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满天云霞如火。不时有清风从湖上吹到岳阳楼中,带来阵阵凉爽之意。大宴已经结束,楼上只有张浚和岳飞站在栏杆旁,远眺湖上景色。

“岳阳楼在唐朝已甚有名气,杜甫的那首《登岳阳楼》至今广为后人传诵。”张浚说着,就放声吟诵起来——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岳阳楼在我大宋才真正名满天下。”岳飞说着,回首望去。

楼厅正中有一架巨大的屏风,上面以正楷大字写着范仲淹的《岳阳楼“不错,岳阳楼能够名满天下,正在于范文正公之《岳阳楼记》也。”张浚说着,又兴致勃勃地诵读起来——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张浚诵读的是《岳阳楼记》的最后一段,也是此文最为人传诵的一段。

“如果我大宋臣子都有范文正公这等胸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何愁金虏不灭!”岳飞感慨地说道。

张浚神情肃然道:“岳大人此语,正是吾之所想也。”

“宰相大人向来以恢复中原为己任,属下深为钦佩。今日‘心腹巨患’已除,当北图中原矣,不知宰相大人可有破虏之策?”岳飞问道。

张浚笑道:“我想先听听岳大人的主意。今日岳大人在宴会上以茶代酒,使众将难以尽兴,论罚也当罚出一道破敌奇策。”

“欲破敌须当知敌,近日敌虏发生了一件极为重大的事情,不知宰相大人可曾听说?”岳飞问。

“近日边境上传言——金主吴乞买死了,金人另立了新主,不知此事是否真实。”张浚答道。

“此事千真万确。”岳飞说道。

“你怎么能如此肯定?”张浚疑惑地问道。

“属下手下有一策士深入到了伪齐的腹心,详知敌情。前日他送来一封密书,讲述了金国易主的前后经过。”岳飞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呈递给张浚。

张浚接过书信,仔细看了起来——绍兴四年(公元1134年)夏,金主完颜吴乞买忽得重病,各地金国贵人齐集上京府,商议皇位的承袭之事。

在吴乞买的心中,极想将皇帝大位传给他的儿子完颜宗磐,却遭到了完颜宗翰、完颜兀术的强烈反对,声言大金天下,乃是太祖皇帝所创,皇帝大位应传给太祖皇帝的嫡系子孙。

完颜宗翰、完颜兀术都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吴乞买也不得不让着三分。

最后,金国各大贵人开会,共同议定,由太祖的嫡孙、吴乞买的侄孙完颜亶承袭皇位。作为补偿,吴乞买的儿子完颜宗磐升为太师、尚书令,官职居于众臣之首。

吴乞买遭受了重大挫折,病情愈加沉重,次年初便一命呜呼,金国众臣上庙号为“太宗皇帝”。

年仅十六岁的完颜亶登上大位(史称为金熙宗),成为大金国皇帝。

但完颜亶毕竟只是一个少年,对朝政之事还不熟悉,主要依靠臣下的指点来处理军国大事。

掌管金国朝政之事的大臣,除了太师完颜宗磐外,还有太傅完颜宗干、太保完颜宗翰,左丞相完颜希尹、右丞相韩企先,左丞(即左副丞相)高庆裔、右丞(即右副丞相)萧庆。众大臣中,完颜宗磐官位最高,完颜宗干身为太祖长子,名望最尊,而掌握实权的,却是太保完颜宗翰。

金国的军制,此时仍是设都元帅府,以都元帅统领天下兵马。太保完颜宗翰身兼都元师之职,又有完颜希尹、高庆裔、萧庆作为羽翼,势力无人可比。

完颜宗磐对完颜宗翰大权在握嫉妒若狂,拼命招纳党徒,设法打击完颜宗翰,其最得力的助手是左监军完颜挞懒。

完颜亶虽然年少,却也对完颜宗翰权势太重感到不安,便有意放纵完颜宗磐对完颜宗翰的攻击。

完颜宗干、完颜兀术都是太祖之子,自然站在了皇帝一边,对完颜宗磐和完颜宗翰采取了“坐山观虎斗”之策,各不相帮……

“妙!妙!”张浚看完密书,不觉拍手大叫起来。

金国权贵陷入内斗之中,自是无力南侵,对宋国大为有利。

“去年夏秋之时,完颜兀术不惜放弃战机,领军北归,显然是其人有着夺取大权的野心。完颜兀术向来充当金国的南侵先锋,为刘豫的后盾,但近期之内,他已不会发兵向南。”岳飞说道。

“此为何故?”张浚大感兴趣地问道。

“刘豫为完颜宗翰所立,而完颜兀术此时又不打算帮助完颜宗翰,故不会发兵向南,以助刘豫。因为助刘豫,即是助完颜宗翰。”岳飞答道。

“不错。如此说来,此刻正是我大宋发兵北上、消灭刘豫的大好时机。”张浚说道。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大宋欲图中兴,在此一举。”岳飞说道。

“不错。此乃天赐我大宋良机也,我大宋一定不可放过。嗯,我知你有一‘夺取中原’之策,而皇上并未准许。这次我回朝之后,定当力促皇上准你北伐中原。”张浚兴奋地说道。

“破敌之策,当随敌情之变而随时转变。卑职此刻已有了新的想法。”岳飞说道。

“什么想法,你快讲来?”张浚迫不及待地问道。

“当此有利之时,我大宋应该全面出击,最好皇上能御驾亲征,以激励全军士气。”岳飞说道。

“御驾亲征,这……这事只怕难行。”张浚说道。

“皇上对宰相大人一向信任,只要宰相大人多加劝谏,皇上定会听从。”岳飞说道。

“这个……万一皇上不从呢?”张浚问道。

“那一定要多路大军一齐反攻。”岳飞说道。

“多路反攻,这个我可以办到,但到底该如何反攻,还请岳大人详细道来。”张浚说道。

“可分四路,一路自川陕反攻,一路自襄阳反攻,一路自合肥反攻,一路自楚州反攻。其中应以襄阳为主,卑职愿充当此路主将。另外也请朝廷将合肥一路人马拨给卑职指挥。这样,属下可使两路兵马互相照应,互为声援,直捣伪齐中腹。”岳飞说道。

“岳大人此策不失为良策,只是合肥所屯之军,俱为刘光世部下,而刘光世在诸将中资历最深,恐怕不愿受岳大人节制。”张浚犹疑地说道。

“朝廷可将刘大人调升他处。属下此举,并非有揽权之心,实为眼前乃千载难逢之良机,绝不可错过。行军决战,将权宜集中一帅之手,此乃常理也。假若合肥之军不受卑职管辖,临敌之时,必会误了大事。”岳飞恳切地说道。

不错,刘光世此人一向畏敌如虎,让他领合肥之军攻敌一定不会取得胜利。且其又甚有妒忌之心,必不容许岳飞建立大功。我若不同意岳飞反攻便罢,我若同意岳飞反攻,则必须解除刘光世的兵权,如此,才能确保北伐大胜。张浚在心中想着。

“宰相大人志在恢复中原,洗雪靖康之耻,屡次在川陕与金兵大战,实为诸葛丞相之后身也。天下忠勇之士闻宰相大人入朝主政,无不欢欣鼓舞,以为大宋中兴之期,指日可待。今日天赐良机于大宋,欲成宰相名传千古大功也。大人英明果断,自能把握良机。属下一旦完成平生之愿,当解甲归田,躬耕终生矣。”岳飞见张浚默然不语,有些着急地说道。

我一向主战,偏又无显著之功,给了许多人攻击的把柄。若非皇上信任,我只怕早被众人赶出了朝廷。今日的确是北伐的大好时机,且岳飞又极为勇悍善战,若是让他指挥两路大军,定能获得大胜,而我也会因此立下千古大功,再也无人撼动我在朝中的地位。张浚想着,心中一热道:“岳大人放心,合肥一路军队,我定会拨给你指挥。我这就回朝,请皇上速下北伐诏令!”

岳飞大喜,当即向张浚深施一礼:“谢宰相大人!”

次日一早,张浚便带领众幕僚和亲卫兵卒回往临安府。

岳飞则点齐大军,乘着千余艘战船,回到鄂州。

由于王燮移屯江州,岳家军中的家眷已不便在江州居住,也到了鄂州。

岳飞大军回归之日,正逢军中家眷来到鄂州之时,全军上下,顿时一片欢腾。岳飞当即下令放假十日,让将士和家眷多多享受天伦之乐,但仍不准将士随意到街市上去。

岳飞的家眷被安置在制置使司后院中,面对一片湖水,甚是幽静。

制置使司后院内堂中帘幕高卷,炉内焚着驱逐蚊蝇的药香,一缕细长的烟雾冉冉升起,缭绕在梁柱之间。

岳母坐在堂中的竹椅上,双手握着念珠,闭目微念着佛号。

岳飞脚步沉重地走进后堂,跪倒在母亲身前,行礼道:“不孝子拜见母亲!”

岳母睁开眼睛,怔怔地望着岳飞,半晌不作一声。

啊,几年不见,母亲竟是苍老了许多。岳飞心中一酸,眼圈红了起来。

“儿啊……”岳母只说出一句,就是喉头哽咽,无法说下去了。

“孩儿近日没有公事,会天天……天天陪伴在母亲身边。”岳飞说道。

“我不要你陪。我……我已信了佛祖,天天有佛祖陪伴我。这些年来,你在家中没待过几天。这次回来了,就好好去陪你媳妇吧。”岳母说着,眼中泪光闪烁。

“孩儿……孩儿……”岳飞不知如何说才好。

“去吧,去吧!”岳母又闭上了眼睛,低念着佛号。

岳飞只得站起身,退出了后堂。

姚敬肃立在后堂的台阶下,见岳飞退出,忙迎上前来。

“五舅,母亲什么时候信了佛祖?”岳飞问。

“在江州时,老夫人到庐山东林寺去拜佛,听了寺中的长老说法之后,就信了佛祖。”姚敬答道。

“母亲常到东林寺去吗?”岳飞问。

“常去。老夫人每去一次,精神就会好上几天。从江州起程时,老夫人望着庐山还流了泪。”姚敬答道。

“鄂州也有寺庙啊,母亲没有去过吗?”岳飞又问。

“一到鄂州,我就领着老夫人到各寺庙转了一圈,老夫人都不满意,说只有东林寺才是好庙,东林寺的长老才是好长老。其实,天下的和尚全是光头,不都一样吗?”姚敬有些无奈地说道。

岳飞想了想道:“这样吧,五舅明日带些银子,到庐山东林寺旁置些房地田产,然后把我母亲接过去住着,让她老人家日日能够到东林寺去拜佛。”

“这……”姚敬面带难色。

“五舅,我这一生注定了不能对母亲多尽孝心,只好尽量满足母亲的心愿。”岳飞说道。

“我不是怕去庐山。我是怕去了庐山,你就让我照顾老夫人,不许我回来了。这几年,我憋得快发疯了。你若再不让我上战场去,我只好自己奔回老家,投奔山寨,做一个义军兵卒。”姚敬说道。

“这一次五舅从庐山回来了之后,我一定会让五舅留在军中。”岳飞说道。他也看出——姚敬无论如何也不会“闲住后方”了,憋急了,说不定真的会奔回老家去。无论如何,五舅留在军中总比他到山寨去要平安得多。岳飞在心中想着。

“此话当真?”姚敬大喜地问道。

“我难道会骗五舅吗?”岳飞反问道。

“好。那我明日就去庐山。”姚敬兴奋地说着,转身就走。

“五舅。”岳飞喊了一声。

姚敬停下脚步,转回身来。

“母亲真的……真的不知道二弟的事情吗?”岳飞压低嗓音问着。

“我告诉了所有的人,让他们不要向老夫人提及翻儿。”姚敬低声回答道。

“母亲也没问吗?”岳飞又问。

“老夫人开始问过几次,后来我告诉她,说翻儿在边关镇守,还得三五年才能回来。老夫人听了之后,就不再问了。”姚敬答道。

“唉!也只有这样瞒着母亲了。”岳飞轻叹了一声。

制置使司后院侧厅外是一片空地,岳云手舞双锤,在空地上盘旋跳跃,虎虎生风。

年约十岁的岳雷手握红缨长枪,站在一旁羡慕地看着。

李木兰牵着年幼的儿子,微笑着站在侧厅的廊柱下,看着岳云、岳雷兄弟。

岳云舞了一回,停下来,脸不红、气不喘。

“好,好!”岳雷大声喝彩道,“大哥的锤法比从前使得更快,也更厉害了!”

“当然厉害了,俺这双锤子又各加了十斤,由六十斤增到了八十斤,天下没有几个人能挡得住俺这对铁锤……”岳云正得意地说着,陡地停住了话头。

岳飞已大步走了过来,神情严峻,脸色如铁。

“说呀,你怎么又不说了?”岳飞盯着岳云,厉声问道。

“俺……俺……俺知错了。”岳云垂下了头。

“错在何处?”岳飞问道。

“为将者,不应以勇力炫耀于人。须多读兵法,增长智谋。须多读圣贤之书,以明道理。”岳云答道。

“你今日读了兵法吗?”岳飞问道。

“今日一早,俺读了《孙子兵法》。”岳云答道。

“你既读了《孙子兵法》,且背来我听听,就背‘谋攻’篇吧。”岳飞说道。

“是!”岳云答应一声,背诵起来——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好!”岳飞赞了一声,脸上露出笑意,挥手道,“罢了,今日且饶了你。”岳云对岳雷伸伸舌头,做了一个鬼脸,拎着双锤向院外走去。

“大……大人……”岳雷向岳飞行了一礼,欲说什么,又未说出。

岳飞走过去,疼爱地在岳雷肩上拍了一下:“什么大人,在家里,我只是你爹。嗯,你有什么事要告诉爹吗?”

“爹,我……我没什么事。”岳雷说着,又向岳飞行了一礼,然后匆匆往院外走去。

“这孩子。”岳飞望着岳雷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过身来,望向李木兰。

廊柱下,李木兰怔怔地望着岳飞,眼中晶莹闪烁。

岳飞的眼睛顿时潮热起来,走过去:“夫人,你……你不认识我了?”

“我……我……”李木兰眼中的泪水滚落下来。

“打!打!打!”李木兰年幼的儿子忽然举起小拳头,在岳飞腿上砸着。

李木兰慌忙抱起儿子:“霖儿,这是你爹,快喊爹呀。”

岳霖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望望岳飞,又望望母亲,一声不吭。

岳飞伸手抱过岳霖:“乖儿子,让爹好好看看你。”

岳霖两条腿乱弹起来:“坏,坏!你让娘哭,坏,坏!”

岳飞怔住了,呆呆地望着儿子。

李木兰忙抱过岳霖:“乖,这是你爹呀。你不总是要爹吗?怎么爹回来了你又不喊呢?”

岳霖不再弹腿了,温顺地伏在李木兰怀中,两眼仍是“警惕”地注视着岳飞。

“唉!”岳飞叹了一声,“这都怪我,怪我呀。霖儿都四五岁了,却不认识他爹。”

李木兰摇了摇头:“这也怪不上大人。嗯,大人还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呀。”说着,转身走进了侧厅。

岳飞跟在李木兰身后,心中恍然如梦一般。

弯月悬在柳梢,蛙声阵阵,随风送入千家万户。

岳霖睡在小**,胖胖的脸蛋上浮满了笑意。

岳飞和李木兰并肩坐在小床旁,幸福地看着儿子。

“好几次,我做梦都是这样的情景。今日真的身临其境,反倒疑心又是在梦中一般。”岳飞说着,伸出左手,在右臂上使劲拧了一下。

“啊!”岳飞故作疼痛,夸张地轻呼了一声。

“看看你,都是大元帅了,倒像个孩子一样。”李木兰边说边伸出手,在岳飞臂上轻轻抚着。

“这些年,苦了夫人。”岳飞凝视着李木兰,带着歉意说道。

“大人忠心报国,一时顾不上家里,也在情理之中。”李木兰说着,轻叹了一声,“唉!经过了这些年来的担心忧虑,我才明白了为什么古时候有那么多闺怨诗。”

岳飞心中一阵酸涩,脸上却仍是带着笑意道:“夫人这些时来,一定背熟了许多闺怨诗。”

“你要听听吗?”李木兰笑问道。

“嗯。”岳飞点了点头。

李木兰想了一下,低声吟道——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何日平胡虏?”岳飞喃喃念着,陡地大声道,“快了!快了……”

“嘘!”李木兰连忙拉了一下岳飞的衣袖,“别吵醒了孩子。”

“看我,一说起‘平胡虏’,把什么都忘了。”岳飞笑笑,压低了声音,“如今朝廷上下齐心,两三年内,就一定可以平定胡虏。到那时,我再也不用‘远征’了,就辞了官职,回到相州老家,做一个田舍翁,和夫人快快活活过一辈子。”

“真的吗?真能这么快就平定了‘胡虏’?”李木兰兴奋中又带着些疑惑。

“真的。”岳飞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啊。真是这样就好了。这十来年间,我也不知搬过了多少次家,受了多少次惊吓。这样的日子,早该结束了。”李木兰感慨地说着,忽似想起什么,道,“前些时,我见到了李清照。”

“哦,她如今怎么样了?”岳飞大感兴趣地问着。

“别提了。”李木兰摇摇头,“李清照能够活下来,就是幸事了。这些年来,她几次遭受了败兵劫掠,又被人诬陷,家中资财消散殆尽,所钟爱的金石书画也全部毁于战乱之中。如今她孤苦无依,到处漂泊,靠些故旧周济度日。”

“唉!”岳飞叹了一声,“既是如此,你何不把她留下来呢?”

“我怎么没留啊。”李木兰有些委屈地说道,“可李清照她对兵卒十分惧怕,无论如何也不肯住在军营中。”

“这也怪不上李清照,我大宋有些军队,就跟盗贼一个模样。”岳飞愤愤说道。

“李清照临别时,将她近日写的一些诗词赠给了我。”李木兰说道。

“能不能给我看看?”岳飞忙问道。

李木兰站起身,从木架上拿下一个手卷,递给岳飞。

岳飞展开,见卷首便是一篇名为《声声慢》的长调词——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唉!”岳飞叹了一声,“好是好,只是太悲切了——也难怪,她一个女子,又正逢乱世,自然要发出些悲切之音。”

“李清照的词虽写得悲切,诗却并非如此。”李木兰边说边将手卷展至后面,指点着。

岳飞仔细看去,见李木兰所指的,是一首五言绝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好!”岳飞大赞了一声,话刚出口,又不自觉地伸手捂住了嘴。

李木兰嗔怪地瞪了岳飞一样,低头注视着岳霖。

岳霖只是翻了一个身,仍旧睡得十分香甜。

“这孩子,竟也知道他爹回家不容易,睡得比什么时候都安稳。”李木兰笑道。

“大丈夫生于世上,就当似项羽那般宁死不屈。”岳飞说道。

“看看你,又想起了那一套。”李木兰眼中满是柔情,伏在岳飞怀中,“天不早了,你也该歇息了。”

岳飞默然无语,陡地一把抱起李木兰,向床边走去。

天上才现出一道青白之色,岳飞便已行至后院中,挥枪舞动起来。

红日渐渐升起,满天都是艳红的霞光。

岳飞出了一身透汗,放下枪,走进厅内。

李木兰正抱着岳霖,端着一只小木碗,一口口向岳霖嘴中喂着稀饭。

见到岳飞进来,岳霖陡地伸出双手,大叫了一声:“爹!”

岳飞欣喜若狂,扑过去一把抱起岳霖,连连转着圈:“乖儿子,乖儿子,乖儿子!”

李木兰慌忙叫道:“快别转,霖儿刚吃了饭,肚里撑着呢。”

岳飞放下儿子,道:“乖儿子你都这么大了,还要娘喂啊。来,自己吃,自己吃!”说着,从李木兰手中夺过木碗,塞到岳霖手中。

岳霖却没能抓牢木碗,将半碗稀饭都泼在了地上。

“看你,性子倒这么急。”李木兰瞪了岳飞一眼,拿过一把扫帚清扫着地上的稀饭。

岳飞伸出手:“让我来。”

李木兰一缩手:“哪有大元帅扫地的?”

岳飞一把抢过了扫帚,笑道:“在家里,我只是霖儿他爹,哪来的什么大元帅……”

“报——”一声急促的大叫忽然在厅门外响起。

岳飞一怔,看了看李木兰。

“在家里,你还是大元帅。”李木兰说着,从岳飞手中拿过了扫帚。

岳飞尴尬地笑了笑,走出厅门。

徐庆站在门外,大声道:“朝廷有圣旨到!”

朝廷的圣旨,再一次使岳家军上下欢呼不已。

因为平定了杨幺这等“心腹巨患”,朝廷给予了岳飞丰厚的奖赏——

升岳飞为检校少保,加封岳飞为武昌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五百户,实封六百户。

赐岳飞军赏功黄金一千两、白银一万两、铜钱二十万贯、帛万匹。

所有立功将士,俱按序升赏。

……

岳飞亦是异常兴奋,将朝廷所赐钱物尽数赏给军中将士,然后带着朱梦说、黄纵、王贵、徐庆、张宪等人登上了名闻天下的黄鹤楼。

黄鹤楼位于鄂州城(今武昌)西南角,倚城墙而建,楼高三层,背负长天,面临大江,极为壮观。

岳飞等人登上楼厅,凭栏远眺,只见烟波浩渺,水天一色,数只江鸥盘旋空中,极尽旷远阔大之意。

“人称黄鹤楼为江南三大名楼之首,果然名不虚传。”岳飞感慨地说道。

“此楼名为黄鹤楼,不知有个什么讲究?”王贵问道。

“据说很久以前,有位仙人在此修炼得道,乘黄鹤升天而去,故此唤作黄鹤楼。”朱梦说答道。

“不知这位仙人是谁?”王贵又问道。

“这倒不太清楚。古代的仙人甚多,究竟是哪一个在此升上天界的,众说纷纭,谁也难以确定。”朱梦说笑道。

“其实神仙之事,多出于后人附会,不可全信。黄鹤楼能够名列江南三大名楼之首,全在于唐人崔颢的那首《黄鹤楼》而已。”黄纵说道。

“不错,崔颢的《黄鹤楼》浑然天成,意境深远,气象阔大,向来被称为唐人律诗之冠。此诗一出,便是名动天下,黄鹤楼亦是因此名扬海内矣。”朱梦说说着,便兴致勃勃地吟诵起来——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好!”众人纷纷喝起彩来。

“崔颢在唐人中难称一流诗人,然而此诗却足可傲视群雄。据说李白游黄鹤楼时,本欲题诗,但见了崔颢的诗后,却长叹了一声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诗题在上头。’遂掷笔而去,从此再也不登黄鹤楼了。”黄纵说道。

“此亦传说之言耳。李白其实也在黄鹤楼上作了诗,而且做得甚好。”朱梦说说着,又吟诵起来——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李白在黄鹤楼上作了诗,我们岳大人就不能再在此楼上作诗吗?”徐庆忽然说道。

众人轰然叫好,立即便唤人端来笔墨纸砚。

岳飞连连摇头:“我一个粗莽武夫,何敢在此黄鹤楼上写诗。”

“岳大人能在浔阳楼上题诗,又为何不能在这黄鹤楼上题诗?”朱梦说问道。

“江南三大名楼中的滕王阁、岳阳楼,大人俱已登临,却未留下墨迹,实是憾事。今日大人若再不留下墨迹,则太负上天之意了。”黄纵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