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这是第几天了?」隧道内,岳凌楼微弱的声音响起。

「第五天——怎么?你撑不住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日你说,来这里是因为有干净食物。原来……你所说的干净的食物,就是空气么?」

整整五天什么东西都没吃,虽然岳凌楼也很想用严厉的声调指责,但无奈发出的声音却软绵绵的,没有半点震慑效果。

「你撑不住了就早说……本来,我想在这里坐十天的……」

「这算什么,纪念天地琉华?有必要把我也拉进来?」

岳凌楼略一仰头,靠在石壁上。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的性格已经够怪了,没想到月摇光比他还怪。月摇光说要坐十天,正好是他和天地琉华被困在这里的时间,难道月摇光想饿十天,以此重温当年的感觉?

仿佛没听到岳凌楼的话,月摇光自言自语道:「只有苦痛才会让记忆更加深刻。我忘不了他……即使他已经死了十年,我还是忘不了他……北极教覆灭后,我回到水寨的五年里,常常会来这里,静静地坐着,想以前很多很多的事情,回忆着那种最接近死亡的感觉……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头脑会变得特别清醒,但即使是用这么清醒的头脑来思考,我还是不懂他——他做了很多令人费解的事,但是,他已经死了——再没有人能给我答案。」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杀他?」

「你不会懂……」

「你为了赢他而杀他?」

「你错了。虽然他死在我的剑下,但他并没有输。他依然可以让所有人挂心,而我则变成了所有人的噩梦——背负着弑兄的罪孽。他虽然死了,但我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一切,相反,我还失去了已经拥有的一切。我被迫离开水寨,隐姓埋名,重新开始。我虽然杀死了天地琉华,但是他的死,也同样杀死了天地御月。从那以后,这世上再没有天地御月,只有月摇光……你说,这场战斗,究竟赢的人是谁?我还想跟他再比——总有一天我会赢他!」

岳凌楼淡淡道:「可是你要怎么去赢一个死人?」

「以前我也认为不行。但是——」月摇光霍然站起,「直到五年前,我再次回到这里,我才知道这个隧道的秘密。我曾经对他说过,谁能够找到这隧道里的宝贝,谁就是胜者。现在我还有机会,但是他却死了。如果这个宝贝被我找到,我就赢了。即使他是个死人,但我还是可以赢他!」

黑暗之中,岳凌楼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注视着月摇光。虽然只能看见一个大概轮廓,但他突然觉得这个影子非常可怕——因为执着于一种理念而变得疯狂扭曲,令人害怕。

月摇光突然转移话题,问岳凌楼道:「你还站得起来么?」

「那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是那个……隐藏着这个隧道秘密的地方?」

岳凌楼扶着石壁缓缓起身,他已经坐了太长时间,以至于双腿酸软、浑身乏力。借着石壁,好不容易才站立起来。想到刚才月摇光霍然起身,却没有半点不适的症状,有点吃惊。

想必月摇光已经习惯了这种饥饿和疲惫了吧?

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常常回到这里,重温当年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觉。所以饿五天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你跟着来就是了。」

月摇光冷淡地说了一句,一把拉过岳凌楼,把他拉到自己身旁。本就昏昏沉沉的岳凌楼,那经得起他这么凶猛的动作,脚下一颤,还好被月摇光及时扶住了,不然只怕要一头栽到地上去。

黑暗之中,岳凌楼闭上了眼睛,强打起最后一丝精神,跟在月摇光身后。不过几乎是一步一停,走得非常艰难。见状,月摇光拉过了他的手,把他往一个方向带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觉得眼前一亮,耳边也传来一阵轰鸣。

那轰鸣是水声——仿佛有一股很大的水流,从天而降,击打在石头上。

岳凌楼很想睁眼看个究竟,但刺眼的白光,却令他把眼睛闭得更紧。好不容易适应了亮光,睁眼一看,这才发现——他们已经离开隧道,来到一处田园。

说是田园也有点不对,因为这里四周都被高不见顶的峭壁包围着,只有一块巴掌大的土地,生长着杂草,还有几颗果树。右边,是一个水潭,从天而降的瀑布,大概有三米多宽,但却极高,放眼望去,就跟那些峭壁一样,好像要一直冲上天庭。

这时,月摇光的声音突然响起:「这叫『一线天』,我取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合适?」

岳凌楼虽然没有点头,但心里却认同了这个名字。

的确,这股瀑布就像是一条直线,并且一直通上了天——一线天。

仰望瀑布的头刚低下来,突然,岳凌楼的视线就被水潭边一个石砌的凸起吸引了。定睛一看,才发觉那并不单纯是个石头堆,而是——坟墓!

什么饥饿和疲惫都忘了,强烈的好奇让岳凌楼恢复了精神,摇摇晃晃地朝那个坟墓走去,而月摇光则紧随其后。

坟墓前有一块石碑,碑上虽然有字,但因为年代久远,已经腐蚀不堪。字上朱红的颜色,也已淡去,模糊可辨的是一个『友』字。

岳凌楼盯着那块石碑出神,似是想从那上面看出沉睡在这墓中之人的身份。但遗憾的是,除了那个『友』,他什么也辨识不出来。

见状,月摇光蹲下身子,用手指着一个斑驳的红字道:「五年前,我发现这里时,这个字还看得清楚,是个『郁』字。现在,竟然连这个字都看不清了。恐怕再过几年,连这个『友』字,也会消失,这墓碑就要变成一块纯粹的石头。」

岳凌楼颦眉问道:「这到底是什么人的墓?」

月摇光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猜测道:「这上面的字,恐怕是『亡友郁什么什么之墓』吧?可惜最关键的两个字没有了,除了当年修墓的人,恐怕再没人知道这是谁的墓。」顿了顿,突然又问,「你看不看得出来这墓是什么时候修的?」

被这么一问,岳凌楼也在墓碑旁蹲下,轻轻抚摸着光华的石面,还有那些浅淡的字迹。他在耿家的时候,也见识过不少古玩,所以粗略的鉴定本领,也学到不少。不多时,岳凌楼淡淡道:「应该也有几百年了吧……不是两百,就是三百……」

「有那么久么?」月摇光突然对这块石碑肃然起敬。

岳凌楼一边思索,一边道:「你说很久以前,有一名剑客来到这里,立剑为誓,改隧道成了迷幻阵,不准任何人踏入,是不是?」

「那不过是几十年前的事情。」月摇光淡淡一笑,「两三百年前,恐怕连水寨都没有呢……哪有那个立剑为誓的剑客?」

「但是却有这墓了!」岳凌楼紧紧皱眉,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啊……」月摇光起身,凝视这座古墓,「难道这墓,就是当年那名剑客要找的东西?」随即又摇了摇头,接着道,「也不对啊……既然墓碑是几百年前的,那这墓中之人也应该是几百年前就死了……百年之前,那剑客根本就没有出生,怎么会想找一个百年前的死人墓呢?——时间跨度太大了!」

本来,月摇光以为这墓是解开所有秘密关键。但没想到,这古墓却让秘密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琢磨……

「你确定这是几百年前的?」月摇光忍不住怀疑起岳凌楼的鉴别能力来。

「就算有差错,但误差也不会太大。反正,绝对不可能是几十年前的!」

见岳凌楼说得如此肯定,月摇光又沉默了起来。

——究竟,这里隐藏着什么秘密?

「月摇光!」岳凌楼一声低喝,愠怒道,「我以为你要把我带出隧道,没想到,你竟把我带得更深?你究竟有什么打算!」

闻言,月摇光浅浅一笑道:「这里有吃有住,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吃的』指那些野果,『住的』则是指那条隧道。

见岳凌楼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月摇光还笑吟吟地继续道:「我们就暂时在这里住着吧,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只怕我若真的把你带出去了,你还急着想回来呢。」

「我又没疯,怎么会想回来!」

「我应该告诉过你,欧阳扬音在青神寨里下毒的事吧?」

「那又怎样?只要吃东西小心一点就行了。」

月摇光轻轻摇头,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如果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怕只怕,她下的毒,不是毒死一个算一个那种,而是——有传染性的!」

「传染?」岳凌楼心里一寒。

「没错。如果我没有辨认错,欧阳扬音这次在青神寨投的毒,叫做——香醰红。」

岳凌楼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虽然他也算是个熟识□□的人。但这个名字,却从未听说过。

紫星宫本来就以用毒诡异而出名,他们用的,多是独门□□,外人很难见识到,就算有幸见识到了,最后多半也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岳凌楼心惊之余,不免对月摇光刮目相看。当日西尽愁所中的『三月五百香』,也是月摇光一口说出了毒名。看来,他应该是对□□颇有研究的人。

月摇光轻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紫星宫强的不过三样东西:一毒,二剑,三蛊。如果连这些都不知道,只怕真跟紫星宫对上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岳凌楼不再说话,心想:月摇光私下一定花了不少工夫钻研紫星宫的□□,甚至蛊术和剑术,应该都下过苦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和紫星宫一决雌雄时,有备无患。

由此看来,他的野心的确很大——恐怕从几年前开始,就已经在为对紫星宫一战作准备了。

「所谓『香醰红』……」月摇光慢慢解释道,「是种毒性很轻很缓的□□,从中毒到毒发,大概要花三天左右的时间,所以通常被用来威胁和拖延时间。虽然中毒之后没有征兆,但一旦毒发,就无药可救。毒发以后,全身泛红,低烧不退,并且还会发出一股奇异的香味,而那股香味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它会——带来疫病!」

疫病?!

岳凌楼紧紧皱眉,「即使青神寨的人全死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月摇光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可以面不改色,好像青神寨会怎么样,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非常平静地说道:「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给她陪葬!」

「欧阳!你是不是想让整个青神寨都给你陪葬!」

「错了,我要的是整个水寨——都给我陪葬。」

面对西尽愁的斥责,欧阳扬音的回答显得非常沉稳。

五天前,他们顺利逃脱十三寨的追捕,夺走一艘木船,在淅川河上漫无目的地行驶了五天。终于,西尽愁放心不下留在青神寨里的岳凌楼,提说要回青神寨时,欧阳扬音却执意反对。

她说无论去什么地方,只有青神寨不能去,因为那里,香醰红之毒已经开始扩散……

欧阳扬音轻声忠告道:「你现在回青神寨,只有死路一条。香醰红之毒无药可解,除非你可以一直屏息,不吸入那股异香——试问,你又可以屏息多久?」

「水寨怎样我可以暂且不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那里还有其他无辜的人?!」

闻言,欧阳扬音一声冷笑:「你说的『无辜』的人,是不是指岳凌楼?」

见西尽愁沉默了,欧阳扬音又道:「这不能怪我,我在青神寨投毒时,根本就没想过你们会来,更没有想到他会在青神寨逗留。」

「但是,那日可是你用船把我们接到青神寨的!你早在那里投了毒,又为什么要把我们接过去?」

「如果我不去救你们,你们早就被困死在水阵里了!不要你们真有本事活着进入水寨!那绝对不是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我好心救了你们,你竟还这般态度!」欧阳扬音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

「但是……」西尽愁强压住怒火,还算冷静地说道,「你却在香醰红流传之前把我带出了青神寨,还有紫巽——你知道,只要我们离开青神寨,紫巽也必定跟着离开,而尹珉珉也会跟去。只有岳凌楼!只有他,被你用蝙蝠困在房间里!你不但没有救他,还把他困住!从一开始,你就想杀他!是不是!」

西尽愁抓过欧阳扬音的手腕,把她从船舷拉到身旁。欧阳扬音冷冷地望着气得几乎要吐血的西尽愁,冰冷的双眸里没有一点要解释的意思,更看不出任何悔过的情绪。

和这样淡漠的眼神一对上,西尽愁的心也寒了大半。轻轻叹了几口气,好不容易恢复冷静,缓缓质问道:「你还说什么可以替他根除花狱火的毒性,那也是假的,对不对?」

欧阳扬音低下头,轻声道:「随你怎么想……」

「欧阳。」郑重地念出这个名字,西尽愁挑起了欧阳扬音的下巴,让她正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错了。我看错你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信你。」

欧阳扬音的身子微微一振,正要开口,却见西尽愁扭头正欲翻身跳船,随即旋身挡在他面前,阻止道:「我说过你不能去!去就只有死!」

西尽愁冷冷道:「不要以为你挡得住我。」

欧阳扬音蓦然抬眼,锐利的眼神里,没有半点妥和退让。右手迅速一翻,一串亮晶晶的小金铃便缠绕在手背上,因为迅猛的动作,而叮呤作响。虽然铃声如此悦耳,但传来的讯息却是沉重和压抑。

西尽愁认得这些小金铃,知道这是欧阳扬音最厉害的绝技。看来,她是打算要拼出一切来阻止自己的离开!

欧阳扬音右手握拳,抬到颈部,手背上那些闪光的金铃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她深吸一口气,问道:「还记不记得我们的十日之约?」

「……」西尽愁不说话。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也许只有三天……或者两天……你为什么就不能留在我身边?这整整五天,我们都在河上漂流。水寨的事,紫星宫的事,我都可以放弃。我知道,只要香醰红之毒一旦传播开来,这十三水寨,必定横尸一片,连紫星宫也会望而却步。如果那天唐碧没有临阵起变,我以为我可以找到那个地方,毁掉那个东西,但是现在——我知道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只有一个愿望——你留下来陪我,就只是两天而已……最后的两天也不行?真的没有时间了……」

「岳凌楼也没有时间了!」西尽愁生硬地截断欧阳扬音的话,「他也许一直在等我,但我五天都没有回去……你以为他还有时间再等下去?」

欧阳扬音一阵哽咽,好不容易才道:「我只想你明白,就算你现在回去也无济于事。不但他身上的毒解不了,连你也会中毒,不过多一个人牺牲罢了……」

「其实这些都是无所谓的。欧阳,你永远也不会理解这种感觉……」西尽愁淡淡道,「我只希望守在他身边……希望在他最需要一个人守护的时候,可以守在他的身边……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就算死也无所谓?」欧阳扬音握住金铃的手传来阵阵颤抖,并且她的心,抖得更加厉害。

西尽愁淡淡道:「就算死,也还是守着。然后告诉他,我会一直守着……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一直守着……」

欧阳扬音不等西尽愁说完就打断了他,右手敏捷地一转,手中金铃『叮呤』作响,做出了攻击的姿势,沉声道:「你是铁了心,要和我拼这一场了!」

六年前,欧阳扬音和西尽愁第一次相遇是在西境的边城。

西尽愁知道了欧阳扬音的身份——知道她叛离紫星宫,正在流亡。为求自保,欧阳扬音对西尽愁起过杀心,但她却一直没有得手。后来,在杭州,当岳凌楼向他问起欧阳扬音时,他可以自负地说:「她没有杀我,因为她杀不了我。」

事实也的确如此——至少,在六年前是。

五年前、四年前、三年前、两年前、甚至一年前,都是。

但是现在——不是!

当西尽愁重重跌倒在甲板上时,他看到的是欧阳扬音苍白冷漠的脸,还有从指间垂下的那几个『叮呤』作响、不停晃动的小金铃。不过此时,那些金铃不再是金色,它们都被染成了一片血红。粘稠的血水『滴答』落上甲板,慢慢向自己靠近……

「西尽愁,你是不是从来没想到你也会有今天……会有输给我的一天?」

在西尽愁前方一尺站定,欧阳扬音俯视着脚边已经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男人。其实不仅是西尽愁,就连欧阳扬音自己,在今天之前,也不敢相信自己能赢过西尽愁。

「还记不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岳凌楼会害死你。即使这也许并不是他的本意,但是,有一种东西却可以超越意志,主宰一切,那就是——命数。」

天命难违,有些人注定不凡。

欧阳扬音的声音越发空灵,西尽愁虽然努力睁眼,但视野却越来越暗、越来越黑。他想站起来,但却力不从心。小腿上汩汩涌出血液,无数被金铃贯穿的洞孔,皮肉向外翻卷。

这次,他输得彻底。

虽然一开始也有手下留情,但后来,优势逐渐被欧阳扬音所掌控,逼他使出浑身解数应对,但即使如此,也依旧无法扭转败局。

欧阳扬音在西尽愁面前蹲下,手指在穴位上轻轻一点,西尽愁便无法动弹,但意识尚存,依旧可以听见她讲的话。

欧阳扬音柔声道:「你难道从来没有发觉,凡是岳凌楼的身旁的人,没有一个会有好下场。十一年前,岳家消亡,只留下他一人;一年前,就连耿家也萧条下去,耿原修、耿芸和耿奕都死了,你以为这些都只是巧合?」

稍做停顿,又道:「以前我不信,但是我现在信了。这些都是命数——是他的命。他是天煞星,注定会带来血煞之灾——活着就是害人。如果你再这么执迷不悟,总有一天,被他害死的人——是你!」

西尽愁蜷缩的身体蠕动了两下,艰难地开口:「这些……」

「你还想说这些事情与他无关是不是?」

欧阳扬音的两道细眉拧在一起,十指紧缩,手中的金铃被她捏得『咯咯』作响。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关于紫星宫为什么会以『紫星』为名。」

闻言,西尽愁微微一怔,但僵硬的脸上却看不出几丝变化。

欧阳扬音知道他伤得不轻,有些心疼,低声道:「世人皆奇怪:以紫星宫的实力,为什么会安心隐匿在区区南疆一带。其实不然,从紫星宫立派以来,他们就一直在等。等一颗妖星的出现,还有一个顺应天命的时机。」

欧阳扬音一边说,一边为西尽愁上药止血,撕碎衣摆,细心包扎。她的视线虽然停留在西尽愁的伤口,但心绪却早已飘远。淅川河静静流淌,她的声音也像这河水,平静得仿佛没有一丝涟漪泛起。

「直到十多年前,大祭司紫坤突然说:东方天空隐约可见浅紫光晕飘浮不定,那个人终于出现了……我记得那是个夏夜,满天都是暗藏天机的星斗,那个时候,我还很小,站在她三米远的地方,但却深深感到一股寒气从她身体发出,与此同时,还有一股澎湃的血气。紫星宫是有野心的,不要以为他们真会安心匿于南疆。」

照时间来看,十多年前,也正好是岳凌楼出生的时候。

「后来,在云南,紫巽也曾对我说,叫我不要碰岳凌楼,因为他可能是一个对紫星宫很重要的人物……」

顿了顿,欧阳扬音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所以我在想——他会不会就是紫星宫一直在等的那颗妖星?」

咬了咬牙,低声又道:「如果真是这样,不如让他早点去死!不然,将会有更多的人,注定因他而亡……」

「娘!你怎么能下那样的命令!」

幽河总寨陈府,陈凌安不顾萧辰清的阻拦,怒气冲冲地闯进了唐碧的卧房。

放下手中的书卷,唐碧悠然转头,既不斥责,也不回答,只是安宁地望着陈凌安扭曲的脸。

「你这样做太残忍!你知不知道,青神寨里上百条人命,都因你一句话——全部送命了!」

陈凌安怒吼着,如果对方不是他娘,恐怕早就冲上前去,提住领口质问了。

然而,唐碧平静的眼波淡淡扫过陈凌安的脸,低下头,抬起手,视线又重新落回手中的书卷上。见状,陈凌安心里着急,正要走上前去,却见唐碧蓦然抬头,低喝道:「你懂什么!」

被她这么一吼,陈凌安立刻顶嘴道:「我懂你不能这么草菅人命!」

「我草菅人命?」唐碧一声冷笑,瞬间瞪大的眼瞳中,多了几分严厉,「如果把青神寨的人留下来,他们染的那种怪病传播起来,整个十三寨都要大祸临头?」

「但你也不能下令放火烧寨!」

陈凌安急了,上前一步,双拳紧紧握着,手臂抖个不停。

因为季紫兰之毒尚未完全解开,他遵照唐碧的吩咐,留在卧房里修养,消息非常闭塞。如果不是给他上药的尹珉珉,无意中提及焚烧青神寨的事,陈凌安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面对陈凌安的谴责,唐碧不以为意,轻声道:「凌安,你也不小了,娘的用心你为什么还不懂?天地啸龙觊觎总寨主之位,对我们陈家从来没安过好心。此人不除,我心不安。这次青神寨的疫病,是他罪有应得,也是上天恩赐我们的机会。如果不趁机摧毁天地啸龙的根基,迟早有一天,他会压到你头上!」

「娘……」陈凌安紧紧蹙眉,「你根本不用做这些事情。就算有错,也只错在天地啸龙一个人身上,青神寨其他人是无辜的呀!你竟然狠心一把火烧灭了整个寨子,你……你……你就不怕天谴么!」

唐碧一拍桌子,横眉怒吼。显然陈凌安刚才的话,已经触怒了她。

「娘,你不要再做这些事了。其实……其实……」陈凌安低下头,踌躇着,双眉紧锁,下了好大的决心,才终于说道,「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总寨主!如果大哥要当,就让大哥当好了。大哥不当还有二哥。就算二哥也不当,十三寨内还有那么多能人贤士,让他们去当好了!」

唐碧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陈凌安竟说出这种话。

「凌安,你过来!」她低声道。

陈凌安怯怯地靠近,谁知刚走了两步,唐碧突然起身,一个耳光狠狠掴到他的脸上。

「如果你当不上总寨主,你就不是我唐碧的儿子!」

那一瞬间,陈凌安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他不停地问自己,自己到底是什么?如果不当那个总寨主,连娘的儿子都不是了……那自己究竟还是什么……

不知怎么搞的,几日前,尹珉珉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反正你就是个只会看娘脸色办事的人……』

看娘的脸色办事?!……没错,从小到大,自己一直都是按照唐碧的意思在生活。

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都是唐碧让自己干什么,自己就干什么。越是这么想,就越觉得自己可悲,原来活了那么多年,一直都是为了别人而活……从来不曾有过自己的意愿……

陈凌安捂住火烧般的脸颊,缓缓抬头,他的眼中竟盈满了泪水。见状,唐碧心中一痛,正想上前安慰几句,却见陈凌安旋身躲开她的手,低声道:「我不配当总寨主,也不想去当。如果你还要逼我,那么——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娘!」

——最后一次!?

唐碧如被雷击,怔在原地,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此时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凌安……凌安……」

她低声呢喃着,眼眶竟在一瞬间变得绯红。但陈凌安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径自掀开珠帘,毫无留恋地冲了出去!

如果不是总寨主就不是她儿子,那么——她也不是自己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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