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暴风雨果然来了,正像萧顺不久前说的那样。
本来还以为那是他为了禁西楼月三人的足才说出来的借口,没想到一个时辰前还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眨眼间就变成了暴雨狂作。黑沉沉的阴风怒号着,平静的淅川河面终于翻腾起来,幽河寨的黑木船也随着一浪高过的波涛不断起伏。
即使已经紧紧关上了窗户,『呜啦呜啦』的风声依旧震耳欲聋。船板上根本不能站人,因为随时都会出现四十度以上的倾斜,还好房间内的桌椅板凳都打上了铁钉,死死钉在船板上,这才不至于东倒西歪,到处乱滑。
此时此刻,唯一比较安全的地方就是——**。
既有软绵绵的被褥,四周又都纱帐围着,即使一时失去平衡,也不会滚到太远的地方,撞得头破血流。正因为如此,西尽愁、岳凌楼和月摇光三人都聪明地闭门掩窗,乖乖爬上了床。这张床宽两米,长两米半,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此时却挤了三个大男人在上面,怎么看怎么觉得空间紧张。
三人间界线划分得极度明显。西尽愁和岳凌楼窝在床的左边角落,而月摇光则一个人窝在右边角落,显得有些势单力薄,倍受冷落。于是阴沉着一张俊脸,用略带怨恨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紧紧搂抱在一起的西楼两人。
照理说,岳凌楼刚刚才和西尽愁闹了别扭,以他的脾气,不打个五六天的冷战,让西尽愁主动向他低头认错,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但现在他竟非常亲密地缩在了西尽愁的怀中,不能不让那些熟知他脾气的人咂舌称奇。
因为月摇光的出现,岳凌楼和西尽愁之间才产生了碰撞;但也正因为月摇光的出现,才使岳凌楼改变了以前对西尽愁不冷不热的态度——『稍稍』变得热乎了一点。
既然月摇光已经放话说要抢到他,如果他和西尽愁真的发展到翻脸不认人的地步,不是正合了月摇光的心意?
在岳凌楼心里,和月摇光比起来,西尽愁的确要可爱多了。至少跟西尽愁在一起时,自己是占主导地位的,如果不先暗示一下,量西尽愁也没那个贼胆敢乱动自己。但和月摇光在一起时,情况就大不相同了,那个男人根本就是防不胜防,稍不留心就被他占了便宜。
「好点了吗?」西尽愁把岳凌楼搂在怀中,柔声问道。
本来就晕船的岳凌楼,又碰上这种大风暴,没有当场昏厥过去,或者狂呕不止,已经算是大幸了,哪还有多余的力气回答西尽愁的问话。虽然吃了陈晓卿拿过来的晕船药,但脸上还是没有半点血色,只是把头深深埋在西尽愁胸前。不过,在听到西尽愁的问话后,岳凌楼多少还是给了点反应——热乎乎的脑袋轻轻点了几下。
额前软软的头发贴在西尽愁胸口,怀中人口中呼出的热气也一阵一阵地扑到身体上。虽然是无心之举,但伴随着岳凌楼点头这个微小的动作,西尽愁胸口一阵酥麻,心中一悸,带给他莫大的**。
平常的岳凌楼总是一脸嚣张地对着他,难得见到现在这副小鸟依人、不吵不闹、病恹恹又惹人怜爱的柔弱模样。天知道西尽愁需要花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克制住自己心中的龌龊念头。
「被你这样抱着,他会好才怪。」
月摇光冷冰冰的声音突然传来,看他一脸不爽到极点的表情,不知是不满抱住岳凌楼的西尽愁,还是不满被西尽愁抱住的岳凌楼。(也许两个都有一点吧……)
西尽愁刚一开口,木船突然一个巨大的颠簸。因为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月摇光身上,西尽愁竟没来得及稳住身体,搂着岳凌楼,两人一同朝月摇光滑过去。而月摇光则只顾着保护自己,哪里注意到向自己撞过来的两个人,只觉眼前一黑,胸口一痛,就被西楼两人压到了身下,当了他们的人肉垫子。
这下子,三个人都被波涛甩到了右边角落。
「哎哟。」月摇光捂着背,叫唤了两声,推了推压在他身上的那两具沉重的身体,但哪里推得动,只得求饶道,「西尽愁,你好歹也让一下,如果压过来的人是岳凌楼,我还受得住,谁知道你也跟着一起压过来,到底让不让人活了?」
并不是西尽愁高兴把月摇光压到床角上,而是现在木船依然呈六十度仰角大大倾斜着,他想起身都没有办法。更何况还要护着怀里的岳凌楼,哪还顾得了被压得几乎要吐出血来的月摇光。
岳凌楼极其微弱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但就这么一个字,什么下文也没有,倒是身体动作很激动,抓住了西尽愁的衣襟捂住口鼻,干呕了几声。
「喂,不会吧,你……」
当事人西尽愁没说什么,倒是月摇光反应巨大,眼睛一鼓,挣扎着要坐起来。不然照这种姿势,岳凌楼要真吐出来,他也会被无辜伤及的。天生就有点洁癖的月摇光,头可断,血可流,就是衣服不能脏。
不过还好岳凌楼是『光打雷,不下雨』,没用弄脏任何地方。
西尽愁虽然担心,但毕竟经验不足,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岳凌楼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会晕船的人,而且也没有人教过他治晕船的方法,还好未雨绸缪的找幽河寨的人要了一颗晕船药,但好像丝毫不见效果。西尽愁紧蹙双眉,但除了轻轻抚摸岳凌楼的背脊,帮他顺气以外,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来减轻他的痛苦。
风浪渐小,木船那夸张的倾斜角度也渐渐变小了,终于波动幅度也降了下去,这才使三人有了舒口气的时间。岳凌楼呕倒是不呕了,改成浑身冒虚汗,身体热得不像话。
「我都说你这样是不行的!」
月摇光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吼一句,从西尽愁的背后挣脱出来,一把抓过岳凌楼的肩膀,把他平放在**。
「你这样抱着他,空气不流通,他连呼吸都困难了,怎么能不晕?」月摇光一边焦急地解说,一边用手指交替按摩着岳凌楼头颈部的几大穴位,「还有,要固定头部,减少晃动。」猛一抬头,命令西尽愁道,「按住他的筑宾穴!」
见月摇光说得有模有样,俨然一副医师的神情举止,西尽愁也暂时放下了成见,听了他的话,低声「哦」了一声,手指往岳凌楼左脚踝内侧的筑宾穴戳去!
月摇光差点被气得吐血。听传闻说,隐剑西尽愁如何如何厉害,如何如何聪明,如何如何了得,结果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和凡人一样犯傻。月摇光几乎要抓狂了,吼道:「是叫你『按!』、『按!』,『按摩』懂不懂!不是叫你点他的穴!」
西尽愁虽然被吼得有些不爽,但毕竟是自己先做了傻事,也只好乖乖听着月摇光的训话,纠正动作,替岳凌楼按摩起来。
谁知狂风又起,木船又猛地向右一个倾斜。西尽愁已经被甩飞起来,和岳凌楼齐齐又向月摇光撞去。这时窗外突然惊雷乍响,轰隆一声,盖过了月摇光极度悲惨的□□。几下闪电之后,紧张的气氛总算恢复平静。
月摇光再次被西楼两人压到了床柱上,伸手按住自己几乎骨折的腰杆,在心里嘀咕道:「神啊,我月摇光得罪你了吗?为什么每次被压的人都是我!」(神来回答:这是在发掘你做总受的潜质。)
被这么折腾着,岳凌楼虚弱的身子哪里承受得住,几乎是下意识地抓过了西尽愁的胳膊,又把脸埋在了西尽愁的怀里。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呜啦——』一声,木船的倾斜程度竟然夸张地达到了六十度以上。被压在最底层的月摇光胸口再次受到重创。不过,这次令他心惊胆寒的还不是前胸受到的冲撞,而是背后传来的几声『吱咔吱咔』的声音。
原来是床柱承受不了他们三人的重量,产生了裂痕,那裂痕正以惊人的速度朝上下两方扩散,但木船却丝毫没有要恢复平静的迹象,依旧是朝右大大倾倒着。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那柱子终于彻底断裂了!
失去支撑的月摇光,身子受重力作用向下倒去,而他的身下,正好是紧闭着的窗户。月摇光一倒,西楼两人当然也跟着倒了下去。结果三人又一起压到了窗户上。那细细的雕花窗格子哪里承受得住他们三人还带有重力加速度的身体,没有支撑到两秒,也『咔吧!』一下全碎了。
——这下糟了!
被甩出窗户,外面可就是淅川河了!
现在阴风阵阵,浊浪翻涌。就算是通水性的人掉进去也难活着爬上岸,更何况是岳凌楼这只旱鸭子,而且这鸭子还好死不死的选在这个时候晕船!只怕已经没什么意识了……
西尽愁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地抱紧了岳凌楼。
紧接着后背一湿,『哗啦』一声巨响,水溅得老高,他知道自己已经坠入了淅川河中……
也许是因为暴雨的关系,河水冰凉,冻得人全身僵硬。西尽愁抱着岳凌楼,好不容易才浮出水面,但刚露出个脑袋,气还没来得及换一口,又一个大浪扑打过来,再次把他俩淹没。风大浪大,只用了眨眼功夫,他俩就被冲到了离黑木船十多米远的地方。
天阴霾着,不断有闪电从头顶划过,劈亮了半边天空。巨浪翻腾,震耳欲聋的嘈杂声中,还夹杂着隆隆的雷鸣。举目四望,目所能及之处都是茫茫的河水,前后都不见岸,如果不能再次爬上船,只怕凶多吉少。
西尽愁咬紧牙关,奋力划水。岳凌楼则死死拽住他的衣襟,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几经挣扎,几经奋斗。终于,西尽愁一把抓住了从木船上垂下的铁链!
「凌楼?凌楼?」连脸上的水也顾不上擦,西尽愁拍拍怀中人的脸颊,焦急地唤了几声。
已经呛水的岳凌楼睁不开眼睛,『咳咳』的咳嗽着,但听到西尽愁的声音后,双手终于放开了西尽愁的领口,朝铁链摸索过去。风浪还在继续,船身大大倾斜着,所以并没费太大力气,岳凌楼就爬上了船。紧接着,西尽愁也翻身爬上了船。
只要脚可以沾到硬物,岳凌楼的心也就踏实下来。虽然船身依然在风雨中漂移不定,时而□□,时而右斜,但无论如何,都比呆在水中强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喝了几口河水,经过风浪的洗礼,现在回到船上,倒不觉得头晕了,只是胸口依然闷得难受。
西尽愁扶着他,踩着摇摇晃晃的甲板进到舱内。
岳凌楼靠在舱门外,刚缓过气来,一把抓住西尽愁的袖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问:「月摇光呢?」话音刚落,又捂住了嘴,不停地咳嗽起来,可能是刚才的河水呛到了他的气管,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
看到他这副模样,竟然还惦记着月摇光的下落。西尽愁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心中有点疙疙瘩瘩的,应了一句:「风大浪大的,船都看不清了,怎么看得到人?」
「咳,咳……」岳凌楼捂住心口,蓦然抬头,双眼里竟被呛出了不少泪花,眼神闪烁不定,仿佛带着些惊惧,但更多的则是阴骘。他拽住西尽愁袖口的手蓦然缩紧,脸色突然变得严峻,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来:「我问你!你手上的伤到底有多重?」
西尽愁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岳凌楼又道:「趁你现在还能用剑,杀掉月摇光!这个人——绝对不能留!绝对不能!」
说罢,五指紧缩,用力扼住了西尽愁的手腕,双眼寒光森森,看得西尽愁心中一冷,竟说不出话来。
『趁……现在还能用剑……现在!现在……』
此时,西尽愁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句话在不断回响。岳凌楼根本不知道,他无心说出的这句话,在西尽愁听来,却有了更深一层的意思——趁现在还能用剑,就是趁现在还有利用价值的时候帮他去杀人,杀月摇光!
「快点!」见西尽愁没有反应,岳凌楼又催促了一遍,道,「我告诉你,现在月摇光的内力被封住了。虽然我杀不了他,但是你可以!他绝对不是你的对手!这是个机会……」
岳凌楼的眼神变得有些疯狂,但嘴角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也许岳凌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但他这样的表情却被西尽愁完完整整地看在眼里,引得西尽愁心中阵阵寒流袭来。
岳凌楼抓紧西尽愁的手臂,晃动起来,继续劝诱道:「这样的机会也许再也不会遇上了!你还在考虑什么?月摇光不能留!总有一天他会成为我们的敌人,非常可怕的敌人——那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然而,西尽愁的回应却是——
冷冰冰地甩开了岳凌楼的手,一语不发,径自朝舱内走去。
岳凌楼大吼一声,身体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双拳紧紧握住。他不敢相信西尽愁竟是这种反应——撒手走人?!把他的苦心、他的劝说全都置若罔闻!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冷淡的话语从西尽愁口中溢出。岳凌楼只觉得自己还伫立在暴风雨中,雨水从天而降,灌入全身,从头凉到了脚。他不相信这是西尽愁说出的话!他不相信这会是西尽愁对他说出的话!
「我,自己的事情?」
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喉咙哽到发痛,头脑也变得昏昏沉沉的。他语速很慢,仿佛只能这样慢慢念出,这样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念给自己听,才能理解里面的含义,才能明白西尽愁话中的意思。
「我不会帮你去杀人。以前是,现在是……永远都是……」
西尽愁一直背对着岳凌楼,坐在黑漆漆的船舱中一动不动。岳凌楼望着他黑沉沉的背影,只觉得那不是西尽愁,而是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不然为什么就连他说出的话里,都没有任何温度了呢?
「……好……很好,你很好……」岳凌楼有些语无伦次,眼中遍布慌乱,只怔怔地点着头,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几步,喃喃道,「既然如此,既然如此的话!我自己去!和你无关,什么都和你无关!——我自己去杀他!」
就在岳凌楼夺门而出的那一瞬间,西尽愁霍然起身,喊住了他。
而岳凌楼也应声止步,不过却一直没有回头。两人就这样僵持了几秒种,岳凌楼忽然深吸了一口气,用平静到难以想象的声音,回复道:「要不要站住,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
说罢又要往外冲去,但西尽愁不知何时已经窜到了他身后,一把拉过他的手腕,把他抱入怀中。岳凌楼拼命挣扎,拳打脚踢,但若论力气,他哪是西尽愁的对手?还没能挣扎到几下,整个人都被压到了船舱的死角里,动弹不得。
岳凌楼冷冷地下命令,毫不退缩地跟西尽愁对视着。光线黯淡的角落里,他冰冷的双瞳闪着逼人的寒光。
然而,西尽愁不但没有让开,还靠得更近,两人的身体贴得更紧。岳凌楼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但他不知道那是因为愤怒,还是紧张。
他知道西尽愁接下来要做什么,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如何反应。
然后,意料之中,西尽愁抬手挑起了岳凌楼的下巴,望着他惊疑不定闪烁着的眼睛。
下一秒,西尽愁不带任何表情、不带任何犹豫地吻了下去。
岳凌楼本能地要推开他,但刚一抬手,双手就被钳制住,死死按在了舱壁上,只有手肘勉强能挣扎两下,但根本无济于事。齿关被撬开,西尽愁的舌头滑入口中。虽还是那熟悉的味道,和熟悉的气息,然而,岳凌楼知道,这个吻和任何一次的意义都不一样。
——它带有强烈的占有性,仿佛在宣布着自己的所有权。
西尽愁燥热的气息有些混乱,就连呼吸也失去了节奏,他只想吻他,好好的吻他。无论岳凌楼把脸转向什么方向,都逃不过他的追捕,温热的唇舌一次又一次地缠了上去。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欲望想从岳凌楼身上索取所有,但是现在,这种欲望却产生了。
西尽愁突然有种『不安全』的感觉——而且越来越浓烈。
他想把岳凌楼锁在自己身边,想把他抱在自己怀里,害怕只要一闭眼,他就会消失无踪。
总觉得,一样一样珍贵的东西都会从自己身边流逝,无法挽救;总觉得,自己可以好好去珍惜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真的不多了。
岳凌楼一开始还对西尽愁的吻带着抵触,但不知不觉间,却变成了主动回应。他气的不是西尽愁,而是自己——气自己因为西尽愁而动气——这不是原本的自己。
原本的自己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外人的话,一个外人对自己冷淡的态度而大动肝火。
慢慢的,西尽愁见岳凌楼不再挣扎,按住他的手也松了劲,转而抱住了他的后腰,让他紧紧贴住自己,最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体温和热度。他爱着这个人,已经爱到不能自拔了。不敢去想象自己失去他的情景。
岳凌楼手腕从西尽愁的箍制从滑落,攀上了他的后颈,纤长的手臂交叉着,紧紧搂住了西尽愁的脖子。他比西尽愁更加疯狂和热情地回吻着,也许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西尽愁已经成了他不能失去的一部分。当他对自己说出那些冷冷冰冰话语时,真的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
岳凌楼的双臂越收越拢,把西尽愁越抱越紧。
此时,不愿意放开彼此的人,除了西尽愁——岳凌楼也要算一个。
西楼两人正吻得难分难解,忽然听到舱篷外面传来怪怪的水声。『扑通——』一声,仿佛是有人从甲板跳入水中!
——是月摇光!他上船了,但为什么又要再次跳下河去?其中必有蹊跷!
这个念头在岳凌楼脑中一闪而过,他动作一滞,刚才还被西尽愁吻得恍恍惚惚的双瞳,立即绽放精光,一掌推开西尽愁,追出船舱!
然而空空的甲板上,却不见一个人影。
西尽愁也跟着追了出来,正好看见黑浪滚滚的淅川河中,一个貌似月摇光的物体起伏了几下,好像月摇光正仰头吸气,随即一头扎入水中,再也没有浮上来。此处水域,四面都不见有岸,生还的唯一希望就是这艘黑木船,然而月摇光却潜入水中,这做法的确费解。
思及此,西尽愁不禁皱眉。本想追下水去,看月摇光到底有什么打算,但是顾虑到身旁还有不通水性的岳凌楼,只得作罢。不然他这一走,万一船翻了,那只好不容易稳定下情绪的旱鸭子又落入水中,没人救怎么办?
从西楼两人追出船舱,到月摇光潜水消失,其间不过短短几秒种。所以,可以让西尽愁做出决定的时间更是短得如同眨眼。眨眼过后,他还是毅然决定留在岳凌楼的身边,即使就此丢了月摇光的行踪也无所谓。至少从目前的种种迹象来看,月摇光并没有要与他们为敌的打算。
不过——
西尽愁转念一想,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右臂,那里伤口仍在,并且毒素带来的紫黑色更加明显,看上去也更加骇人,手臂的感觉也越来越不敏感。正如月摇光所说的,他的右臂已经开始麻痹,并且将会越来越严重。
也许,最坏的结果就是——残废!
如果欧阳扬音真的死了。那么,自己可以继续用剑的时间,不就进入倒计时了么?
欧阳扬音用的□□绝对不好解!这点,西尽愁也认同月摇光的话。除非是神仙下凡,或者欧阳扬音死而复生,不然自己真的只能退出武林,从此隐居山野,不问世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了。
不过呢……
西尽愁偷偷瞥了身旁神情严肃的岳凌楼一眼,心想,如果到时候能有佳人相伴左右,别说是一只右手,就是再加一只右脚也甘之如饴。
怕就怕,如果月摇光把西尽愁受伤的消息到处散播。
无疑,西尽愁将会再次成为众矢之的。不要忘了,他名义上坐的也是杭州名剑门阮浩天之下的第一把交椅。更何况,江湖中人还以为那传说中,出自紫星宫的厉害兵刃——『隐剑』,还在他手中。众人的争夺之心,必定再次把他卷入无至尽的是非之中。
想到这里,西尽愁只觉一个头变得两个大,忙打住了思绪,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下去。
脚下的甲板还在波涛中不停摇晃,岳凌楼只能背靠着船舱才能站稳。但是,不久以后,在不知不觉间,船只的晃动弧度渐渐小了,风浪也有了平息的迹象。抬眼望天,乌云散去,那些团团密集的黑云背后,竟可以窥见太阳的光芒。阳光把乌云的边缘透成了明亮的白色,就连刚才还黑漆漆的河水,这会儿也**漾起了细碎的光辉。
雨过天晴,风止浪静。
西楼两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月摇光到底要干什么……」岳凌楼低声自言自语着,双眉紧蹙。如果此时还有唯一一件令他心情难以平复的事情,那必定是月摇光的突然潜水。月摇光是熟悉水寨的人,他不会做冒险的事情,那他的突然离开,必定另有图谋。
西尽愁猜测道:「可能是逃了吧,毕竟我们以一敌二,他又没有内力,自知不是对手,还要留下来等死么?」
「但是——」岳凌楼扭头望着西尽愁,沉声道,「他能够逃到哪里去?这里举目不见岸,加之刚才风大浪大,他既然上了船,又为何再次跳下去?真的不要命了么!」
西尽愁道:「要,当然要。所以他才走啊……」
「什么意思?」岳凌楼不懂西尽愁话中究竟隐藏着什么。
西尽愁道:「既然水寨的人都走了,他当然也走了;既然水寨的人不会死,他当然也不会死。」
「水寨的人都走了?!」
岳凌楼被西尽愁的话震惊到,险些呆掉,向四周望去,这才注意到整艘船都冷冷清清的,除了他和西尽愁以外,根本不见任何人迹。如果说刚才风大雨狂,幽河寨的人都躲起来了,那么现在雨止风停,照理说他们也该出来查看船只的受损情况,进行修补才对。
但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出现!
岳凌楼终于也明白一点所以然了,低头轻喃道:「幽河寨的人突然失踪,月摇光又是熟悉水寨的人,他们知道我们不知道的路径,所以才离开。那么……难道水里还有条生路不成?」
西尽愁点头道:「应该是了。」
岳凌楼急道:「那我们……」
西尽愁蓦然一笑,摇头打趣道:「我就说让你在进水寨之前先学会凫水的,你看,这下知道厉害了吧?即使知道水下有生路,我们还是走不成。」
岳凌楼有些尴尬,低头不语。不得不承认,这次的确是他拖了西尽愁的后腿,如果自己精通泳术的话,刚才恐怕他们早就追着月摇光,从水下的生门离开了。但是,天生高傲的性格却让岳凌楼回击道:「既然如此,我们都快被困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怎么笑不出来?」西尽愁继续展示他邪邪的微笑,「走了那么大一个碍眼的家伙,我不仅想笑,还想放焰火来庆祝呢。况且,就算我们刚才追下去,活命的机会也不大。毕竟我们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熟,月摇光想在水下甩掉我们也很容易。」
岳凌楼觉得前途一片黑暗。水寨的人全部消失,虽然脚下还有这么大艘船,但他和西尽愁都没有本事开走,只能让船在茫茫河水里自己漂流。思及此,不禁低声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当然是吃饭。」西尽愁说得勿庸置疑,「这都过了正午了吧,我们连一粒米都没吃上呢,难道你不饿?」
哪里能不饿,岳凌楼已经饿得没有力气跟他说话了。
于是西尽愁兴致勃勃地自说自话道:「不久前我还奇怪陈晓卿跑来告诉我『底层的仓库有些干粮,如果饿了就拿来吃』是什么意思,原来……」说到这里,他低下头,眼神却变得凛冽,嘴角边似乎还有些自我嘲讽的笑意,「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幽河寨的人要离开了。说起来,陈晓卿这个人,虽然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的,但至少,心——还不坏。」
岳凌楼道:「如果他心不坏,就不应该把我们两人丢在船上!」
西尽愁竟帮幽河寨的人说话:「不要把错都推到其他人身上,就算他们告诉了我们,但是生门在水下,你敢去?」
岳凌楼微怒道:「就算不敢,也总有办法!」
西尽愁道:「其实,更早之前我们就应该察觉的,不过我们都疏忽了……」一边说,一边走向船舷,拽了拽搭在船舷上,直垂入河的铁索,自言自语般道,「果然是『锚』。刚才我们就是抓住了这个东西,才能爬上船。在这之前,我曾骗你月摇光在河里,抱着你跳下了河,你也是抓着这个爬上来的。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幽河寨的人——就已经『抛锚』了。」
经西尽愁一提点,岳凌楼也想明白了,接着往下说道:「也就是说——生门就在那里!但是,他们顾忌着我们,所以没有立即离开,而等的就是这一场暴雨。他们是自小就跟船打交道的人,看云听风识天气的本领,自然比我们高强数倍。所以,当我们被风雨困在客房里的时候,他们才开始逃离。」
西尽愁道:「没错。然后,还有一点很巧妙的是——风狂浪大,即使是已经泊锚的船,风推浪涌的,那锚也起不了多大作用,脱离河底,变成了走锚船。所以,当我们发现幽河寨的人已经失踪,想要追下水去的时候,却早已被风浪带到了离生门很远的地方,根本找不到生门所在!」
岳凌楼惊道:「那么月摇光他……」
「你不要这么紧张他好不好?」西尽愁酸巴巴的说道,「既然他敢跳下去,自然有他的办法可以活着找到生门——毕竟,他是月摇光嘛。」
岳凌楼道:「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是还有一个疑点,就是月摇光为什么要上了船,再跳下去?如果想走水下的生门逃走,根本没有必要上船啊!」
「这个问题——」西尽愁撇撇嘴,点了点岳凌楼的鼻子,板着脸严肃道,「就要问你自己了!」
「我怎么会知道?」岳凌楼急忙撇清关系。
西尽愁抱住手膀,小声道:「那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
岳凌楼点点头。
西尽愁这才沉声问道:「你到底和月摇光做过什么交易没有?」
「你这是什么意思!」岳凌楼一声大吼,脸色立即寒了一层,原来西尽愁到现在还在怀疑他跟月摇光的关系?
西尽愁不看岳凌楼,却把视线移到另外的方向,解释道:「不是我不信你,但是月摇光的做法的确疑点重重。如果你没有给他任何好处,他为什么要救我们?」
岳凌楼越听越糊涂,皱眉重复道:「他要救我们?!」
西尽愁叹了一口气,脚步向后移了移,对着甲板上他刚刚踩过的地方努努嘴。岳凌楼狐疑地低头看去,竟发现那里竟有些图案状的东西,忙蹲下身来仔细查看,才发现那是——地图!
虽然画得很粗糙,也很简略,但大致的方向还是辨得明白。图案是用刀刻上去的,并且痕迹很新,显然是月摇光刻上去的。
——原来,他上船的目的就是为了告诉西楼两人水阵的布局!
西尽愁道:「你不是说你看过陈渐鸿的地图么?和这个有什么差异么?」
岳凌楼道:「月摇光曾经说过我看的地图是假的。现在,照他留下的这张图看来,其实所有阵式的相对布局都没有变化,只是『南北』方向倒置了。」岳凌楼一边说,一边指着甲板上的图案,解说道,「淅川河自南向北流,我曾以为水蛇阵在南方,其实,照月摇光留给我们的讯息看来,水蛇阵应该在北方。」
「这么说的话……」西尽愁若有所思,下意识地摸着下巴道,「如果我们让船随水漂流的话,岂不是会再次回到水蛇阵?」
岳凌楼抬头,轻声回答道:「应该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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