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楚月,这是唐子衿如今最重要的事情。
楚月也感觉到宫中容不下她了,她偷偷地请求柳意安排与秋霓见上“最后一面”,本不想诉苦,可说着说着就不禁落下泪来,秋霓也无可奈何,从楚月口中得知她在怡馨苑受了委屈,便忍不住将自己的想法道出。
唐姬是唐姬,唐子衿是唐子衿,楚月现在才觉察出如今的唐子衿早已不是原来的唐子衿,或许正如念巧所言,在宫里根本没有什么姐妹可言,思及此,她不由得想起在公主府的妹妹。
另一边,唐子衿为了能出宫去一趟公主府,确实下了不少功夫,她先是说通了薄蓉绮,再联手薄蓉绮在胡烨面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胡烨总算同意让她出宫去公主府看一看。
唐子衿对公主府也不是没有感情,当初自己几经被卖,还是胖姨娘救了她并且收留了她,在公主府她受到过别人的欺凌,可她是个无家可归之人,能有个避风港已是极不错的了。
从皇宫到公主府,不过一条街的路程,唐子衿不想劳师动众,便换上便装带上怡馨苑的两个宫女出了宫,其中一个自然就是楚月。
要说论身份尊卑,胡柔的身份其实要高于唐子衿,可是来到公主府的这天,胡柔却纡尊降贵亲自出府迎接唐子衿。
那日天气晴朗,秋高气爽,公主府非常热闹,嬉笑之间,竟是一派祥和之气。
一行人坐定后,胡柔对身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只见婢女退下,少坐片刻,臧敏和姚纱与婢女便一同前来。
楚月抑制住激动之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正堂大门口。
“老奴叩见长公主,叩见唐姬。”
“奴婢叩见长公主,叩见唐姬。”
臧敏和姚纱跪在地上请安,听到她们的声音,楚月忍不住也跪下来。唐子衿扭头诧异地问:“月儿,你这是做什么?”
“奴婢……”楚月猛吸一口气,竟一时无言以对。
姚纱顾不上礼节,她听到姐姐的声音,立刻仰起头,噙着泪哽咽地低喃:“姐姐……”
公主府内院的厢房中,臧敏面色冷静,她坐在一旁,看着身边两个女儿相拥而泣,她了解这两个丫头跟着自己吃了不少苦头,以往无论有多艰难,至少一家人都还在一起,遇到什么事都不觉得辛苦。可是这一回,她们分开太久了,没有姐姐的照顾,姚纱长大了许多。没有妹妹在身边,楚月既担心又无可奈何。
“我听长公主说,唐姬此行恐怕不会再带你回宫。”臧敏皱着眉头,心急地问,“难不成你在宫中得罪了权贵?”
“不回宫是好事。”姚纱插嘴说道,“否则我与姐姐又要分离了。”
臧敏瞪了一眼姚纱,继而转头教训楚月道:“你的事情,徐舍人都告诉我了,母亲知道你在宫中不好受,可也不是没有人赏识,那太子妃好像就挺喜欢你的,听说唐姬就是被太子妃举荐给皇后,然后册封为孺子,虽然是个品级最低的妾,但好歹也是飞上枝头做了一个苑的主子了,待他日诞下太子的孩儿,还愁不能被升封为良娣?”
楚月面无表情地问:“母亲送女儿进宫究竟是为何?是为了权贵还是为了女儿此生的幸福?”
臧敏简直恨铁不成钢,戳了下楚月的脑门儿:“你傻呀!得到权贵就是得到幸福,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想不明白?你不要再一根筋了,大夏朝如今虽然国泰民安,但周边的几个部落一直蠢蠢欲动,战争是随时都可能来的,到时候我们娘仨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还谈什么幸福?而只有在皇宫里,依附权贵,才能免受流离失所甚至失去性命之危。”
楚月不屑地转过脸,冷言道:“不见得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宫中数月,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只道是你争要落个骂名,不争也要落个粉身碎骨,那是个没有幸福可言的地方。”楚月心疼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即便能见到他,可我也始终无法摆脱那场噩梦,也就不可能真正地放下心中的大石,去追寻幸福。”
“姐姐,什么噩梦?”姚纱敏感,听出姐姐话中的重点。
姚纱听不懂的话语,臧敏倒是了然于心,她知道女儿所说的那个“噩梦”是什么,想起那件事,她也是害怕得不行。她叹了口气,蹙眉问:“如此说来,你是铁了心不再进宫?”
“这由不得我。”楚月凛然道。
园中亭台,胡柔注视着态度坚决的唐子衿,凝视她半天才慢慢地舒了口气,两人支开随身的婢女,私下里谈论了不少,最后唐子衿道出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将楚月留在公主府。
“殿下决定大赦采女,宫女苑的采女也都陆续离宫了,我想,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楚月留在长公主身边,也好让她跟家人团聚。”唐子衿将自己的打算掩藏在心中。
对胡柔来说,她并没什么损失,她送采女进宫,无非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到靠山,现下唐子衿的势头正盛,楚月留在宫里做宫女也着实可惜了,谁叫她那辰弟弟看上了楚月呢?倒不如再将她转送给胡辰,卖了人情不说,说不定还能讨得母后的欢心。
盘算之后,胡柔笑脸盈盈地道:“唐姬所言极是,我看楚月无心争宠,倒不如留在府上和家人在一起,相信她本意也如此。”
唐子衿莞尔一笑,试探地说:“那殿下若是询问起来,长公主……”
“唐姬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说。”胡柔狡黠地笑了笑。
在凉亭外,楚月突然止步,她犹豫不决,徘徊不前。四周静得能听到风声,风呼啸而过,鼓动着楚月的耳膜。树叶沙沙作响,搅得楚月心神不宁,被拨动心弦的她任凭自己如何努力,也无法平复。
“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坐坐?”唐子衿端坐在凉亭中,她虽然背对楚月,可空气中似乎弥漫了只属于楚月的气味,她很敏感地就嗅到了,所以断定身后站着的就是楚月。
“奴婢见过唐姬。”楚月走上台阶,欠身说道。
唐子衿的确是在等人,不用想,等的便是楚月。她转过身来,凝视楚月,面色冷静地说道:“现在跟我说话要站得这么远了吗?”
楚月顿了顿,踌躇地蹙着眉头。唐子衿把楚月的愁色看在眼里,她知道她们再也回不去从前,犹记那个夜晚,她们围坐在一起说笑,吃的点心都是靠柳意施舍而来的,可是她们心无杂念,只想着那时那刻的欢乐。
“奴婢和唐姬尊卑有别。”楚月心平气和地回话。
唐子衿眺望远方,幽幽地说道:“不错,你我有别,你有家人,而我只有殿下。”
楚月定了定神,叹道:“今后奴婢不能在唐姬身前伺候,还望唐姬在宫中凡事小心,奴婢在公主府定会为唐姬祈福。”
“你可有恨我?”
“何来恨意?”
“你和太子殿下之间当真什么都没有?”唐姬冷着脸,“可我也是女人,女人骗不了女人。”
楚月屏住呼吸,咬着唇再缓缓地吐气,她不明白事已成定局,何以唐姬依然咄咄逼人,难道她连偷偷地放在心底里喜欢都不可以吗?难道她处处没有选择,就连最后一丁点儿感情也要抹杀吗?
“既然都是女人,那又何苦为难女人。”楚月一叹,仰起头正视唐子衿,“我的心留在了公主府,唐姬不用再担心了。”
楚月心里突然疼痛起来,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另一张脸,渐渐地,这张脸越来越清晰,他的轮廓、他的俊美,甚至举手投足间的儒雅姿态都能让楚月感到很强烈的冲击。
唐子衿没有再为难她,站起来从她身边离开了。
楚月忍得辛苦,待唐子衿离开才松下一口气,她捂着胸口如刀绞一般的刺痛慢慢地扫去对他的记忆,只怕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终是尘埃落定,到了回宫之日,楚月与胡柔相送,唐子衿扫视一眼楚月,她深知,这一别怕是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然而,为了自己,唐子衿也更加地清楚,楚月绝不能留在皇宫中。
两人相视,无言以对,片刻后,唐子衿把心一横,转身就坐上了步辇。楚月戳在原地,一直目送唐子衿离开。
夕阳西下,霞光倾城,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清风带上了凉意,从心间吹过时,透着一股子寒气。
返回皇宫的唐子衿觉得定然能相安无事,胡烨平日习惯了来怡馨苑赏花,即使他来了,只要自己多花些功夫引开他的注意力,他应该也不会注意到楚月不在。时间长了,他也就会将楚月这个人给彻底地忘记了。想到此处,唐子衿暗自窃喜。
可唐子衿真是太小看胡烨对楚月的感情了。
胡烨来了几日都不见楚月之后,他便忍不住问了唐子衿,当他得知楚月已被送回公主府的时候,不由得勃然大怒。
“请殿下息怒。”唐子衿诚惶诚恐地跪下道,“因殿下曾经提过要大赦公主府的采女,所以妾身才斗胆做了这个决定,也好圆了姐妹的心意。”
“你可知私自放走宫女该当何罪?”胡烨愤愤地质问。
“妾身当然知晓。”唐子衿早已想好应对之策,镇定之后面不改色地说,“那日回到公主府,妾身见月儿与母亲、妹妹相聚,一番悲痛也涌上心头,让妾身也不禁跟着她们抱头痛哭,细问之下才知,原来月儿并不是心甘情愿进宫,她一心想着出宫与家人团聚,这才会趁着我回公主府探望之时流露出真情。”
唐子衿的一番陈词令胡烨变了脸色,唐子衿以为他是息怒了,于是继续动之以情地说:“殿下,我与月儿情同姐妹,自当是感同身受,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妾身便也顾不上宫规,便私自允了月儿的请求,当然,妾身也知触犯宫规会惹得殿下不悦,不过妾身甘愿受罚,就当是还了月儿这份姐妹之情,但求殿下万万不要怪罪月儿。”
说到情动之处,唐子衿泪沾衣襟,胡烨见状也不好发作,反倒被唐子衿对楚月的情谊所感动,于是上前一步扶起她,说道:“突然间你告诉我,她离开了怡馨苑,离开了东宫,我有些……”
唐子衿拭泪小心地问:“殿下舍不得月儿?”
“其实我也知她并不是心甘情愿地进宫。”胡烨松开手,想起花圃中两人的交谈,楚月的无奈已刻在了胡烨的心中,他是多想占有她,但又不能强占,而她的心思,他也并不知道。
胡烨心乱如麻,步入庭院之中,花卉开得再艳丽也无心观赏,他知道自己赏花是假,看楚月才是真,有的时候就这样静静地远远观望,便已是心满意足,仿佛尘世间没有比这更加美好的事情了。
可是花未凋零,却已人去楼空,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离开了自己的世界,被压抑的感情冲上心头,搅得他相思难控。
伫立在公主府的别院,楚月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才一天的时间,她竟然真的站在了一个跟东宫毫无关系的地方。月朗风清,寂冷的夜色因蕴含了思念,让气温又骤降了许多。
楚月冷不丁缩了缩脖子,她转身打算进入厢房休息,可当冷不丁瞟到不远处的绿光时,吓得她一怔,不由得顿住脚步定在了原地。那分明就是萤火虫的光亮,可现下入秋,不应该有萤火虫才对,难道……
楚月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但是她眼前却浮现出胡烨蹲在草地里为自己摆弄竹筒时的情形,他认真的时候,也无法掩藏高高在上的威严,但那个时候,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自己和他,其实可以靠得很近。
“我……”楚月仰起头,心弦紧绷,继而对着悬挂在黑幕中的残月无奈地叹道:“我不想离开,其实我,我有我不舍的人……”
昭阳殿的俪妍再也坐不住了,正如她所料,唐子衿除掉了楚月,如今是孤军奋战根本就算不上对手。当然,自宴会一事后,她也看清楚了薄蓉绮的打算,可见唐子衿在薄蓉绮身上下了一番功夫。
不过没关系,她早已胸有成竹,决定走出昭阳殿,好好地治一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人。
“荣儿叩见母妃。”约莫十来岁的男孩儿胡荣稚嫩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见他笨拙地跪拜,薄蓉绮赶紧走过去牵起胡荣的手,笑脸盈盈地道:“荣儿免礼了。”
站在胡荣身后的俪妍微微欠身,含笑说道:“妾身给太子妃请安。”
薄蓉绮微笑地点了点头,然后她拉着胡荣入座,俪妍瞅着薄蓉绮和自己的儿子,忍不住展露得意的笑颜。
俪妍今早带着胡荣来中安宫给薄蓉绮请安,可以说让薄蓉绮感到受宠若惊。
胡荣坐在薄蓉绮的腿上,倚着薄蓉绮与之说笑。无论大人之间有什么冲突,与孩子无关,并且薄蓉绮嫁给太子胡烨这么多年,一直都未曾给胡烨生个一男半女,其实她也是十分喜欢小孩子的。
俪妍似笑非笑地说:“其实早应该带荣儿来给太子妃请安了,可就是抽不出时间来,这不,昨天殿下还一直抱着荣儿在宫里玩耍。”
薄蓉绮摸了摸胡荣粉嫩的脸颊,叹息地说:“荣儿转眼间就这么大了,听说荣儿熟读四书,很有天赋。”
“倒也没什么,他还小,能学多少就学多少。”俪妍看了一眼胡荣,眸光中流露出的那种母亲对儿子的期盼与骄傲不言而喻。
这些都被薄蓉绮看在眼里,但她很快就别过了脸,不想被刺激得更落寞。
之后碧若带着胡荣去了别的地方玩耍,俪妍则吩咐妙云支开其他的宫女,当只剩下她与薄蓉绮两人时,反倒让薄蓉绮有些局促不安起来。
要说俪妍是猫,那薄蓉绮不是鼠辈也似是鼠辈,东宫的局势向来如此,薄蓉绮的“太子妃”不过是个虚位,真正把持东宫的当仁不让就是俪妍。她深受胡烨恩宠,又有公子荣这个无可取代的筹码,眼看一切都成定局,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唐子衿来,总是不自量力地与自己作对。
俪妍隐去笑意,气定神闲地说:“太子妃,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其实今日来,除了带荣儿给你请安,最重要还是想知道你的一句话。”
“我的一句话?”薄蓉绮诧异地问道,“俪良娣可否把话说得再清楚一些,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要我什么话?”
俪妍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说:“我知道,唐姬是从你的中安宫走出去的,所以你们一来二去地也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我本该不必理会,可现在嘛……”
“俪良娣是不是有所误会。”薄蓉绮心里一紧,忧虑地说,“我们都是自家姐妹,身为太子殿下的女子,大家就是一家人,俪良娣何必说两家话,这岂不是生分了?”
俪妍眼珠一转,冷厉地道:“什么时候开始,你太子妃说的话也是如此耐人寻味了?”
薄蓉绮垂首,幽幽地道:“俪良娣,其实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是真心拿你们当姐妹,也是希望东宫和和睦睦,不要有什么纷争。”
“若是从前,我们相处得倒也和睦。”俪妍站起来,转身踱步,冷冷说道,“但今时不同往日,不是我不想安安分分,而是有人不识抬举。”
薄蓉绮自是明白俪妍所指的是谁。
俪妍见薄蓉绮沉默下来,她侧目瞪视薄蓉绮,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要是真的想让东宫和和睦睦,倒也不是难事。你呢,就老老实实地做你的太子妃好了,不要跟着某个不懂规矩的人乱了宫里的章法。等我秋后算账的时候,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薄蓉绮怔然地注视俪妍,看出她眸光中带着杀气,知道她不是说着玩的。薄蓉绮一口气还没缓上来,却见俪妍已拂袖离去,走时带来了一阵风,吹得薄蓉绮脊背发凉。
碧若得知俪妍一行人已离开,她赶紧跑进寝殿,看到心有余悸的薄蓉绮瘫坐在地上,可见薄蓉绮被俪妍的警告惊吓住了。
碧若跪在身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奴婢觉得俪良娣来者不善,果然不出所料。”
“她警告我。”薄蓉绮紧握双拳,负气地低啐,“她根本就没有把我当作太子妃,这么多年来,我有什么事情不是忍着她,而她却变本加厉。”
碧若愤愤地说道:“太子妃,您当心自己的身子,别被她得逞了。”
薄蓉绮久病不愈也是有原因的,多年来被俪妍欺压忍辱负重,怎能不郁结心中?苦闷之极又身患重病,吃再多药石也无果。想来只要有俪妍在,她这辈子怕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胡辰得知楚月出宫回到公主府后,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公主府。
凉亭之中,胡柔瞧见胡辰坐立不安,便故意揶揄笑了笑:“我说你平日里难得来看姐姐一回,没想到人倒是来了,心思却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胡辰佯装镇定,咳了两声:“长姐,你莫笑话我,你知道我的心思在哪里。”
胡柔掩嘴偷笑,眼神一扫,却见楚月捧着点心正准备走进凉亭。
“哪,人到了,是不是要长姐回避一下?”
胡辰转头一看,果真看见楚月跪下来放好水果点心,他的心一瞬间就像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时胡柔故意打了个哈欠,对楚月说道:“哎呀,也不知道怎么的,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我看我要先回房休息片刻,月儿,你且替我好生伺候公子辰。”
楚月低眉应道:“诺。”
萍兰搀扶胡柔离开,胡辰盯着楚月,越是紧张反而没了初见时的大胆,不过能再见上她一面,他已是满足。
楚月瞅了胡辰一眼,便又低下头为他斟茶,丝丝发缕垂在耳边,胡辰看得痴了心迷了眼,突然问道:“回到公主府,一切还习惯吗?”
“多谢公子辰关心,奴婢在哪里都是伺候主子,谈不上习惯不习惯。”楚月轻笑着说道,“不过公主府倒是没有那么多规矩。”
“我也觉得皇宫约束。”胡辰说,“除非是要进宫请安,否则我才不会进宫自找没趣。”
楚月看得出胡辰闲云野鹤惯了,说话举止都不受拘束,相较于太子胡烨的严谨,胡辰倒显得随性。
姚纱和臧敏从走廊中经过,姚纱看见凉亭中的人,陡然止步,拉住臧敏惊呼:“母亲,那不是姐姐吗?她身边的男子是谁?”
臧敏定睛一看,恍然道:“这不是公子辰吗?怎会和月儿单独在一起说笑?”
“我看两人像是很熟络。”姚纱笑得春光满面,她也是动了春心之人,如今看什么都不一样了。
臧敏觉出小女儿话中之意,突然心里一沉,想起女儿不肯进宫争宠的原因,难道跟公子辰有关?
周蒙本不想赴长公主胡柔的再次邀请,可听说楚月重回公主府,念她几分薄面,不得不应邀而至。单看姚纱并不觉得与楚月长得相像,若是将二人拉在一起,浅笑微颦间多少有些相似之处,所以说同母异父的姐妹身体里还是流着相同的血液。
“真是没有想到,你们两位是姐妹。”周蒙离开公主府时,楚月相送,姚纱自然也跟着姐姐一起相送。
“更没想到,你与纱纱还能在街上相识。”楚月有意无意地说。
当日周蒙就是觉得姚纱看着亲切,所以才会产生好感,愿意多买一支步摇相送,哪里晓得有这等机缘巧合之事。
行于回廊中的胡柔还以为周蒙早已离开了公主府,她被笑声吸引,立在原地望去,正看到周蒙他们三人笑开怀。
胡柔特别留意起周蒙的神情,她发觉周蒙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从未展露过如此俊朗的笑颜。
“禀长公主。”管家走到胡柔跟前,毕恭毕敬地说,“奴才护送周公子出府时,遇到楚月和姚纱,她们说要送周公子一程,岂料他们就在园子里聊了起来。”
胡柔微蹙眉,轻问:“楚月还有说什么?”
“回长公主的话,楚月什么都没说。”
“嗯,你先下去吧。”长公主面无表情地说道。
迟疑之下,胡柔忍不住迈步朝着他们走去,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周蒙,直到楚月警觉有一股不安的气场靠近,于是扭头望去,这一看,吓得她拉着姚纱跪在地上。
“奴婢叩见长公主。”
“奴……奴婢叩见长公主。”姚纱显得有些慌张。
“周蒙见过长公主。”周蒙拂袖俯身,立刻隐去笑意,又变得拘谨。
胡柔冷扫他们一眼,继而咧嘴笑了笑,说道:“怎么我一来,你们就都不说话了?适才看你们谈笑风生,好不快活。”
虽然胡柔看起来不以为然,可是楚月一点儿也不觉得无事,反而战战兢兢地请罪:“奴婢知罪,不应该在府内喧哗,惊动了长公主。”
“请长公主恕罪。”姚纱也跟着请罪,俯首说道。
周蒙担忧地看了一眼楚月,道:“长公主,其实是在下不应该在府上逗留,长公主要罚就罚在下吧。”
胡柔故意板着脸,冷冷地啐道:“你们一个个的这是干什么?”
气氛一时间陷入冰点,就在大家提心吊胆之际,胡柔又媚笑一声,扶起周蒙说道:“周公子随时都可以来我公主府,至于想要逗留多久那也是你的自由,周公子不必客气。”
周蒙站起来,心中还念着楚月,便问:“那她们……”
胡柔走过去,居高临下地说:“你们也都起来吧,别把我这个长公主看作豺狼虎豹,我又不会吃了你们,再说了,我公主府不是皇宫,没那么多规矩,动不动就受罚,我还嫌费事呢。”
楚月扶着姚纱站起,颔首道:“多谢长公主,奴婢以后会注意的。”
胡柔走到楚月跟前,似笑非笑地问:“听闻你亲自出来是为了送周公子?”
楚月坦然道:“回长公主的话,在宫中时,奴婢不慎遇到危险,是周公子仗义出手相救,不料周公子却因此受了伤,奴婢心里一直都过意不去,现在虽然周公子已痊愈,可奴婢还是有些担心。”
胡柔瞥了一眼周蒙,对楚月说道:“嗯,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你不说我都忘了,是因你无微不至的照顾,所以周公子才好得那般快。”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胡柔斜睨一眼周蒙,笑了笑:“周公子,不如让我送你吧,她们始终是婢女,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恐怕不能亲自送你出府了。”
周蒙巧言婉拒道:“周蒙一介草民,怎敢劳烦长公主,还是由管家带路即可,长公主请留步。”
周蒙一次次有意无意的拒绝落在胡柔的心头就像是扎了一针又一针,这个周蒙真是油盐不进,连个缝隙都不留给自己。
胡柔瞪视周蒙的背影,恨恨地暗忖。转身时,她瞅见楚、姚两姐妹脸上都带着奇怪的表情,刹那,胡柔心里掠过一丝不安。
长公主的千金阿娇找不到姚纱,于是干脆亲自去姚纱住的丫鬟房寻她,但来到房间,也是不见其踪影。
“这个死丫头,去哪里了嘛!”阿娇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嘟囔道。
她在姚纱的房间转悠了一圈,刚打算离开,却见窗台前的桌子上有一发光的东西,金光闪闪的,闪到了阿娇的眼睛。小孩子的好奇心本来就比大人重,况且在公主府,阿娇胜似女皇,所以养成更加肆无忌惮的性格。
阿娇探身过去,她发现金光是从镜奁中发出来的,于是她伸手拉开下面的抽屉,看到一支夺目的蝴蝶翠步摇。
“好漂亮啊!”阿娇站在铜镜前,将步摇插入自己的发髻中,虽然她才七八岁,可爱美之心早已根深蒂固,并且她时常看到自己的母亲打扮自己,自然也学得有模有样。
“咯吱——”推门进入的姚纱还没发现在她屋子里的阿娇,可阿娇却兴冲冲地跑出来,大笑两声,说道:“纱纱,你看我美不美?”
姚纱被突然出现的阿娇吓了一跳,刚平复心情走过去,眸光就落在阿娇头上插着的步摇上面,顿觉眼熟,于是又问:“你这步摇?”
姚纱话音未落,阿娇已转身跑出了她的房间。
胡柔转了个弯继续往前走,不料被冲上来的人撞了个满怀,一时间众人扑上去搀扶,胡柔气急败坏地责骂,稳住后才发现始作俑者竟然是自己的女儿。
“阿娇,你在院子里跑什么?”
婢女扶起阿娇,阿娇揉了揉自己的屁股,泪珠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嘟着嘴埋怨:“母亲,是你撞上我了,你还说我。”
胡柔怒视阿娇,走过去教训道:“你一个千金大小姐,却整天没个正经样子,成何体统。”
“难道你要看我整日哭哭啼啼,你才高兴?”阿娇牙尖嘴利,气得胡柔火冒三丈。刚想责骂时,不料胡柔却看到阿娇的童髻上面插着一支与她年龄完全不符的步摇。
与此同时,追赶阿娇的姚纱气喘吁吁地来到胡柔跟前,见胡柔手持步摇,顿时腿软,跪下来叩首道:“奴婢叩见长公主。”
胡柔冷瞥一眼姚纱,又将目光移到自己手上,这支步摇眼熟得很,好像在哪里见过。
胡柔将阿娇拉至自己的身后,走上前,又迈进一步与姚纱相距更近。
看到胡柔的脚就在自己眼前,姚纱垂着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地底下,她不敢抬头看一眼胡柔,生怕她记起步摇之事。
姚纱心惊胆战,她的反应却恰恰唤醒了胡柔的记忆,胡柔突然媚眼一转,便想了起来,但她记得自己当时一气之下毁了步摇,而今手中这支一模一样的步摇却完好无损,是为何?
“姚纱。”胡柔倾尽全力怒斥一声。
“奴婢……奴婢知罪,请长公主饶恕奴婢。”姚纱颤声求道。
“说,为何你手中还有一支步摇?”
姚纱忧心忡忡地瞅了一眼胡柔,见对方犀利的目光似是一把锋利的剑,心中不免更加惧怕。
“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姚纱被吓得和盘托出,连自己与周蒙在街上相遇之事也不敢隐瞒。
一时间,公主府人心惶惶,都听说姚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令长公主胡柔不能原谅,但没有人真正清楚姚纱究竟犯下了什么过错。这是当然,因为没有人敢说姚纱犯了跟长公主抢男子的大错。
当楚月得知姚纱被关进了后堂的小黑屋,她去找长公主的贴身婢女萍兰好说歹说一番后,萍兰终于松了口,将楚月领进了书房。
胡柔瞥见楚月,依然怒火未消,她与往日不同,这次连楚月也懒得理睬。
“长公主,奴婢只有这么一个妹妹。”楚月扑通跪下,打算出亲情牌,动之以情地说,“从小母亲为了养活我们不得不四处奔波,于是照顾妹妹的事情就落在了奴婢身上,奴婢和妹妹一直都是相依为命,在奴婢心中,母亲和妹妹是奴婢的第二条性命。若是今天长公主一定要罚,那就让奴婢代替妹妹受罚吧。”
楚月说得感人肺腑,令胡柔都有些动容,她没想到楚月如此爱护妹妹,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实在是难能可贵,不得不令她佩服。可是,佩服归佩服,这堵在心里的恶气不会因为佩服楚月而消失。
胡柔怎会甘心败给一个小小的婢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然不是一支步摇的问题了,这关乎她长公主的尊严了。想那周蒙对自己软硬不吃,心里却想着姚纱,还因姚纱对自己撒下弥天大谎,这口气若是不报,她真是枉为有“长公主”这个头衔了。
但转念一想,胡柔又突觉不妙。因为事情要是真的传开了,必然会被楚月查个一清二楚,这万一被她查出,自己生气是因为吃醋姚纱,那岂不是更加挂不住面子?并且还极可能会传到母后耳中,到时不仅有失皇室脸面,更会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不行,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便会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胡柔这番思来想去,忽然之间,态度就变得缓和起来。
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这个仇不是不报,而是暂时未想到更加两全其美的办法,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你先起来吧。”胡柔板着脸说,“你看你说的,好像我真要重罚纱纱。”
楚月抬眸,咬着唇说道:“那长公主的意思……”
“惹得小姐不高兴还不至于被赶出府。”胡柔虚情假意地笑道,“若是阿娇不生气了,那我便将她从黑屋里放出来。”
“长公主,此话当真?”楚月虽疑惑胡柔态度转变之快,但听到要释放妹妹,也就顾不上探听真相了。
胡柔高深莫测地一笑:“我向来说话算话。只不过,你这做长姐的,往后要多多管教姚纱,可不能再犯错了。”
“奴婢知道,奴婢今后必定严加管教妹妹,不会再让长公主费心了,奴婢多谢长公主仁慈。”
“你下去吧。”
楚月退出厢房后,胡柔拿出步摇在手中用力一握,上面的金丝蝴蝶立刻就被捏断了翅膀。
“我得不到的,你们也别想得到。”胡柔冷笑一声,寒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