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楚月姓楚,小妹姚纱姓姚,那是因为她俩是同母异父,小妹的亲生父亲自然是身在长陵的姚信。而这其中还有一些隐情要说明——

楚月的母亲臧敏出生在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但到了臧敏父辈那一代基本上已经讨不到家族的什么好处了。为生活所迫,她很早就嫁给了槐里人楚仲,可生下大女儿后,丈夫就一病不起,撇下家中的妻子臧敏和嗷嗷待哺的楚月就撒手人寰了。

臧敏是个不甘寂寞的女人,单是看楚月和姚纱的模样,也能知道臧敏年轻时是个多么美丽的女子。不久之后,她在长陵再嫁,夫君便是姚信,次年就生下一女,取名姚纱,过了两年,又生下了一子,取名姚汾。

臧敏头几年日子倒也过得安生,虽然苦了点儿,可一家人也算其乐融融,那时候楚月也是最开心的,她是家中的长姐,帮着母亲照顾弟弟妹妹,也减轻了家里不少的负担。

可能是由于日子太艰苦,姚信不甘贫穷,很快就对赌博上了瘾,并且一发不可收拾,三天两头地欠下赌债,债主们也是隔几日就上家里来闹着要债,臧敏终于忍无可忍,干脆离了家,自己谋求出路去了。

她在公主府落脚之后,与大女儿楚月取得了联系,而得知家里的事情愈演愈烈之后,臧敏几次都打算将楚月接到公主府。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因为一件意外的事件,臧敏将此事提了前,于是楚月便跟着母亲来到了公主府。

“啊!”又是一场噩梦惊醒了楚月,自从进了公主府,楚月就几乎夜夜都被这噩梦惊醒。进宫之后虽然平静了一些日子,可是楚月只要一想到太子,她的心便忍不住地抑制她的情动,她压抑着对殿下的好感,刻意避开殿下的目光,甚至想无视殿下来怡馨苑时的偶遇,这一切搅得她心力交瘁。

“那你呢?真的毫无杂念,没有其他想法?”胡柔的话不知什么时候从脑海中跳了出来,打破了楚月宁静的心。她忽然从**坐起来,蜷缩在一角,咬着唇,看着窗外的明月。

太子胡烨年轻有为,浑身散发出的是帝王之家的英气,而那张脸,更是英俊得不像话,这样的男子哪怕他不是太子,都很难让人不心动。更何况,每每胡烨望向她的目光,总是像带着电流,穿透她的身子,令她心慌,令她意乱。他的眼睛是令人惊艳的好看。

月光皎洁,照亮了屋内的窗槛。在窗台上忽然闪动着一丝绿幽幽的光亮,楚月瞪着一双大眼睛仔细地盯着,当绿光又重新飞起来的时候,楚月本能地吸了一口气,原来是萤火虫。虽然它的光在月光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可是它仍然没有放弃,用生命最后的时间发出最大的光源,让她真真切切地看到只属于它的绿光。

楚月翻身下了床,她走到窗边,目送萤火虫飞走,它身上的绿光渐渐地隐入黑暗之中,也许不久之后它再也无法发光,可是在生命最辉煌的时刻,它用尽全力绽放出最美丽的光华,即便很短暂,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比起萤火虫,楚月第一次正视自己真正的失败。她不敢踏出那场噩梦,不敢面对新的生活,不敢面对自己,也就根本不可能面对太子。她困在自己的牢笼中,此生便也没了机会照亮属于她的人生之路。

“奴婢叩见太子妃。”楚月进入中安宫拜见薄蓉绮,是碧若差人过去把楚月单独约了过来,明里是以芙雪身份请教一些花卉上的事情,其实是薄蓉绮想要召见楚月。此刻,在中安宫的寝殿内,除了她自己,薄蓉绮只留下了碧若一个宫女伺候。

楚月自是有所察觉,但是她跪在地上不动声色,只等着静观其变。

“起来说话吧,才离开中安宫不久,何必如此生分。”薄蓉绮朝着碧若使了使眼色,继而碧若走过去扶起楚月。

“多谢太子妃。”楚月端着恭顺之意。

“难得我让碧若一传话,你就来了,不像其他从中安宫走出去的人,去了任何一个受宠的主子身边,就不把我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了。”薄蓉绮苦笑一声,哀怨地叹道。

楚月垂首说道:“太子妃是东宫的女主人,怎有人敢不将太子妃放在眼里。”

“太子妃是太子妃,早就跟我没有了关系。”薄蓉绮向楚月挥了挥手,示意让她就跪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好了,我把你约过来可不是要你听我自怨自艾的。”

楚月坐定后,碧若跪在她身边忙着倒茶,楚月哪里敢让碧若伺候自己,她刚想插手,却不料被碧若推了回去,只听碧若笑着说:“今日你是客,不必拘束,太子妃约你前来可不是要你做这些事情的,你啊,就乖乖地陪太子妃叙叙旧吧。”

楚月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太子妃,但见对方笑容可掬,楚月也忍不住咧嘴而笑。

不过她知道,一定不是叙旧这么简单,否则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她可没觉得自己与薄蓉绮之间什么时候开始走得这么近了。

薄蓉绮用袖袍遮掩浅尝香茶的红唇,举止娴雅,落落大方。一旁的楚月低眉瞅着杯中沉浮的花瓣,茶雾缭绕,氤氲出梅花的幽香。

静默片刻,薄蓉绮轻声开口说道:“你教会了芙雪采集花瓣的方法,可是这花瓣泡的茶就是少了一份韵味。”

楚月美目低垂,没有品尝,单看花瓣的色泽便说道:“恐怕是芙雪不够仔细,花瓣烘干后应该再晒上两日,多一刻不行,少一分也不成。”

“她哪有你细致,怕是要我来做,也不见得能做得最好。”碧若淡笑地附和。

“碧若姑姑见笑了,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前几日听说唐姬生了病,需要露水煮茶,可也是你每天起早为她收集露水?”薄蓉绮又问。

楚月点了点头,应道:“唐姬落下这个病根,吃了药也不见好,不过喝了露水煮的茶,果然好得快。”

“无论是在中安宫还是怡馨苑,你都尽心尽力,得此宫女在侧,可谓省心不少。”薄蓉绮笑着赞许。

楚月绯红了脸:“这是奴婢应该做的,无论是伺候太子妃还是唐姬,奴婢都不能有丝毫怠慢。”

碧若转了转眼珠,继而又道:“以为在怡馨苑你能省心些,没想到还不如在中安宫。”

“碧若。”薄蓉绮拉下脸,叱呵一声,于是碧若收住不敬,别过脸摆弄着桌子上的茶壶。

看似碧若“无心”的一句话,却令楚月心里一紧。

就在楚月若有所思之际,碧若偷看了一眼薄蓉绮,使眼色后故意又道:“太子妃,奴婢不多嘴,奴婢退下便是。”

楚月尴尬地看着碧若退出寝殿,薄蓉绮端坐一旁,心事重重地道:“现下就你我二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有什么说什么才好。”

“太子妃有事只管吩咐,能做到的,楚月一定尽力而为。”

薄蓉绮静默片刻,犹豫地开口:“虽说你只是一个宫女,但在我看来,你绝不只是一个宫女这么简单,你聪慧、冷静、善良,又懂得审时度势,所以你一定看得清这变幻莫测的后宫。”

楚月当下惊愕,没想到薄蓉绮会说出这番话,更没想到她竟然是如此看待自己。

“奴婢诚惶诚恐。”楚月俯身跪拜。

“昨日唐姬来请安,与我说了不少。”薄蓉绮站起来,弯腰扶起楚月,平静地说道,“她倒是看得很清楚,在这后宫若是没个靠山,只是孤军奋战,怕是到头来与我下场一般。”

楚月紧张地解释道:“唐姬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用安慰,我自己也明白。”薄蓉绮自嘲地笑了笑,“可是明白又能如何?我一个太子妃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被一个良娣牵着鼻子走。”

“太子妃,您若是这么想,只怕是会伤了自己。”

“唐姬提出联手之计。”薄蓉绮深吸一口气,“如今她的怡馨苑不可小觑,所以理所当然地也就成了俪妍的眼中钉,但我也看不懂俪妍,到目前为止,她始终待在昭阳殿,看起来并不打算对付唐姬。也正因为如此,唐姬才会自乱阵脚,唯有来中安宫相求于我。”

楚月心里一怔,小心问道:“太子妃是不敢轻信于唐姬?”

“不错。”薄蓉绮咬着唇,愤愤地说,“她倒戈相向在前,害得我被殿下责怪,你说我如何信任她?”

“可是太子妃又不想放弃与唐姬的联手之计。”楚月心平气和地说道,“在宫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不会有永远的敌人。”

薄蓉绮对着楚月一笑:“果然,我没有看错你。”

楚月舒口气,蹙眉说道:“奴婢并没有听唐姬提起昨日在中安宫的事情,可想在唐姬的心目中,奴婢并不是她最信任的人,只怕奴婢也爱莫能助。”

“你已经知道我求你是所为何事?”薄蓉绮一惊,难以置信地叹道,“你莫非能看穿人心?”

楚月眸色一沉,用余光扫视薄蓉绮,忧心地说:“唐姬深知,她虽暂时受宠,可毕竟出身低微,在后宫又无靠山,等到俪良娣当真反击之时,怕是她自己一人毫无应对之力。然而太子妃,不但是东宫之首,身后又有皇后娘娘的辅佐,所以你们二人联手,正好弥补了不足之处,只不过,若真想联手,以奴婢之见,信任自然是关键,否则很难对付俪良娣。”

“那你是否愿意帮我一把?”薄蓉绮试探地问,“有你在唐姬身边帮我看着,我也好放心。”

楚月面露难色:“这只能是缓兵之计,绝不是长久之计。”

“有你这句话,我便无后顾之忧了。”薄蓉绮释怀笑道,“来,茶要凉了,我们再品一品。”

周蒙家的小别院简单清幽,最是那花草丛中的画室阁楼引人注目。

周蒙将楚月之貌印在脑中,他凭记忆画出了楚月的美态,搁笔之后,又拿起画轴细细欣赏。但见画中人,抬首间,倾世芳华毕现,身姿绰约如仙翩然,媚眼梢起葳蕤熠熠,黑丝撩动万般风流,如记忆中女子那般痴美灵动,乍眼看,还真以为是画中人走了出来。

自宫门一别已有些时日,周蒙即便进宫也很难再见到楚月,他越想越恍惚,唯有画像做伴。

繁华街市热闹得让人应接不暇。姚纱驻足在小摊前,看到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蝴蝶状步摇,立刻对其爱不释手。几番讨价还价之后,姚纱还是不够铜板买下两个步摇。

“这翠步摇的垂珠色泽圆润,并且用金丝挽成的蝴蝶也栩栩如生,果然是上等之物。”突然有个男子从一旁走出来,他看似也对翠步摇感兴趣,便说道,“姑娘如果不要,不如让给在下?”

“谁说我不要。”姚纱鼓着腮帮子,瞪了一眼男子,以不屑的目光上下打量了这美男子一圈。

姚纱将所有铜钱摊在手心,她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点了一下,根本就不够买一个步摇,更别说是要买下这一对了。糟了,这下糗大了,姚纱心里慌了神,慢慢地往后退。

男子抿嘴一笑,递给商贩足够的铜钱,然后接过这两个步摇仔细地把玩着。姚纱顿觉自己丢了人,便绯红了脸,可她本打算自己买一个,再把另一个藏好,等有机会了就送给姐姐楚月,可现在却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

男子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姚纱,吓得姚纱收回眼神,虽然不舍,可她还是觉得难堪,便掉头就想跑。

“姑娘,等等。”男子叫住了姚纱。

姚纱以为男子要奚落自己,便没好气地道:“有事吗?”

男子玉面笑颜,举止端正,看似并不像轻浮之人。他也知姚纱的不耐烦,可依然微笑地说:“如果姑娘不嫌弃,就拿去一支吧。”

说着,男子果然递给姚纱一支步摇,这让姚纱大惑不解,愣了片刻,姚纱便皱着眉头怒问:“你是看不起我?”

男子摆了摆手,没想到姚纱会这样误解,便又说道:“既然姑娘有此怀疑,那就用你的铜板买下其中一支吧,实不相瞒,在下要送的也只有一人,这两支其实是一模一样,适才商贩为了让你买下两个,所以故意说是一对。”

姚纱惊讶地又问:“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买两支?”

男子爽朗地笑了笑,并未回答姚纱的提问,在姚纱收下步摇之后,他转身便离去了。

都城夏京的街道依然那么拥挤,很快,姚纱便看不见男子的身影了,只有她手中拿着的步摇那么真切,真切地告诉她,刚才发生过如此温暖人心的美事。

“草民周蒙叩见长公主。”周蒙赴约而至公主府,胡柔的婢女将其带往后院的凉亭之中。胡柔早已经备好酒席,设宴款待周蒙。

据说,胡柔的夫君陈氏在自己的封地,所以在都城的长公主就无所顾忌。胡柔好男色,对样貌出众的男子更是钟情。

“周公子不必客气,起来入座吧。”胡柔媚笑地说道。

今日的胡柔特意进行了精心装扮,但见她淡白梨花面,风流袅娜姿,秋水含情眸,真是个妩媚觉魂消。

周蒙心知胡柔的企图,他刻意端着身子,坐定后也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前方。胡柔纤纤玉手伸过去,亲自斟酒,周蒙眉心一蹙,赶紧说道:“公主,这些事情还是由草民自己来吧。”

“周公子太见外了。”胡柔朱唇浅笑,暧昧地说,“你是太子的好朋友,就是我胡柔的朋友,今日好不容易请到周公子,由我亲自伺候,也是理所当然。”

“长公主……”周蒙有些为难。

胡柔娇笑一声,说道:“周公子,你放心吧,这里是公主府,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

周蒙的脊背一凉,更是如坐针毡。与此同时,外面捧着大大小小漆盆的婢女走了进来,周蒙僵直了身子骨稍稍向后挪动了一下,他试图离胡柔远一点儿,可是胡柔却丝毫不介意他们仅存的距离。

那些婢女多半都是视若无睹,好像把周蒙和胡柔当作了透明人。

周蒙本以为有人来,胡柔会有所收敛,可哪知道胡柔还是一样无所谓,手捧着酒樽递给周蒙。

姚纱在婢女队的最后,她缓慢前来,跪着放下手中的碟子。周蒙拂袖掩面饮下杯中酒,胡柔随口吩咐:“纱纱,给周公子斟酒。”

“诺。”姚纱转了个身,拿起酒壶刚准备斟酒,谁知抬眸间,与周蒙对视,刹那两人都怔住了。姚纱手一抖,酒壶里面的酒就全都洒了出来。

“姚纱,你这是在干什么?”胡柔察觉到不对劲,怒斥一声。

姚纱恍然回神,放下酒壶,叩头求道:“长公主息怒,奴婢不是故意的。”

周蒙也回过神来,心平气和地劝道:“公主请息怒,草民想她的确不是故意的,不要让一点小小的过失影响了公主今日的心情。”

胡柔斜睨了一眼吓得发抖的姚纱,就在此时,眼尖的胡柔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于是她站起来扭动细腰走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步摇。

姚纱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到那步摇,周蒙并不陌生,他身上还藏了一支相同样式的步摇。

“这是你的?你怎会有这种步摇?”胡柔愠怒地质问,她的目光落在姚纱的身上。

眼看此时的形势对姚纱不利,一旁的周蒙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走到胡柔身边,俯首说道:“长公主,这支步摇其实是在下的,可能是刚才从在下的袖口里面滑落出来了。”

胡柔转身睇着周蒙,蹙眉不解地问:“周公子,你拿着一支步摇做甚?”

周蒙抿了抿嘴,硬着头皮道:“长公主恕罪,适才经过西市,在下看到这支步摇上面的金丝蝴蝶栩栩如生,就想着长公主翩然俏丽的模样,所以在下本打算将步摇献给长公主,可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胡柔一怔,立刻心中无限欣喜,便一扫不悦,紧握着步摇,笑着问:“这是要送给我的?”

“只是这步摇虽然式样特别,却始终不及皇宫少府的金玉令。”周蒙一本正经地说,“刚才一看到长公主,草民就觉得这步摇的确配不上公主。公主是金枝玉叶,是皇后娘娘最疼爱的长公主,这种民间的饰物恐怕会有辱公主的金身贵体。”

胡柔意有所指地说:“我很是喜欢,只要我喜欢,无论它来自哪里,它都配得上我。”

两人的话语中似是拿着步摇喻人,周蒙平静地说:“公主可能不知道,这样的步摇用上三五年,怕是上面的金线就会脱落,翠玉也不再有如今的光泽,等到那个时候,公主只会弃如敝屣,毁了它。”

胡柔一惊,瞪着凤眸注视着他,周蒙的话别有一番意思,胡柔也不是没有听出来。

之后,周蒙伸出手,希望胡柔把步摇还给他,只要胡柔听明白自己婉拒的意思,想必以后才能太平。然而,公主始终是公主,就算意思说得很明白,她依然可以有别的选择。

跪在地上的姚纱心事重重地偷瞄一眼周蒙,她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害怕了,这还多亏了周蒙的解围,可她总觉得周蒙和胡柔之间似乎有点儿不同寻常的味道。

果然胡柔一转身,愤然地扔下步摇,她抬脚狠狠地踩上去,冷着脸啐道:“既然周公子说以后我会弃如敝屣,那倒不如现在就毁了它,免得让我记挂在心。”

姚纱心疼步摇,但她不敢吱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步摇被胡柔拿来泄愤。戳在一侧的周蒙无可奈何,他暗叹一声,不想再继续惹怒胡柔了。

周蒙离开公主府之后,走到公主府的后门,他便站在了那里,似是在等人。

此时后门忽然“咯吱”一声开了,门上开启了一道细缝,里面的人从门缝中走出。周蒙走上台阶,满面笑容地迎接了她。

姚纱看到是周蒙,笑盈盈地走过去说道:“不知道周公子有何事?”

周蒙将自己身上的那支步摇摊在手心,递给姚纱说道:“你的步摇被长公主毁了,我想把我的这支补偿给你。”

姚纱惊讶地问:“那……那你要送的那位姑娘怎么办?”

“没事,我可以送其他的东西。”

“可是奴婢受不起,奴婢还要多谢周公子替奴婢解围呢。”

“长公主之所以生气也是因为我。”周蒙自责地说,“时间短促,我不能在此一直停留,你就收下吧。”

姚纱顿了顿,还是接下了步摇,周蒙微笑着说:“下次要是再偷偷溜出门,一定要格外小心了。”

姚纱掩嘴笑道:“多谢周公子提醒。”

“在下告辞。”周蒙刚一转身,姚纱就鼓起勇气对着周蒙的背影大声地嚷道:“周公子,我叫姚纱。”

当周蒙转头望去时,姚纱已经从后门回去了,看着紧闭的大门,周蒙轻笑一声,而后摇了摇头向街市走去。

怡馨苑寝殿内,唐子衿虽端坐于镜奁前,可目光却落在映入铜镜里的另一张面孔上——伊人浅妆,秋瞳翦水,安然清泠,怎就生得这般若西子临世,美得不可方物。猝然,唐子衿闭上双眸,侧身转了过去,身后楚月呆愣地握着木梳,红唇微启,吐纳芬芳,像是有话要问。

待到冷静下来,唐子衿这才缓缓地睁开眼,厚重的睫毛扫去眼中忧色。再转动黑瞳时,瞥见身边楚月惊疑之状。

“刚才有些不太舒服,所以想平静一下。”唐子衿沉声说道。

楚月紧张地追问:“唐姬的喉咙又不舒服了?”

唐子衿没有辩解,反而扭头又问:“听说太子妃约你去中安宫了?”

楚月心头一沉,低头说道:“因为芙雪没有按照之前奴婢所教的方式采集花瓣,所以泡的花茶有些问题,奴婢过去是重新再教了一遍芙雪。”

“太子妃的嘴倒是让你给养得刁钻了。”唐子衿似笑非笑地说,“若是今后我也离不开你,该如何是好。”

楚月淡笑道:“奴婢只是尽心伺候主子,若是唐姬不嫌弃,奴婢便一直留在怡馨苑。”

唐子衿伸手拉着楚月,小心地说:“就算你答应,我也不能这么自私啊。”

“难道唐姬不想奴婢留在你身边?”楚月惊讶地反问。

唐子衿意味深长地说:“你和其他宫女不同,你是我的好姐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年华被埋没在这深宫之中。”

楚月注视着唐子衿,又听唐子衿说道:“前不久听殿下说,他想将宫女苑的采女都送回公主府,许是殿下仁慈,也不想糟蹋了那些美人,其实我也想过,不如趁此机会将你赦免出宫,长公主也说了,你的小妹和母亲都在她府上,到时候你们一家团聚,其乐融融。”

唐子衿也想将自己赶出宫去,楚月心思一转,不觉得什么时候胡柔和唐子衿连同一气了,然而两人想法不谋而合,只道是她楚月留在宫中便是多余,这里似乎无人能容得下她。

见楚月沉默不语,唐子衿沉下心又问:“莫不是月儿舍不得?”

“辗转宫中数月,奴婢结识了秋霓,并且与唐姬情同姐妹,奴婢舍不得的只是这份情谊。”楚月心中不安,她好像舍不得的东西更多。

“还记得你曾说过,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寻得一个良人安度一生。”唐子衿皮笑肉不笑地说,“进了宫哪有寻得良人的机会?难道说月儿对殿下……”

“奴婢不敢。”楚月打断了唐子衿的猜测,但她此刻的不平静与平时的冷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一举动反而使唐子衿更加对她起疑。

唐子衿瞅着楚月,似笑非笑地问:“那你是答应由我来安排你出宫之事了?”

“全听唐姬吩咐。”楚月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很不是滋味。

楚月退出怡馨苑寝殿时看到念巧稳步跨入,两人打了个照面,简单地予以微笑以示问候。

念巧屈膝跪拜,以示请安:“适才奴婢见楚月脸色异样,莫不是唐姬……”

“我打算送她出宫。”唐子衿站起来踱步,“留她在东宫一定是个祸害。”

念巧凝思片刻,沉着脸说:“唐姬英明,这个女子的确留不得。”

“好了,不说她。”唐子衿又问,“我让你安排的事情,可有准备妥当?”

念巧欠了欠身,眸光一扫精明,浅笑着道:“奴婢已按照唐姬的吩咐,将宴会的事情准备妥当。”

“你果然让我省心。”唐子衿意味深长地说。

念巧颔首应道:“那是唐姬栽培得好。”

念巧经过回廊时看见了在园子里的楚月,她不禁为楚月的清雅脱俗而止步,犹似初见,女子眉眼温婉,有股与世无争的淡然。如果不是身份的限制,恐怕她真不忍与这样的女子为敌。

念巧转身走进小径,刚走了几步就引起了楚月的察觉,她一回眸,看见来者是念巧。愣怔片刻后,楚月莞尔微笑,放下手中的花草,也朝着念巧的方向走过去。

“我没有打扰到你吧?”念巧轻笑一声,问道。

楚月知晓念巧对自己的敌意,她好不容易才从少府走出来,之前因为自己的压制而不能在唐子衿身边得势,现在唐子衿已对自己渐渐疏远,她便可以趁机一展拳脚,这倒也好,自己本就不想插足宫中的尔虞我诈,只是有些担心念巧的用心不纯反而害了唐子衿。

“没有。”楚月答得干脆,她直视念巧的双眸,从她的眼神中觉出一丝得意之势。

念巧咧开嘴,笑着说:“很早之前就听说你有一套奇特的培育花草的方式,能把将死的花草复活,现在看到怡馨苑的园子里开出这么多灿烂的花卉,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育花也是讲究用心,只要用了心,花自然开得艳丽。”楚月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似乎对任何事情都特别认真。”念巧皮笑肉不笑地说,“可单单在自己身上却从未认真过。”

楚月微蹙眉,不解地反问:“念巧这句话,我不是很明白。”

“我也是随口一说。”念巧故作轻松地说,“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我以为你是我所见过的最特别的女子。”

“楚月一个宫女,能有什么特别之处。”楚月面无表情地说。

“要说把你放在园子里也是一道风景,不过风景再好却无人欣赏,还真是可惜了。”念巧有意无意地笑了笑,“但是今日我有幸能欣赏到,也算是一饱眼福。且说那天晚上,殿下会不会也是跟念巧同样的感触?”

楚月一怔,冷扫念巧,愠怒地质问:“是你造的谣?”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念巧冷笑一声,说道,“别人怎么想,我一个宫女岂能左右?况且我要是你,就绝不会相信什么姐妹之情。在皇宫,每个人所求的目的各不相同,所以行的事也就不一样,身为主子,不得不为自己考虑,也就多了几分戒备,时间久了,这疑心的毛病自然是少不了的。”

听了这话,楚月便知自己与唐子衿之间怕是再也寻不回以前的单纯情谊,事实如此,由不得她一人挣扎,因为这里是皇宫,一切事情到了这里似乎都会变得不同寻常,一切阴谋与算计的根源都由于目的而存在。

楚月转个身,幽幽地说:“你们放心,我很快就离开了,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

“你能如此释怀真是难能可贵。”念巧凑上前,幸灾乐祸地说,“不过这大概是最好的结果,免得伤了你们所谓的‘姐妹之情’。”

怡馨苑内细乐之声响起。乐人各自手捧乐器,乐声悠扬。

唐子衿设花宴,自然是少不了太子胡烨,为表心意,唐子衿还盛情邀约了薄蓉绮,并且派人一早就将消息带给了薄蓉绮。

唐子衿牵着薄蓉绮的手走进殿内,与此同时,外面有通传之人喝道:“太子殿下驾到——”

薄蓉绮和唐子衿纷纷展露笑颜,两人不约而同转身,打算一起迎接胡烨的到来。整个怡馨苑恐怕只有今日才如此热闹非常,当然,宫殿的门庭若市早已说明了宫殿主人的受宠程度,如果像冷宫一样凄凄冷冷,怕是连奴才宫女都不屑多看一眼。

“妾身叩见太子殿下。”薄蓉绮和唐子衿不约而同请安。

殿内跪满一地,刚跨入殿内的胡烨灿笑说道:“全都平身吧。”

“多谢殿下。”唐子衿扶着薄蓉绮站起,抬眸望去,岂料看到胡烨身边还多了一个女子,不用多说,此人不请自来,当然就是昭阳殿的俪妍。

薄蓉绮见状也有些好奇,她偷瞄一眼身边的唐子衿,方知情况不妙。俪妍冷笑一声,欠身说道:“妾身见过太子妃。”

施礼之后,胡烨笑着对唐子衿说:“子衿,你怎可如此糊涂,既然你在怡馨苑设宴,怎能忘了邀请俪良娣?”

唐子衿连忙道:“殿下莫怪,定是我身边的下人们为了今晚的酒宴都忙得晕了,才不慎将此事忘了,都是妾身管教无方。”

俪妍走上前,似笑非笑地说:“就怕这怡馨苑容不下我这个良娣。”

唐子衿眼底毫无感情地盯着俪妍,道:“怎么会呢,怡馨苑是明光宫最大的庭院,莫说是一个良娣,就算来十个良娣,怕也是绰绰有余了。”说完后她迈步走过去,挽起胡烨的另一只手臂。

胡烨看似左拥右抱,实则有些尴尬,而薄蓉绮暗自叹息,太子殿下的两侧都有了人,她就算有心要挤,也没有一丁点儿空隙。

硝烟不知不觉中已燃起,待一行人请安过后,胡烨进入正殿就座,身边自然是薄蓉绮,然而由于之前唐子衿并没有打算邀请俪妍,因此她本来为自己准备的位置,现在却被俪妍霸占了——左边的桌位离太子殿下较近,俪妍完全不顾唐子衿,直接入座,处之泰然。

唐子衿戳在离俪妍的桌位不远处,薄蓉绮看到她的尴尬,本想解围,可是俪妍却嗤笑一声,先开了口:“难道有人到现在还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呵呵,真是愚不可及啊!”

“你……”唐子衿气得咬牙切齿,闷哼道,“俪良娣,我看是有些人不甘寂寞,厚着脸皮也要插上一脚吧。”

俪妍凤眸一扫,冷啐道:“是吗?不知道唐姬说的是谁,我俪妍洗耳恭听。”

胡烨轻蹙眉,对晏南吩咐道:“都戳在那里做甚,快快安排唐姬入座。”

“诺。”晏南赶紧唤来宫人。

薄蓉绮趁机又道:“今日在怡馨苑设宴,唐姬为主人,岂有主人为下座的道理?不如将唐姬的座位安排到靠近我身边,以示殿下的恩宠。”

胡烨应允了。

于是,唐姬正好与俪妍对坐,看起来她俩像是平起平坐。

第一个回合,薄蓉绮和唐子衿暗地里交换了眼神,仿佛同仇敌忾,将俪妍的势头压了下去。

俪妍满脸不悦,要说孺子与良娣,这区别大了去了,除了薄蓉绮,太子嫔中最大就是良娣,而孺子最多就是太子妾,充其量不过是后宫一个地位卑微的贱妾。

转念一寻思,俪妍想起不久前妙云对自己的汇报,说唐子衿近来与中安宫走动颇多,莫不是这两个曾已生出嫌隙的宿敌如今联手了?真是可笑之极,这两个不成气候的女人居然还想着跟自己一斗高下。

正当双方势均力敌间,殿外又有人踏入,进来两人,正是胡烨的挚友周蒙和弟弟胡辰。两人正气凛然,器宇不凡,相较皇子胡辰,周蒙多了几分柔美之气,而胡辰的俊貌也是令人侧目,今日唐子衿还是第一次结交二位,便起身相迎,礼数十足。

胡烨在主位上对唐子衿说:“唐姬,这二位是受我邀请而来,你不会介意吧?”

唐子衿欠身道:“妾身不敢,承蒙殿下厚爱,如今能结实公子辰和大名鼎鼎的画师周公子,那是妾身三生之幸。”

胡烨道:“周蒙画功了得,我想,若是你能将园中花卉全都画在锦上,那岂不是美哉妙哉?”

“还是殿下想得周到。”薄蓉绮及时插话奉承道,“周公子将花卉画出来,殿下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欣赏。”

俪妍冷笑一声,故意说:“花卉是能画,但欣赏的心情怕是画不出来吧。”

一句话泼了众人一身凉,好在这时宫女们陆续进来殿内。忽然,从殿外飘来一阵奇香,令众人惊讶,转头一看,楚月正面色镇定地走进正殿,只见她手捧茶壶,壶嘴还冒着丝丝雾气,而芬芳就是从壶嘴里散发出来的,即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胡辰和周蒙自不用说,两人看到楚月,神情都呆滞了,他们可没有胡烨这般福气,能时常见到她,他们唯有这个机会,还是误打误撞的。

楚月颔首跪下,悦耳的声音响彻殿内,只听她心平气和地说道:“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给太子妃请安,叩见俪良娣、唐姬。花茶已经煮好了,因担心耽误了喝花茶的最佳时辰,所以奴婢斗胆闯入殿内,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胡烨看到楚月,也是微愣,这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啊。

还未等胡烨开口,薄蓉绮反倒忍不住先发了话:“楚月,你这茶可真是香,人未到,便先嗅到了一股清香,真是叫人回味无穷。”

胡辰的目光自楚月进来落在她身上之后,就没有再离开过,他总算又见到她了,原来她在怡馨苑,看她面色红润,美若桃花,想必在怡馨苑过得极好,真是难为他多日的挂念与忧心了。

楚月瞟了一眼唐子衿,继而回道:“禀太子妃,这香茶其实是唐姬安排奴婢为大家煮的‘忘忧茶’。”

“忘忧茶?”众人面面相觑。

唐子衿趁势吩咐身边的念巧过去帮忙,一时间,似乎大家把所有的焦点都聚集在这壶大有来头的茶上了,早已经忘了之前俪妍刻意挑起来的是非。

众人纷纷由身边的宫女伺候,而楚月转身走到周蒙跟前,跪在他的桌位旁边,亲自为周蒙斟茶。举手投足间,两人默契含笑,在周蒙眼里,楚月的一颦一笑都在不经意间扬起了他内心的涟漪。

坐在周蒙身旁的胡辰心思也不在茶杯上,他的余光半刻也未曾从她的身上移开过,一直痴痴地凝视着楚月,只可惜她这一刻的柔情全都用在了周蒙身上,胡辰感到有些落寞,品茶时品出来的全是苦涩。

俪妍本是愤恨楚月“半路杀出”,冷瞟一眼,须不知当所有人细细品茶时,唯有她多看了一眼,就瞅见楚月与周蒙之间的眉来眼去。

一个人的眼神可能会引申出许多的意思,其实呢,楚月对周蒙一直充满了敬意,她的笑容很简单,完全只是出于对朋友的欢迎,欢迎他来到怡馨苑,并且有机会品尝到自己新研究出来的香茶。

“这茶不但香,喝起来还有点儿甘甜。”薄蓉绮笑着点头。

胡烨放下茶盏,认真地注视楚月:“茶入口,齿间留香。”

唐子衿瞅着楚月笑道:“月儿,你说说,今日这茶与往日的有什么不同?”

“诺。”楚月跪着俯首,谦恭地道,“奴婢在茶里加了一些萱草,萱草味甘性凉,利于消食,若是在宴会上,喝上一两口,也免于多食之后的不适。”

“月儿的细心真是无微不至。”薄蓉绮赞叹。

楚月淡笑一声,继续陈述:“不过奴婢选用萱草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古人云萱草即忘忧,忘却忧虑才能使人高兴,既然今日的宴会是为了让人高兴,那奴婢以为,有此‘忘忧茶’才是最应景了。”

此时胡烨却突然站起来,走到殿下,向楚月伸出了手。楚月惊怔,看他的意思,应该是要自己将手交给他并且站起身来。

时间好像就在这一刻停止了,她低着头不言不语,而他站在她面前亦是没有收回手的意思,两人僵持着,殿堂里的气氛也变得诡异了。

她的余光掠过之处,映入眼帘的是他干净而骨骼分明的手指,这是少年时便随大将军上过战场历练的当朝太子,向她伸出的这只手的掌心中有一道不明显的疤痕,让楚月有一丝丝的心疼。

正当她还神游在他是一个多么令人敬佩和仰慕的男子时,眼前的那只手忽然贴近,不由分说地就握住了她的胳膊,并稍稍用力一提,就将她从跪着拉站了起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胡烨这举动着实令楚月感到不适应,刚一站稳,她就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胳膊从他的手中脱离。

而胡烨却像毫不知情似的,扬起嘴角的笑意赞许:“虽然萱草算不上大家闺秀,可是却焕发出一种外柔内刚、端庄雅致的风采来,让人感到亲切温婉、赏心悦目。”

也不知道胡烨说的是人还是花,令在场的人又陷入了沉闷之中。特别是俪妍和唐子衿,心里这个堵得慌。

不过,她们的心慌一点儿也不比胡辰多,这男子看女子,有一种猎人看猎物的感觉,像太子这种不可一世的男子,更是把眼神中捕捉猎物的快感放大到极致,让同样身为男子的胡辰顿生一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