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西尽愁的话就像是一个晴天霹雳,岳凌楼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眼神显得有些呆滞,口中喃喃念着,「原来,原来如此……原来你就是这样想的?」
「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西尽愁显得非常焦急,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
面对西尽愁的逼问,岳凌楼不但没有回答,还疯狂地大笑了起来。
以人换人?!
说得好,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忘了自己是那种可以用肉体去做交易的廉价货物。
指着门外,岳凌楼朝西尽愁大吼过去。西尽愁刚才的话好像已经把他全身力气都抽干了似的,就连双腿也软绵绵的,仿佛没有知觉。之所以他现在还能站着,全凭着一股汹涌而上、抑止不住的怒气。
『是自己以前坏事做尽,所以被指责、被怀疑也是情理之中……』
虽然这样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想去原谅那个人,但心底却始终无法平静下来。不是对自己感到委屈,而是对西尽愁感到失望,彻底的失望了……
「我只问你是不是?」
西尽愁不但没有滚出去,还上前一步,抓住岳凌楼的手臂,把他拉到自己身旁。
岳凌楼怔怔地抬头,双眼已经失去色彩,失去光亮,就像两颗没有灵魂的玻璃珠子,口中喃喃到,「是有怎样……不是又怎样……你问得这么清楚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声音时断时续,听得出来,此时的他早已失去了平日的镇定和从容。虽然以前也被人冤枉过,但却没有哪次能让他像现在这么伤心欲绝、心如死灰。
「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
岳凌楼的声音蓦然加大,仿佛被雷击到,他挥手甩开了西尽愁。什么也不想解释了,什么也不想说了,他高兴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突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没有必要了。只想好好安静一下,自己一个人好好地安静一下。
跟着大吼一声,西尽愁也失去了耐性,他抓住岳凌楼的肩膀,摇晃了几下,试图把他从呆滞的状态中唤醒,但这样做仍然无济于事。岳凌楼什么也没说,只是蓦然抬头,恨恨地瞪了西尽愁一眼,推开他,扭头就跑了出去。
西尽愁也急了,反手抓了一把,却什么也没能抓住。立即转身追出去,但哪里想到刚跑到门口,突然有个黑影冲了进来,和西尽愁撞个正着。门外岳凌楼跑得连影子都不见了,西尽愁哪有闲心管其他人,推开那个黑影还想追过去,但只听那个黑影『哎哟哎哟』的叫唤了几声,还拉住了西尽愁的手,赖定他了。
「这个时候,你来添什么乱子!」
在看清来人就是陈家二少爷——陈晓卿后,西尽愁不分青红皂白地吼了过去。
「怎么就变成我添乱子了?你不突然冲过来,我也不会撞上你。」陈晓卿一边揉着被撞痛的额头,一边大叫冤枉。
被他这么一搅和,西尽愁也放弃去追岳凌楼了。反正岳凌楼正在气头上,照以往的经验,这时候跟他越说他就越来气,还不如让他冷静一下。西尽愁叹了一口气,心想:怪了,明明是他结了新欢,最生气的人明明应该是自己,怎么现在岳凌楼倒好像成了受害者,自己还要向他赔礼道歉?
「你不是说他晕船吗?我看他挺精神的啊,一只脚光着,一只脚还缠着布条,刚刚竟然哒哒哒哒的,跑得比风还快?」陈晓卿望着岳凌楼跑去的方向,莫名其妙地搔了搔脑袋,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颗黑乎乎的小药丸,替给西尽愁道,「喏,你要的晕船药,好不容易找到一颗,不过我看根本用不上……」
一边说,还一边摇头叹气,好像什么都看透了似的。陈晓卿拍了拍西尽愁的肩膀,特别深沉地瞅了他几眼。但那幅严峻的表情没有保持多久,就立刻被一副玩世不恭的嘴脸代替了,陈晓卿跟西尽愁勾肩搭背,窃窃私语道:「老实交代,看他那么伤心,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了?」
西尽愁懒得搭理陈晓卿,径自坐到了窗边。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明明是他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怎么所有人都以为是自己欺负了他,伤了他的心,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为什么只要是和岳凌楼扯上关系的事情,自己总是处在下风,被他吃得死死的,连句抱怨的话都没法说。
「喂,老哥,你不要不说话嘛。你也向我倾诉倾诉,也许我可以帮你们化解矛盾,重修旧好呢?」陈晓卿很没神经地敲了西尽愁几掌,就想问个水落石出。他最爱看的就是热闹,最爱听的就是八卦,最爱管的就是闲事。今天让他碰到了这么有趣的事情,不问个清楚,绝不罢休。
「你闭上嘴,什么话也不要说,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西尽愁没好气地回了陈晓卿一句,恨不得跳上床去,蒙头大睡,不然肯定被这个八卦男给烦死。
「你这么说我会很受打击的。」陈晓卿正色道,「好歹我也算是个好手好脚的大男人,而且能说会道,随机应变,肯定能帮上你的忙!」
这次西尽愁什么话也不说了,只是面带微笑地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冲陈晓卿点点头,做了个『请你出去吧』的手势。
陈晓卿自讨没趣,悻悻地走到门边,气乎乎地嘟嘟腮帮。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陈晓卿终于扭头离开,但走得极慢,好像在犹豫着什么事情,刚走两步,突然停住,跑了回来,轻声对西尽愁说道:「底层的仓库里有些干粮,如果饿了就拿去吃吧。」
什么啊……我又不是难民……
西尽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迷茫地望着陈晓卿。但对方却也不作解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次从紫星宫的软禁中逃脱出来的人共三名,分别是:陈凌安、陈晓卿和萧辰清。西尽愁带着长庚剑,搭上了他们的黑木船,船行到中途,又遇上了幽河总寨首辅萧顺一行人,得知紫星宫派出的使者被安置在船上的客房内。
西尽愁知道岳凌楼晕船,猜他一定呆在**,不敢到处乱走。于是拜托水寨的人帮着找一点晕船药,自己先上来看看他。谁知一推门,就看见岳凌楼和月摇光以半裸的身子,非常暧昧地叠在一起,顿时只感头脑一片空白,脑子里什么也来不及想,身子就已经甩上门离开了。
随后,月摇光跟他说了一大堆令人生气的话。一开始他并不相信月摇光的那一番话,只当那是挑拨离间,但就在看到岳凌楼胸前那些显眼的痕迹以后,也不由得他不信了。
欧阳扬音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你不是他利用的第一个男人,也不是最后一个,只是其中一个……
其中一个?
咀嚼着这四个字,西尽愁竟感到莫名的悲凉。
甲板上,岳凌楼靠着栏杆,河风轻轻吹拂着他的衣衫和长发,一切都显得那么宁和,那么出尘。然而岳凌楼的心里却不似外表看来的这般平静,甚至可以说是乱成一团乱麻了。以前的他从来没有相信过什么人,从来没对什么人付出过信任。但是,突然有一天,他竟觉得西尽愁是个可以信任的人,是个可以依靠的人,于是试着去靠近,试着去对一个外人付出感情。
——但事实却是这般令人心灰意冷。
以前做过的事情没有办法否认,也没有办法磨灭。也许岳凌楼的过去,是他和西尽愁之间永远也解不开的心结。
也许,和西尽愁的相遇根本就是个错误。
想到这里,岳凌楼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思绪忍不住去回到了一年前,在云南,离阳镇的渡口附近,他杀了刘辰一,但同时身中剧毒,那个被血水染红的湖泊边上,西尽愁救起了他。
荒林,白衣,马嘶,血迹……
一切都是天意么?
如果真是天意,上天做出这样的安排,到底有什么意图?安排这么一个人来搅乱自己的生活,让自己变得不再像自己,让自己尝到分分合合的滋味,让自己因为另外一个人而步调混乱。真的很讨厌现在这种感觉,总觉得有一样东西连在了他和西尽愁之间,牵牵绊绊的,斩不断又解不开。
「全身都湿透了,跑到这里来吹风,你不怕冷?」
月摇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岳凌楼头也不回,不想理他。而月摇光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慢慢靠近,带着讥诮的语气,微笑道:「我还以为隐剑西尽愁是个多么洒脱不羁的人呢,结果,还不是那么小肚鸡肠,吃些干醋。不过,这倒说明他挺喜欢你的,喜欢到性情大变了。」
「你到底是来说什么的?」岳凌楼瞪他一眼,语带撵人的意味。
月摇光道:「我不过随便刺激了他几句,他就真把你扔下河,脱了衣服做彻底检查……」说到这里,突然吃吃的笑了起来,好不容易恢复平常,又道,「就像个小孩子,果然有点意思,难怪欧阳扬音一直放不下他。但是『一物降一物』,没想到他竟然被你给降服了。这样更好,他越是喜欢你,当我真正得到你的时候,就越有成就感。光是用想,就已经浑身兴奋了。」
岳凌楼望着月摇光,只觉一股寒意油然而生,席卷全身。月摇光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猎豹在看着他的猎物,很冷,但又充满了自信,因为他对于眼前的猎物——势在必得。
月摇光走到岳凌楼身边,也学着岳凌楼的样子,靠在栏杆上。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直到岳凌楼突然起身离开,月摇光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拉到自己怀里,小声道:「岳凌楼,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自己乖乖成为我的人;第二,我会逼你成为我的人。如果你选第一个,当然是皆大欢喜。但如果你选第二个,就注定有意外发生,也许将有很多人会受到牵连,甚至死亡。」
「有趣。」岳凌楼奋力挣脱出去,恨恨地挑衅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威胁我。」
月摇光沉着地轻轻一笑,缓缓道:「因为我是月摇光。也许现在还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名字,但是,再过不久,『月摇光』这三个字,将会震惊整个中原武林。而西尽愁,十三水寨,甚至是北极教和紫星宫,都将成为我的铺路石。我会立于众人之上,万人臣服,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这样深信不疑……」
……
有那么短短几秒种,岳凌楼说不出话来。他望着月摇光脸上高深莫测的笑意,判断着刚才的话里,有多少认真的成分。立于众人之上,万人臣服。能够说出这种话的男人,必定不是简单人物。
「……你是个疯子。」
终于,岳凌楼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冷,真的很冷,冷到几乎失去知觉,不知是因为河风的关系,还是月摇光这个人。
在这之前,岳凌楼只骂过一个人是疯子,那个人,就是耿原修。
而现在,月摇光是他遇到的——第二个疯子。
「暴雨要来了。」
萧顺的这一句话,让西尽愁、岳凌楼和月摇光三人都乖乖留在了客房内。这一带水域特别平静,就好像死水似的,根本感觉不到它在流动。整个晚上,没有一丝风,船行很稳,就连一向一坐船就犯晕的岳凌楼都精力十足,有力气在甲板上跑来跑去。
但是,从今天黎明开始,水面渐渐起了波浪,走出船舱,也可以感受到拂面而来的清凉河风。虽然看天色并没有暴雨将来的迹象,但既然萧顺都那么说了,西楼月三人也不能太随便地到处乱窜。萧顺话里的意思他们三人都明白,假说有雨,其实是不想让外人在幽河寨的船上东游西**。
毕竟,现在十三寨和紫星宫还处于对峙状态。
客房只有一间,一眼望到底。岳凌楼坐在窗边,月摇光坐在床沿上,而西尽愁则坐在房间中央的圆桌旁。如果把三人的位置用直线连起来,正好可以连成一个三角形。而这三人目前的关系,也正好是这么一个三角关系。
月摇光的突然插入,彻底打破了西楼两人之间的平衡。他的做法和目的,的确匪夷所思,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盘算着什么。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的动机绝不单纯!
在岳凌楼看来,与其说他是看上了自己,还不如说他是冲着西尽愁来的。从月摇光的话里可以听出,他对岳凌楼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对西尽愁的兴趣,进而就对西尽愁感兴趣的人也一同感了兴趣。
而在西尽愁看来,已经把月摇光划入『一级危险情敌』那一党去了。他虽然不认为岳凌楼会爱上月摇光这种人,但岳凌楼却极有可能为了重新立信于天翔门而接近月摇光,同时,月摇光当然没有理由拒绝送上门来的美食。怕就怕他越吃越上瘾,后果不堪设想。
『岳凌楼啊,你知不知道你是在玩火自焚……』
西尽愁皱眉,在内心苦叹。
这时,岳凌楼突然发话了。他把视线从窗外移到房间内,冷冷地扫过西尽愁,最后停留在月摇光的脸上,问道:「奇怪了,不是说早晨就能靠岸么?怎么到现在还看不到岸?他们到底想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船是他们的,我们只是搭船的,当然是他们说了算,只要不把我们往死路带就行了。」月摇光不急不徐地道来,好像对船什么时候靠岸,他们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都毫不关心。
岳凌楼道:「你不是说过,既然陈凌安他们已经平安回来了,幽河寨就再没了顾忌,而我们也失去了利用价值。如果把我们带入幽河寨,那么水寨机关形同虚设,我们记下路线,轻易就能再入水寨,幽河寨不能冒这个险;而如果把我们送回紫星宫,幽河寨的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只会再度陷入困境,甚至还会被再次软禁。」
「说的不错。」月摇光对岳凌楼投以赞许的目光,微笑着点了点头,「也许你刚刚说的那一番话,正是让萧顺他们头疼的问题呢。所以放慢船速,在淅川河里兜来转去,拿不定主意。其实……」
说到这里,月摇光突然顿住了,他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西尽愁。而西尽愁则一直盯着桌面发呆,头也没抬一下,貌似正在走神,其实早已把月摇光下面想说的话都猜出来了。
「喂。」月摇光冲西尽愁喊了一声,沉声道,「既然大家都是坐同一艘船的人,我想听听你的想法。说说吧,如果你是萧顺,你会怎么做?」
「其实……」西尽愁接着月摇光刚才的话往下讲道,「只要心能够再狠一点,问题就很好解决了。如果紫星宫的使者死在这里,既不用担心泄露了入水寨的路线,又不用担心再次被紫星宫软禁。然后随便找个替死鬼交出去,说这次的事件都是那人谋划的,任凭处置。这样一切就可以回到了原点,紫星宫的人进不去,幽河寨的人也继续躲着。就这么耗下去,看谁先沉不住气。」
岳凌楼神色紧张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你又想干什么啊……」西尽愁一阵头痛,不耐烦地看着岳凌楼道,「至少现在他们对我们还算恭谨有礼,如果你莫名其妙地跟他们斗起来,只怕把他们逼急了,真把我们丢到河里去喂鱼。」
「可是……」岳凌楼恨恨地瞪着西尽愁,刚想说什么,突然只听月摇光呵呵笑了两声,顿时话到嘴边又停住,斜瞟着月摇光,没好气地问道,「你阴阳怪气的笑什么?」
「笑你啊。」月摇光倒是不避讳,坦白说道,「笑你沉不住气。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们两个个子高的帮你顶着,你以为幽河寨那些人敢轻举妄动?」
「我只知道——先下手为强。」
这句话岳凌楼说得字字清晰,同时,脸也跟着垮了下来。西尽愁说自己冲动就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但现在竟然连月摇光也跟着来附和。他们两人都是那种什么也无所谓似的态度,倒是自己这么心神不宁,就像神经过敏的傻瓜一样。
「你会这么想也不奇怪,毕竟实力上跟我们还有差距嘛。」月摇光笑道,「通常,对自己的实力信心不足的人,都会想先发制人,凡事要抢先手的位置。但是,有实力的人呢,则会坐观其变,因为不论事态如何发展,他都相信自己有能力力挽狂澜、全身而退。我说得对不对,西尽愁?」
月摇光笑得春风得意,望着满脸黑线的西尽愁,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岳凌楼那想要冲过来杀死他的眼神。这话摆明了就是说岳凌楼技不如人,要靠小手段来取胜。
「是么?」迅速整理好情绪,岳凌楼又换上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斜睨着月摇光,挑挑眉道,「说到实力的话,也不知道是谁跟我拼了一个晚上的腕力,结果连一次也没赢过。」
「你别把那事儿拿来说,那比赛根本就不公平。」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比赛就是比赛。怎么?原来月摇光这么没气度,比输了还想不认帐?」总算抓住了月摇光的小辫子,岳凌楼不使劲扯两下,难解心头之恨。
「你们比腕力?」西尽愁有点哭笑不得地问。
「是啊。」岳凌楼也来了精神,扬起嘴角,讥笑月摇光道,「别听他嘴上说的这么厉害,其实,他真的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哦。」
「啊……真是没想到啊……」西尽愁一边摇头,一边叹气,还一边把月摇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面对月摇光这个大敌,西楼两人竟连成一线,一起来嘲笑起他来了。咽不下那口气的月摇光正想发作,却被一时兴起的岳凌楼抓住了胳膊,拉到圆桌旁旁,坐到西尽愁对面,煽风点火道:「不信你们比比看,他真的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的……」
「你到底有完没完!」
月摇光也动气了。他连岳凌楼也赢不了,当然更没可能赢过西尽愁。为了不让自己颜面扫地,只能拼死抵抗。而岳凌楼哪肯这么轻易放过他,不由分说,已经把西尽愁和月摇光的右手按在了一起,兴致勃勃地要当裁判:「来,我说一、二、三,你们就用力。」
「我说过不玩了!」月摇光抽身想走,但却挣脱不了岳凌楼的手。
只听岳凌楼喊道:「一、二、三,开始!」
随后只听『砰!』的一声,三个人都呆住了。刚才还兴奋非常的岳凌楼,这会儿也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一局输的人,竟然是——西尽愁?!
月摇光望望西尽愁的脸,又低头望望那只被他压倒的手,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
不会吧,对方可是西尽愁耶,这么简单就赢了?!
对了,刚才西尽愁一定是分神了,没有集中注意力。月摇光见好就收,扭头想走,但这次却被西尽愁抓得牢牢的,逃脱不了。
西尽愁阴气森森地说出四个字:「再、来、一、次……」
「算了吧……」月摇光直冒冷汗,当然不肯。
但岳凌楼却站在西尽愁那边,把两人的手再次拉到圆桌中央,沉下脸对西尽愁道:「这次你再输,脸就丢大了。」
西尽愁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右手加重了力道,双眼发出犀利的光芒。
于是岳凌楼又数道:「一、二、三,开始!」
谁知道又是『砰!』的一声,月摇光再次以绝对的优势压倒了西尽愁。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尽愁突然觉得前途一片黑暗。既然岳凌楼对月摇光的评价是『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那么对自己的评价,岂不是应该是『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
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很弱……
意识里,岳凌楼的声音就像是魔音入耳,西尽愁突然有种抱头对天大吼一声『神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啊!』的冲动。
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岳凌楼也认真起来,推开月摇光,坐到西尽愁的对面,握住他的右手,正色道:「你给我认真一点!」
『我已经很认真了……』西尽愁在心里回答。
岳凌楼的右手蓦然用力,他感觉到西尽愁的五指也在收缩,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越握越紧。岳凌楼没有留情,缓缓把手向下压去,而西尽愁的手则顺势慢慢往下倒,连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最后,西尽愁闷哼了一声,竟输在了岳凌楼手上。
这时,谁都没能再说出话来。
岳凌楼望着西尽愁,而西尽愁则低头望自己的右手。胳膊上缠着的那层绷带,此时竟渗出了血迹。因为用力过度,伤口再次破裂了。并且,那渗出的血液竟不是红色,而是紫黑色的!
——那是毒血。
「难道紫星宫用的是毒箭?」
岳凌楼低喃着,心神不宁地皱起了眉,一把抓过西尽愁的胳膊,七手八脚地想把绷带给拆开了仔细查看。但眼睛一眨,静心一想,又觉得不对。当初他们乘热气球逃离紫星宫时,半空之中,为了逼迫西尽愁放手,岳凌楼拔下了射中他肩膀的竹箭,插入西尽愁的手臂。如果那箭头是抹过毒的,为什么自己没有中毒呢?
思及此,只听西尽愁苦笑了两声,道出心中所想:「恐怕是欧阳扬音做的了……」
「你什么时候碰上她了?」
一听到『欧阳扬音』这个名字,岳凌楼不禁全身一颤。如果不是西尽愁突然提起,他差点就忘了欧阳扬音已经死在了水蛇阵,还是被月摇光一脚踢下去的。
西尽愁没有发觉岳凌楼眼神中的异样,继续道:「就是你失踪的那晚。」
「哦,就是你把我一个人扔在河里不管的那晚啊。」岳凌楼翻起旧账来,不满意地瞥了西尽愁一眼,嘀咕道,「我就说你怎么不回来,原来……是碰上了欧阳扬音。」
虽是极小声的一句话,但不难听出他语气里翻腾着的浓浓醋意。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岳凌楼早已经对西尽愁动了心。但这天底下唯一一个没有意识到这点的人,或者说是打死都不承认这点的人,就是——岳凌楼,他自己。
看到岳凌楼半嗔半怨地朝自己瞪眼,而且瞪得是风情万种,西尽愁哪还顾得上手臂上的伤,只想偷笑。岳凌楼酸巴巴的话,西尽愁听来,就像是蜜糖,听得他心里甜滋滋的。抿着嘴,竭力憋着笑,但还是无法避免几个怪怪的音节从嘴角边泄漏出来。
「你还笑得出来!」岳凌楼低吼一句,顺便再附送去几个超级大白眼,低头继续扯那些绕来绕去的绷带。虽然手上扯得用劲,就像是泄恨似的,但嘴上依然没闲着,又问道:「你是说欧阳扬音对你下了毒?她舍得么?」
西尽愁欣赏着岳凌楼微怒的表情,越看越觉得好看,越看越觉得心情好。虽然有的时候岳凌楼的嘴巴是恶毒了一点,但他心里始终还是挺关心着自己的嘛。
「我问你话呢!」
见西尽愁半天不作声,只用花痴一样的眼神望着自己,岳凌楼忍不住又狠狠瞪了他几眼,语气越发严厉。
西尽愁这才回过神来,应付道:「当时她说我伤口感染,不能碰水,然后就给了我一瓶药,要我自己敷上,说是可以消毒。但现在看来,那药不仅仅是消毒这么简单,还让我中了毒。」
西尽愁一边说还一边笑,哪里像是个中了毒的人。
「你好像真的不怕死啊。」
月摇光冷冰冰的一句话,就像一盆冷水,泼到了西楼两人头顶。刚才那甜甜密密的气氛瞬间烟消云散,两个人都沉下脸,用零度以下的目光望向月摇光。
但月摇光不但没被他们两人的目光冻结住,还笑得阳光灿烂,手中拿着一把小刀慢慢靠近。那匕首是岳凌楼的,今天黎明时分他想用这把小匕首帮月摇光把身上的银针挑出来,但却被月摇光夺走,扔到墙边。
岳凌楼站了起来,眼中渐生敌意。但月摇光却没有看他,低头用小刀一挑,西尽愁手臂上被岳凌楼扯得乱七八糟的绷带齐齐裂开,露出了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刀锋轻轻划过西尽愁的皮肤,沾上了一些血迹。
月摇光把玩着匕首,冲岳凌楼笑道:「你瞪我做什么?我又不伤他。不过看你费劲地扯了大半天,还是拿那些绷带没辙,就过来帮帮你。这一招呢,就叫做是『快刀斩乱麻』,学着点。」
谁知岳凌楼右手一摊,冷冷道:「匕首还我。」
月摇光道:「不行,我要留做纪念。」
「纪念?」岳凌楼听不明白,问道,「纪念什么?」
月摇光笑得暧昧,用刀柄挑了挑岳凌楼的下颏,故意说给西尽愁听似的,「当然是纪念我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啊。」
第一次……亲密……接触……
西尽愁果然受到刺激了,两只眼睛眯成了两条直线,极度阴沉地向月摇光扫去。月摇光用阴恻恻的微笑做为回报,随后持刀的右手缓缓上抬,竟抬到唇边。那沾有黑血的刀锋就紧紧贴着他的下唇,然后……
他做了一个令西楼两人都大大震惊的动作——伸出舌头,轻轻舔了那血迹几下。
『他,果然不是正常的人类……』
那一刻,同样的想法,同一时间浮现在西楼两人的脑子里。
然而月摇光好像根本没发现似的,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过了好一会儿,眼皮才缓缓垂下,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西楼两人四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不知他要干什么。只见月摇光嘴唇张了张,西楼两人一阵紧张,生怕他会突然说出『味道好极了』之类让人汗颜不已的话。
但是,稍稍有些出人意外。
月摇光说出的话的确会使人汗颜,甚至不仅是汗颜,就连后背也可以一起渗出汗来,不过,那汗是冷的——那是冷汗。
月摇光道:「毒是『三月五百香』,不会致命,只会麻痹掉你的神经。那毒是用五百种三月盛开的毒花炼出来的,并且毒性没有互相融和,也就是说,你同时身中五百种毒素。除非知道配方,然后逐一找到解毒的方法,不然你就没救了。」
西尽愁沉吟道:「也就是说,除了欧阳扬音,没人能救我?」
月摇光立即反驳,声音冰冷,就连脸上的神情也失去了先前的笑意,变得凝重非常。他望向西尽愁,缓缓道:「应该说是……除了神仙,这世上,没人可以救你。」
西尽愁愣住了,他抬头望着月摇光,觉得月摇光刚才的那句话里还有深意,于是问道:「什么意思?」
「因为……」这次是岳凌楼的声音,但说出这两个字以后,又没了声响。他的眼神有些涣散,手臂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摸索着重新坐回圆桌旁,看着西尽愁,嘴唇翕张了几下,终于代替月摇光回答道:
「……因为,欧阳扬音已经死了。」
「什么?!」西尽愁不敢相信。
「因为……欧阳扬音,已经死了。」
岳凌楼又重复了一遍,用更慢的速度,和更清晰的发音告诉西尽愁。其实,与其说他是在告诉西尽愁,倒不如说他是在说服他自己去相信欧阳扬音已死的事实。
西尽愁再也沉不住气了,猛地站了起来,抓过岳凌楼的手腕,把他也提了起来,露出紧张之色的双目逼视着岳凌楼,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可能死的,她怎么可能会死?!」
「是人都会死,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旁边的月摇光轻描淡写地说道,「她是我杀的。当时那种情况,如果不牺牲一人,我们三个都会葬身蛇腹。至少,我所选择的那名牺牲者是欧阳扬音,而不是你的岳凌楼。这点,你应该感到高兴,不是么?」
「高兴?……哼哼,高兴?」西尽愁竟有些神志不清了,喃喃念叨那几个字,中间还夹着几声不知是讽刺还是悲伤的苦笑。
月摇光冷声道:「难道死的人是岳凌楼,你会更加高兴?」
西尽愁的眼神骤然降温,扫向月摇光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咬牙道:「死的人应该是你——月摇光!」
月摇光屏住了呼吸。
不得不承认,在那一刻,他的确因为西尽愁的话感到一阵寒意。甚至,他避开了西尽愁怒火熊熊的视线。因为只要和那视线对视一秒钟,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会被抽干似的,浑身变得冰凉。
不过,月摇光的失神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双眉一沉,嘴角挂着一抹高深的笑意,挑衅道:「如果在今天之前,我听到你说这话,我会害怕。但是现在,你根本没有任何立场来说这句话——我不信你还能用剑?」
西尽愁捂住了手臂上仍旧在不停渗血的伤口,沉声威胁道:「那么,你是不是想试试?」
被西尽愁的气势压倒,月摇光竟一时不能出声。好一会儿,终于镇定下来,却把话题拉开了:「我很奇怪,欧阳扬音为什么会用『三月五百香』这种毒。既不致命,又不痛苦,而且毒素不会随血液扩散全身。如果想要□□威胁你,应该有比这个好一万倍的药方才对……她这么做的目的,也许只有一个……」
「她想废我的右手。」西尽愁替月摇光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岳凌楼插嘴道:「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西尽愁一阵苦笑。当时的情景又在脑海中浮现,那天的欧阳扬音有点疯狂,说了很多不像是她会说的话。
她说如果有一天,西尽愁的武功废了,手也不能握剑,岳凌楼根本不会看他一眼,会把他一脚踢开。她问他敢不敢跟她打个赌,废了他的手,看岳凌楼会有什么反应……
但是,这个赌局根本就没有谈成,欧阳扬音就已经按她原本的计划出手了。她并不是真心想废掉西尽愁,而是想试探岳凌楼。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计划里出了一个很大的漏洞。她千算万算却算露了一项,就是:
——她自己的死期!
「欧阳扬音一死,西尽愁,不要嫌我说话太狠,你这辈子只能当个残废!」
月摇光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冷冷地回**在客舱内,连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就连西尽愁也感到了自己呼吸困难,口干舌燥,混乱地就像稀泥一样的脑子,根本就无法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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