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耳边仿佛响起她温柔乖巧的声音:“敏之哥哥那么忙,万万怎么会怪你呢?能看到敏之哥哥,万万就好开心。”
万万的小册子就在桌面上摆着,她翻开封面,上头是万万不算漂亮的字。
“我要成为能和敏之哥哥匹配的女子!为当敏之哥哥的妻子而努力!”
她轻轻点头,眼泪也跟着落下来。
自从万万走了之后,她在案发现场见了万万最后一面,之后就再也没有来看她,甚至她下葬之日,张敏之也没有出现。
孙志谦红着眼来质问,说万万生前最喜欢的就是她,为何她却连最后一面都不肯去。
张敏之只是以找出凶手为借口,敷衍过去,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敢来。
没有来,还可以欺骗自己,万万没有走,她只是去了远方,总有一天,万万还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甜甜得叫着自己敏之哥哥。
去了,亲眼看着黄土掩埋她的脸,那个大嗓门,爱爬树的姑娘再也不会出现在眼前了,听不到她的声音,见不到她刁蛮可爱的笑容,她的身体从此腐朽于地下,从此以后,再也不能欺骗自己。
此刻坐在这里,看着面前那冰冷的墓碑,压抑许久的痛苦终于汹涌而出,她再也止不住,放声大哭。
……
祭拜完了万万,张敏之红着眼踏出万家,一抬眼就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朱佑樘站在车子一侧,见她出来,便走过去,低声问道:“哭了?眼还舒服么?”
她摇了摇头,强打精神问道:“殿下怎么会来这里?”
“我去找你,听说你来了这里,便顺道拐过来接你。”
顺道?张敏之看着这静悄悄的深山,距离京城有好一阵脚程,他说是顺道?这道拐得有些远了点。
张敏之对他的用意心知肚明,跟着他上了马车,颠簸之中看着万家渐渐远去,掩盖在枯枝黄叶之中,心中甚为惆怅,喃喃说道:“我这一生到底是负了万万,下一辈子……”
“下一辈子,你也只能是我的人。”不等她说完,朱佑樘便强硬地打断了她的话。
“一个孟泽良,一个万万,都跟你要下辈子,那我怎么办呢?你忍心丢下我?”他慢悠悠地说着,口气倒是极其可怜。
张敏之立刻辩解道:“我对孟泽良并没有半分想法,也是在大牢里我才知道他的心思。”
朱佑樘露出恍然大悟之色,“所以,他果然还是对你动了心思了?”
她这才察觉到,自己似乎被他套进去了,只是也怪不了他,想到过不了多久,他也将离自己远去,心中的惆怅夹杂着方才的伤心又弥漫开来,她的鼻子有些酸涩,眼眶又红了一些。
朱佑樘见她眼泪又要掉下来,只当她是因为刚刚祭拜了万万,心里难过,便宽慰她,“万万下辈子一定会出生在一个好人家,会有人宠着爱着,你和她许下辈子,难道让她在下面等你几十年?你忍心吗?”
张敏之低声应是,心中依然惆怅地难以释怀。
万万跟在她的身后,怀疑过,担心过,可是即便以为她是女子的时候,依然坚定地站在她的身边。
不忍心让她在下面等自己几十年,如果可以,宁愿用自己的寿命去换取她的平安。
终究,是不可能的!
张敏之轻轻叹了口气,便换了个话头,说道:“那些证据呈到了圣前,陛下可有说什么?”
闻言,朱佑樘叹了口气,说道:“陛下若是想要惩处万氏,上一次从建文藏宝地那处找到的财物足够定罪了。”
“陛下依然不想动万氏?”
“他舍不得。”朱佑樘点头,“换了我,若是你做出这些事来,我同样也舍不得。”
张敏之毫不犹豫应道:“我绝对不会令你为难。”
朱佑樘轻轻一笑,将她拥入怀中,低声说道:“是,所以我也从不舍得令你为难。”
张敏之并没有挣扎,就靠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声音,思绪万千,朱佑樘不得而知,又说道:“过几日就是除夕,你要回沧州吗?”
张敏之想了想,说道:“目下想回也回不去,延龄也在京城,我阿爹出狱不久,要他长途跋涉,也不可能,目下正发愁着。”
朱佑樘说道:“届时宫中必然会举宴,我也走不开,不过等时间一过,我就出来找你,嗯,原本想着等你为你父亲平反之后,再跟父皇开口,哪里知道那些蛮夷还不舍得走,只能委屈你了。”
“不着急。”她轻声说道,“我阿娘那一处未必可以……”
听到这话,朱佑樘不免有些无奈,复又说道:“你别担心,我一定能想出办法。”
看着他坚定的样子,她的心头一软,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
马车一路前行,扺达会同馆,天色已暮,张敏之将将下车,便有一群官兵将她围住,朱佑樘脸色微变,将目光落在为首之人身上,冷声说道:“钟尚书,这是何意?”
钟尚书立刻上前,拱手行礼,态度不卑不亢,“殿下恕罪,微臣前来捉拿罪妇张敏之。”
闻言,张敏之面色一凝,她没有听错,说的是罪妇张敏之,而非罪犯张延龄!
朱佑樘纹丝不动,将张敏之护着,“她犯了何罪?你从何从领的旨意?”
“微臣并未领旨,乃是收到有举报,说岳麓书院的张延龄为其姐张敏之冒名顶替,殿下也知,岳麓书院为陛下寄予厚望,微臣不敢有差池,立刻前去搜查,果真在一处宅中发现张家三人,其中那位与眼前之人生得一般无二的,便是真正的张延龄。殿下也知,女扮男装是为欺君,微臣不敢怠慢。”
说话间,刑部官差已经围了上来,朱佑樘冷冷扫过他们,说道:“钟尚书今日是要以下犯上?”
“不敢,此属下只是按律行事,不敢冒犯殿下。”
“若孤不放人呢?”
“太祖有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殿下若是执意如此,那微臣只能不客气了!”
说罢,一众官差又靠拢了过来,朱佑樘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他拉起张敏之的手,一径往前,四周官差虽然握着刀,但谁也不敢往前一步,生怕一不小心就将这位贵人伤着,届时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张敏之随朱佑樘走了两步,便顿住,叹了口气,说道:“殿下,我随他们走一趟。”
朱佑樘见她面露担忧,宽慰她道:“不要怕,有我在,他们不敢拿你怎样。”
张敏之摇头,低声说道:“言官的嘴和笔太凶悍,殿下若是今日强行护我,恐会给他们留下攻讦的把柄,方才他也说了,只是捉拿,不是定罪。”
朱佑樘面露忧虑,说道:“若是跟他们去,我怕他们会伤害你,刑部钟尚书是万氏一手提拔,他敢如此与我开口,自然是有恃无恐。”
“如此,我更要去,我爹娘和延龄都还在牢中。”
想到这一点,朱佑樘眉头微蹙,“欺君之罪,也不该将你一家下狱。”
“所以我更要去看明白,想办法保护他们。”
朱佑樘见她去意已绝,也未拦她,只说道:“有我在,很快就没事。”
张敏之抿了抿唇,终于露出些微笑意说道:“这次,就要殿下辛苦了。”
见到朱佑樘不再阻扰,钟尚书便朝左右看了一样,官差立刻心领神会,上前正要将张敏之擒拿,然而才靠近张敏之,朱佑樘的目光便射了过来,官差被这威严一震,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心中尤自纳闷,明明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照道理自己在衙门混迹多年,应当不至如此不堪,却被他的一个眼神震慑,竟然不敢动弹。
“倘若她有半点闪失,孤会令你们后悔终生。”
耳边听着朱佑樘冷冽的声音,他们又是一惊,连连点头,对待张敏之也客气了许多。
虽然还没有定案,但是因为欺君之罪,张敏之还是被下到了大牢,与金氏关在了一起。
见到金氏,她的鼻子微酸,叫道:“娘……”
金氏抬头看她,倒是不意外,只是面上带着一丝无奈,“敏之,委屈你了。”
张敏之愣了一下,连忙说道:“是女儿没用,被人识破了身份……”
金氏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将你抓进来的缘由是因为这?”
闻言,张敏之又是一愣:“钟尚书来抓人的时候,说的就是女扮男装,欺君之罪,怎么还有旁的么?”
张敏之这才知道,数日前便有官差到沧州将金氏和张秀才抓起来,分别关在两处,询起原因,却不是张敏之预料中的欺君之罪,而是……
……
“逃犯?”朱佑樘坐在东宫内,听着李璇禀报查到的结果,听到这两个字他不禁抬头问道:“金氏怎会是逃犯?”
李璇继续说道:“说起来,与殿下也有些渊源。”
朱佑樘更是不解,李璇说道:“金氏原不姓金,姓朱,照辈份,殿下应当称她一声姑姑。”
“姑姑?”朱佑樘微蹙,随后明白过来,“她是景帝那一脉的后人?”
李璇点头,说道:“金氏,就是当年失踪了的宁德郡主,景帝驾崩之后,她就被景帝的几个心腹带走,偷养在民间。”
朱佑樘想起张敏之说起自家的境地,想到自己张家的匆匆一行,虽则看得不甚精确,但那此古玩宝物,他还能分得清真假,只听得李璇继续说道:“现如今,万贵妃就是打着这个旗号,将张家都抓进大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