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仁帝虽然命短,活着的时候,却是一个非常懂得享受的君主。
想当年,他为了讨好杜倾城,希望对方早一点爱上自己,竟花天价请民间手艺人,在广宁宫的深处,修了一座宽敞奢华的温泉池。
此时此刻,蔡宝儿就被广宁宫侍候的婢女,压在富丽堂皇的温泉里搓洗身体。
虽然被丫头侍候得舒舒服服,可蔡宝儿的心里却一点都不舒服。
她可没忘了,自己之所以会沦落到这种可悲的地步,完全是赵祺臻使尽计谋,一手策划,她才倒楣的落入了他的圈套,被囚禁在这个五年前被她认为是豪华牢笼的倒楣地方。
最让她受不了的,就是给她冲洗身体的宫娥,小心翼翼的一边侍候她,还不忘一边说好话。
“没想到五年不见,娘娘的皮肤竟比从前还要白晳滑嫩。难怪万岁爷在这五年里会对娘娘念念不忘,即便是在娘娘离宫这么多年之后,也从来都没临幸过这诺大皇宫中的任何一个女子。”
“要奴婢说,娘娘真是个好运气的,今生遇到了万岁爷这么一个痴情男子,真不知要羡慕死多少旁人的眼光。所以娘娘这次既然回了宫,就别再和万岁爷闹脾气了吧。”
“就算当年万岁爷纵有千般错,可为了娘娘死守了整整五年,娘娘也该心怀几分仁慈,原谅万岁爷那一回才是。”
正啰哩叭嗦的这个宫娥名叫紫月,早在蔡宝儿在五年前被赐封为皇后之时,紫月就是近前侍候的大宫女。
此人心思聪明,又很懂如何去讨主子的欢心,赵祺臻见她平时手脚机灵,便让她负责皇后娘娘的饮居起食。
蔡宝儿对紫月本人自然没什么厌恶的情绪,怪就怪,这丫头一门心思的在她面前说赵祺臻的好话,这让她心底隐隐生起了几分不自在。
当年的事,不管谁对谁错,现如今她都不想和赵祺臻再扯上任何关系。
这次之所以会回京,是想以已之能,力挽狂澜,并在适当的时间可以助赵祺臻一臂之力,帮他度过未来将会发生在他身上的所谓劫难。
但这并不包括,她已经原谅他五年前对她所犯下的滔天罪孽。
更何况,现在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这次不小心中了那混蛋男人的圈套,眼下被滞留在深宫之中,候在小宅子里等着她回去煮饭做菜的儿子还指不定急成什么样子。
她没办法将自己的难处讲给赵祺臻听。
如果被他知道,五年前她突然失踪之时已经偷偷怀上了他的种,以她对那男人的了解,从今以后,她是休想再逃出他的手掌心了。
她不想让儿子被扯进复杂的深宫,有朝一日,像他爹一样,整天与朝庭里那些老谋深算的大小狐狸们斗智斗勇。
既然儿子是她蔡宝儿辛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宝贝,她就有责任,来安排儿子未来该走的人生。
皇庭,这个充满是非纷乱的地方,只会让儿子泥潭深陷,失去现在的天真与纯洁。
假如真有那么一天,当她儿子不小心变成了另一个赵祺臻时,她真是不敢去想,自己会不会把辛辛苦苦养大的宝贝给活活掐死。
这么一想,蔡宝儿突然被自己的猜疑惊出了一身冷汗。
紫月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的念叨着皇上的种种好处。
好吧,她承认,当听到赵祺臻这个堂堂天子,在她离宫五年的时间里居然一个女人也没找的时候,的确心生几分难言的感动。
可心底的感动与儿子的未来相比较,她自然更倾向于后者,誓死也不想让赵祺臻知道,在这个世上,他还有一个与他流着相同血脉的亲生儿子。
总算是唠叨完的紫月,在仔仔细细的把蔡宝儿洗刷干净之后,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踏出温泉池。
当象征着皇后娘娘高贵身份的华丽衣袍被紫月捧到她面前时,已经走到屏风前的蔡宝儿,突然对紫月笑了一下,“皇上现在在哪里?”
紫月见自己劝慰半晌,终于等到了皇后的回复,忙不迭露出满面笑容,殷勤的答道:“不久前,皇上被几个在宫中走动频繁的大人找去商谈国事。皇上特意交待奴婢,侍候完娘娘沐浴更衣,还请娘娘暂且在宫中小憩一会儿,皇上忙完了,要与娘娘一同用晚膳的。”
“也就是说,皇上现在正在御书房和大臣们议事了?”
脸上虽然笑着,心底则把赵祺臻这个混蛋从头骂到尾,又从尾骂到头。
他还真行啊,为了把她骗进皇宫引她入钩,居然对天下的老百姓撒了那么一个弥天大谎。
不少受过他恩惠的老百姓,还在民间自发组织什么祈天大会,纷纷写血书,求老天爷一定要保住英明睿智的圣德帝这条性命。
结果这位爷在旁人看不到的情况下,居然在皇宫大院里生活得如鱼得水,连一点愧疚心都没有,真真是可恨到了极点。
“娘娘……”
一脸不明所以的紫月,见娘娘脸上阴晴不定,便又起了几分忧思。
蔡宝儿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在自己挂在屏风上的衣裳里掏了一把,就在紫月愣神的功夫,她突然摊开手心,冲紫月洒了一把白药沫子。
几乎是眨眼之间,正捧着凤袍的紫月,就被这突来的变故,直接迷昏了过去。
蔡宝儿急忙弯下身,趁着外面把守的宫娥没发现里面的动向,扯着紫月的胳膊,把她拉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里。
三下五除二,脱下紫月身上的婢女袍快速的套在身上。
又顺手把那件华丽的凤袍扯过来,盖到了紫月光溜溜的身上。
待一切准备妥当,才踩着小碎步踏出温泉池,急吼吼对两旁侍候的丫头道:“娘娘说还要再多洗一会儿,短时间内不准进去打扰,你们都在这里仔细侍候着,没有娘娘的吩咐,切莫离开半步。”
那些丫头平时都归紫月来管,自然也是对紫月的话言听计从。
蔡宝儿担心久留于此会发生变故,在两旁宫娥回过神之前,急忙踏出广宁宫的大门,赶紧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幸好紫月这外衣的腰间,挂着出入宫时所需要的令牌。
看了看此时的天色,已经是黄昏日落,再过不久,这天,可就要黑下来了。
她片刻不敢逗留,只想着早早离开皇宫,并尽快带着傻蛋和儿子躲到赵祺臻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藏匿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她想事情想得太出神,竟没注意迎面走来的一行人。
当蔡宝儿就要与那人撞到一起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迎面向自己这边走来的,正是从御书房忙着往广宁宫赶的赵祺臻。
她心中暗叫糟糕,有心想跑,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正穿着紫月的衣裳呢。
幸好赵祺臻平时眼高于顶,对宫里侍候的奴才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蔡宝儿使劲低着头,装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在对方迎过来之前,急忙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被几个太监簇拥着往广宁宫方向赶的赵祺臻,还真是没太在意那身穿一身宫女装的丫头。
可就在这时,他猛然嗅到了一股不对劲。
在蔡宝儿自以为危险已经过去的时候突然回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不远处的那瘦瘦小小的身影。
他倨傲的背负着双手,急予往回赶的脚步蓦地停下来。
蔡宝儿被这突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她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对方越来越接近自己的那两条长腿。
直到用金丝线绣着的龙袍袍摆在她眼前不断晃**,她突然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你不是被朕留在广宁宫,侍候着皇后娘娘在温泉池沐浴更衣么?”
蔡宝儿心下一颤,这才意识到对方并没有认出她真正的身份。
她不敢抬头,只能跪在地上轻咳一声,故意哑着嗓音答道:“回皇上,娘娘已经沐浴完,正在广宁宫里歇着呢,她刚刚说肚子有些饿,便差遣奴婢,去御膳房给她找些吃的回来填肚子。”
“哦?是这样?”
蔡宝儿自然不敢抬头去看对方的脸色,只能小声道:“娘娘还说,她整整五年没看到皇上,心底对皇上十分想念。皇上刚把人逮回宫,便不管不顾的去忙国事了,娘娘很是伤心,正在宫里生气发脾气呢,皇上快回去哄哄吧。”
如果是平时,蔡宝儿绝对不会把自己说得这么无耻又蛮横,可眼下如果不快点把这男人打发走,他还指不定会出什么夭娥子呢。
本以为填油加醋了说完,他便会转身回宫,没想到头顶突然传来一阵浓厚的笑声。
未等蔡宝儿抬头,就听那人道:“你说得不错,朕的宝儿,的确是个令人头痛的小缠人精。瞧,这才离开没一会儿,她就发脾气使性子,哭着闹着嚷着的,让朕赶紧回去陪她了。”
跪在地上的蔡宝儿险些没被这番话直接呕死。
姓赵的,人可以无耻,可无耻到你这种程度,那可是要遭到天怒人怨的。
“所以说女人心,海底针。五年前哭死哭活的非要离开朕。五年后,又不顾一切的闯进皇宫来找朕。唉,朕这个皇后,还真是一只不太好调理的小泼猫,时而露爪子抓人,时而又乖巧温驯得令朕疼她爱她都来不及……”
此时,蔡宝儿才隐约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几分不对劲。
就算他再怎么自大狂妄,也没必要在一个使唤丫头面前摆出这副讨人厌的嘴脸。
别忘了,他可是坐北朝南的堂堂万岁爷,跟一个在宫里当差的丫头说这些,他就不怕被人笑话吗。
那么唯一能解释他行为的,就只有一个答案……
想到这里,蔡宝儿慢慢抬头,正与那人一双饱含戏谑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没等她从震惊中回神,娇弱的身躯,就被那人拦腰打横抱到了怀中。
他垂着头,笑谑道:“你将自己打扮成这副模样,该不会是想告诉朕,你准备趁朕不注意的时候,偷偷逃出朕的手掌心吧?”
蔡宝儿大呼上当,在他怀中扑腾着两条小细腿,懊恼的骂道:“姓赵的,你刚刚明明已经知道我是谁,居然还一次又一次的来耍我,你这个混蛋坏蛋乌龟王八蛋。放开我,既然五年前我们两个人之间已经断决来往,那么从今以后,对我来说,你就是路人甲,与我毫无任何关系。”
“是不是路人甲,你说了不算……”
“你不要蛮不讲理!”
“蛮不讲理的那个人是你不是朕!”
“可是五年前你明明答应过我……”
就在两人吵闹不休之际,张福一路小跑着从远处跑了过来,一头跪倒在地,“万岁爷,刚刚有人来报,说宫外两个一个四、五岁大的奶娃娃,还有一只会讲人话的八哥,吵着嚷着,要找他娘回家呢。”
被赵祺臻抱进怀里的蔡宝儿闻言之后不禁大惊失色。
她畏惧的看了赵祺臻一眼,刚巧对上对方那双略带戏谑的目光。
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揪着衣襟大吼道:“你快放开我……”
赵祺臻哪能如她所愿,笑着道:“朕倒想瞧瞧,是哪家的娃娃这么胆大包天,连朕的皇宫,也敢独自私闯,张福,把人给朕带过来。”
蔡宝儿被吓得不行,扯着他的衣襟用力扑腾着小腿叫嚷,“不准不准!”
张福哪肯听她命令,忙不迭转身走了。
不多时,就听一道尖利的声音由远处传了过来,“嘎嘎嘎,阔别五年,小爷我终于又回来啦……”
伴随着这道熟悉又自大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身穿浅蓝色褂子的小娃娃。
带着一只嚣张到了极点的小黑八哥被张福给带了过来。
那蓝褂子小娃在亲眼看到他娘被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抱在怀里时,一双大眼顿时瞪得滴溜圆,他不客气的指着赵祺臻,用自以为很凶恶的姿态奶声奶气道:“恶人,放开我娘,不然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赵祺臻被那奶娃娃这么一喊,顿时认出这小秃头,就是不久之前把他马尾巴剔得溜干净的那个欠教训的小屁孩。
恰逢这时,那小屁孩似乎也认出了他的模样,叫着道:“娘,傻蛋,就是这个恶人,在半个月前,害死了咱家阿宝。”
蔡宝儿已经无力的以手遮面,心底大叹:完蛋了!
赵祺臻却饶有兴味的垂头看了她一眼,自信满满道:“宝儿,不要告诉朕,这个没规没矩的臭小鬼,就是朕的亲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