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罚分明部下服

轻雾朦胧,若薄纱罩在山野之上。林间不时响起几声鸟语,却看不见鸟在何处。清碧的秦淮河畔生满了芦苇,随风摇曳,发出呼啦啦的声响。芦苇丛中,伏满了手持刀矛鱼叉的壮汉,苇丛之外,是一条宽阔的大道。

远处隐隐有车行之声传来,惊起一群山雀,贴着大道向南掠去。众壮汉顿时兴奋起来,两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苇丛外的大道。但见百余身穿短衫的大汉拥着十余辆垂着纱帘的牛车,顺着大道自北而来。

“杀!”芦苇丛中突地喊声大作。

短衫大汉们陡遇袭击,却毫不惊慌,迅速布成一个圆阵,护住了十余辆牛车。大汉们手中兵器齐全,分成三圈,最外一圈手持盾牌朴刀,中间一圈手持丈八长矛,后面一圈布置着极为厉害的连发强弩。

芦苇丛中冲出了千余壮汉,但见到对手严密的阵势,不觉都停下了脚步。手持枣木大棍的姚敦走到阵前,厉声喝道:“何方蟊贼,竟敢挡住老爷的去路!”

一个身穿葛袍、年约五旬的清瘦老者手提朴刀,从壮汉中走出来:“我等乃是大宋建康乡兵。听你等口音,都是北方人,可是金狗的探子么?”

姚敦垂下大棍,笑道:“老爷手痒,早就想找几个金狗的探子捶捶,可惜怎么也找不到。”

“那你等究竟是什么人?”清瘦老者疑惑地问道。

姚敬手持长矛,走到圆阵前:“我乃大宋汴京留守司统制官岳飞部下正将官姚敬是也!”

“什么,你们是岳将军的部下?”清瘦老者吃惊地问道。

“正是!”姚敬大声回答道。

“你们既是岳将军的部下,为何自北而来?”清瘦老者又问道。

“我等奉岳统制的将命,往河北去取家眷,今日方才南归。”姚敬答道。

“原来如此。”清瘦老者点点头,问道,“你们可知岳将军现在何处?”

“听说岳将军在宜兴扎营,顺此道南下,数日便可赶到。”姚敬答道。

“岳将军已兵进建康城下,离此不过数十里远。”清瘦老者说道。

姚敬大喜,忙问:“此话可真。”

清瘦老者点点头道:“我等建康乡兵,俱已听令于岳将军。”

姚敦手中大棍一挥:“果真如此,我等便立刻赶到建康去。”

清瘦老者望了望道中的十余辆牛车:“岳将军准备与金狗大战一场。你等带着家眷,怎可前去?”

“这……”姚敬犹疑起来。

“岳统领让我等建康乡兵,俱往西边的牛头山下埋伏,以袭杀金狗。将军既是岳统领部下,何不随我等前往牛头山去?”清瘦老者问道。

姚敬听着,目光向姚敦望了过来。

“你等既是听令于岳统领,可有令牌?”姚敦问道。

“我们当然有令牌。你等既为岳统领部下,也该有令牌吧?”清瘦老者笑道。

姚敬不语,只是伸手从腰间拿出一个令牌,高高举起。那令牌五寸见方,沉郁的黑漆上写着一个鲜明的红字——岳。

清瘦老者也从腰间拿出一个令牌,高高举起。众人清清楚楚地看到,两块令牌无论大小字迹,俱是一模一样。

“哈哈哈!”姚敦大笑起来,将大棍靠在怀中,拱手行了一礼,“原来大伙儿都是一家人,请问老英雄高姓大名?”

清瘦老者连忙回礼:“在下姓钱名需。今日正领着大伙向牛头山去,就听人来报——有群北方人向南行来。在下疑心诸位是金狗的探子,便在此处布下埋伏,谁料差点闹了误会。”

姚敬笑道:“钱老英雄选的埋伏之地甚为险要,真是金狗的探子来了,定难脱逃。”

姚敦道:“还啰嗦什么?钱老英雄请您带路,大伙儿往牛头山去,和金狗大杀一阵,出出胸中的鸟气。”

“如此甚好,你们就跟我走吧。”钱需说着,便让众壮汉排列成队,向西行去。

姚敬也立刻指挥众人散开阵形,转头向西。

高大的建康城下,岳飞亲率傅庆、王经二将及一千骑卒、两千步卒,列成大阵。

城头上,遍布金军旗帜。完颜兀术在阿里、蒲卢浑、马五及降将杜充、陈邦光等人的簇拥下,立在城垛后,注视着城下的宋军。

“岳南蛮好大的胆子,就这么几千人,就敢来建康挑战,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阿里说道。

完颜兀术一言不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城下那面飘扬的“岳”字大旗。

此次南下,金兵一路势如破竹,攻下十数重镇,掠获极多,却没有达到完颜兀术最想达到的目的——生擒赵构,斩杀岳飞。

若就如此回去,我有什么面目见人?完颜兀术心中极不甘心地想着。

“皇子爷,让俺带了本部兵马出城,擒杀岳飞!”马五请战道,他要报杀弟之恨。

“皇子爷,让我出战吧!”阿里大叫道,他要报伤臂之仇。

完颜兀术转过头,望着杜充问道:“本皇子听人言道,岳南蛮用兵向来胆大心细,是否如此?”

“正是。”杜充弯下腰来,十分恭敬地回答道。

完颜兀术鼻孔里哼了一下,不再说什么了。

“皇子爷,若任由岳飞在城下猖狂,我大金颜面何存!”阿里又叫了起来。

完颜兀术却仍是一言不发,盯着城下。

忽然,城下鼓声大作,宋军一齐呼喊起来——

誓杀金狗,生擒兀术!

誓杀金狗,生擒兀术!

誓杀金狗……

城头上的阿里、蒲卢浑听了,脸色红涨,愤怒欲狂。

完颜兀术听着城下的呼喊,竟是神色平静,毫无怒意。

城下,岳飞横枪立在马上,两眼紧盯着城头。在他的身后,岳伦高高举着大旗,岳保则领着十余亲兵护拥在两旁。

黄纵骑马自阵后驰到大旗下,拱手对立在旗前的岳飞说道:“统制大人,王贵、徐庆的三千人马,已埋伏在静安镇(今江苏南京市西北)外的树林里。只等时机一到,便向镇北渡口攻击。”

岳飞点了点头问:“韩顺夫和王经准备好了吗?”

黄纵答道:“韩顺夫和王经的六千人马埋伏在钟山之下,早已做好了攻山的准备。”

“好。”岳飞赞了一声又问,“牛头山方面,有多少乡兵埋伏?”

黄纵答道:“已经有三千多人了。周围各乡的乡兵,还在继续往牛头山赶去,他们所造的声势甚是雄壮,金虏的探子只怕都知道了。”

“就是要让金虏知道。”岳飞满意地点了点头,“黄先生你且亲往牛头山去一趟,告诉乡兵,须得多备锣鼓,多备旗帜,到时金虏若至,不必硬攻,只需多敲锣鼓,多摇旗帜便行了。”

黄纵答应一声,向阵后飞驰而去。

日近正午,渐渐酷热。

完颜兀术和众将仍是立在城头上,额上都沁出了汗珠。

城下的宋军正站在阳光下,在酷热中阵容丝毫不乱,没有一人妄动。

岳南蛮的军纪竟如此肃整,实是令人可畏,今日若不灭他,将来必成我大金强敌……完颜兀术正想着,就听脚步声响,一员汉军将领已奔到他的面前。

“王权见过皇子爷!”那员汉军将领扑通跪倒在完颜兀术面前。

“岳飞可有埋伏?”完颜兀术急不可耐地问道。

“有。”王权连忙答道。

“哼!果然不出本皇子所料。你可探明岳南蛮在哪里布下了埋伏?”完颜兀术问。

“牛头山。”王权答道。

“埋伏了多少人马?”完颜兀术问。

“很多。漫山遍野都是,只怕有好几万人。”王权答道。

“岳南蛮手下竟有这么多兵卒吗?”完颜兀术疑惑地问。

“不是大宋……不是南朝兵卒。都是乡兵,数也数不清的乡兵。”王权答道。

“乡兵?你看清楚了,的确是乡兵?”完颜兀术厉声问道。

“看清楚了。小人因离那些乡兵太近,差点被他们发现了。若非小人机灵躲得快,只怕这会见不到皇子爷了。”王权答道。

“哈哈哈!”完颜兀术仰天大笑起来。

“皇子爷……皇子爷为何发笑?”杜充小心翼翼地挨近完颜兀术,讨好地问道。

完颜兀术指着城下:“岳南蛮自许聪明,以为他这么挑战,定会激怒本皇子率少许轻骑攻击他。而他接战之下,定会装作不敌,将本皇子诱到牛头山下,伏兵齐出,杀本皇子一个冷不防,好大占便宜。”

“皇子爷胸藏谋略,一眼就看穿了岳飞……不,看穿了岳南蛮的诡计。皇子爷就这么紧闭城门,让太阳晒焦了那岳南蛮,实是妙不可言。嘿嘿!”杜充媚笑着说道。

“放屁!”完颜兀术怒斥道。

“啊!”杜充吓了一跳,慌忙退后了几步。

“我大金国威震天下,岂能临敌之时紧闭城门?只有南朝猪羊,才会这般懦弱。”完颜兀术怒道。

“是,是,是……”杜充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说着。

“是,是个什么?”完颜兀术盯着杜充问道。

“是,是放屁,是属下放屁!”杜充毫无羞耻地大声说道。

“哈哈哈!”完颜兀术又是大笑起来,笑着,笑着,陡地大喝道,“杜充、陈邦光!”

杜充、陈邦光吓了一跳,慌忙答道:“属下在!”

“你二人立刻领三万汉军出城,向岳南蛮猛攻。如果岳南蛮后退,你们就猛追,一直追到牛头山去。你们别怕岳南蛮的埋伏,本皇子自会派大金铁骑接应你们!”完颜兀术厉声道。

“是!”杜充、陈邦光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却偏偏回答得十分响亮。

“那就快去吧!”完颜兀术猛一挥手。

杜充、陈邦光连忙向城下走去。

“马五、王权!”完颜兀术又是一声大喝。

“属下在!”马五、王权挺胸答道。

“你二人且统汉军轻骑一万,开西城门绕渡秦淮河,速至牛头山后。若杜充、陈邦光敌得住岳南蛮,你等便不要轻易出战,待到岳南蛮精疲力竭,再冲出一鼓灭之。若杜充、陈邦光不敌岳南蛮,你等便速速出战救援,不得迟疑!”完颜兀术命令道。

“得令!”马五、王权答应声里,疾步向城下走去。

“阿里、蒲卢浑!”完颜兀术低沉地喝道。

“属下在!”阿里、蒲卢浑同声答道。

“眼前建康城中,我大金兵马共有多少?”完颜兀术问道。

“城内有三千骑军,五千步军。”阿里答道。

“城外要地钟山、静安镇、雨花台三处各有一千骑军、三千步军,共是一万二千人。”蒲卢浑答道。

“这么说,我大金兵马在建康城中只有两万。”完颜兀术说道。

“皇子爷曾告诉属下,我大金兵马只需在建康留下八千兵马,控制钟山、雨花台两处要地便可。因此属下已将大部兵马渡过长江,屯在建康对岸的瓜步口(今江苏六合东南)一带。”蒲卢浑说道。

“早知岳南蛮会来攻城,就该多留些兵马才是。”完颜兀术有些懊悔地说道。

“岳南蛮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宋人。宋人又怎是我大金好汉的对手?属下只需带一千铁骑出城,便能生擒了岳南蛮!”阿里大声说道。

“你知道什么!这岳南蛮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在用兵征战上,就算是我大金好汉,也比不过他!”完颜兀术盯着阿里,怒斥道。

阿里默不作声,满脸都是不服之色。

“蒲卢浑,这次从南边得到的财物,运了多少过江?”完颜兀术问道。

“一大半都运了过去。剩下的一小半,都存放在静安镇,随时可以装船。”蒲卢浑答道。

“韩世忠那边有什么动静?”完颜兀术又问道。

“韩南蛮整日紧闭城门,担心我们会报黄天**被困之仇,前去攻城。”蒲卢浑答道。

完颜兀术笑道:“这韩南蛮也是个厉害家伙,只是他若和岳南蛮比起来,就差远了。岳南蛮敢到建康城下向我大金兵马挑战,他就不敢。”说着,完颜兀术神情肃然起来道,“阿里、蒲卢浑,你们将两万兵马全都调出来。马军抄袭牛头山后路,步军正面接应杜充、陈邦光,务必全歼岳南蛮!”

“得令!”蒲卢浑大声答道。

阿里却是不答,神情中有些疑惑,在心里想道——仅仅是为了对付那岳南蛮,竟要出动我大金的全部兵马吗?

“阿里,这次我大金兵马为何没能擒住赵构?”完颜兀术盯着阿里问道。

“因为我大金以铁骑横扫天下,缺少水军。”阿里答道。

“我大金能不能在两三年内,练成一支强大的水军?”完颜兀术问道。

阿里想了一下,答道:“我大金缺少知晓水战的大将,两三年内难以练成水军。”

“我大金既无水军,就必须守住建康城,控制长江天堑。无奈我大金兵马不耐暑热,无法留下更多军卒,只得靠汉军来守城。寻常的宋将,汉军还能对付。但似岳南蛮这等强敌,汉军就难以抵挡,势必会失去建康。一旦建康失去,我大金兵马要想再次越过长江,就得大费周折了。所以,本皇子今日尽遣兵马出城,就是要你等一战擒杀岳南蛮!如果你们擒杀不了岳南蛮,就休要回来!”完颜兀术声色俱厉地喝道。

阿里心中一凛,用力大叫了一声:“得令!”转身和蒲卢浑奔下了城头。

完颜兀术仍是站立在城头,两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城下。

岳南蛮啊岳南蛮,莫非你是上天给我降下的对头?

为何我每次亲自出马,都不能擒获了你?

这次我不出城了,让阿里、蒲卢浑两员猛将去擒你,或许可以一战成功!

不,不!什么或许!一定要擒住了你!一定要擒住了你……

完颜兀术在心中大呼着,盯着那面“岳”字大旗,两眼都快冒出火来。

建康城下杀声大起,杜充、陈邦光领着三万打着金国旗号的汉军,潮水般从城内冲出,向岳飞统领的宋军压过来。

岳飞率军稍一接战,便向建康城西南的牛头山方向退去。

杜充、陈邦光知道岳飞有埋伏,并不敢紧追,不快不慢跟在宋军后面,隔着半里之遥。

牛头山位于秦淮河西,离建康城不过二十余里,岳飞率军很快退到了山下。

杜充、陈邦光向山上看去,只见林木森森,遮天蔽日,里边不知藏有多少兵马,不觉心惊肉跳,行军速度顿时慢了许多。

岳飞却陡地加快速度,率军似一道疾风,电闪般穿过牛头山。

但见牛头山后尘雾大起,马五、王权率领的一万汉军骑卒刚刚绕路赶至。

“杀——”岳飞大喊一声,当先向敌骑猛冲过去。

杀啊……一千宋军骑卒、两千宋军步卒齐声呐喊着,势若猛虎般冲向敌军。

马五、王权以为岳飞布下埋伏,只是为了引诱追击的杜充、陈邦光,万万没有料到岳飞竟是根本不理会追敌,径直向山后冲来,一时间措手不及,阵形大乱。

岳飞接连挑翻两员敌将,冲至马五跟前。

“杀!”马五深知岳飞的厉害,早有准备,怪叫声里,长矛向前一挥——十数员勇悍无比的偏将随着马五的那声怪叫,一齐向岳飞围攻过来。

但岳飞身后的十数名亲兵护卫也一齐冲了过来,截住了那些偏将。

傅庆、王经各举长矛,势不可当地冲向王权。

宋、金两军顿时搅成一团,杀得天昏地暗。

宋军队形不乱,骑卒正面冲击,步卒两翼包抄,人数虽少,反将金军切割成了无数小块。

金军人数虽多,并且全是骑卒,但队形已乱,相互间无法照应,只得各自为战,放眼望去,似乎四面八方全是宋兵,越战越是心惊。

几乎在岳飞率宋军冲到牛头山后的同时,牛头山上陡然锣鼓声大作,无数旗帜在林间摇动,喊杀声惊天动地,四面回响。

杜充、陈邦光大骇,急令退军。

三万金军步卒争先恐后地向建康城方向奔去,队形混乱不堪。

“杀啊!”姚敦、姚敬呐喊着从树林后跳出,欲向金军追去。

“且慢!”钱需拦住姚敦、姚敬,“岳将军只是让我们在此虚张声势,不必追敌。”

这时,山后的喊杀声隐隐传了过来。

“我们去接应岳统制,这总可以吧。”姚敬说道。

“这……”钱需犹疑起来。

“这什么,给我杀啊!”姚敦呐喊着就向山后冲去。

姚敬领着百余大汉,紧跟在姚敦身后。

牛头山后的金军骑卒在宋军猛烈的冲击下,已是无法支撑下去,阵形大崩。

马五、王权见无法挽回败势,斗志顿失,在亲卫兵卒的护卫下,向西狂逃而去。

岳飞、傅庆、王经率军猛追,不给马五、王权丝毫喘息的机会。

马五、王权逃着、逃着,陡地勒马停了下来,脸色大变——阿里领着六千女真铁骑,如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挡住了逃跑者的去路。

“杀,杀……杀回去!”马五大叫了起来。

“回去,回去!”王权叫着,竭力圈过了马头。

但大部分汉军骑卒不知是未听到主将的命令,还是一时圈不回马头,仍是放马向前奔逃。

阿里脸色铁青,勒马立在军阵之前,见败兵逃近,猛地将手中的狼牙棒一举。

女真骑卒一齐弯弓搭箭,向败兵射去。

只听得羽箭的厉啸声中,惨呼声大起,败兵成片地从马背上栽倒下来。

侥幸未被射中的败兵惊骇中纷纷圈回马头,硬着头皮向追击的宋军杀去。

宋军又和马五、王权的骑卒混战起来。此番金军骑卒死中求生,竟凶恶了许多,冲得宋军连连后退。

“杀啊——”姚敦、姚敬率领百余大汉突然从山谷冲出,旋风般杀入金军骑卒中。

“是三舅!”岳飞惊喜地大叫了一声,精神陡地大振,带领岳伦、岳保和十数亲兵一个猛冲,杀至马五跟前。

马五不敢对敌,拨马便退。

“唰——”岳飞手中长枪挑处,马五的掌旗官轰然倒下。岳保一伏身,已抢过大旗,使劲向天上一抛,大叫道:“统制大人杀死了敌军大将!杀死了敌军大将!”

宋军阵中顿时响起了一片欢呼声,个个勇气倍增,争先上前。

金兵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子泄得干干净净,再次向后狂逃而去。

姚敦大棍连挥,一口气扫翻了七八个金军骑卒,抢了一匹高大的青马骑了上去。

姚敬亦是大发神威,挑翻了一员金军偏将,并将那金将的坐骑抢了过来。

二姚身后的大汉,一大半都抢到了坐骑。这些大汉人数虽然不多,却个个武艺高强,马上的功夫亦是十分了得,如同一群饥饿的豹子扑进了羊群一般。

金兵的溃败已不可收拾,马五、王权逃在最前面。这次他们有了经验,不往西逃,而是直往北方逃去,绕过了可怕的女真铁骑。

“这帮无用的猪羊!”阿里怒喝一声,挥军向宋兵压了过来。

身披铁甲的女真骑卒排成整齐的队形,手挽硬弓,边射边向前冲去。

“这便是‘铁浮图’了,果然厉害。”岳飞望着逼来的女真骑卒,立即下令,“大伙儿快退。”

宋军听到主将的命令,立即后退。无甲步卒先退,披甲骑卒断后,队形严整,找不出半点破绽。

岳飞统领的宋军,当真不同寻常。阿里心中暗暗吃惊,挥军疾进。

宋军以密集的羽箭射向金军,阻止金军前进。

金军倚仗着身披铁甲,冒险猛进,眼看就要追上宋军。但此时宋军已退至牛头山脚下,到处都是灌木丛和凹凸不平的岩石,只山谷口稍微平坦一些。宋军集中力量巨大、可以射穿普通铁甲的强弩,控制着谷口,使金军骑卒无法前进,优势尽失。

“下马步战!”阿里怒喝一声,率先跳下马来。

众女真骑卒纷纷跳下马来,手持兵刃步战。

“杀啊!”岳飞大喝一声,率领数百精骑,猛然从谷口冲出。

姚敦、姚敬领着众大汉,紧紧跟在岳飞后面。

众女真骑卒见状,慌忙又爬上马背。

岳飞见敌军上马,又退回山谷中。

“三舅,我娘她还好吧?”岳飞在退进山谷时,和姚敦擦身而过,匆匆问了一句。

“好。”姚敦只得及回答了一个字。

金兵已再次跳下了马背,拼命向谷口冲来,欲抢占要路,击败宋军。

“杀啊——”岳飞就似有意戏弄阿里一般,再次率精骑冲了出来,并在女真骑卒上马应战时,再次退回山谷中。

“岳南蛮,你是英雄,就出来和我女真好汉硬比硬拼个输赢!”阿里气得大叫起来。

“金贼,你若是好汉,就放马过来,与你岳爷爷单打独斗!”岳飞在马上横枪笑道。

“你……你……”阿里大怒,双眼圆睁,却是说不出话来。

他心里自是十分清楚,若论单打独斗,只怕三个阿里加起来,也未必是岳飞的对手。

正在阿里进退不得、无可奈何之时,突然驰来一个金军信使,手执令旗,急急说道:“宋军已攻占钟山大寨和静安镇,皇子爷命将军速速回援!”

啊,原来宋军是在调虎离山!阿里大惊中,留下一千骑卒断后,大队兵马急速向建康城奔回去。

“杀啊——”岳飞又是一声大喝,率领全部宋军杀出了山谷。

千余断后的女真骑卒甚是凶悍,面临宋军的猛攻,并不惊慌,排成一个方阵,一边缓缓后退,一边向阵外射出密集的羽箭,使宋军一时无法迫近。

岳飞迅速调来一队弓手,以宋军最厉害的兵器之一“神臂弓”射向女真骑卒。

那“神臂弓”就似一架小巧的床弩,也有着床形木架,但并不沉重,两个兵卒就可以抬起,且发射时甚是简便,用脚踏踩张开弓弦,然后以肩头顶开机关,射出羽箭,只需一人便能使用。

“神臂弓”的射程虽然不及床弩,却大大超过了寻常的硬弓,达二百四十余步(合今约三百七十公尺),并且力道强劲,可以穿透普通的铁甲。

但听得空中厉啸声大作,一排排羽箭似飞蝗般射向众女真骑卒,刹那间便将女真骑卒的方阵射开了一个大缺口。

众女真骑卒见势不妙,顿时失去了顽抗的勇气,纷纷勒转马头,向建康城逃去。

“杀金贼!”岳飞大喝声里,一马当先,追向敌军。

杀金贼!杀金贼!杀金贼……漫山遍野都是宋军的喊杀声,如狂涛卷向了建康城。

建康城中火光冲天,呼喝声、哭喊声、马蹄声、脚步声乱糟糟地响成一片。

完颜兀术率领数百亲卫骑卒,冲出建康城北门,直向静安镇奔去。

败了,败了!想不到我完颜兀术纵横千里,跨江越岭,杀得南朝君臣屁滚尿流,都躲到海里去了,却偏偏败在了这岳南蛮手中……完颜兀术懊恼地想着,心里像被谁塞进了一团烂羊毛,堵得他气都出不来……

当金军兵分数路,全力去追击岳飞时,王贵、徐庆、韩顺夫、王经立刻向静安镇和钟山大寨发动了猛攻。金军的主力几乎全部赶到了牛头山一带,王贵、徐庆几乎没受到什么阻碍,就攻占了静安镇。韩顺夫、王经因钟山地形险固,稍稍受了些阻碍,但也一样攻进了敌军的大寨。

完颜兀术闻听宋军攻占了静安镇和钟山大寨,呆愣了半晌后,便发狂地吼叫起来——快,快,快将阿里、蒲卢浑召回,快将所有的兵马召回!夺回静安镇!

烧,烧!把建康城烧了!烧了!

完颜兀术一边吼叫着,一边疾奔到城下,跨上坐骑便打马狂奔……

长江之畔的静安镇周围血流遍地,乱尸横堆。

所有的金军都奔到了静安镇外,冒死向镇内猛攻。

所有的宋军和乡兵也奔到了静安镇外,奋力冲杀,要将金军拖在镇外。

金军将最精锐的兵马用来向镇内猛冲,而将杜充、陈邦光、马五、王权统领的汉军放在外围,阻挡宋军。

没有退路的金军变得异常疯狂,竟然杀进了镇内。

镇内的王贵、徐庆无法挡住金军的攻击,只得步步后退,并下令烧毁渡口排列的百余艘船只。

刹那间静安镇内火光大起,黑烟遮天。

岳飞见渡口火起,立即命令宋军暂退,将金军放进镇中,然后排成严密的大阵,自南向北压向金军。

金军背靠着火的渡口和一眼望不到对岸的大江,陷入极端的恐慌之中。

杀!杀!杀……完颜兀术疯了一般地吼叫着,向宋军反扑过来。

此刻完颜兀术唯一的希望便是击溃宋军,等待对岸的金军派船接应。

否则,在宋军的虎视眈眈下,就算有了接应的船只,金军也难以从容渡江,甚至会遭到全军覆灭的命运。

面对凶猛反扑的敌军,岳飞命令兵卒不得擅自出击,只以羽箭射向敌军,守稳阵脚。

待到天黑,我军就可发动猛攻,将不擅夜战的金虏通通赶下长江!岳飞在心中说道。

金军在宋军严密的防守面前一筹莫展,无法前进。

残阳如血,渐渐西沉,战场上**起了暗紫色的暮霭。

突然,宋军大阵中奔出二骑,直向敌阵冲去。

是谁,竟敢不听我的军令?岳飞大怒,仔细向那二骑望去。

那二骑一骑在前,一骑在后。前面一骑身个甚是矮小,看上去似是儿童一般,后面一骑则是个长大少年。

“云儿!云儿!”姚敦、姚敬大叫着,双双跃马向阵前奔去。

云儿?是云儿?岳飞心中大惊——啊!难道是云儿冲向了敌军?他小小的年纪,怎么能上阵杀敌?

“杀啊——”宋军大阵上陡地吼声大作,韩顺夫带领本部兵马向金军冲了过去。

“不得擅进!”岳飞见状大急,忙大喝道。

但已迟了,韩顺夫领兵冲出了半箭之地,想要回军,已不可能。

完颜兀术大喜,立即抓住战机,一马当先,迎头杀向韩顺夫。

金兵完全改变了平日的战术,在前冲锋的全是最为勇悍的“铁浮图”骑卒,韩顺夫虽是猛将,也抵挡不住,才一接战,便败下阵来。

岳飞见硬拼的局面已不可改变,只得挥军上前。

宋、金双方搅成了一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战起来。

金兵在人数上多过宋军,且作困兽之斗,竟占了上风,将韩顺夫打落马下,活擒了过去。

岳飞见势不对,率领傅庆、王经等大将及数百精骑向敌军中腹猛冲过去。

“杀,杀了岳南蛮!”完颜兀术大喝着,指挥阿里、蒲卢浑、马五、王权等大将率领敢死女真勇士团团围住岳飞等人。

夕阳沉入江底,半轮月亮高挂在天上,惨白的冷光笼罩在残酷的战场上。

岳飞、傅庆、王经等力战之余,力气渐渐不济,难以冲破金军的中腹。

金军的精锐全部被吸引在岳飞周围,也是无力冲垮宋军大阵,双方相持不下,陷入苦战之中。

“杀啊——”姚敦、姚敬等人奋力前冲,要将包围岳飞的金军冲乱。

“杀不绝的南蛮子,看家伙!”完颜兀术挥动巨斧,带着数十护卫骑卒劈头杀向姚敦。

“金贼,且看你小岳爷爷的家伙!”岳云骑着一匹黄马,突然从姚敦身侧冲了出来。在他的身后,紧跟着手持长枪的张宪。

岳云又黑又瘦,看上去顶多有十二三岁,双手却握着一对葫芦大小的铁锤,上下挥舞,呼呼生风。张宪骑着一匹黑马,满脸焦虑,连连猛踢马腹,想抢到岳云前面,但他的坐骑却不怎么得力,总是与岳云差了数尺远。

“回来,快回来!”张宪对着岳云不停地大叫道。

但岳云就似根本没有听到张宪的叫声,双锤一晃,已是冲到了完颜兀术马前。

“南朝的娃娃也上了阵么?”完颜兀术又惊又怒,马头一偏,不杀向姚敦,却兜头一斧杀向了岳云。在完颜兀术的料想中,他这一斧下去定是将岳云劈成了两半。

岳云不避不闪,暴喝一声,右手铁锤脱手飞出,砸向完颜兀术的面门。

“啊!”完颜兀术大惊——他一斧下去,固然能将岳云劈成两半,但他的脑袋,也势必会被铁锤砸得粉碎。

完颜兀术怎肯与一个小娃娃同归于尽?他猛地收回巨斧向上一磕,当地将铁锤碰飞。

“嘿!”岳云又是一声暴喝,左手铁锤脱手飞出,砸向完颜兀术坐骑的头部。

完颜兀术没料到岳云会使出这一招,不及抵挡。只听得砰的一声,完颜兀术的坐骑脑浆乱迸,栽倒在地,竟将完颜兀术的双腿压住了。

姚敦、姚敬、张宪大喜,一齐跃马上前,欲杀死完颜兀术。

众金军护卫骑卒拼死上前,拦住姚敦、姚敬等人,把完颜兀术救起,向后便逃。

姚敦、姚敬、张宪等趁势猛冲,将金军的阵形冲得大乱。

岳飞、傅庆、王经等人精神大振,齐声大呼,杀得阿里、蒲卢浑、马五、王权等连连后退。

“哪里走!”岳飞大喝声中,抬枪刺向王权。

王权慌忙招架,却不料岳飞枪往下沉,正刺在他的大腿上。王权痛叫一声,一头栽下马背。傅庆赶上来,一矛刺出,结果了王权的性命。

金军的阵形全面崩溃,斗志俱失,争先向后逃去。

但后面是茫茫大江,金军逃无可逃。

莫非是天亡我也?完颜兀术眼望大江,犹如失足跌下了万丈深渊。

“船来了!船来了……”金兵突然欢呼起来。

完颜兀术定睛望过去,果然见到百余艘悬着金国旗帜的大船张帆摇橹,向长江南岸疾驶过来。

“扑通!”完颜兀术狂喜中跃马冲到江中,拼命打马向大船浮游过去。

金军就似下锅的饺子般不论骑卒、步卒,扑通扑通跳入江中。

韩顺夫也被几个金军步卒扯进了长江,向大船拖去。

娘的,老爷英雄一世,却落得个如此结果,死也闭不了眼啊!韩顺夫心中痛苦地叫着,拼命挣扎着。但他的双手被牛筋牢牢捆住,又哪里挣扎得开?

扑通!岳飞冲到江边,竟也跃马跳入水中,直向韩顺夫扑来。

啊,岳飞这厮要干什么?是救俺?不,不,他怎么会救俺?是要借机杀了俺?那他根本不必来,就让金贼把俺拖去,不就结了……韩顺夫睁大了眼睛,百思不得其解。

几个金军步卒见岳飞杀至,吓得魂飞魄散,扔了韩顺夫一头扎进水里,直向江中逃去。

韩顺夫不识水性,双手又被缚住,身体直往水底沉去,咕噜噜连呛了几大口江水。

原来岳飞这厮是要淹死俺啊……韩顺夫正想着,忽觉身体一轻,已被人拉出了水面。

拉住韩顺夫的人,正是岳飞。

百余艘大船很快驶近了江边。金军狂呼乱叫着,不顾性命地在水中扑腾着,向大船爬去。

完颜兀术爬上大船,回头一望,不禁大惊失色——不仅是无数金军跳下了水,无数宋军也跳下了水,并且一边在水中砍杀金军,一边向大船攻击过来。

一艘大船已被爬上的宋军夺去,船上的金军兵卒被宋军逼得无路可走,纷纷下跪求降。

“快,快开船!”完颜兀术大叫起来。

百余艘大船顾不得无数金军兵卒尚未上船,鼓帆向北岸驶去。

金军兵卒哭喊着,奋力向北游去。但金军兵卒绝大部分都不识水性,稍一接近江中,便被急流的江水卷走。

大部分金军兵卒不敢动弹,待在流缓水浅的江岸下,做了宋军的俘虏。

岳飞大获全胜,从江边回师,分兵驻守静安镇、钟山大寨、雨花台大寨。

午夜时分,岳飞率大队兵马进入了建康城。

但见建康城中到处都是大火,黑烟中传出无数百姓的哀哭之声。

岳飞急忙下令灭火,到天色大亮时,方才将各处大火扑灭。

建康府衙成了宋军的临时大营,烧坏的厅堂经过一番清理,勉强可以使用。

府衙大堂下,侍立着十数亲兵。大堂之上,岳飞和众将及钱需等乡兵首领依次坐着,议论昨日的大战。

“这一仗,本来我们可以杀得敌军匹马不还,全数尽灭,可惜还是让许多敌军跑了。”岳飞遗憾地说道。

“此次大战,金军所作所为,几乎全不出统制大人预料。统制大人可谓神机妙算矣!”黄纵说道。

“世上并无‘神机’,欲克敌制胜,古人已有明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岳飞环视着众将道,“首先,战前必须知己。在战前,我们已有万余精锐兵卒,还有众多的乡兵拥护,更有杀敌的勇气。有了这些,就可以与敌一战。但仅仅知己,远远不够,必须知彼,要知道敌人的长处,更要知道敌人的短处。要避开敌人的长处,牢牢抓住敌人的短处,一举破敌。凡为将者,不能知己知彼,必败无疑。这些你们必须牢牢记着。”

众将听着,连连点头。

“你们谁说说,未战之前,敌人的长处是什么,短处又是什么?”岳飞问。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落在黄纵身上。

“敌军的长处是兵马众多,且据守坚城。短处是不耐天热,士气低落,俱有北归之心。”黄纵答道。

“知彼者不仅要知其军,更须知其将,知其势。”岳飞说道。

“知其将?知其势?”黄纵眼中不觉现出了困惑之色。

“知其将者,是谓知其主将之长短。知其势者,是谓知其所处形势之长短也。”岳飞说道。

“还请统制大人详细讲解。”黄纵拱手行了一礼。

“敌军主将完颜兀术之长,在其勇悍善战,且深知兵法,行军布阵,快捷迅猛。而其短处,是为贪暴残酷,好杀成性。敌军所处的形势,是其不得不守住建康城,但又留不下多少人马守城,只能依靠投降的汉军,而女真人又一向不信任汉军。完颜兀术无奈之下,只得选择要地立寨,留下少许女真人据险监视建康,并牢牢将静安镇的渡口控制在手中。故择险立寨,是其所长。只是反过来说,敌军一旦失险,就等于失去了整个建康,又为其所短了。”岳飞说道。

“属下明白了。”黄纵兴奋地说道,“统制大人见敌军势众,又据守坚城,便避敌所长,不与敌人硬拼,在牛头山布下埋伏,率少数兵马到建康城下挑战。完颜兀术既是贪暴好杀,必欲全歼我军。统制大人利用敌将之短,有意露出些破绽,使完颜兀术以为统制大人只是布下了一个埋伏,故放胆尽遣全部兵马夹击我军。哪知统制大人是计中有计,早暗伏精兵猛将在钟山、静安镇等处,只待敌军一出,便趁势攻击。完颜兀术倒也深知兵法,明白钟山、静安镇等险要之地失去,就无法守住建康城,且有被我军截断退路的危险,便立刻传令回军,弃城而逃。我军趁势追杀,遂大败敌军。”

“本统制本是欲尽歼敌军,生擒兀术,而不只是大败敌军。如果众位将军严守军令,今日本统制便可将完颜兀术献俘阙下。”岳飞神情严峻地说着,陡地大喝一声,“姚敬!”

“末将在!”姚敬站起身,大声答道。

“姚敬,你身为正将官,难道不知没有本统制的命令,不得擅自出击吗?”岳飞问道。

“末将知道。”姚敬答道。

“那你为何突然冲出大阵,扰乱了我军队形,致使我军不能全歼敌军?”岳飞厉声问道。

“这个……”姚敬回答不出。

“来人啊!”岳飞又是一声大喝。

大堂下侍立的众亲兵答应声里,奔到了堂上。

“将姚敬拉下去军法伺候!”岳飞厉喝道。

众亲兵拉住姚敬,便向堂下拖去。

堂上的众将没料到岳飞竟会忽然处置姚敬,一时都愣住了。

“住手!”姚敦暴吼一声,如晴天响起了一个霹雳。

众亲兵听得那声暴喝,俱是停住了脚步,望着岳飞。

“三舅,这不是你说话的地方!”岳飞大声道。

“放屁!”姚敦暴怒地说道,“你要杀了舅爷,还不让老子说话啊。你五舅为什么要冲出大阵?他是要救了云儿那小崽子啊。”

“战阵之中,别说是本统制的儿子,就算是本统制的亲爹有了危险,不得将令,也不能出阵相救。否则,就当军法处置!”岳飞毫不容情地说道。

“你……你小子当了个官儿,就敢不认舅爷了么?”姚敦指着岳飞,气得脸色铁青。

岳飞并不理会姚敦,瞪着众亲兵:“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将他拉下去。”

众亲兵又一次拉住姚敬向堂下拖去。

黄纵急忙叫道:“且慢!”离座跪下来,“姚将军刚回军中,一时不能适应军阵,也是情有可原。且其为救人出阵,又奋勇杀敌,功可补过,望统制大人饶恕了姚将军。”

众将纷纷离座跪下,齐声恳求岳飞宽恕姚敬。

岳飞想了想,对姚敬说道:“也罢,你尚未正式归队,便能主动杀敌,可免予军法处置,但从今日起,你已不是正将官了。你若愿继续留在军中,只能是一个寻常的军卒。”

姚敬忙跪下来道:“我愿留在军中。”

姚敦奔过去,一把扯起姚敬:“混账!天下哪有舅爷向外甥下跪的!”

岳飞怒斥道:“此乃军中重地,岂容放肆!来呀,把他给我轰出去!”

众亲兵不由分说,将姚敦赶下了大堂。

“众位请起。”岳飞拱手对众将说道。

众将站起归座,个个神情肃然。

“建康之战,本统制当速速上报朝廷,众将之功,俱登记在簿,请黄先生宣示。”岳飞说道。

黄纵答应一声,目视众将,缓缓说道:“建康之战,功劳第一者,为王贵、徐庆、韩顺夫、王经。四将攻取险固之地,乃为我军大胜之关节所在。黄纵、傅庆、傅选,功劳第二。钱需、姚敦率义兵杀敌,立有大功,当上报朝廷以特例升赏。凡将官兵卒及义兵斩敌擒俘者,依军例赏赐……”

“末将不服!”傅庆忽然大叫一声,打断了黄纵的话头。

“你有何事不服?”岳飞略感意外地问道。

“韩顺夫功劳第一,末将不服。末将阵斩敌军大将王权,却只列于功劳第二,这不公平。”傅庆大叫道。

“韩将军和王将军攻下钟山大寨,迫使完颜兀术弃城而逃,难道不能功列第一吗?”岳飞问道。

“不能!”傅庆斩钉截铁般答道。

“为何不能?”岳飞又问道。

“因为韩顺夫未闻将令,擅出大阵,是犯了军法!”傅庆大声说道。

韩顺夫脸色红涨,离座跪下道:“末将无功有罪,愿受军法处置。”

岳飞摆了摆手:“韩将军且请起来。”

韩顺夫只得站起,却没有回到座位上。

“韩将军擅出大阵,的确犯了军法。但姚敬擅出大阵在先,韩将军离将旗甚远,看不分明,见姚敬出阵,以为我军已经反击,这才率军出击。其犯军法,并非故意,可以不计。”岳飞说道。

傅庆鼻孔里哼了一声:“好,这件事,算岳大哥说过去了。只是我有阵斩大将之功,为何列于二等?”

岳飞现出怒意,冷冷问道:“傅将军,你斩杀王权时,他在马上,还是在马下?”

“这……”傅庆一怔,讷讷答道,“是在马下。”

“王权身为敌方大将,难道没有战马可骑吗?”岳飞问道。

“这……”傅庆回答不出。

“不错,王权是你杀的,你可依斩敌将之例,得到赏钱。但你竟想以此争功,未免太过分了。”岳飞斥道。

傅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默然无语。

“还有谁不服吗?”岳飞环视着众将。

“统制大人赏罚分明,末将深为敬服!”王贵离座跪下道。

众将俱是离座,行以大礼。

岳飞连忙站起,扶起众将:“今夜本统制当大宴众位将军,痛饮一醉!”

众将欢呼起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唯有韩顺夫和傅庆二人默不作声,神情不太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