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仔细想了想说道:“看来那个老女人是想要拿这件事来做文章了。”
李璇点了点头,说道:“金氏的身份已经查的一清二楚了,连同张敏之女扮男装的事情,都送到了圣上的龙案上,今日张敏之被抓进大牢之后,文武百官都已经知晓了此事。明日早朝怕是会有一番动作。”
“这一下,我们不能不防。”朱佑樘想了想,突然露出了笑意,“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李璇颇为不解地看着他,只听他说道:“金氏是景帝之女,张敏之女扮男装靠近我为的是救家人,但旁人未必会这样想。”
“殿下的意思是……”
“景帝当年得了皇祖的位之后,又被皇祖复辟,自此身份便有些为难,倘若万家要拿此来做文章,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李璇心里面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他还是开口问道,“殿下,那原因是什么?”
“想要将我从那个位置拉下来,不得要想尽办法吗?”
“属下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他们到底会用处什么招数来,却是不甚清楚,要说防,也无从防起。”
朱佑樘淡淡说道:“我们也该做好准备,能不能救出敏之,就看那一场硬仗怎么打了。”
李璇低头应是,见朱佑樘并没有半分紧张之色,便知道他已经有了对策,心中刹时也平静下来。
朱佑樘朝他的身后看了看,又问道:“志谦去了何处?”
闻言,李璇脸上露出古怪之色,说道:“他知道敏之是女子之后,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朱佑樘似乎是早就料到,平静问道:“他是不是还有点后悔?”
李璇不敢隐瞒,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他说自己之前瞎了眼了,也不知道还有无机会挽回。”
“把宝物拱手让人还想要回来,那怎么可能?”朱佑樘又问:“你可告诉他了?”
李璇再次犹豫了一下,才点头说道:“我只说敏之已经心有所属,但是不曾透露是谁,目下,他似乎是以为那个人是属下。”
听到这句话,朱佑樘微微一笑,说道:“你大可跟他说明,不必隐瞒。”
“那万一……”李璇一想到孙志谦先前无意间对张敏之表露出来的感情,心中便有些担忧,“虽然他们婚事未成,但是终究……”
“他心中不会有不平,当初做选择的是他,倘若我们隐瞒了,那才会在他心中留下疙瘩。”对于这个至交,朱佑樘比他更了解他自己,“目下我们首要先做的,便是将敏之救出来。”
李璇有些无奈:“此事牵涉到金氏的身份,他们随时要发难……”
“这年还有几天,他们要发难也要等过了之后。”朱佑樘看着窗外的烟火,说道,“去多查一些万家贪墨的罪证,顺道把他下面那些动来动去的一起查了,谁冒头,就把证据送上去,都不干净,看他们如何反咬旁人。”
李璇连忙应是,退了出去。
内侍来报,说成化帝令他一道家宴。不过是例行公事说一些祝福话,唱唱吉祥,到底是皇家,样子也要做到。
朱佑樘便由着宫女为他换上太子服,看着胸口滚金的丝线,他的目光渐渐冷下来。
想要拿捏他,他可以由着他们折腾,养肥了,养大了再一口吃掉,可是动了他心尖上的人儿,他却是绝对不会轻饶!
……
张敏之在大牢之中听完金氏所说的一切,依然有一种恍惚之感,她不可思议地说道:“如此说来,我外祖父竟然是……”
金氏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道:“我一路回避,让你弟弟习武,不问功名,想要跟朝廷之人划清界限,然而终究是比不过。”
“那阿爹出事之后,县令是否也出手帮了咱们?”
“你看出来了么?”说着,她又露出无奈之色:“当初只想着让你爹能少受一点苦,哪里会想到这些,如今,果然是避不开了。”
张敏之点头应道:“是,我回去之后,到大牢里走过,阿爹虽然关在里头,但是并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大牢是个什么地方,就算再有钱,再有路子,受苦也是难免的,除非有县令那般后台,阿爹才能在里头过成那样。”
金氏没有否认:“我也是没有办法,你一走就没有消息,也不知道你到底能不能办到,只能去找县令,当年他受过一些人的恩惠,自然想着要报恩了。”
“这些年跟着娘走南闯北遇到过的神秘人,也都是和阿娘你的身份有关是么?”
金氏点头说道:“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孙太傅,你和志谦定下的亲事也有这一点的由头,否则我们乡野小民,仅凭着你爹一个秀才的功名,怎么可能攀得上太傅这个高枝呢?”
说着,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这一生,对不起很多人,还有一个就是你爹,他满腹经纶,本应是治世之才,却为了我,屈居在那个沧州那个小地方,将自己的才能一辈子埋没。”
“娘,你不要内疚。”张敏之劝道,“阿爹既然选择了你,必然是已经想到了这些,我想他一定是心甘情愿的,这些年你们恩爱非常,同甘共苦,你怎么可以这样子想呢?”
金氏看着女儿,摸着她的头发说道:“你跟太子殿下走在了一起,日后你便会明白你爹的处境,你娘的心思了。”
闻言,张敏之十分惊讶,还以为自己听错:“阿娘,你不是说不准我和他……甚至……”
“那时候我的身份还包着,你和太子倘若真的在一起,到时候陛下必然要见我和你爹,那身份必然会泄露,为了家中大小的安危,更为了你的安全,娘只能委屈你放弃。”金氏愧疚得说道,“可到如今什么都揭开了,若是可以,我倒是希望你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殿下能保护着你,将你救出来。只是我也知道如今朝中的情况,抓我们的是万家,陛下未必会舍得将万贵妃知罪,如今我们一家都在这里,能靠的也就只有太子殿下了。”
“娘,你不用担心,殿下一定会救我们出去的,我们只消在这里等着就好。”
“敏之,我以为你会为了不拖累他,想尽办法与他撇清关系。”
闻言,张敏之终于露出笑容,说道:“你知道我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但你不知道,殿下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相信他一定会救我。”
金氏看着她一脸自信的样子,轻轻摇头,说道:“虽然我希望殿下可以保护你周全,可是女儿啊,娘也想劝你一句。”
“是,娘。”
“宫中不比民间,皇家更无亲情,当年我父皇和英宗之事便是铁铮铮的例子,殿下如今年少,怜你爱你看重你,可往后却未必是如此,你若是存了和他在一起的心思,你便要牢牢记住,皇帝,是天下人的皇帝,后宫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后宫。”
张敏之将将浮起的欢喜与期待在这一瞬间压落于底,她随后又笑了笑,说道:“阿娘你在胡说什么?我只是相信他一定会救我们出去,至于旁的,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金氏拉紧她的手,轻轻叹息,不再言语。
……
正如朱佑樘所料,年一过,成化二十三年的第一日早朝,朝中的大臣就分立两边,为张敏之一事吵开了。
首先发难的是万通一派,刑部尚书率先上奏:“陛下欺君,乃是大罪,张敏之女扮男装,混入岳麓书院其用意十分可疑!”
太子少傅立时说道:“张敏之女扮男装之事,先前诸位应该已经有了答案,因为的张秀才被人诬陷杀人之案,其女为救父而女扮男装,进入岳麓书院之后,她屡破奇案,屡立奇功。那是当时木兰之才,缇萦之德也!”
刑部尚书冷笑说道:“若她只是单纯的救父之举,确实值得称颂,然而结合她的身世,此举怕是另有玄机,宁德郡主的女儿,谁知道她混入朝廷是有何目的?”
太子少傅说道:“宁德郡主也是30多年前的往事。况且她一介女流,又能翻得起什么风头了?倘若真有覆雨翻云之才能,又怎会屈居于沧州这么多年?如果真有本事,也不用在张秀才入狱之时,要女儿女扮男装为父平冤了。”
“谁又能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她的阴谋”?
“何来的阴谋?”
“让自己的夫君背上谋杀的罪名打入大牢,让女儿借此名义进入到书院靠近太子殿下,谁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阴谋?会不会是别有用心?”
孙院长此时开口说道:“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当初张秀才被下狱,是因为他被诬陷杀了玲珑女的缘故,再深究一下其中的原委,似乎和万家有一点关系。据说是因为万通万国舅相中了张家的酒楼。于是令知府大人前去询问,之后被张家拒绝,所以才有了玲珑女被杀一案。”
刑部尚书一愣,立刻说道:“玲珑女被杀之事已经结案,是歌舞班众人联合动手,此事乃是张敏之亲手查出来的,与万家有何关系?阁下如此一说,是否就需要我们再去查一查?难不成万国舅有问题,知府大人也有问题,所牵涉所有人都有问题?”
文渊阁大学士立即说道:“其中是否有问题,相信阁下心知肚明。方才你说张敏之接近点下,乃是蓄意为之,那么她又如何能够操纵万家与她相配合,难不成万家在此事之中也参了一脚?”
刑部尚书听到万家牵扯在内,立刻怒道:“你这是血口喷人!”
文渊阁大学士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姿态:“我是否血口喷人,阁下心中应当比我更清楚才对。”
户部左侍郎立刻攻道:“哼,你说张家是冤枉的,这些年来,没有一直结交景帝的余孽,仅凭金氏一人之力,如何能够为张家布下这么多的产业?你敢说他们并没有什么问题吗?你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吗?”
吏部自然不甘示弱,跟着回应:“张家是否有问题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万国舅去了一趟沧州,就能将张家的人打入大牢,我们倒是可以查一查,万国舅在沧州做了些什么,他家的那些银两又是如何得来?仅凭一个国舅的俸禄如何做到的这件事,你敢不敢担保,敢不敢以项上人头来担保万国舅的所有金钱都是从正道所得?”
刑部尚书终于找清了方向:“今日所说,乃是张家的案子,为何频频的国舅爷拉进来?是何居心?”
文渊阁大学士冷笑说道:“钟尚书,你忘记了?刚才是你先开的口,说张敏之靠近殿下图谋不轨,那是金氏一手策划,既然如此,我们自然要从源头抓起,从源头探查过去,才可查得事情的真相,你说是与不是?”
“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也要问清楚张敏之的所为,即便金氏没有这个能力,但是景帝的余孽尚在民间活动,万一他们以宁德郡主为由实施叛乱,届时如何是好?臣以为应当严惩张家,以儆效尤。”
“臣以为不可。”
“陛下为了国家社稷,也应当将此事问罪不可轻饶!”
“陛下,宁德郡主这些年从未做过祸国殃民之事,当年先帝在位之时,尚未将固安郡主以及宁安郡主治罪,更何况宁德郡主乃是民间所长,更是无权无势!”
“陛下,此事不得不查,不得不防,张家该杀!”
“不该杀!”
“该杀!”
“不该杀!”
“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