阔别五年,能够再次见到已嫁作他人妇的穆紫寒,这既在蔡宝儿意料之外,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比起五年前在候爷府心甘情愿只为奴婢的那个黑衣姑娘,无论是在气质还是打扮上,眼前这个锦衣华服的女子,都有着惊天动地的变化。
现在的夏候雄早已经是天启王朝的护国大将军,做为将军夫人,原本就拥有绝色容貌的穆紫寒,较之从前更增添了几分雍容和尊贵。
“阿雄说你被皇上请回宫门时,我还以为他在骗我,宝儿,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虽然已经贵为将军夫人的穆紫寒,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默默无闻侍候在赫连晋阳身边的小随从,可与生俱来的那股恬淡内敛的气质,却仍旧让她保持着当年的那份天真与率直。
当她唤出“宝儿”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早在五年前,蔡宝儿就已经被赵祺臻册封为后,成为这天启王朝皇宫中的后宫之主。
她急忙改口,自我请罪道:“是臣妾刚刚失言,竟在情急之时大逆不道的唤出娘娘的名字,还望娘娘恕罪,千万别和臣妾一般计较才是。”
蔡宝儿被她紧张的模样给逗乐了。
亲切的上前,一把抓住穆紫寒的手,笑骂道:“什么娘娘?什么臣妾?紫寒,我就是五年前,那个把你当成好姐妹来看待的蔡宝儿。宫庭里的规矩我不懂,我也不想懂。我只知道,做人就该珍惜眼前的快乐。至于那些无聊的繁文缛节,谁爱遵守就让谁遵守,我才不稀罕。”
说话间,将人到椅子上坐下,又给对方倒了一杯由自己亲手调制的蜂蜜茶水。
穆紫寒见她身穿素袍,长发轻挽,就连那没什么变化的五官也保持着五年前的那份调皮与天真。
心底突然泛起一丝感动,忍不住抓起她的手,柔声道:“宝儿,其实有句话,我一直都很想亲口对你说。只是五年前,发生在你身上的那些不幸,让我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出口。现如今你回来了,看你的心情和气色都很不错,这句被我憋了整整五年的话,也是时候对你说了。”
“噢?你要和我说什么?”
故人重逢,让蔡宝儿心生喜悦。
虽说心底仍旧顾忌着自己和赵祺臻那份不明不白的感情,可看到阔别多年的穆紫寒,她是打心眼里感到高兴的。
对方真心道:“当年,在你离开候爷府的时候,曾推心置腹的对我说了一番话。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你可能不记得自己当年到底说了些什么,但对我来说,你那番话,却如同金玉良言,解开了封印在我心灵上的那层枷锁,否则……”
她无比诚挚的对她道:“这个世上,也就不会有今天的穆紫寒了。所以宝儿……虽然拖到现在才来说这些可能有些晚,但我还是希望有这么一天,能够当着你的面,亲口对你说一句谢谢。”
“谢谢你让我从那段崎恋中走出来,也谢谢你能在我遇到波折和磨难的时候,通过阿雄的手,救我于苦海之中。”
“我知道,当年如果不是你,我与阿雄……”
听到此处,蔡宝儿总算明白她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
早在很多年前,她就给穆紫寒算过命数,这个苦命的姑娘,从出生那天起便遭受诸多磨难。
她命中犯劫,躲不过去,则粉身碎骨尸香魂殒灭,若躲得过去,便逢凶化吉幸福一生。
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个可以将她从劫数中解救出来的男人,居然会是那不正经的夏候雄。
可叹世间之事到处充满了传奇与坎坷,唯一令她感到心慰的,就是紫寒现在生活得很幸福。
“既然你还把我当成你的好姐妹,就不要和我说这些客套话。”
蔡宝儿原本就是个直率天真之人,最是讨厌那些官场上那些虚与伪蛇。
穆紫寒见她的直率一如当年,忍不住牵起许多曾经美好的回忆。
两个五年没见的女人,在事过境迁之时,真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向对方倾诉。
蔡宝儿这才得知,夏候雄那个丑八怪,不但好命的能娶到紫寒为妻,如今膝下,还生养了三个乖巧可爱的小娃娃。
长子夏候允杰与她儿子蔡宣聿同龄,还有一年前才出生的一对双胞胎女儿,更是被夏候雄捧在心尖上的可爱小公主。
“如果五年前,皇上知道你肚子里怀上了他的骨肉,势必不会在那时放你独自离宫。宝儿,这些年来,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年幼的娃娃独自在外生存,一定很辛苦吧?”
当穆紫寒得知蔡宝儿竟在五年前给赵祺臻生下骨肉的时候十分震惊。
毕竟她是过来人,知道怀孕生娃对女人家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那时的自己,如果没有夏候雄从旁陪伴照顾,是绝对没有信心将孩子生到人世的。
可叹蔡宝儿年纪轻轻,当时又处于那种艰难的情况之下,居然有勇气和毅力,在孩子的爹全然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把孩子生下来,并且还养到了五岁。
“既然当时发现自己怀了孩子,为什么还要执意离宫呢?就算皇上他……”
说到这里,穆紫寒又及时转口。
“宝儿,我知道你心里还在记恨着当年的那些不愉快。可身为女人,活在世上,所图的,不就是一个关心体贴自己的男人,能够好好的照顾自己一辈子吗?”
“也许你不知道,想当年,朝中诸臣怕皇上后继无子,为了血脉的延续,不少大臣都在朝中建议皇上纳妾娶妃早生皇子。”
“可皇上却说,在娶你为后的时候曾向天下人发过毒誓,对不起你蔡宝儿那天,他将会遭天打雷劈之刑。”
“为了那句诺言,他一直坚守了整整五年,所以就算当年他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宝儿,念在大家好歹是夫妻,且还有一个孩子的份上,就原谅他一回吧。”
她每说一句,蔡宝儿的心情也跟着波动一分。
虽然她早就知道祺臻在她离宫的这五年里没再娶过任何女子,可知道是一方面,听人如此笃定的说起,这又是另一方面。
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是心爱男人眼中的唯一。
就算是心底带着恨,仍旧自私的,不想与任何人分享自己的所爱。
她既讨厌自己的优柔寡断,又厌恶自己对赵祺臻余情未了。
“这五年来,皇上一直率领朝中臣子励精图志,将我天启王朝的鸿图霸业发展得蒸蒸日上。他将全部的心思都用在了治国优民上,如今好不容易把你给盼了回来,料想他对你也不会再轻易放手……”
没等蔡宝儿答话,宫门外便传来夏候雄的大嗓门:“娘娘,娘娘哎……”
乐颠颠跑进来的夏候雄,在看到蔡宝儿后,上前行了个大礼,“哎哟,听说娘娘回宫了,打从上了早朝,我便心心念念想要一定要进宫给娘娘请个安行个礼。娘娘吉祥,娘娘这次回宫,可真是我天启王朝最近一段日子以来发生过的最喜庞的一件事。”
回头又对那紧随自己其后的男人竖起了大拇指,“三爷爷,还是你厉害。当初你说娘娘私下回了京,我还有些不相信,如今看到娘娘活生生的住进了广宁宫,我可真是再也不敢怀疑三爷爷的能耐了。”
“咳咳!”
身穿龙袍的赵祺臻用力咳了几声,又没好气的瞪了那口没遮拦的夏候雄一眼。
这死狗熊,他家宝儿如今还在为自己骗她进宫一事生着气,偏这傻熊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是把他好不容易拐进宫的老婆给气走了,看他不诛了这狗熊的九族。
穆紫寒见皇上回了宫,急忙要起身行跪拜大礼。
别看赵祺臻已经荣登九五之位,可对宫里的这些繁文缛节最是讨厌。
这广宁宫里都是熟客,他自然懒得去讲究那些没用的,便挥手道:“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礼。”
复又对蔡宝儿柔声道:“朕刚下早朝,就带着狗熊来见你了。”
虽然她心底仍旧有几分不自在,可夏候雄对她来说,不但是故友,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而且了解了夏候雄的真性情之后就会发现,这人虽然嘴巴不正经,心地却是极善良的。
“狗熊,五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哈哈,别说别来无恙,有恙有恙的,如今我夏候雄身边,不但有了漂亮的娇妻,还有三个漂亮的娃娃呢。”
穆紫寒忍不住瞪他一眼,轻声骂道:“你怎么什么场合地点都能这么不要脸?”
夏候雄被骂,也不恼怒,直言道:“我怎么就不正经了,话说,咱家那只小的,不是被你带进宫了吗?咱儿子呢?”
正说着,就见两个身高相仿的小娃鱼贯着从殿外跑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瘦小却长相清秀的小男孩,他带着一脸怯意,闯进门时,便一溜小跑来到他爹夏候雄的腿边,死死抱着对方的大腿。
尾随那小男孩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被打扮成小皇子模样的蔡宣聿。
这粉嫩小娃虽然剔着光溜溜的小秃头,可那漂亮的小模样,还是让人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打心眼里喜欢。
早在夏候雄来广宁宫之前,就听说当初用小刀剔了他三爷爷爱马的那个小不点,就是蔡宝儿在五年前偷偷生给他的儿子。
如今再瞧这小娃,和当年的三爷爷真是太像了。
蔡宣聿一直追到夏候允杰身边,才一本正经对他道:“你这小孩乱跑什么,我只是想送个见面礼给你,你干嘛逃掉?”
那夏候允杰虽然身材比蔡宣聿高了一点,可性子却像只糯米团子一样软糯老实。
他怯着声音道:“我不要你的见面礼!”
蔡宣聿顿时露出甜美的笑容,“是好东西,保证你喜欢的,快伸出手,我给你。”
夏候允杰有些不太相信的看着眼前这小秃头一眼,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展开手心。
蔡宣聿笑着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对面那小娃的手上,当他的手从对方手上抽离的时候,再瞧夏候允杰摊开的手心上,竟放着一只黑呼呼的大肉虫子。
夏候允杰虽然是将军的儿子,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小娃娃。
此时看到手心中那黑呼呼的大肉虫,顿时吓得尖叫起来,一把扔掉虫子,转身抱住他爹的腿险些哭了出来。
在场的大人无不吃惊。
没等蔡宝儿出口教训,赵祺臻便朗声大笑道:“哈哈,这小东西的确有几分朕当年的坏劲,狗熊啊,看来你那儿子,有朝一日定要步你的后尘了。得,朕正愁要给这小子找个伴读呢,就你儿子吧。”
夏候雄这气。
没想到自家这只小的,还没长大成人,就已经被三爷爷家里的那只小的给盯上了。
不过能够让自己的儿子入宫给未来太子爷当伴读,对夏候家来说也称得上是一件喜事。
夏候雄也算得上是戎马一生,偏偏他这个儿子从降生之后就胆小怕事温文内向。
如果真能让儿子进宫学习锻炼,对儿子未来的成长也有好处。
这样一想,便满口应允了下来。
众人多年未见,聚到一起,难免要吃喝一顿。
直闹到了下午,夏候雄才带着老婆娃离开皇宫。
初踏皇宫的蔡宣聿,虽然对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爹没啥好感,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被宫里诚心哄着他玩的小太监小宫娥这么一勾搭,便起了几分玩乐的兴致在外面笑闹了起来。
蔡宝儿看儿子在宫庭中的生活适应得满不错,心底不禁嘀咕,果然是父子天性,就算五年不见,如今聚到了一起,血浓于水,也是旁人想分都分不开的。
她心下产生了犹豫,如果这个时候还打着要将儿子带走的小算盘,就连她自己也有些于心不忍了。
似乎看出她眼底的纠结,得了空闲的赵祺臻,终于趁房里没人的时候拉着她的手,道出心里话。
“宝儿,走了这么多年,你这心是不是也该收收了。虽然直到现在你也不肯相信当年并不是我害死了咱们的亲生骨肉,可我还是要亲口对你说,那个孩子……真的不是我害死的。”
“不否认在赫连晋阳的故意挑拨下,我的确动了几分不该有的心思,可是宝儿,在我眼中,既然已经认定了你,便不会因为其它原因,去做伤害你的事情。”
“当年你执意离开,我顾忌着你的难过的心情没有强加阻止,因为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你还会回到我身边。没想到……”
他捏紧她的手,叹了一声:“你这一走,竟是五年。如果早知道当年你会消失得那么彻底,无论如何,在那个时候,我也不会对你轻易选择去放手。”
说着,抬起手臂,在她的脸上轻轻揉了一把,“宝儿,五年不见,你却比从前清瘦了。”
蔡宝儿别过视线,却不经意看到他滑落的衣袖下,**的手臂上竟残留着五道清晰可见的伤痕。
她行医多年,一眼便看出这伤痕是被利刃所伤。
她心底一惊,好端端的皇上,怎么会受如此重的伤。
一把将他的手腕捏住,用指腹在那泛着青白色的疤痕上轻轻碰了碰,“祺臻,这伤……”
他瞬时扯回手臂,逃避着她探究的视线,笑了笑,“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但这五条丑陋的疤痕却可以时刻提醒着我,五年前,被我不小心给弄丢的宝贝,究竟会惩罚我多久。”
蔡宝儿大惊,不敢相信的叫道:“你不要告诉我,这伤,是你自己划上去的!”
“这伤不痛,真正让我感觉到痛的,是这里。”
抓住她的手腕,放到自己的胸口。
蔡宝儿就像碰到了烫手的山芋,迫不及待的想要逃开,却被他抓个死紧。
“宝儿,别再试着逃走,你明知道,今次一聚,你已经没有脱身的机会了。”
不理会她微若的抗议,顺势将她揽进怀里。
“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你想眼睁睁的看着咱们的儿子,继续过着没有爹的日子么?”
蔡宝儿无言的被他囚在怀里,一边心痛着他的痴傻,一边又难过着这五年之中所遭遇的磨难。
佛曰:人在俗世中,不动不伤。人曰:心在俗世外,不动即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