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南飞的大雁排成人字队形,向北回返。大金上京城郊外的草野上,一群群女真贵族子弟骑着快马,在草野上驰来驰去,不时弯弓向天上的大雁射去。每当一只大雁中箭落下,草野上便会响起如雷的欢呼声。完颜宗干、完颜兀术、完颜希尹坐在牛毡上,远远望着草野上奔驰的众人。
“宋人胡铨的奏章和那岳飞的谢表,刚才我已念给二位听了,不知二位是怎么想的?”完颜希尹问道。
“与宋人议和,实为大错。”完颜宗干说道。他声音迟缓,每个字音吐出口来,似有千斤重一般。
“我大金自弃中原之地,更是错上加错。”完颜兀术愤愤地说道。
“如果胡铨、岳飞这等人执掌了南朝权柄,我等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完颜希尹说道。
“胡铨只是一个小小的文臣,还不可怕。那岳飞手握重兵,又极得南朝民心,实为我大金最厉害的对头。”完颜宗干说道。
“不错,宋人之中,岳飞的军队战力最强,足可与我大金铁骑相敌。”完颜兀术说道。
“南朝百姓,多过我大金数倍,南朝财力,更多过我大金十倍。倘若经过十数年休养生息,其国势之雄,必致天下无敌。到了那时,就算没有胡铨、岳飞这等人,我大金只怕也难以自保。”完颜希尹说道。
“我等兄弟,自幼便受丞相教导。当此国家危难之时,我等兄弟应该如何,还请丞相教之。”完颜宗干边说边拱手向完颜希尹行了一礼。
“我这个丞相,已被太师罢去了,太傅还提他作甚。”完颜希尹苦笑着说道。
“在我等兄弟眼中,老叔仍是大金丞相!”完颜兀术也拱手向完颜希尹行了一礼。
“唉!议和之举,于我大金有百害而无一利,且中原之地一旦归宋,南朝兵锋,便可直抵燕云。我大金千真万确,已至危难之时,如今能救国难者,唯有二位矣。”完颜希尹叹息着说道。
“大金乃太祖皇帝所创,我等兄弟乃是太祖皇帝的儿子,绝不会坐视国家危难。”完颜宗干说道。
“我等兄弟该当如何,老叔便直说了吧。”完颜兀术不耐烦地说道。
“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完颜希尹说道。
“什么办法?”完颜兀术急问道。
“杀!”完颜希尹牙缝中迸出一句话来。
“杀?”完颜宗干和完颜兀术不觉互相看了一眼。
“唯有杀了宗磐、杀了挞懒,才能挽救国难!”完颜希尹斩钉截铁般说道。
完颜宗干和完颜兀术听了,又互相看了看,俱是默然无语。
“二位怎么都不说话?”完颜希尹问道。
“我大金国上下,都知道丞相是当今圣人。难道圣人也会似丞相这样动了杀心吗?”完颜宗干不答,反问道。
“周公是圣人,却也杀了管叔。孔子是圣人,一样杀了少正卯。”完颜希尹说道。
“原来就算是圣贤,也会杀人啊。”完颜兀术似笑非笑地说道。
“圣人以‘仁孝’治天下,不到万不得已时,不会擅动杀心。”完颜希尹说道。
“丞相是说,如今便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完颜宗干问道。
“正是。”完颜希尹点了一下头。
“丞相所言太过激切,太……”完颜宗干说着,陡然停下了话头。
一队女真子弟骑着快马,互相追逐着从牛毡前驰过。
“难道二位信不过我的话吗?”完颜希尹看那队女真子弟去得远了,又接着问道。
完颜宗干和完颜兀术再次互相看了看,又是默然无语。
“怎么,二位怕了吗?”完颜希尹眼中露出了轻蔑之意。
“我兀术在马背上纵横一生,砍掉的人头数也数不清,怕过谁呢?”完颜兀术被激怒了,大声说道。
“是的,我们兄弟是怕了。”完颜宗干却是低声说道。
“太傅怕什么?”完颜希尹逼问道。
“无论是宗磐,还是挞懒,都是我们完颜家族的骨肉至亲。完颜家族手中有的是快刀,但从来都是杀向敌人,没有杀向我们自家的骨肉至亲。”完颜宗干神情凝重,缓缓说道。
“但是宗磐和挞懒绝不会将太傅看成骨肉至亲,他们已经磨快了钢刀,就要向太傅下手了。”完颜希尹说道。
“我不相信宗磐和挞懒敢向我们兄弟下手。”完颜宗干说道。
“哼!就算宗磐和挞懒真想杀了我们兄弟,他们也没有那个胆量。我们是谁?我们是大金国太祖皇帝的儿子,当今皇帝的亲伯父、亲叔父。还有,我大哥是当朝太傅,辅政大臣,我呢,又新被皇帝拜为元帅府右副元帅,手下有十万铁骑。宗磐和挞懒除非是想找死,才敢打我们兄弟的主意。”完颜兀术傲然说道。
“正是因为你们兄弟握有大权,宗磐和挞懒才会动了杀机啊!”完颜希尹着急地说道。
“不论怎么说,我们兄弟也绝不会向自家人动刀。”完颜宗干说道。
“那么你们兄弟是宁愿坐等宗磐、挞懒下手了?”完颜希尹瞪着眼睛问道。
“宁可宗磐有负我们兄弟,我们兄弟决不负于宗磐!”完颜宗干坚决地说道。
“难道太傅就这么眼看着宗磐毁了我大金江山,毁了太祖皇帝开创的基业吗?”完颜希尹怒声问道。
“我明日便到内宫去朝见皇上,揭露宗磐的误国之罪。”完颜宗干说道。
“皇上年幼,难以对付宗磐。”完颜希尹说道。
“皇上虽然年幼,但天纵英武,自会阻止宗磐的误国之谋。”完颜宗干说道。
“唉!太傅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朝中权柄,如今尽落于宗磐、挞懒之手,皇上只不过空有其名矣。太傅要想阻止宗磐的误国之举,只有痛下杀手这一条路了。”完颜希尹说话声里,已透出无法掩饰的焦急之色。
“我已经说过——完颜家族的人,绝不会杀自己的骨肉至亲。”完颜宗干正色说道。
“唉!”完颜希尹又是长叹了一声,“不论二位听与不听,我已是进了肺腑之言,无愧于太祖皇帝矣。”
天色渐晚,众贵族子弟停止了射猎,骑马向上京城内行去。完颜宗干、完颜兀术、完颜希尹亦是骑在马上,行在队伍的前列。有意无意之间,完颜宗干、完颜兀术和完颜希尹逐渐拉开了距离。
“希尹是宗翰一党,宗磐在我们的支持下才得以扳倒宗翰,罢了希尹的相位。在希尹的心中,他仇恨我们就如同仇恨宗磐一样。”完颜宗干说道。
“希尹这家伙是想激我们与宗磐来一场大拼杀,斗个两败俱伤,他好从中取利。娘的,我差点上了他的当!”完颜兀术恨恨地说道。
“希尹虽是不怀好心,但他出的主意却是一点也不错。”完颜宗干说道。
“大哥是说,我们须得……须得杀了宗磐?”完颜兀术激动起来。
“宗磐已失尽人心,杀他正是时候。”完颜宗干平静地说着,就似在说着一句温馨的家常话。
“好!”完颜兀术大赞了一声。
“低声。”完颜宗干道,“我们的行动,不能让宗磐察觉,也不能让希尹发觉。宗磐和希尹都是我们的敌人。对付了宗磐,我们还要对付希尹。”
“上京城中,宗磐、挞懒的人马要大大多过我们,如何动手,还得仔细安排才行。”完颜兀术说道。
“我已安排好了。宗磐、挞懒每到夏天,便要去天池(今吉林长白山中)避暑,临行之际,二人会向皇帝辞行。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可以在宫中布下埋伏,擒拿宗磐、挞懒,然后借皇帝诏令安抚朝廷内外,恩威并用,必能控制大局。”完颜宗干不徐不疾地说道。
“好!”完颜兀术低呼了一声,眼中射出逼人的杀气。
大金天眷二年(公元1138年)六月,完颜宗干、完颜兀术在内宫埋伏壮士,一举擒获完颜宗磐、完颜挞懒,押入大牢。
大金皇帝指定完颜宗干、完颜兀术等数十朝臣联合会审,将完颜宗磐、完颜挞懒定成“谋反”大罪。
一月之后,完颜宗磐被处以斩首大刑。又过了一月,完颜挞懒及其全家被押往完颜兀术的大营,以“军法”处死。大金皇帝论功行赏,升完颜宗干为太师,总领朝政。又升完颜兀术为太保兼都元帅,总管大金兵马调动之事。完颜希尹亦是官复原职,仍居左丞相之职。金国的军政大权,几乎全都归于完颜宗干、完颜兀术之手。
秦桧闻听完颜挞懒被杀,大惊之下,一边扣押朝臣奏章封锁消息,一边急派亲信携带重礼前往金国,欲与完颜兀术“结好”。但完颜兀术对秦桧的“结好”举动毫不理睬,一边秘密在边境上集结军队,准备南侵,一边扣留大宋使者,要大宋增纳岁币,改奉大金正朔。
大宋朝臣闻知敌情有变,纷纷上奏,建议朝廷及早备战,以防万一。
秦桧对朝臣的建议拒不听从,仍是徒劳地向金国派出了一批又一批使者,反复陈说大宋求和的诚心,哀词乞怜。
大金天眷三年(公元1140年)五月,大金皇帝下诏,令完颜兀术“兴师问罪”,向大宋发动猛攻。完颜兀术兵分四路。左监军撒离合为第一路,领十万兵马进攻陕西。大将聂黎贝堇为第二路,领兵十万,由山东进攻淮北。汉军大将李成为第三路,亦领兵十万,进攻洛阳。完颜兀术自为第四路,领金国铁骑五万,以完颜亮、完颜衮、完颜奔睹、夏金吾、阿鲁古为大将,另统汉军十五万,以孔彦舟、郦琼、赵荣、翟常、韩兴为大将,共有兵马二十余万,直扑汴京。
大宋毫无准备,陕西、中原守臣大多为刘豫旧部,对金兵根本不加抵抗,完颜兀术等人一路上势如破竹,很快就占据了大宋根据“议和”条款“收复”的各处城池。完颜兀术轻松地占据汴京之后,立刻挥兵南下,直指淮北重镇顺昌府(今安徽阜阳)。各地报急使者如流星一样飞驰临安,请求朝廷火速发兵救援。
池水清清,漂着几片翠碧的荷叶,微风掠过,带起几丝幽幽的凉意。赵构坐在池边的凉亭中,双目微闭,昏昏欲睡。吴才人捧着一把琵琶,斜坐在赵构的身右,纤纤十指在丝弦上来回拨弄,奏出一段新近流行的《梅花引》曲调。
张婕妤坐在赵构的左边,依着曲调柔声歌唱——
花如颊,梅如叶,小时笑弄阶前月。最盈盈,最惺惺,闲愁未识、无计定深情。十年空省春风面,花落花开不相见。要相逢,得相逢,须信灵犀,中自有心通。
同杯勺,同斟酌,千愁一醉都推却。花阴边,柳阴边,几回拟待、偷怜不成怜。伤春玉瘦慵梳掠,抛掷琵琶闲处著。莫猜疑,莫嫌迟,鸳鸯翡翠,终是一双飞。
“皇上,臣妾唱的歌儿,你都听见了吗?”张婕妤伸手推了推赵构的肩头。赵构吃了一惊,忙睁大了眼睛:“啊,朕听见了,听见了。”
“皇上听见什么了?”吴才人笑着追问道。
“朕听见……听见……”赵构答不上来。
张婕妤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皇上在想什么?是不是嫌臣妾苍老了,歌喉不中听了?”
“爱妃多心了。”赵构笑道,“朕在想,这内宫水池太小,看着不大顺眼。如今天下太平,没有战事。朕可以节省些军需费用,把这内宫好好修饰一番。”
吴才人兴奋起来:“皇上的内宫太小了,哪里显得出半点皇家的威严?早该大修一番了。不,这儿地方太窄,修也修不出什么名堂,皇上还是另找一处好地方,重新造一座皇宫。”
“对!”张婕妤兴奋起来,“西湖边上有的是好地方,皇上就在那儿造一座皇宫吧。”
“不,不。”赵构却是连连摇头,“只有昏君才喜欢大造宫殿。朕不做昏君,把内宫好好修造一番也就行了。”
“皇上不动刀兵,便已收复中原,实是千古难逢的圣贤之君,不好好建一座皇宫,怎么能显出皇上的中兴大功呢?”吴才人说道。
“爱妃,你等深居宫中,不知外面的大事……”赵构正说着,陡地停住了话头。他看见一个内侍太监神色仓皇地奔了过来。
“皇上,秦相爷……秦相爷有紧急军情求见。”内侍太监跪在亭前禀道。
紧急军情?宋、金已然议和,哪来的什么紧急军情,难道是金人又变卦了不成?赵构心中大惧,慌忙站起了身。赵构急匆匆赶到正殿,传旨秦桧立刻入见。不待秦桧说完,赵构就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从御位上栽倒下来。
啊,果然是金人变卦了,竟把朕刚刚“收复”的中原之地又抢了回去。为了议和,朕不惜和满朝大臣作对,不惜花费了数百万贯铜钱,不惜卑躬屈膝,不惜将朝政大权拱手交给秦桧……朕付出了这么多,只求安安稳稳做一个江南之主,永享富贵。可是金人……可是金人又杀来了!金人为何这般狠毒,竟不肯留朕一条活路?
左右近侍太监急忙奔过去,扶住了赵构。
“金人败盟,如何不及早向朕告知?”赵构盯着御位下跪着的秦桧,怒声喝问道。
秦桧眼圈青黑,似是一下子老了许多,他连连磕头,沙哑着嗓子说道:“兀术狡诈,一边与我大宋议和,一边突发大兵南侵,微臣措手不及……措手不及。”
“朕该怎么办,朕该怎么办?”赵构脸色苍白地问道。
“微臣以为,皇上当亲写书信,速与兀术通好,化干戈为玉帛。”秦桧说道。“胡说,胡说!”赵构大怒,“金人眼看就要打过淮河了,还能去通好吗?金人一向恃力为胜,从未将朕放在眼里。朕当年为兀术所逼,避往海中,曾写了无数书信,向金人求和,而金人都是置之不理。对付金人,须先求自保。自保之后,方可议和!”
“是,是!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微臣不能料敌败盟,罪该万死!求皇上逐去微臣,另召张浚、赵鼎为相,主持朝政。”秦桧诚惶诚恐地说着。
“这个……爱卿不必多心。朝政之事,仍由爱卿主持。”赵构犹疑了一下方才说道,心想——张浚等人好大喜功,若是回到朝中,定会一味主战,又将逼朕亲征。对他这等臣子,还是不用也罢。
好,朝政只要仍是由我主持,则南、北和战之权,自可任我操纵。眼前这不利的局面,我也能够从容扭转过来。秦桧心中大喜,连连磕头谢恩。
“爱卿速拟一道圣旨,令诸路大帅……不,还是朕来写吧。”赵构说着,令近侍太监端来纸笔书案,急急写了一道“圣旨”,然后递给秦桧,“爱卿当立刻派出使者,将此圣旨发往各宣抚使司。”
秦桧低下头,见圣旨上写着——
昨者金国许归河南、陕西诸路州县,及还梓宫、母、兄。朕念为人子弟,不可不孝,为民父母,不可不仁,是以不惮屈己,连遣信使,奉表称臣,礼意备厚。虽未尽复故疆,已许每岁输银绢至五十万。
不料虏人竟设为诡计,方许议和,便复兴兵。今河南、陕西百姓休息未久,又遭侵扰,朕心痛欲裂,日夜不安。
诸路大帅俱怀报国之心,望奋其神威,尽其忠勇,发兵拒敌,以慰遐迩不忘本朝之心,以负朕委任之意。
附:朕以仁孝之心,许南北议和,使亿兆生灵得以休息。而兀术不道,残杀宗族,举兵无名,首为乱阶。将帅有能擒杀兀术者,见任节度使以上,授以宰辅权柄;未至节度使者,授节度使;另赐银绢五万匹两,良田一千顷,临安美宅一区。
“这个……这个……”秦桧手捧圣旨,沉吟起来。
“朕所拟圣旨,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赵构不悦地问道。
秦桧不答,却反问道:“皇上还记得议和初成,岳飞所上的贺表吗?”
“记得。”赵构点了一下头。
“岳飞的贺表,面子上也说了几句奉承朝廷的话,但骨子里却透出了好战之心,竟欲‘唾手燕云’。今日兀术兴兵南侵,我大宋自当奋起抵抗,但也只是抵抗而已,只要守住我大宋议和前原有的疆界也就行了。宋金两国,终须议和,不必仇杀太甚。皇上的这道圣旨,言词稍嫌激切,岳飞等人必以此为据,大起好战之念,与金人仇杀不已。因此,微臣希望皇上能在圣旨的言语上,说得稍稍婉转些。”秦桧说道。
“爱卿身为文臣,不知军事。此时此刻,圣旨上若无激切言语,便不足以激励士气,若是士气不振,怎么抵挡得住金人入侵?倘若抵挡不住金人,这议和便无从谈起。”赵构不以为然地说道。
“皇上圣明!”秦桧忙磕了一个头,又说道,“只是……只是微臣实在担心,万一岳飞等人获得小胜,便得意忘形,深入敌境,使战事难以平息,这……这便如何是好?”
“这个么……”赵构皱起眉头,想了想,“朕可以派出监军使者,随时提醒岳飞等将帅——休得贪功冒进,坏了大局。”
“皇上圣明!”秦桧又磕了一个头道,“圣旨中附有擒杀兀术的赏格,似是不妥。”
“兀术屡屡与朕作对,定欲置朕于死地。朕不如此,难消心头之恨。”赵构气呼呼地说道。
“圣人云‘小不忍则乱大谋’。兀术执掌金国权柄,日后议和之事,他若不允,便是不成。”秦桧说道。
“金人喜好内斗,朕不信兀术便能久掌金国权柄。”赵构说道。
“万一兀术能够久掌权柄呢?”秦桧问道。
赵构不答,只在鼻孔里哼了一声。
“这样吧,擒杀兀术的赏格,仍可发往各宣抚使司,只是不以圣旨的名义发出,而以‘枢密院’的名义发出,以备将来有个转圜的余地。”秦桧说道。
赵构想了想道:“好吧,爱卿就依此去办吧。”
“皇上圣明,臣遵旨!”秦桧行了一礼,站起身,便往殿外退去。
“且慢!”赵构叫道。
秦桧停下脚步,重又跪倒在地。
“朝廷还应发下一道诏令,升岳飞等将帅的官职,以激励军心。”赵构说道。
“朝廷前些时已加授岳飞‘开府仪同三司’,可岳飞再三不肯接受,辞表中颇有怨意。”秦桧说道。
“但在这个时候,岳飞一定会接受对他的加官之赏。嗯,岳飞有着‘检校少保’的头衔,这次就给他一个正任少保吧。另外,再给他加一个河南、河北招讨使的官衔,赏钱也须从优拨给。”赵构说道。
“给岳飞河南、河北招讨使的官衔,这……这不是要让岳飞打过黄河去吗?”秦桧大吃一惊。
“爱卿休慌,这只是做给金人看的,让金人知道——若是把朕逼急了,朕也会不顾一切!至于岳飞的行动,自有监军使者加以控制。”赵构说道。
“不知……不知皇上派何人为岳飞的监军使者。”秦桧问道。
“李若虚素有忠心,又熟悉岳飞军中事务,还是派他去吧。”赵构答道。
“这个……李若虚上次被召回朝廷时,对岳飞甚有饰美之词,只怕他难以领会皇上心意,有负朝廷重托。”秦桧说道。
“依秦爱卿之见,该派何人?”赵构问道。
“孙近为人持重,识得大体,可当大任。”秦桧答道。
“不,孙近其人,只知逢迎,做不得大事。”赵构断然否定道,心想——你秦桧这次弄出了大祸,朕未怪下罪来,便是天恩,可你还不知足,居然对朕的旨意驳了又驳,实在太过分了。
“是,是!皇上圣明,皇上圣明!”秦桧又是连连磕头,心中道——看来我得尽快在金人那儿寻找一个新的靠山。不然,这昏君就会以为我是无用之辈,就要将我一脚蹬了。
雨过天晴,万里无云。黄鹤楼上,岳家军众大将除了张宪等人外,全都围着三张酒桌团团而坐,个个神情激动。大宋朝廷的三道命令,就如同三声春雷,炸响在鄂州军营的上空——
第一道是皇帝亲下的“圣旨”,痛斥金人行使诡计,激励众将士“奋勇拒敌”。
第二道是枢密院发下的赏格,激励众将士擒杀敌方主帅。
第三道又是皇帝亲下的“圣旨”,除了原官之外,又加岳飞为正任少保及河南、河北招讨使,激励岳飞率军北上。
朝廷从来没有下过这么痛快的命令,岳飞和众将士的心情,就似在久旱的盛夏中忽然落下了一场透雨,心中的忧郁和怨愤一扫而空。
“众将军!”岳飞手举一个装满了茶水的酒杯,大声说道,“这一天,我们已盼得太久了,终于是盼来了!今日,我手中还是茶水,但过不了多久,我的手中就会是美酒——众将军还记得本宣抚使的话吗?”
众将轰然答道——杀到黄龙府,痛饮一醉!
“对,杀到黄龙府,痛饮一醉!”岳飞仰头一饮而尽,道,“本宣抚使这杯茶,祝诸位大开杀戒!到了黄龙府,诸位就该祝本宣抚使大开酒戒了。哈哈哈!”岳飞大笑起来。
“哈哈哈!”众将一齐大笑起来。各举酒杯,一饮而尽。
“现在,请黄参谋官来给大伙儿讲讲敌我对阵的情势!”岳飞大声道。
众人的目光一齐望向了岳飞身边的黄纵,个个眼中闪烁出渴望战斗的光芒。
黄纵神情凝重,向众将缓缓扫视了一眼,说道:“金兵这次来势汹汹,大有一举吞灭我大宋之意,但此时的大宋,已绝非靖康之时的大宋,金人的图谋,只会是一厢情愿的梦想。撒离合的兵马在凤翔遇到我大宋吴玠、杨政二位将军的阻击,寸步难行!聂黎贝堇的兵马在淮阳遇到韩世忠大帅的阻击,亦是无法前进一步。李成乃是我岳家军的手下败将,虽然占了洛阳,却不敢前进一步。兀术亲领的大军,亦在顺昌碰了一个硬钉子——他亲率十万多兵马,攻击刘锜将军以两万兵马驻守的城池,竟是连攻连败,伤亡惨重。”
“刘锜将军以少胜多,智勇兼备,实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好汉。黄参谋可将刘锜将军胜敌的情形仔细讲解一番,让大伙儿从中体会些胜敌之道。”岳飞插话道。
黄纵点点头,仔细讲了起来——刘锜新近被朝廷拜为汴京副留守,率兵两万赴任,但只行至顺昌,金人便已败盟。刘锜迅速进入顺昌城中,准备据城坚守。顺昌知府陈规足智多谋,在德安坚守数年,以一孤城对抗李成等十数万大军的攻击而岿然不动,名震朝野。刘锜对陈规亦是十分敬重,言必听,计必从。刘锜根据陈规的谋划,敌兵未至,便先派出锐卒出城埋伏。
绍兴十年五月二十五日,金兵先锋已至顺昌城下,尚未扎营,宋军便伏兵四起,将金兵杀得大败而逃。
五月二十九日,金兵大至,以五万人马将顺昌城团团围住。
刘锜、陈规在城头上布满强弓硬弩,不待敌军靠近,便远距离杀伤了许多敌军将卒,狠狠挫了敌军的士气。
六月初一,完颜兀术亲率十数万大军进至顺昌城下,从四面八方向城头展开猛攻。
完颜兀术狂妄地宣称——一日内攻下顺昌,众将齐聚知府衙门会餐。但金兵从早晨攻至正午,也没能攻上城头。
此时酷热至极,金人大都脱了衣甲,赤膊上阵。刘锜、陈规看准时机,大开城门,尽遣精锐,向敌军发动了猛烈的反击。金兵万万没想到困守孤城的宋军居然敢于开城反击,一时措手不及,被宋军杀得血流遍地,四散奔逃。
完颜兀术大怒,急遣亲卫骑兵向宋军攻来。宋军几乎全是步兵,在城外的平野之地上,绝不是金国骑兵的对手。但在顺昌城外,金国骑兵却惨败于大宋步兵手下——宋军步兵每人身上带着一个长竹筒和一把大砍刀,眼见敌军骑兵冲近,宋军纷纷将竹筒抛出,那竹筒一着地,便漏出许多香喷喷的煮黄豆来。战马最喜的食物,便是煮黄豆,此刻一见地上有如此好的东西,就顾不得主人的皮鞭猛抽,争相低头吃豆,队形顿时大乱。
宋军趁势一齐冲上,用大刀猛砍马足,一足折,则人马俱倒于地,一马倒则前后左右十数战马俱是惊扰奔逃,使金兵的队形乱上加乱,终于大溃。
刘锜、陈规见此情景,尽发所有军卒,一齐出城冲杀。金兵大败,步骑互相践踏,死伤数以万计,直退出数十里外,方才停了下来。完颜兀术气得发狂,抡斧劈死了十数偏将……
“宣抚使大人闻知顺昌被围,已遣张宪率部进逼颍昌府(今河南许昌),断敌后路。张俊、王德亦奉朝命兵进亳州、宿州一带,威胁敌军侧翼。如今完颜兀术将大军屯于陈州(今河南淮阳)一带,意图休整一番后,再度大举南侵。”黄纵最后说道。
“刘锜、陈规不拘于兵法,见机而行,以战为守,终获大胜。由此看来,我大宋并不缺少能战之兵、统军之将,缺少的只是朝廷的北伐诏令——如今这诏令也不缺少了,缺少的只是兀术项上的人头!”岳飞大声道。
“大人,快下命令吧!”众将一齐站了起来。
“好!”岳飞赞了一声,大喝道,“梁兴!”
“末将在!”梁兴大声应道。
“你立刻率精骑八百,绕道暗渡黄河,联络河北、河东义士,宣示朝廷诏令,大举出击,断敌粮道。”岳飞命令道。
“遵命!”梁兴响亮地回答道。
“牛皋!”岳飞又是一声大喝。
“末将在!”牛皋大声应道。
“你立即率本部兵马,直逼洛阳,牵制李成,使其不敢轻举妄动。”岳飞命令道。
“这……俺,俺要去打陈州,擒杀兀术!”牛皋大叫道。
“李成有十万兵马,倘若与兀术合兵一处,则我军欲擒杀兀术,便会大受周折。本宣抚使命牛将军兵逼洛阳,正是为了擒杀兀术。如果牛将军不能牵制李成,使其东进,则为失职,当依军法从事!”岳飞厉声说道。
牛皋听了,浑身一凛,忙大声应道,“是!末将遵命!”
“余者各将,俱随本宣抚使迅速北上,与敌决战!”岳飞大声命令道。“遵命!”众将同声应道。
“明日一早,大军就将出发,临行之际,本宣抚使忽有所感,愿吟《满江红》一首赠给各大将!”岳飞说着,两眼闪出异样的光彩。
“愿听大人教诲!”众将军一齐拱手说道。
岳飞走到栏杆边,望着黄鹤楼外的茫茫大江,思绪澎湃,心中郁结已久的话语似火山般从口中迸发出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众将听着,听着,只觉心里燃起了一团大火,浑身的血液都被烧得沸腾起来。
“赤心报国,誓杀金贼!”牛皋突然大叫了一声。
众将挥起拳头,同声大喝道——赤心报国,誓杀金贼!
喝声犹如滚雷一般远远传到大江上,惊起无数鸥鹭,漫天飞舞。
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六月下旬,岳飞率马步军数万人,自鄂州大营日夜兼行,很快进至颍昌城下。颍昌城由金将排蛮万户及汉军大将翟常、韩兴据守。三人见到宋军攻至,慌忙派使者飞驰陈州,请求完颜兀术派兵救援。
完颜兀术接到告急文书,当即将众将召至中军大帐,商议应对之策。
大帐中光线昏暗,阴气沉沉。完颜兀术坐在帅椅上,脸色青中带黑,两眼布满血丝。他环视着坐在左右的众将,怒声道:“我大金自立国以来,便以军威纵横天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如今却连一座小小的顺昌城也不能攻下,颜面何存!现在岳南蛮大军逼近,本元帅欲与其拼死一战,挽回士气!诸位将军必须奋勇争先,不得后退!”
“末将愿为先锋,擒杀岳南蛮!”两员年在十八九岁的少年将军同时站起来说道。
“好!”完颜兀术大赞了一声,“亮儿、衮儿大有志气,不愧是我女真好汉!”但他嘴上赞着,心里却想——亮儿、衮儿都是大哥心爱的儿子,我可不能让他们在战场上出了什么意外之事。
“身为先锋,须勇冠三军,自是非我莫属!”夏金吾站起身来,傲然说道。
“勇冠三军这句话,不需在嘴头上争。是真是假,得在战场上见个高低!”完颜亮怒道。
“众将休争。颍昌离此甚近,不需派出先锋,明日我大金兵马一齐拔营而出,与岳南蛮决一死战!”完颜兀术说道。
“遵命!”完颜亮、完颜衮、夏金吾答应声里,坐了下来。
“大帅!”孔彦舟站起来行了一礼。他年在五旬上下,身体肥胖,满脸横肉。
“孔将军有什么话吗?”完颜兀术问道。
“末将以为,我大金之所以未攻下顺昌,并非是战力不及宋人,而是天时不利之故也。我大金将士,俱为北人,不耐暑热,当此天热时与宋人决战,自是有些吃亏。末将有一计献上,可避天时不利,大胜宋人。”孔彦舟说道。
“何计?”完颜兀术忙问道。
“若是救援颍昌,我军势必暑天行军,以疲惫之卒攻击宋人,大为吃力矣。我军不若暂退一步,诱宋人深入,在陈州与敌决战。这样,我军便是以逸待劳,大占上风。”孔彦舟答道。
“好计!”完颜兀术连连点头,“陈州城西十五里是一大片坡地,坡上树木丛生,坡下却是平坦宽阔。我大金兵马伏于山顶,既可避暑热之气,又可尽得地利,若将宋人诱至此处,定可一举围歼。”
“大帅用兵如神,虽是孙、吴现世,也当甘拜下风。”孔彦舟连忙奉承道。
“哈哈哈!”完颜兀术大笑起来,突然猛喝道,“孔将军!”
“末将在!”孔彦舟挺身答道。
“你带本部兵马速去颍昌,把排蛮万户和翟常、韩兴接应出来,并诱敌深入,将岳南蛮引到城西的高坡下。”完颜兀术命令道。
“遵命!”孔彦舟口中叫了一声,心中却是叫苦不迭——娘的,我出主意“以逸待劳”,正是不愿到颍昌去“吃苦头”,谁知到头来还是躲不过去。
“郦琼、赵荣!”完颜兀术喝道。
“末将在!”郦琼、赵荣站起身答道。
“你等领本部兵马,速至城西高坡,正面摆开大阵!”完颜兀术命令道。
晦气!我等又要替金人充当抵死的“一堵墙”了。郦琼、赵荣懊丧地在心中想着,脸上却不得不显出一种“英雄”气概,响亮地答应了一声:“遵命!”
“夏金吾、阿鲁古!”完颜兀术喝道。
“末将在!”夏金吾、阿鲁古二人霹雳般答道。
“你等各领一万五千轻锐骑兵,为我军左右翼!”完颜兀术命令道。
“遵命!”夏金吾、阿鲁古二人兴奋地答应道,心中想——郦琼、赵荣的“一堵墙”肯定不能打败宋人,到时建立大功者,定是我二人统领的“拐子马”。
“完颜亮、完颜衮、完颜奔睹!”完颜兀术大声喝道。
“末将在!”三员大将齐声应道,声若虎啸。
“你等领两万铁甲骑兵,随本大元帅压阵!”完颜兀术充满信心地命令道,心想——顺昌乃是攻城之战,我大金“铁浮图”未能显示威力,便宜了宋人。而在平野对阵决战之中,我大金“铁浮图”向来是无坚不摧,天下无敌!
“遵命!”完颜亮、完颜衮、完颜奔睹同声答道,兴奋若狂,心中均想——我大金横扫天下,“铁浮图”功居第一,明日我等以“铁浮图”冲阵,定可立下大功。
“众将须得多备绳索。明日捉住了宋人,便将他们的手掌心刺穿,每十个人穿成一串,押过黄河,卖给沙漠中的鞑靼人,换了牛羊。哈哈哈!”完颜兀术说着,大笑起来。
“哈哈哈!”众将一齐大笑起来。
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闰六月,孔彦舟率数万大军进至颍昌城下,与宋军大战。排蛮万户、翟常、韩兴等人趁机大开城门,向陈州逃去。孔彦舟见状,立即收兵后退。宋军大胜,杀伤敌军数千人,进入颍昌城中。
次日,孔彦舟、排蛮万户、翟常、韩兴领着败兵复又杀了回来。岳飞立即传令——全军齐出,向敌人猛攻。孔彦舟等人稍一接战,便又向陈州败逃而去。岳飞传令全军猛追,不给敌军以喘息的机会。
黄纵劝道:“敌军并不死战,似是‘诱敌深入’,前面定有埋伏。宣抚使大人似应谨慎行军,不必过于紧追。”
岳飞笑道:“陈州之地,只有城西适合埋伏。兀术定是将大军伏于此处,借地势之利,与我军决战——但兀术却是不知,尽快决战,于我军更为有利。”
黄纵道:“此次我军粮草充足,而敌军却是千里远征,粮道过长。依兵法来论,应该是敌军利于速战。怎么宣抚使大人反说尽快决战于我军有利呢?”
岳飞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道:“不错,依照兵法,我绝不应该在此时与敌军决战。”
“是啊,张俊、王德的十数万大军已逼近淮河,几天之后,便会出现在兀术侧背,到那时,兀术定是首尾难以兼顾,我军趁势发动攻击,敌军必败无疑。”黄纵说道。
“你以为,张俊、王德会很快渡过淮河吗?”岳飞问道。
“他们心里或许不愿渡过淮河。但在朝廷的严令之下,他们将不得不向敌军进攻。”黄纵答道。
“不。”岳飞神情凝重地摇了摇头,“依我看来,朝廷并不会严令张俊、王德进军。”
“此为何故?”黄纵疑惑地问。
“因为朝廷仍有议和之心。”岳飞答道。
“在这个时候,朝廷还有议和之心,不可能吧?”黄纵吃惊地问道。
“一开始,我也以为朝廷是要与金虏决战到底,但这几天我已越来越怀疑——朝廷仍有议和之心。否则,朝廷绝不只是发出三道诏令,皇上也不会安居临安不动,而主张议和的秦桧,更不会安居相位。”岳飞说道。
黄纵听着,心中大震道:“宣抚使大人所言甚是有理,皇上若欲示其抗敌之心,就应该下诏亲征,罢了秦桧的相位。”
“皇上存有议和之心。张俊、王德二人必能看出,在这种情势下,他们又怎么会渡过淮河,主动攻击敌人呢?”岳飞皱着眉头说道。
“如此说来,岳家军竟是要独自抵挡敌人四路兵马中的两路了,其中一路还是主力。”黄纵说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且还须在最快的时日内,彻底击败金虏的两路大军。”岳飞说道。
“可是我岳家军总共只有六万兵马,而敌军却有三十万之众。”黄纵说道。
“如果我们不与敌军决战,则朝廷议和之举,必将行之。我大宋之军心士气,也将被消磨殆尽矣,而我等恢复大宋河山的壮志,亦将付之流水。如果我军很快便获得大胜,天下情势就将为之大变。张俊、王德为争功之故,自会立刻渡过淮河,韩世忠大帅、吴玠将军、刘锜将军的军队也将士气大振,自会全线向金虏攻击。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就算有心议和,也无从议起。故我军目前与敌决战,虽不合于兵法,却合于天下大势。”岳飞说道。
“宣抚使大人的一片苦心,我总算是明白了。可是敌军势大,我们又只能打胜,不能打败,这……这其中的干系,实在……实在太大。”黄纵忧虑地说道。
“岳某既已身许国家,死且不惧,又怕担什么干系。”岳飞说着,淡然一笑,“黄参谋也不必太过谨慎,本宣抚使已有破敌之策,且又藏有一支奇兵,到时可给兀术致命一击。”
“奇兵?是谁?”黄纵不觉问道。
“王贵已和李豹联络上了。李豹的两千多人马早在三天前,就埋伏在陈州附近。”岳飞说道。
“两千人马,又能做什么大事呢?”黄纵疑惑地问。
“兵不贵多,而在于精。”岳飞答道。
黄纵听了,默然无语,心中想——在大宋做一员堂堂正正的统兵大将,实在是太难了。
“黄参谋官,请你立即拟出一道奏章,告知皇上——我军旗开得胜,攻占颍昌,请皇上下诏,令诸路大军火速并进。”岳飞说道。
“遵命!”黄纵大声应着,心中分外沉重——朝廷既是存有议和之心,还愿意诏令诸路大军火速并进吗?
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闰六月二十四日,宋、金大军在陈州城西爆发了决战。
张宪、董先二将率本部兵马紧追孔彦舟等人不放,一直追到了高坡之下。
“杀——”完颜兀术站在坡顶的最高处,吼叫起来。
“哗——”由郦琼、赵荣组成的“一堵墙”轰然自高坡“倒下”,“砸向”宋军。
“哇——”逃跑中的孔彦舟、排蛮万户、翟常、韩兴等人也率兵杀了回来。
顿时,十余万金国“汉军”将张宪、董先二将团团包围了起来。
张宪、董先二将的兵马虽是经过扩充,也只两万,论人数远远不及敌军,但二将却毫无惧色,反倒精神百倍,当先向敌人冲去。
“娘的,老爷盼着这一仗盼了好久,今日可要开心死啦!”杨再兴大叫着,手挺铁枪,直向郦琼猛扑过去。
郦琼未投敌之前,亦有敢战之名,尤其是仗着手下有五员勇悍无比的护身亲将,常常跃马直闯敌阵。五员护身亲将俱为郦琼的同族,名字凶恶,唤作郦狮、郦虎、郦豹、郦豺、郦狼。此刻狮、虎、豹、豺、狼见杨再兴冲了过来,发声喊,挥着五柄大砍刀,一齐围住了杨再兴。
“来得好!”杨再兴大喝声中,长枪飞舞,刹那间刺出了十余枪,每一枪都是疾似闪电,却又力道沉重如山。
狮、虎、豹、豺、狼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挡住了敌人的攻击,背上冷汗直冒——以我五人之力,竟被他一个人杀得毫无还手的机会,此人是鬼?是神?
好家伙,他们居然挡得住老爷如此凌厉的攻击,也算不易了!杨再兴心中赞道,陡地大喝起来:“挡我者死,避我者生!”
喝声中,杨再兴又刺出了十余枪,只是攻势稍弱了些——杨再兴“英雄惜英雄”,有意放过狮、虎、豹、豺、狼。
唰!唰!唰!唰!唰……狮、虎、豹、豺、狼却趁机向杨再兴发动了猛攻,五柄大砍刀风车一般急旋着,幻起冰山般的光芒,当头压向杨再兴。
杨再兴大怒,奋力挡过敌人的刀锋,看准时机,突地一枪刺出。
“啊!”郦狮咽喉上鲜血喷涌,一头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虎、豹、豺、狼大惊失色,拨马便逃。
“哪里走!”杨再兴暴喝声里,铁枪疾刺而出。但见鲜血飞迸,郦虎、郦豹、郦豺接连从马背上倒栽下来,只有郦狼马快,侥幸逃得了一条性命。
杨再兴毫不停歇,仍是拍马直取郦琼。
“挡住他,挡住他!”郦琼惊恐地大叫着,勒转马头便逃。
但是面临着杀神一般的杨再兴,谁敢抵挡?
郦琼部下乱成一团,个个争先向后退去。
“着家伙!”随着杨再兴雷鸣般的大喝声,郦琼的掌旗官已成了枪下之鬼。那面写着斗大“郦”字的将旗,似片枯叶倒了下来。金军士气顿时崩溃,纷纷后退。
张宪、董先趁势督军猛进,宋兵个个奋勇争先,无不以一当十。
“废物,废物!”完颜兀术望着山坡下溃败的军卒,恼怒地大叫着,右手猛地凌空一挥。
嗵!嗵!嗵……山坡顶上鼓声大作。
“杀啊——”夏金吾率领一万五千轻骑从左边杀向了宋军。
“杀啊——”阿鲁古率领一万五千轻骑从右边杀向了宋军。
嗵!嗵!嗵……宋军大阵之后,亦是响起了惊天动地的鼓声。
王贵率万余士卒自阵后冲出,迎头挡住了夏金吾。
傅选则领本部兵马挡住了阿鲁古。
但见宋军俱是步卒在前,每三人结成一伙,围攻一个敌军骑卒,其中一人手挥大盾,上下遮挡敌方射来的羽箭,一人手持长枪,挑刺马上骑卒,一人手持大斧,专砍马足。宋军的战法,使金军骑卒很不适应,乱成一团,冲击的威力大减。
“杀啊!”王贵部下大将任士安、王俊趁势率数千精骑,冲向敌军。
“杀啊!”傅选部下大将姚敬、崔邦弼亦领着数千精骑,冲向敌军。
双方的骑卒搅成一团,尘土飞天,只听得见喊杀声、惨呼声、兵刃的撞击声,却见不到双方骑卒的身影。
站在高坡上的完颜兀术只能从尘雾中隐约显示的旗帜来判断敌我双方的进退。
完颜兀术从心底里盼着敌军后退,但他眼中看到的却偏偏是大金的旗帜在后退。
岳南蛮竟是如此厉害,“一堵墙”压不垮他,“拐子马”也冲不垮他。此人若是不死,我大金将永无宁日。完颜兀术咬牙切齿地想着,陡地狂吼一声:“杀!杀了岳南蛮!”
吼声中,完颜兀术一马当先,直向坡下冲去。杀了岳南蛮!杀了岳南蛮……完颜亮、完颜衮、完颜奔睹齐声大吼着,紧紧跟在完颜兀术身后。两万铁甲骑兵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宋军当头压下!
宋军迅速后退,变换阵势,骑兵在后,步兵反倒冲到了前面。
啊!岳南蛮竟要以步兵阻挡我天下无敌的“铁浮图”吗?完颜兀术心中疑云顿起,注目望去,更是大吃一惊——宋军步兵在阵前迅速摆下了无数尖锐的铁蒺藜,宽达丈余。铁蒺藜之后,全是盾牌兵,盾牌兵后,全是长枪手,长枪手后,全是弓弩手。
此等阵势,我见所未见,莫非是岳南蛮专门用来对付我大金“铁浮图”的?完颜兀术想着,猛踢马腹,加快速度向前冲去。
“铁浮图”最厉害的招数,便是其威力巨大的冲击力。
嗖嗖嗖……宋军大阵上的弓弩手射出了急雨般的羽箭,铺天盖地扫向金军。
金军一齐将头低下,伏在马鞍上。
大多数羽箭无法穿透铁甲,并未给金兵造成致命的杀伤,但金军的冲击速度已减缓了许多。
金军铁骑迫近了宋军大阵,却无法冲过去——铁蒺藜挡住了去路。
唰!唰!唰——宋军的长枪手大显威风,在盾牌兵的掩护下,向着金军骑卒猛刺。那些长枪俱为特制,柄长在五丈以上,正好可以隔着铁蒺藜攻击敌人。
金军骑卒全副重甲,并不畏惧长枪。但那特制的枪上却铸有倒钩,一旦刺中金兵,就会利用倒钩钩住甲片,硬生生把金军骑卒从马上钩下来,倒拖进宋军大阵。
完颜兀术眼睁睁看着宋军一个又一个把他的铁甲勇士拖下了马背,心急如焚,猛地大喝道:“快,绕到敌人后面去,绕到敌人后面去!”
宋军兵卒并不太多,不可能在后面也布下如此严密的阵势。完颜兀术想着,拨转马头,就向宋军侧后冲去。
宋军的侧后,果然没有前面那般严密的阵势,但有着如金兵一样,然而却更加威猛的铁甲骑卒。
“杀敌报国,正在此时!”岳飞大喝声里,手执红缨长枪,率领八千亲卫骑兵迎头冲向敌军。
仇敌相见,分外眼红。完颜兀术挥着大斧,当头便向岳飞猛劈过去。岳飞挺枪相迎,直刺完颜兀术的咽喉。完颜亮、完颜衮、完颜奔睹唯恐主帅有失,一齐拥上来攻向岳飞。
“金贼休得猖狂!”岳云手舞双锤,挡住了完颜亮。
“金贼,纳命来!”徐庆挥枪敌住了完颜奔睹。
宋、金双方陷入恶战之中,方圆十数里的坡地上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杀败了岳南蛮,我大金便可吞灭南朝!完颜兀术心中叫着,豁出性命般疯狂地抡动大斧,只进不退。
生擒了兀术,我大宋便可乘胜打过黄河,直抵燕云!岳飞心中想着,手中长枪龙腾虎跃般上下翻飞,牢牢罩住了完颜兀术。
宋军勇悍顽强,军纪严明、士气高昂,但人数却大大少于敌军,双方直斗到黄昏之时,还是不分胜败。
正在这时,东南方向却升起了滚滚浓烟,遮盖了大半个天空。
啊,陈州怎么起火了,难道是宋军攻入了城中?可探马早就报得明白,宋军已尽在此地,如何能够分兵去攻击陈州?完颜兀术心中疑惑,手中大斧不觉挥舞得稍慢了一些。
“着枪!”岳飞如雷般大喝声里,长枪电闪刺出,正中完颜兀术的肩头。
“啊!”完颜兀术痛叫声里,身体一晃,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岳飞正欲冲上再补一枪,完颜衮已领着数十亲卫骑卒拼死上前,把完颜兀术抢了回去。
“宋军攻破了陈州!宋军攻破了陈州……”战场后突然响起了一片惊恐的大叫声。但见两三千穿着金国军服的兵卒狼狈地向战场上逃来,边逃边大呼着。
啊,宋军从后面杀来了!战场上的金兵大惊之下,勇气顿失,立刻挡不住宋军的攻击,阵形全面崩溃。
“给我杀!杀!杀!”完颜兀术狂怒地咆哮着,连连挥动大斧,劈翻了几个后退兵卒,但无论他怎么挣扎,也无法阻挡整个战场上金军的败势。
宋军胜利在望,更加神勇,个个争先冲向敌人,杀得金兵鬼哭狼嚎,连滚带爬,直恨爹娘为什么只给他们生下了两条腿,不能使他们逃得更快。
败逃的金军很快和从陈州逃来的金军相遇了。
杀——陈州逃来的金军突然挥着兵刃向“同伙”杀过去。
上当了!完颜兀术心中顿时明白了——宋军并未攻下陈州,不过是派了两三千人伪装成大金兵卒,在陈州城外放了几把火,然后奔至战场,谎称宋军攻破了陈州,以乱大金军心……
“杀!给我杀!”完颜兀术怒吼声里,弯弓搭箭,向那些伪装的“金军”射去。
伪装的“金军”脑后没有金人留着的长辫,远远看去,难分真假,近处却是极易识别。
嗖!嗖!嗖……败逃的金军骑卒俱是射出了羽箭。
“杀!杀过去!”李豹骑着一匹大青马,一边挥舞手中的大砍刀,抵挡着敌人射来的羽箭,一边大吼道。
杀啊!杀啊——那两三千伪装的“金兵”齐声呐喊着,迎着敌人的羽箭,毫无畏惧地冲了上去。
啊!这些宋兵都不要命了吗?完颜兀术声嘶力竭地叫道:“射箭!快射!快射!”
金军骑卒们拼命地拉动弓弦,拼命地射着羽箭。但见满天都是飞蝗般的羽箭,黑压压地遮住了天空。
啊!啊……李豹部下的兵卒惨呼声里,一个接一个栽倒在地。
“快,快追!”金军后面的岳飞看见李豹竟是迎头冲向敌军,心急如焚,大声呼喊着,猛踢马腹,向前疾冲。
岳飞给李豹这支“奇兵”下达的命令是——化装成金兵,在决战的关键时刻,冲至陈州城下燃放烟火,然后冲向敌人,扰乱敌人的军心。但当敌人的大阵崩溃之后,李豹就应该立即带领部下斜刺里冲走,尽快脱离战场。
李豹的部下几乎全是步卒,若正面冲向敌人的铁甲骑卒,立刻会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
但李豹在完成岳飞的命令后,却偏偏带领部下正面冲向了敌军。
宋军在岳飞的呼喊声中,个个使出全力,以最快的速度追向敌人。
敌人的步卒很快被宋军追上。但敌人的铁甲骑卒,宋军却一时无法追上。
那些铁甲骑卒所乘的战马,都是金国用俘获的汉人从草原上换来的,力量强大,速度奇快。
可忽然之间,金军铁甲骑卒奔逃的速度一下子慢了许多。
李豹和部下迎着那飞蝗般的羽箭,已冲到了完颜兀术面前。
金军骑卒最善射箭,李豹和部下开始冲向敌军时,还有两三千人,但冲到了敌军面前时,已只剩下了两三百人,就是这两三百人,也差不多个个带了箭伤。但是金军骑卒忙于射箭,奔逃的速度就无法加快了。
“杀啊!”李豹双眼赤红,挥舞大砍刀,迎着完颜兀术劈去。
本来,李豹并未打算正面冲向敌军,可当他一看到完颜兀术的帅旗,便是热血沸腾,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
杀,杀了兀术!杀了兀术!李豹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嗖嗖嗖……完颜兀术左右的亲卫兵卒一齐将羽箭射向了李豹。
“嗖!”完颜兀术也拉满弓弦,恶狠狠向李豹射出一箭。
李豹此时离敌军仅有数丈远,如此近的距离,使他已无法全数挡开敌人射来的羽箭。
噗!噗!噗……李豹的肩上、腿上接连被羽箭射中。
“啊!”李豹大叫了一声——完颜兀术射来致命的一箭,正中他的胸口。李豹圆睁双眼,怒视着敌人,口中却再也发不出喊杀声。
“快,快——”完颜兀术一句话尚未说完,就陡地停住了口。
宋军的三员大将岳云、姚敬、杨再兴已冲进了敌人的铁甲骑卒队列中,直向完颜兀术猛扑过来。
夏金吾、阿鲁古、排蛮万户、完颜亮、完颜衮、完颜奔睹六员金将此时正在完颜兀术左右,见宋将来得凶猛,忙迎了上来。
“给俺滚开!”岳云左手锤击向夏金吾,右手锤击向阿鲁古。
与此同时,姚敬和排蛮万户、完颜亮,杨再兴和完颜衮、完颜奔睹战成了一团。
三员宋将,俱是宋军中最为勇猛的战将,而六员金将,亦是金军中最为勇猛的战将。
夏金吾使一根重达百斤的熟铜棍,轻易地挡开了岳云的大铁锤,并且立即转守为攻。阿鲁古手中的一根狼牙棒亦是重达八十余斤,勇力足可与岳云相敌。
岳云以一敌二,毫无惧色,两柄铁锤流星般上下挥舞,将敌手凶猛的攻击一一挡过。
姚敬以一根枣木大棍,和排蛮万户、完颜亮的两柄大刀杀得难解难分。
杨再兴手中铁枪犹如狂风暴雨一般,紧紧缠绕着完颜衮、完颜奔睹。两员金将都是手持大斧,力道沉重而迅猛不足,面对杨再兴的快攻,只能处于守势。
“杀啊——”无数宋军向完颜兀术冲了过来,冲在最前面的,是岳飞、张宪、王贵、徐庆诸将帅。
“快退,快退!”完颜兀术面对着他最痛恨、最想打败的敌人,不得不痛苦地下了“逃跑”的命令,他已十分清楚——此时不逃,金军必会遭到全军覆灭的命运。金军更加混乱,也更加快速地向战场外逃去。
夏金吾等金国猛将亦是无心恋战,纷纷圈马而逃。但岳云、姚敬和杨再兴又岂能放走敌人?
岳云甩开夏金吾,一对大铁锤牢牢罩住了阿鲁古。
姚敬不理完颜亮,枣木大棍左劈右击,不离排蛮万户的周身要害。
杨再兴的一杆铁枪“饶过”了完颜奔睹,却对完颜衮毫不留情,直杀得完颜衮气都喘不过来。
夏金吾、完颜亮、完颜奔睹见势不妙,欲反身杀回,却被张宪、王贵、徐庆等人截住。
“着家伙!”岳云厉喝声里,左手锤架在右手锤上,人从马上站起,使出了他最厉害的杀招——天崩地裂!
阿鲁古见敌人来势凶猛,慌忙横着狼牙棒,往上一架。
“砰!”随着一声暴响,狼牙棒断成两截,阿鲁古脑浆迸裂,连一声惨叫也不及发出,便栽下了马背。
排蛮万户眼见阿鲁古惨死,心中一慌,格挡稍慢,被姚敬一棍击在背上,大叫声里,口中鲜血狂喷,呜呼哀哉。
“去你娘的!”杨再兴大发神威,硬生生一枪向完颜衮胸口上刺去。
完颜衮一摆大斧,欲磕开枪杆,但他此时手已酸软,动作比平日慢了许多。
“哇——”完颜衮眼睁睁看着敌人的铁枪刺进他的胸中,发出了绝望的哀号声。
啊,宋人竟杀了大哥的爱子,这叫我有何颜面回到上京?完颜兀术眼前一片昏黑,差点从马上栽倒下来。左右亲卫骑卒慌忙扶住完颜兀术,拼命打马向前逃去。
溃败的敌军很快就逃到了陈州城下。
不行,陈州城过小,无法坚守!完颜兀术总算清醒过来,下令金军绕过陈州,向归德府(今河南商丘市南)逃去。宋军乘胜前进,一部分继续追击金兀术率领的大队金军,一部分向陈州发动了猛攻。
陈州守军见大势已去,根本不加抵抗,弃城而逃。宋军顺利地占领陈州,将那面写着斗大“岳”字的军旗插在了城楼上。金军直逃出数十里,天已黑透,方才摆脱了宋军。
次日,完颜兀术清点残军,见十五万“汉军”中,所余仅有五万,且领军大将韩兴、翟常都在败逃中死于宋军的乱箭之下。而五万精锐的女真勇士,亦是伤亡过半,损失惨重,其大将阿鲁古、排蛮万户、完颜衮竟是当场阵亡。
完颜兀术心痛如裂,跪地大哭——我大金自南征以来,何曾打过这样惨烈的败仗?上天既然生下了我完颜兀术,又为何生下了岳南蛮?难道我大金气数已尽,再也不能向南前进吗?难道上天忽然变了脸,要弃了大金,而去庇佑南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