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馨苑因楚月的离开而越发地萧条,晏南奉了胡烨之命前来问安。

“殿下特意派奴才过来跟唐姬说一声,今日殿下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暂时来不了了。”

唐子衿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晏南,冷冷地问:“殿下不来,真的是因为国事吗?”

“这……”晏南心虚地垂首。

唐子衿冷哼说道:“说吧,殿下是不是去了昭阳殿?”

“回禀唐姬,公子荣有些不舒服,所以殿下想去看看。”晏南有些为难地皱着眉头,担心因此而沦为唐子衿的出气筒。

“不舒服。”唐子衿转身踱步,嗤笑地讥讽,“究竟是公子荣不舒服还是她俪良娣不舒服?”

念巧走到晏南身前,塞了一点碎银子,随后她又走到唐子衿身边,语重心长地劝道:“唐姬,这晏公公可说是殿下的另一双眼睛,今后您啊,还是多加小心些。”

唐子衿白了一眼殿外,愤然啐道:“就是要让殿下知道才好,这都几天了,俪妍总是把公子荣摆出来,让殿下根本就抽不开身。”

“可是殿下的确疼爱公子荣,这一点毋庸置疑。”念巧无奈地提醒道。

唐子衿低着头,捂着自己的小腹,又恨恨地捶打两下,吓得念巧赶紧拉住她。

“唐姬,您这是干什么啊?”念巧紧张地说,“您就是要气,对着奴婢发脾气就好,为何要如此对待自己。”

唐子衿推开念巧,负气地喊:“对你发泄就能解决问题吗?现在是我自己不争气,半年了,我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想了想她继续道,“不应该啊,我身体一向很好,也没少吃补品,怎么这么久了还是毫无动静。”

念巧若有所思地劝慰:“这才半年,时间还早呢,唐姬不要太心急了。”

“怎能不急?”唐子衿担忧地说,“我可不能像太子妃那样,好几年了,什么都生不出。”

“那是殿下甚少去中安宫,所以太子妃肯定生不出来。”

“可是殿下没少来怡馨苑,我还不是照样毫无办法?”唐子衿忐忑不安地说,“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法子才好。”

“这是天意,怎能说想个法子就能生出孩子来?”念巧摊开手,无奈地说。

唐子衿咬牙切齿地闷哼:“天意?那我就逆天而行!”

唐子衿日渐消瘦,近来几日吃什么吐什么,病况拖了再拖也不见好转。念巧放下碗,忧心忡忡地说:“唐姬,奴婢以为还是通传太医过来给您瞧瞧,万一,万一这不是病……”

“万一是什么?”唐子衿有气无力地问。

念巧小心翼翼地说道:“当初俪良娣怀有身孕的时候,奴婢有幸伺候过几日,听说俪良娣害喜的时候也是吃什么都吐,也像您这般感到胸闷气虚,折腾得厉害。”

唐子衿噌地站起,大吃一惊地问:“你说什么?怀有身孕的人就会如此?”

“应该是。”念巧有些疑虑地肯定。之所以她会有些疑虑,当然是她没想到唐子衿真的怀上了身孕,而肯定则是因为有俪妍怀孕的征兆在先,不容她不相信。

“怀有身孕。”唐子衿护着小腹,在寝殿内来回地踱步,甭提她有多高兴了,这突如其来的喜讯简直就要让她兴奋过头了。

念巧定了定神,扶着紧张的唐子衿,建议道:“唐姬,不如还是请太医过来看看,免得有任何的差池。”

唐子衿得势地说:“我要请太医院的庄太医。”

念巧为难地说:“庄太医是宫里的老太医了,要请动他只怕会惊动宫里的人。”

“我为什么要害怕惊动宫里的人?”唐子衿得意扬扬地说,“我就是要让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我唐子衿怀了殿下的子嗣,我跟俪妍一样,都能为殿下生下孩子。”

话一出,似乎气势上就已经赢了一半,在唐子衿心中,这孩子来得太及时了,她差一点儿就要败下阵来,可是现在她仿佛已经看到未来的希望,曙光就在怡馨苑内,她觉得自己又有资格和底气与俪妍一较高下了。

薄蓉绮一刻不离地守在床边,庄太医收好盖在唐子衿手腕上的布然后站起来,唐子衿和薄蓉绮都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庄褚转身对薄蓉绮毕恭毕敬地说道:“禀太子妃,唐姬并没有喜脉,应该不是怀有身孕。不过唐姬身子很虚,必须要调理。”

“庄太医。”坐在**的唐子衿奋力地爬起来,冲着庄褚吼道,“你说我没怀有身孕?可是我吃什么吐什么,我……我还会胸闷气虚……”

“唐姬,您当心点儿。”念巧在身边护着她,生怕唐子衿从**掉下去。

薄蓉绮点了点头,担忧地说:“庄太医,你有没有认真把脉,万不能误了事。”

庄褚俯首说道:“老臣不敢怠慢,还请太子妃明察。”

“不可能,不可能的。”唐子衿瘫软在**,絮絮叨叨地嘀咕。

从兴奋的高处跌落的唐子衿直到庄太医离开还没有从悲伤中缓过神来,薄蓉绮看到她失望难过的样子,也动了恻隐之心,这本是一件好事,可到头来却空欢喜一场,估计搁在谁身上都不会好过。

“唐姬,你别这么悲观,庄太医也说了,眼前最重要的是你要先调理好自己的身子,然后才……”

“我不能输。”唐子衿翻身下了床,眼神中的坚定变得可怕,“俪妍她不可一世是因为什么?因为她有殿下唯一的子嗣,所以她手握的筹码已然将她的地位稳固。”

薄蓉绮若有所思地消化着唐子衿的埋怨,她在唐子衿身上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她也是有过怨,有过恨,而时间将这样的怨、这样的恨都磨去了一定的棱角,于是让她变得像外界看起来那么圆滑,顺理成章就要忍受俪妍对自己的伤害。

唐子衿扑上去,握住薄蓉绮的手:“太子妃,我们是统一战线的,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所以更加应该团结一致。”

“我自己都怀不上,如何帮你?”

“不,你能帮我。”唐子衿双眼一亮,激动地说,“念巧,赶紧将庄太医拦下再带回怡馨苑。”

“诺。”

薄蓉绮不解:“你想做什么?”

唐子衿瞪大双眸,直勾勾地盯着薄蓉绮,她早已豁出去了,决定背水一战。

“我一定是疯了。”薄蓉绮在中安宫的寝殿内忐忑不安地踱步,她只敢把碧若留在身边,她现在如惊弓之鸟,害怕面对任何人,若是被人盯着,她都会吓得冒出一身冷汗。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碧若安静地等待薄蓉绮自己慢慢地冷静下来,她心里很明白薄蓉绮左右犹疑不定的想法,因为这么久以来一直被俪妍踩在脚底下的太子妃,早已磨得没有了自我,或许她已然忘了自己是太子妃,是东宫真正的女主人。然而,被压迫的心低到极致便是反攻之时,哪怕她会胆怯,也要冲动一回,要为自己争取一次。

碧若抬眸望去,平静地看着薄蓉绮,她所了解的薄蓉绮并不是一个会处心积虑为自己争权谋利的女子。任何在中安宫伺候的宫女都很清楚,薄蓉绮的软弱间接纵容了俪妍变本加厉地嚣张。

如今局势有望改变,隐藏在薄蓉绮内心的愤怒一触即发,这才导致了薄蓉绮在唐子衿提出计谋后,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忽然之间,薄蓉绮止住脚步,立在原地渐渐平静了下来,她转身对着碧若,处之坦然地说道:“我疯了,但这也是被俪妍逼疯的。”

“太子妃请放心,薄太后曾经对庄太医有知遇之恩,奴婢以为,庄太医一定不会出卖太子妃。”碧若冷静地说,“现在既然走出这一步,那就好好地走下去。”

薄蓉绮震惊地问:“你……你不反对我答应了唐姬?”

碧若面色镇定地说:“提出此计的是狗急跳墙的唐姬,无论结果如何,太子妃也能脱身,何况若是真的让唐姬得逞,灭了俪良娣的威风,到时候太子妃手中也握有唐姬的把柄,不怕她再变成另一个俪良娣,所以此计对太子妃来说,才是真正的一石二鸟之计,奴婢岂会反对。”

薄蓉绮听后,闭上眼缓缓地说道:“这东宫根本就平静不下来。”

俪妍猖狂的狞笑响彻整个昭阳殿的寝殿,除了妙云,没有人知道俪妍在笑什么,但是既然俪妍如此高兴,她们也就跟着开心,因为至少不必受气了。

妙云支开宫女后,凑上前小声说道:“没想到唐姬就这么等不及了。”

“她在自掘坟墓,我倒想看看她和太子妃能演出一场什么好戏。”俪妍眉角的得意之色越发狰狞。

“这一招可以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谅她们怎么也想不到我们已经等候多时。”

俪妍踱步转身,厉声道:“怀胎十月,可不是简单的事,这期间她们不可能不会有其他打算,只要她们敢动,我们就乘胜追击,杀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良娣放心,怡馨苑的一举一动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妙云信誓旦旦地说道。

庄褚回到自己府邸变得一言不发,庄夫人很少见到他如此愁眉苦脸,虽然庄褚一句话也不说,可是庄夫人知道一定是皇宫里面出了事儿,否则他也不会变得这般沉默寡言。

“母亲。”少年风度翩翩,从园子里跨步走到回廊中。

庄夫人迎上去,拉着年轻男子说道:“郁儿,你小点儿声,不要吵了你父亲。”

“今日父亲似乎回来得有点儿晚啊。”庄绍郁约莫二十出头,自小就跟着父亲学习医术。自然,他在医术方面也很有天赋,几乎是自学成才,还研究了不少古籍医书,若是再多加几年历练,恐怕在医学上的造诣也不会比庄褚差几分。

庄夫人语重心长地说:“这几日你父亲回来得都比较晚,也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跟着心里不舒服,好像真的有不好的预兆。”

庄绍郁咧嘴笑了笑,安抚地说:“母亲,你多虑了,父亲在宫里向来受人尊重,并且又在太医院待了那么久,什么风浪没有见过?就算是宫里出了事儿,也轮不到父亲来操心。”

“那倒也是,何况薄太后对我们庄家也是优待器重,理应不会有什么棘手的事。”庄夫人找了个理由来安慰自己,也是不想让儿子跟着担心。

怡馨苑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薄蓉绮和唐子衿交换眼神,之后庄褚又撤回看诊的东西,站起来对薄蓉绮恭敬地说:“启禀太子妃,唐姬经过这几天的调养,母子平安。”

薄蓉绮满意地莞尔一笑,这是她故意安排的一出戏,就是想当着所有人的面间接宣告唐子衿怀孕的事实。唐子衿看了一眼薄蓉绮,稍作放心。

为以防万一,薄蓉绮安排碧若亲自送走庄褚。

回廊中,碧若故意支开跟随庄褚的小公公,她见庄褚整个人全身紧绷着,显得极为不自在,于是碧若安抚说道:“庄太医,太子妃说了,这一次你帮了她的大忙,今后庄家后辈都会受到太子妃的重用。”

“多谢太子妃。”庄褚战战兢兢地说道。

碧若犹豫地说:“但您是知道的,只能是把嘴巴封起来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点您老一定要记住了。”

“碧若姑姑,你放心,庄某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庄褚颤声说道,“并且薄太后于老臣有恩,老臣绝不会出卖太子妃。”

“很好,那庄太医也放心。”碧若点了点头,悄声地说,“这件事情不会太久,等到计划成功之后,一切便将回归原点。”

“你们都下去吧,我要跟太子妃说几句贴心的话,没有我们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闯入。”唐子衿冷着脸严厉地命令。

“诺。”宫女纷纷退下,就连念巧也无例外。

当偌大的寝殿中只剩下薄蓉绮和唐子衿之后,薄蓉绮泄气地坐在床沿,心事重重地问:“唐姬,你可有日后的对策?这怀孕之事瞒不了多久。”

唐子衿拉着薄蓉绮的手,淡定地笑了笑:“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等到十月后再被人揭发,所以这期间还能发生很多事。”

“你如此大费周章,难道不是为了孩子?”

“就算我此刻怀上也不能掩盖假怀孕之事。”唐子衿诡笑这说道,“太子妃放心好了,我早就想好了下一步,你就安心看我的吧。”

唐子衿怀孕之事立马传到了公主府,就是胡柔那欢喜的劲儿也不容他人不知,楚月同喜之后却无端端地惆怅起来,她是真心祝福唐子衿,至少母凭子贵,今后不必再忍受俪妍。

然而,楚月却无法忽视心底深处的刺痛,在公主府已然是忍受断肠之思,现下,这断肠之痛更深一寸,已不能拔出。

如今,胡烨对唐子衿多了一份责任,于是他下了朝便来怡馨苑想看看她,怎奈她嗜睡休息了,他不想惊扰,便退出寝殿一路走去了花园。

入秋后,园子里少了夏日的姹紫嫣红,反而金菊独占鳌头。胡烨命晏南他们在廊亭中等候,自己踏入园中小径独自欣赏两旁的金菊。

待深入花丛中,胡烨突然看到有个女子蹲在草丛里,她将采集露水的三脚架收起来,惹得胡烨一时眼花,还以为是“她”。

“楚月。”胡烨惊呼,欣喜之色不言而喻。

女子听到声音赶紧转身,于是跪下来请安:“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听声音就不是楚月了,更别说样貌。胡烨呆愣一会儿后,面色越加失望,他沉重地叹道:“你在做什么?”

“回禀殿下。”宫女紧张地说,“奴婢将三脚架收起来。”

“为何要收起来?”

“念巧姑姑说,楚月走了,没有人再懂得用什么时候的露水泡什么花茶,所以采集露水的事情就搁浅下来。”宫女说,“并且现在入秋后,露水越来越少,根本就毫无收获。”

“下去吧。”胡烨转身探入花丛中,他踏着软软的草地,情绪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然而溪水的声音让他不经意又想起了楚月的笑声。

须不知,他早已潜移默化地将楚月的一颦一笑刻在了心里,这份感觉来得很突然,倒也并不唐突,刚好温暖他的心。

蓦然回首,胡烨又见楚月跪在满地花瓣中对他请安,那时,她美得令人心疼,柔肠百转间搅得他心潮澎湃,即使一直压抑自己,但想念似乎并不会因此而减少。

猝然间,胡烨扬起嘴角的弧度,笑得陶醉。

相思,曾几何时也变得让人如此心旌神摇。

胡柔身为长公主,在宫中的地位自然不可小觑,而公主府的富丽堂皇也堪比皇宫庭院,令人侧目。九曲回廊,琼楼玉宇,进来时要是稍加不留神,大概就会迷失在这繁华世界里。

周蒙沉着气,尽量跟上徐舍人的步伐,可是这一次与上几次都不同,听说胡柔特意为他布置了画室,就置身在这翠玉楼阁的深处,让他差一点儿就迷失了自己。

徐舍人推门而入,庭院雅致幽静,繁花点缀在两旁的草地里,煞是有趣。周蒙迈入时特别留意了一下门口的牌匾,上面赫然写着“撷芳斋”三个字。

徐舍人许是看到周蒙的举动,便说道:“这撷芳斋正好有个画亭,亭子就在后院,今后你就在这里为长公主作画,稍后奴才再派个下人伺候您。”

“不必了,我一向独来独往,不用他人照顾。”周蒙客客气气地婉拒。

徐舍人似笑非笑地说:“那奴才就不打扰周公子了,您请便。”

“有劳徐舍人。”周蒙目送徐舍人离去,他行囊不多,先跨步进入厢房,将自己的行囊安置好。

撷芳斋经过匆忙的清理,虽然没有灰尘的掩埋,可是杂草不少,不免暴露了过往的荒凉。好在周蒙要求不高,只要有个清静的地儿供自己作画便可,他想尽快完成胡柔交代下来的画像,免得夜长梦多。

“周公子,看了这么久,可否要喝一杯休息一下?”正在忘情欣赏花园时,突然有人说话,还是女声,吓得周蒙一怔,赶紧扭头望去。

姚纱捧着茶壶走进凉亭,欠了欠身说道:“奴婢打扰周公子了。”

“纱纱,原来是你。”周蒙灿笑着说,“你这么快就知道我来公主府了?”

姚纱掩嘴偷笑,跪坐在凉亭的桌前,而后说道:“是长公主吩咐奴婢前来伺候。”

周蒙恍然大悟,笑着说:“刚才进府时,徐舍人说稍后会安排伺候的人过来,原来是安排你,早知道是你,我就不会拒绝徐舍人的好意了。”

姚纱面露羞涩,低眉问道:“为什么是奴婢,周公子就不会拒绝了?”

“因为纱纱与别人不同。”周蒙是爱屋及乌,知道她是楚月的妹妹,自然更加爱护。

姚纱听到周蒙这么说,羞红的双腮越加飞红,像是在脸颊上开出两朵桃花。

周蒙见状,手痒起来,惊呼道:“纱纱,你暂时不要动,等我一下。”

姚纱惊疑地看着周蒙飞奔出去,片刻后,周蒙赶来,并且拿来画笔和作画的锦帛,他想将女子羞怯之美画下来,刚才姚纱的美正符合了他心中所想的少女羞涩美态。

姚纱偷瞄一眼认真的周蒙,他不苟言笑时的严谨更是令她倾心相许。可是她又很吃惊自己的想法,她紧张地收住目光,别过脸时显得怅然若失。

两匹马儿长嘶一声,停在了公主府的红漆大门外。英姿飒爽的胡烨笑着从马背上跳下来,府上走出来的小厮赶紧牵着胡烨和蒙杞的马儿去了马槽。

与此同时,得知太子胡烨亲自前来公主府,胡柔自是不敢怠慢,匆忙领着一干人等出府迎接。

胡烨身着平民服饰,并且只带了蒙杞一人,本就不想暴露身份,见胡柔如此大张旗鼓而来,于是故意摆出一副不悦的样子。

“叩见……”胡柔刚想欠身请安,胡烨便上前扶起胡柔,说道:“长姐,你看我这一身装束,就知道我今日出宫不想人尽皆知。”

胡柔站定后,平静地说:“弟弟好兴致,怎会想着来看长姐?”

胡烨一笑,道:“听闻你将我的挚友周蒙给关在了庭院中,自然是想来凑凑热闹。”

胡柔做惊恐之状,连连摆手:“太子,这……长姐我纵使有千个胆子也不敢关你的人啊,这话可不能乱说。”

胡烨和蒙杞相视而笑,弄得胡柔忍不住跺脚。胡柔当然知道他在说笑,可故意装出的诚惶诚恐反而满足了他的兴致,由此来看,这胡柔好不厉害。

太子进府,胡柔自然不敢怠慢,也就是胡柔能有这本事,马上安排人在自己的忆湘楼设宴款待。

虽然是简单的宴会,却动用了府上所有的歌姬乐师,可见胡柔对胡烨那是颇为用心。这也令胡烨感动。

“今日出宫并未通传,没想到长姐府上藏了这么多能人。”胡烨笑着说。

“我这公主府怎比得上东宫?”胡柔奉承地笑了笑,“怕就怕他们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了。”

胡烨无心流连歌姬的美态,将目光移到茶壶上面,他其实早就嗅到一股梅花的清香,他知道公主府有一片梅林,梅花花瓣自然多不胜数。

会不会又是她精心采集的花瓣?胡烨阻止了身边的婢女倒茶,而是自己伸手拿起茶壶为自己斟满。

胡烨慢慢地浅尝一口,齿间清香幽然,正如她盈盈回眸,浅笑微颦,翩然若仙,香娇如玉,堪比芙蓉花色。

这一杯茶,装载的满是胡烨的思念,他从未想过,原来思念一个人是这般心甘情愿地承受那如痴如醉的折磨。

想他是堂堂当朝太子,尽数天下,没有得不到的女子,可他不想,不想以太子的身份得到她。

“殿下。”胡柔觉察出胡烨有点儿反常,于是试探地喊了一声。

“怎料红尘渡,人落花深处。”胡烨幽幽地念道,而后放下茶盏,对胡柔说,“长姐,其实我来还想见一个人……”

与此同时,由仆人领路匆匆赶来的周蒙刚好也到了,他跨入正堂,施礼跪拜道:“草民叩见太子殿下,叩见长公主。”

周蒙的到来将胡烨和胡柔的谈话打断,见到周蒙后,胡烨便暂且放下了自己的事。虽然胡柔略有疑问,可胡烨既然没往下说,她也就不好追问了。

轻哼的小曲儿很有意思,从园中飘出,一入耳便觉着耳熟。

胡烨稳步再迈进,小径的尽头背对着他的是个女子的身影,墨色青丝偶尔被风撩起,拨动了他的心弦。

胡烨借口从忆湘楼出来透透气,他仿佛已习惯了在空间错位中寻得佳人的游戏。这是一种感觉,冥冥之中的感觉引导着他向左,于是他转了身朝着左边走去,又或者这是一种期盼,牵引他往右,于是他侧过身又朝着右边跨步。

直到他隐约听到从空气中飘来的声音,他再一次肯定地往前走,越过栏杆,穿过回廊,步入石甬路,就这样一步步地进入她的世界。

楚月猛然一惊,背后有一股莫名的气流令她心底泛起不安的情绪。挎着竹篮的楚月,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抬眸望去,与同样盯着自己的胡烨正好撞上了目光。

“殿下?”楚月猛吸一口气,时间也在这一刻凝滞,两人都忘却了彼此的身份,痴恋地注视着对方。直到楚月缓过神来,跪下道:“奴婢叩见太子殿下。”

胡烨上前一步,一把将楚月拉了起来。

两人面对面时,楚月只感觉到那只紧紧握住她手腕的手凝固住了,而后又慢慢地松开。

胡烨只是淡淡地低喃:“你瘦了。”

楚月心中一怔,忽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一股暖流涌上心间,她不敢抬头与他对视,只能垂眸,睫毛如蝴蝶的翅膀,扑扇在阳光下,晶晶莹莹。

胡烨突然向她走近一步,吓得楚月踉跄着往后倒退,而他不愧是上过战场之人,其敏锐程度令人咋舌,她连完整的一步都还未退出去,他就已经拦腰一截,同时另一只手箍住了她的后脑勺。

此刻楚月整个人都被胡烨搂在了怀中,她惊慌失措,视线更是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正要挣脱,他却越发搂得紧。

胡烨低下头,情不自禁地靠近她的唇,正当他犹豫要不要这么做的时候,楚月猛然间转过了脸,然而就是她的这个举动,更点燃了胡烨想拥有她的冲动。接着便是不由分说,他寻到她的唇便吻了上去,毫无预兆,不容拒绝。

楚月早已惊得动弹不了,唇间的触觉是柔软温润的,而她的脑中却一片空白,心中升腾起的是甜蜜与爱意,然而理智告诉她,他们不可以。

她用力一推,推开了胡烨。

胡烨自知被拒绝,可一点儿也不觉得生气,反倒是笑出声来,那笑容颇有几分无赖的感觉,道:“适才多有冒犯,还望楚月姑娘饶恕在下的无礼。”

楚月心酸,他是在告诉她,他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才亲了她吗?但她面上还是表现得波澜不惊,欠身道:“奴婢不敢。”

“是我太鲁莽了,只是我面对喜欢的姑娘,就会情不自禁,你不要介意。”胡烨说这句话时云淡风轻,仿佛刚才他没对她做过任何事,说这句话也是没有任何意思似的。

楚月已被胡烨的举动弄晕,此刻他此话一出,她更加不知道该做何回应,他说他面对喜欢的姑娘就会情不自禁,这是在向她表白吗?她不敢这样想。

胡烨见她不说话,便问:“你在公主府可好?”

楚月迟疑了一会儿,总算开口:“多谢殿下关心,奴婢在公主府很好。”

“我听说你的家人也在府上,这样一来,你就更加不想离开公主府了,对吗?”

楚月用长长的睫毛扫去眼中的失落,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还是不愿承认内心真实所想。

胡烨深吸一口气,叹道:“你在这里我也比较放心,如果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楚月见胡烨心事重重地转身,他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猝然,楚月心里一声呐喊,让她大胆地喊出了声:“殿下——”

胡烨心中一沉,回头注视着楚月,期待地问:“你有话要说?”

楚月顿觉喉咙干涩,紧闭的绯唇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启,最后只说了一句:“恭送殿下。”

皇宫里来了人,听说宫里出了大事,胡柔便派人去寻胡烨,晏南等人在后院找到了他。

听完宫人来报之事后,胡烨马不停蹄地赶去怡馨苑,这时候的怡馨苑忙得已无暇顾及太子殿下,宫女们陆续从寝殿里端出鲜血,看着真是触目惊心。

“究竟发生了何事?”胡烨质问,“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薄蓉绮从寝殿走出,看到心急如焚的太子,马上走过去安抚道:“殿下,庄太医正在救治唐姬,您少安毋躁。”

“太子妃,适才在路上,我听晏南说,唐姬腹中的胎儿出了事,这好端端地怎会出了事?又出了什么事?”

“这……”薄蓉绮为难地垂首。

薄蓉绮身边的碧若趁机说道:“殿下,的确是事出有因,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先看看唐姬的情况吧。”

折腾了几个时辰后,胡烨才有机会进寝殿探望已昏迷不醒的唐子衿。

庄褚保住了唐子衿,却没有保住孩子,胡烨得知结果后很是心痛,但他必须强忍心痛留在唐子衿身边,他担心脆弱的唐子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怡馨苑所有的奴才全都跪在殿外等候胡烨的发落,然而胡烨却异常冷静,他从寝殿走出来,疲惫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但此时,胡烨越是没有爆发才越危险,念巧心惊胆战地跪着,吓得全身瑟瑟发抖。

“晏南。”

“奴才在。”

“将怡馨苑所有的奴才关押下去听候发落。”

“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哭喊声回**在怡馨苑的上空。

薄蓉绮和碧若交换神色后,上前一步劝说:“请殿下息怒,此事也不能全怪他们,他们都是尽心尽力地伺候主子。”

“这么多人也伺候不了一个唐姬?”胡烨冷斥一声,“一群废物,留着何用。”

“殿下。”碧若跪下来说道,“奴婢之前有说事出有因,所以奴婢不能不说,今日之事绝不是宫女之过,要说过错,唯有昭阳殿的公子荣,因为他才是罪魁祸首。”

“你说什么?胡荣是罪魁祸首?”胡烨震惊地反问,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寝殿内的婢女传来话,说唐子衿刚刚苏醒想要寻死。

胡烨返回寝殿,看到唐子衿披头散发,楚楚可怜,残泪悬挂眼角,哭得梨花带雨,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唐姬,你……”胡烨也哽住喉咙。

唐子衿趴在胡烨的怀中痛哭流涕,凄楚地嚷道:“殿下,殿下不如让妾身随那孩儿一同去了吧。”

胡烨心中一颤,安慰道:“唐姬,你怎会这么想?庄太医可是好不容易保住了你,只要你平平安安的,今后还是能为我再诞下一子半女的。”

唐子衿抚摩胡烨的脸颊,哽咽地说:“殿下,可是我们的孩儿却死得好惨啊,殿下不能不为妾身和孩儿做主。”

胡烨一脸坚定地说:“当然要为你们做主。”

俪妍陪同胡荣一道前来怡馨苑,不过刚到殿内便觉出一股敌意,现下势头对她很不利,太子的怒火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她不能掉以轻心。

“妾身叩见太子殿下。”俪妍拉着胡荣跪下来。

“荣儿见过父王。”胡荣稚嫩的脸上还有些惶恐。

正殿坐着的是胡烨,只见他剑眉一蹙,怒火难平:“俪良娣,今日的事情你说我应该如何处置荣儿?”

俪妍不甘示弱地低啐:“殿下,荣儿还是个孩子,他懂什么,只有居心叵测之人才会奸诈得要利用孩子。”

胡烨惊讶地怒道:“到现在你非但没有一丝愧疚,居然还说出这样恶毒的话来,我真是感到匪夷所思,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俪妍瞪视胡烨,愤愤不平地说:“殿下,你也没有调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说是荣儿的错,你可有想过妾身的感受吗?”

“那好。”胡烨对着胡荣冷问,“荣儿,父王问你,是不是你把唐姬推入湖中的?”

“是她扔了我的纸鸢。”胡荣气鼓鼓地说。

胡烨按捺不住了,走下去怒气腾腾地质问:“难道你不知道唐姬怀有身孕吗?就算你不知,唐姬是你的长辈,你应该敬重她才是,可是你却如此无礼,简直就是目中无人,此等不孝子,若是今日我不重罚你,岂不是助长你的威风,他日更加难以管束!”

看到胡烨这副严肃的模样,吓得胡荣泫然欲泣,他一扭头就躲进了俪妍的怀中。

“殿下,你吓到荣儿了。”俪妍护子心切。

“就是你的纵容,才将荣儿养成了这样的脾性。”胡烨将目标转移到俪妍身上,对她说道,“荣儿分明是做错了事情,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袒护,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儿同情心吗?你也是身为人母,女子失去骨肉是多么的残忍,这样的悲剧你怎能无视,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俪妍惊得心中绞痛,她微启红唇,噙着泪委屈地辩解:“殿下,你……你从未这样大声地对我指责过,更加不可能对荣儿也如此粗暴,可是今天,你却为了那个女人,竟然不顾我们母子的委屈。是,我是铁石心肠,可我就算再铁石心肠,对你也是始终如一!我对你一直都是忠心耿耿,从不欺瞒。”

说着,俪妍又往前一步,仰起头凛然地道:“殿下,我俪妍是喜欢使小性子,可我从不会做出欺君罔上的事情。但是有的人,却心存恶毒,有意欺瞒殿下,简直就是目无法纪,难道殿下还要选择执迷不悟吗?”

胡烨双眸狰狞,冷厉地反问:“什么欺君罔上,目无法纪,你在说谁?”

俪妍冷笑一声,不屑地啐道:“就是如今躲在寝殿内使出这招金蝉脱壳的女人。”

“俪妍,你到底想说什么?”

俪妍傲然自信地说道:“妾身所说的事情并非滑胎一事,而是这个胎儿究竟存不存在的问题。”

胡烨一怔,半天没出声。

俪妍狞笑一声:“荣儿确实不应该把唐姬推入湖中,可这绝不会影响唐姬的肚子,因为唐姬的肚子里根本就没有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