汜水离汴京有两百多里,仅来回行军,寻常就须十日以上,但岳飞率部疾进,七日之间,便已回返,并生擒了敌军主将王策。

宗泽闻报大喜,当即令岳飞将王策押进留守府内堂审问。

留守府内堂的屏风下,设着一张乌漆文案,宗泽身穿官袍,肃然坐在案后。

岳飞领着李豹、王贵等数员战将,把五花大绑的王策押到了内堂上。

王策生得高大肥壮,脸色黑如锅底,整个人看上去就似是一座铁塔。见了宗泽,傲然不跪。

李豹飞起一脚,踢在王策的腿肚子上,喝道:“还不跪下!”

王策扑通一声,摔跪在地,但仍倔强地昂着头。

“王将军临威不屈,实为好汉!”宗泽赞道,站起身从文案后绕出,亲自将王策扶起,并解开王策身上的绳索。

王策大感意外,愣愣地望着宗泽。

“王将军如此好汉,奈何为金人所用?难道王将军忘了自己本是华夏子孙吗?”宗泽望着王策,叹惜着说道。

“我已为金人所用,大宋还能饶恕吗?”王策陡然问道。

“只要你洗心革面,不忘自己是个华夏子孙。本留守可对天发誓,绝不伤害于你。”宗泽正色说道。

王策扑通拜倒在地:“罪人愿投归大宋!”

宗泽再次扶起王策:“你久在金国,当知金国朝中之事。本留守有话相问,望你休要隐瞒。”

王策躬身行了一礼:“罪人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宗泽退至文案后坐下道:“大宋和金国虽屡经大战,却对金国之事所知不深,听说金国最初立国之时,兵不满千,可真有其事?”

王策答道:“金国乃女真族中之完颜部所创,最初的甲兵,的确不满千人。”

宗泽问:“为何如此小小一个完颜部,竟能创下这般强大的一个金国?”

王策道:“这个……这个说来话长。”

宗泽道:“你且慢慢叙来。”

王策低头沉思了一下,缓缓讲述起来——女真族源远流长,早在战国时代,即为中原人所知,当时称为“肃慎”。在辽国时,方被称为“女真”。

女真族生活在长白山和黑龙江一带,以狩猎为生,也能耕种农田。女真人凡为男子者,自幼便练习骑马射箭,常骑着马在山林往来,上下岩壁如履平地,还能骑马浮渡江河。女真人又善蓄养猎鹰和猎犬,用来驱逐捕获猎物。

女真人居住在苦寒之地,冬天在山谷中以桦树皮和木栅建成小屋,屋内又以泥土做成土炕,在炕下烧火取暖。女真妇女梳辫发盘髻,男子则在脑后拖一长辫。其族最初并无文字,用结绳或刻箭之法记事。

女真人在辽国之时,人众多至数十万,但各不相统属,分为无数部落,其部落大者有数千户,小者只百余户。

辽国建立后,将靠近契丹人生活的一部分女真人直接编入辽国的户籍,由辽国派官统领,命女真人按户向辽国纳税,称之为“熟女真”。

另一部分生活在偏远山林江畔的女真人,则依然结成部落居住,不直接受辽朝官员统辖,也不编入辽国户籍,但必须依部落人众多寡,向辽国朝廷“贡奉”所出产的物品。这一部分女真人,被辽国称为“生女真”。

“生女真”之中,最著名的部落有完颜部、加古部、温都部、乌古论部、纥石烈部等。

完颜部人数不多,却个个精于骑射,勇悍无比,战力居于各部落之首。

加古部不以狩猎为生,极擅锻铁,能够制造极为锋利的兵器和坚硬无比的冷锻铁甲。

温都部亦擅锻铁,且人数众多,能战之勇士居各部落之首。

乌古论部则喜好贸易之事,将女真之地出产的物品运至辽国和隔海的宋国,赚得了许多金银,成为生女真最富有的部落。

纥石烈部最精于狩猎,马匹众多,在女真各部中威望甚高。

女真诸部落之间,经常发生战斗,互相攻杀不止。

完颜部虽是勇悍善战,因人数不多,常常吃亏。完颜部首领见难以自保,遂联合白山、耶悔、统门、耶懒、土骨论等较小部组成联盟,与其他部落对抗。

加古部、温都部等见到完颜部落联合各小部落后势力壮大起来,亦纷纷仿效。很快,女真各部便汇合成了十余大部,互相间爆发了更为残酷惨烈的战斗,长达数十年之久。

由于完颜部最早实行联合之策,占了主动,并且合并的小部也最多,因此最终夺取了胜利,迫使各部不得不承认完颜部为最强者。

辽道宗大安八年(公元1092年),“生女真”各部落举行盛大聚会,推举完颜部首领劾里钵为“联盟长”,号令“生女真”各部,并推选劾里钵之弟颇刺淑为“国相”,管理日常事务。

劾里钵从各部中挑选勇士,组成了一支近千人的铁甲骑兵。

“生女真”这支初建的骑兵,将完颜部的勇悍善战,加古部、温都部的锋利兵器和铁甲,乌古论部的财富,纥石烈部的良马集于一体,成为一支所向无敌的劲旅。

劾里钵十分聪明,绝不向强大的辽国发动攻击,反而尽力为辽国征服叛臣,向辽国贡奉名贵的猎鹰“海东青”,赢得了辽国的欢心,被辽国朝廷封为“节度使”,替辽国统治“生女真”各部。

但对于“生女真”相邻的各游猎部落,劾里钵则大肆攻掠,将其男女掳为奴隶。数年之间,“生女真”便已成为辽国北方最强悍的部族。

辽国对“生女真”的迅速崛起却恍然不觉,上上下下都沉浸在声色犬马的享受之中。

辽天祚帝天庆三年(公元1113年),劾里钵次子完颜阿骨打继任“联盟长”,继续向邻近各族攻掠,其统领的铁甲骑兵已扩充至四千人上下。

天祚帝性喜游猎,处处大建行宫,搜罗无数名马名鹰名犬充于其中,耗尽了国库中的财物之后,便加重税赋,使得国中民怨沸腾。天祚帝又强逼周围各臣服的部族加倍“进贡”,引起了各部族的愤怒,纷纷武装反抗。

天祚帝不知悔改,反倒变本加厉地盘剥国人,并大肆举兵镇压各部族的反抗,军力日渐损耗,国势逐渐衰弱下来。

这时,天祚帝又派出许多“银牌天使”,到“生女真”部落中搜括人参、貂皮、生金、名马、蜜蜡等物产,尤其是搜括名鹰“海东青”。

“海东青”生于极北的海岛中,极难获得。女真部落本身并不出产“海东青”,须以重金从极北之地的部族手中购得,然后加以训练,才能成为猎鹰。

从前,女真部族每年向辽国进贡的“海东青”不过三五只,但天祚帝却成十倍地向女真部落索取“海东青”,使女真部无法应付。

“银牌天使”自恃为大辽天朝使者,在女真部族中作威作福,无事尚要找出事来。眼见女真部族献不出“海东青”,众“银牌天使”更是借机大肆勒索,不仅剥夺财物,还迫使女真部落献出美女侍寝。即使是完颜阿骨打家族中的美女,只要被“银牌天使”看中了,也难幸免。

整个“生女真”愤怒了,纷纷请求完颜阿骨打起兵反抗辽国。

此时辽国从外表看上去,仍是极为强大,国土万里,人众千万,甲兵百万,臣服的部族数以百计。而整个“生女真”的甲兵,却不足四千人,和强大的辽国对抗,简直是在拿鸡蛋与石头相碰。

但是完颜阿骨打毅然举起了反抗的大旗,尽斩辽国派来的“银牌天使”,与辽国公然决裂。

天祚帝闻听“生女真”反叛,顿时大怒,命大将萧乣里、萧挞不野领十万大军进攻“生女真”,欲一战将“生女真”踏平。

完颜阿骨打率领三千七百铁骑,主动迎敌。

辽天祚帝天庆四年(公元1114年)十一月,辽国和女真在鸭子河(今吉林月亮泡以东,黑龙江肇源县以西的一段嫩江)岸边爆发了大战。

女真骑士个个争先,奋勇杀敌。辽兵大败,溃不成军,遗弃的兵甲器械数不胜数。

完颜阿骨打趁势猛进,攻入辽国直接管辖的境内,斩杀辽国大将萧乣里、赤狗儿等多人。

久受辽国欺凌盘剥的“熟女真”“汉儿”(被俘编入辽籍的汉人)等部族热烈欢迎完颜阿骨打的甲兵,并且举家投奔到“生女真”的队伍中。

完颜阿骨打的军队迅速得到扩充,甲兵已增至万人。

辽天祚帝天庆五年(公元1115年)正月,女真各部拥完颜阿骨打称帝(史称金太祖),正式建立金国,年号为“收国”。

金国建立后,立即建立了一整套的制度,用来治理军国大事。

在大金皇帝之下,设四大勃极烈,为百官之首,辅佐皇帝。

四大勃极烈是为:“谙班(最大之意)勃极烈”,由完颜阿骨打之弟完颜吴乞买充任;“国论忽鲁(统帅之意)勃极烈”,由完颜阿骨打的堂兄弟完颜撒改充任;“国论阿买(第一之意)勃极烈”,由完颜阿骨打的族叔完颜辞不失充任,“国论昃(第二之意)勃极烈”由完颜阿骨打之弟完颜斜也充任。

每逢军国大事,大金皇帝便和四位勃极烈在野外围坐,画土灰议事,议定之后,立即实行。

完颜阿骨打又废除女真以部落划分的习惯,将女真族人重新编组,以每三百户为一个“谋克”,设谋克官统领,每十“谋克”又编为一“猛安”,设猛安官统领。谋克官猛安官既管民事,又管军事,平时裁决是非,司法断案,战时统本部兵马作战,又为军中将官。

金国完成了制度的建立后,立即向辽国展开了猛烈的进攻,仅数年便彻底击败辽国,占据了辽国所有的领地,空前强大起来。

金国对于新占之地,采取新的统治办法,基本依照辽国的旧例,设立府、州县官统领,按户籍收税。但女真本部,则依然是猛安谋克的编制。

在作战过程中获得的财物人口,女真人依权位大小,按等分配。

灭辽之战,使女真大小贵族所获极多,财物奴隶数不胜数。

于是,女真贵族们的贪欲便极度膨胀起来,他们将目光盯住了富庶的大宋。

大宋却对女真贵族的贪欲毫无警惕,反倒幻想着与金国联合攻辽,以收复燕云十六州。而宋、金的“联合攻辽”,又使女真贵族对宋军的衰弱无能了如指掌,更加不将大宋放在眼里。

金天辅七年(公元1123年)八月,金太祖病死,其弟完颜吴乞买继位,是为金太宗,改年号为“天会”。

完颜吴乞买“升任”皇帝后,所遗“谙班勃极烈”之位,由完颜斜也继任。而完颜斜也所遗“国论昃勃极烈”之位则由完颜吴乞买的侄子完颜昱继任。

此时完颜撒改已去世,所遗“国论忽鲁勃极烈”之位,由金太祖长子完颜宗干继任。

因金国征服的部落众多,完颜吴乞买又增加了一个“移赉(第三之意)勃极烈”的职位,由完颜撒改之子完颜宗翰担任,专管大金国的对外事务。

为了准备南侵,金国除大力征调本族甲兵外,还征调了大量辽人、汉人,组成北军、汉军,以辽国降臣耶律余睹、萧庆等统领主要由辽人组成的北军,而以刘彦宗、韩企先等原辽国汉臣统领主要由汉人组成的汉军。

待一切准备就绪,金国即以完颜宗翰、完颜宗望为左、右副元帅,统两路大军南侵,仅用一年多的时间,即占据了黄河北岸大片的土地,并攻破了宋都汴京,将徽宗、钦宗和宋皇室数千人掳往金国。

完颜吴乞买认为他已灭亡了大宋,黄河以南,将由他下诏许立的藩臣“大楚皇帝”张邦昌治理。普天之下,唯有大金帝国处于独尊之位,遵天帝之旨,统领万邦。

完颜吴乞买没有料到,大宋臣民根本不承认张邦昌的帝位,根本没将他的旨意放在眼里,不仅又立了赵氏子孙为大宋皇帝,还在大河南北处处向金兵主动攻击,一时间杀得金国上上下下顾此失彼,狼狈不堪。

大金皇帝震怒至极,再次调发大兵,准备彻底征服大宋军民……

“金虏此次南攻,是否仍兵分两路?”宗泽听完了王策的讲述,沉思着问道。

十数年前,金虏还只是蛮荒之地的草泽野人,甲兵不过千余,谁知竟能以如此之速崛起,居然一举灭亡强大的辽国,又占了我大宋大片河山,还将我二帝掳去。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宗泽感慨不已,心中异常难受。

“此次金兵南攻,仍是兵分两路,西路由完颜宗翰以左副元帅的名义统领,自山西南下,兵锋直指洛阳。东路本由完颜宗望统领,但他已经病死,就改由完颜宗辅以右副元帅的名义统领自河北入山东,兵锋直指济南。”王策回答道。

“这完颜宗辅是何人?”宗泽问道。

“听说完颜宗辅是金国太祖皇帝的儿子,排行第三,是完颜宗望之弟,完颜兀术之兄。”王策回答道。

“金兵两路人马各有多少?统军大将又是何等样人?”宗泽问道。

“金兵两路人马各有十多万人,不过女真骑兵都只占十分之一,绝大部分都是北军、汉军兵马。在西路兵马中,统军大将有完颜希尹、完颜娄室、银术可、萨谋鲁、蒲察等人。在东路兵马中,统军大将有完颜兀术、完颜阇母、完颜挞懒、拔速离、阿里、蒲卢浑等人。这些大将俱是能征惯战,有勇有谋。”王策答道。

“金军中的汉人,愿意为虏人卖命吗?”宗泽问。

王策迟疑一下,才答道:“金军中的汉人,原先大都住在辽国,深受辽人盘剥欺压,对辽人恨之入骨。金人灭辽,汉人俱都拥护,争先帮助金人攻城。只是金人灭了大辽后,又驱我等辽国汉人攻宋。我等虽然没有生在中原,但也知先祖俱为中原之人,因此都不愿攻宋,无奈金人督阵极严,临阵之际,谁也不敢后退。”

“金人攻我大宋,每每驱逐你等汉人步卒为先锋,此为何种战法?”宗泽又问。

“金人的战法有个讲究,叫作‘一堵墙’‘二拐马’‘三浮图’。以汉人或辽人步卒当先冲阵,便是‘一堵墙’的战法。”王策答道。

“为何唤作‘一堵墙’?”宗泽奇怪地问道。

“战时由步卒排成一道道墙一般的直线,不计伤亡地压向敌军,直至把敌军压垮,这便唤作‘一堵墙’。”王策答道。

“何为‘二拐马’?”宗泽又问。

“若‘一堵墙’不能打败敌军,金人便遣披着皮甲的轻锐骑卒拐向敌人侧翼,出其不意,迅速将敌军冲垮。因金人称拐向敌方侧翼的轻骑为‘拐子马’,这种战法便唤作‘二拐马’。”王策答道。

“何为‘三浮图’?”宗泽问。

“如‘二拐马’还不能战胜敌军,金人便派出身披冷锻铁甲的骑兵,直捣敌军中腹。这些骑兵俱为身经百战的女真勇士,个个魁梧高大,勇力惊人,身披的冷锻铁甲有百余斤重,刀枪不入,箭射不进,极是厉害。因披着冷锻铁甲的骑兵望上去就似‘铁浮图(意为铁塔)’一般,故此种战法被金人称作‘三浮图’。金人自立国以来,大都以这三种战法对敌,战无不胜。”王策答道。

“原来如此。”宗泽点点头,又问,“金人此次南侵,是否仍和往常一样,以两路兵马合攻汴京?”

王策想了想,道:“罪人听军中的女真将官言道,此次南侵,大金皇帝和两位领兵元帅的想法不同。大金皇帝想依照先前的战法,以两路兵马合攻汴京。而两位领兵元帅认为南朝的汴京留守宗大人十分厉害,部下有雄兵百万,轻易招惹不得,应该先取陕西、山东二地,截断宗大人的羽翼。罪人官职卑小,不知金人到底会以哪种战法南侵。”

“君为臣纲,天下通理。既是金帝要合攻汴京,金军将官定然不敢不从。”宗泽说道。

王策摇了摇头:“金人君臣之间,不似辽国、大宋这般礼法森严。两位领兵元帅一为金太祖亲子,一为“勃极烈”,权势极大,有时金帝也不得不让着他们三分。”

“也是了。”宗泽又是点点头,轻蔑地说道,“夷狄之族,逐水草而居,形同禽兽,岂知君臣大义?”

“王将军,金国君臣现在是否仍然野外围坐,画土灰议事?”岳飞忽然问道。

“金国如今已立都会宁府(今黑龙江阿城南白城子),造有宫室,君臣之间,颇有礼仪。只是议事之时,君臣仍聚于一处,围坐殿中火炕之上。”王策答道。

“大殿中居然置有火炕,倒是稀奇之事。”宗泽不觉笑了起来。

“王将军,女真人对我大宋之事,所知如何?”岳飞问道。

“女真贵人,对大宋之事所知甚多。至于寻常的女真人,对大宋之事则不甚知晓。”王策答道。

“此为何故?”宗泽奇怪地问。

“女真贵人财物极多,常请人教其子弟学习汉文和契丹文。女真人中学问深者有完颜希尹、完颜挞懒等人,俱是精通汉文、契丹文,对大宋之事了如指掌。”王策答道。

“我华夏文章,光若日月,深若大海,虽是夷狄之人,也不得不生出仰慕之心。”宗泽自豪地说道。

“金帝说世上有汉文、契丹文,唯独没有女真文字,甚是不与大金国的威望相合,便令完颜希尹造出女真文字。听说那完颜希尹只用了数月时日,便造出了女真文字。”王策说道。

“哦,金人居然造出了文字?嗯,王将军能写出金人的文字吗?”宗泽好奇地问道。

王策连连摇头:“罪人只识得汉文,连契丹文字都学不来,哪里识得金人的文字呢?听说金人的文字,是从契丹文字转变来的,契丹文字笔画古怪繁多,以音相拼,极是难识。金人的文字从契丹文字而来,想必也极是难识。我见到的女真贵人,来往书信多用汉文。如此看来,这金人的文字,大约连女真人自己都学不来。”

“哈哈!”宗泽大笑起来,“金人自不量力,妄造文字,贻笑天下矣!”

岳飞却是默然不语,隐隐露出忧色。

“王将军今日所言,与我大宋甚是有益,应记下一功。”宗泽说着,一挥手,“且把王将军送往后营,好生照顾。本留守当上表朝廷,对王将军加以重用。”

王策连忙下拜,随同几位留守府亲卫兵卒退出了内堂。

岳飞、李豹、王贵等人亦下拜告退。

“岳将军,你且留下。”宗泽说道。

高大的内堂中,众人俱退了下去,只剩岳飞站在宗泽面前。

“岳将军,此次出战,你又立了大功,老夫当奏朝廷知晓。”宗泽说道。

“谢大人!”岳飞躬身行了一礼。

“刚才老夫看你面带忧色,是为何故?”宗泽问。

“属下刚才想起了孙武子的一句话。”岳飞说道。

“是哪一句话?”宗泽问。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岳飞说道。

“你是说,金人对我大宋之事所知甚多,可称得上是‘知己知彼’?”宗泽问道。

“正是。”岳飞答道,“金人对我大宋,所知极多,而我大宋,却对金人所知甚少。金人中的许多事情,比如其战法的‘一堵墙’‘二拐马’‘三浮图’,我是今日方才听说。”

宗泽点点头:“我大宋若想战胜金虏,必须熟知金虏底细才行。”

“唉!”岳飞不自觉地轻叹了一声道,“金人能强盛如此,绝非偶然。金虏有一长处,我大宋远远不及。”

“是什么长处?”宗泽问。

“金人上下同心,议事果断,决而必行,此为我大宋远远不及也。”岳飞答道。

宗泽听了,默然无语。

“我大宋若能上下同心,金人纵然有铁骑百万,也可一举**平!”岳飞说道。

宗泽神情凝重起来:“看来,老夫当亲往扬州,面奏大计。”

“报——”堂下忽然响起了一声长呼。

“何事?”宗泽高声问道。

一个家将奔至堂前,跪下禀道:“皇上派来钦使传宣圣旨。”

宗泽立刻站起身,疾步走下内堂,赶往前厅迎接钦使。

岳飞匆匆对宗泽行了一礼,向留守府外走去。

此时皇上派来钦使,必有大事发生,但不知是喜是忧。岳飞心中只觉得沉甸甸的,似压着什么。

留守府前厅上摆着一张香案,穿着大红官袍的钦使面对南方肃然而立。宗泽身穿朝服,拜伏在地。

钦使展开圣旨,朗声念道——

制曰:今河北、河东(即今山西一带)、河南、山东群盗并起,假借勤王之名,公然聚寇成患,将危及社稷。汴京留守宗泽当速速驱散群盗。凡不从者,格杀勿论!钦此!

宗泽听了,猛地抬起头,盯着传旨的使者,他两眼赤红,几欲喷出火来。

“留守宗泽,何不遵旨谢恩!”钦使厉声说道。

“奸贼,奸贼!”宗泽愤怒地大叫起来。

“啊,你……你在说什么?”钦使惊慌地问着。

“此非圣旨,乃奸贼伪传上意!”宗泽怒吼道。

“宗泽,你敢违抗圣旨么?”钦使惊骇地叫着,不觉连退了几步。

“奸贼假传圣旨,罪通于天!泽与奸贼誓不两立,岂能容其猖狂!”宗泽说着,猛地站起身来。

“留守……你……你是要反了!”钦使手指宗泽,语无伦次地说着。

“奸贼欲亡我大宋,天地不容!”宗泽说着,身体忽然一晃,摇摇欲坠。

“啊,老爷,您怎么啦?”几个家将慌忙奔过来,扶住宗泽。

宗泽浑身颤抖,手指着钦使,激愤之中一时说不出话来。

钦使见势不妙,随手将圣旨放在香案上,慌慌张张奔出了前厅。

嗵!嗵!嗵……留守府中响起了急骤的鼓声,各营将军听到鼓声,纷纷骑上快马,向留守府疾驰而来。只有遇到了紧急之事,留守府才会以鼓声召集众将。

宗泽脸色苍白,坐在留守府前厅的帅位上。

王彦、岳飞等官军将领和义军首领王善、张用、杨进、丁进、王再兴等人鱼贯走进前厅,弯腰向宗泽行礼。

众将礼毕,依次站立在宗泽两旁。

“诸位,刚才朝廷派来钦使,下了一道圣旨。”宗泽竭力以平静的语气说着。

众将屏住呼吸,凝神静听。

宗泽招手叫来一位军吏:“你且把圣旨念给众位将军听听。”

军吏大声将圣旨念了一遍。

众将听了,无不大惊。王善、张用、杨进等人,更是脸色立变。

“此道圣旨,绝非皇上之意,而是奸臣欲亡我大宋的毒谋!”宗泽猛然大声说道。

众将听了宗泽的言语,方才安静下来。

“本留守今日已拟就一道表章,当遣飞骑上奏皇上。表中所言,本留守愿告知诸位。”宗泽说着,缓缓念了起来,声音凝重,如同坚石——

臣谨按:祖宗之基业,绝不可弃!天下万民,绝不可弃!今二帝北狩,蒙尘沙漠,日望救兵。两河百万生灵陷入涂炭,企盼王师北上,拔于水火之中。当此之时,陛下不思北进拒敌,而南巡江湖之地,大失人望,此乃奸邪之臣蒙蔽矣。南巡之策,人人俱知误国,如何奸邪之臣偏惑陛下行之?盖奸邪之臣,一为贼虏方便计,欲亡我大宋谋贼虏之富贵;二为奸邪亲属,皆已津置在南故也。今京城已增固,兵械已足备,人气已勇锐,正为大破贼虏之时。奸邪见此,心生恐慌,遂伪传陛下之意,诬两河山东诸义勇为盗,欲坏我大宋长城,为贼虏清道。一旦奸邪毒谋得逞,则大宋社稷,不复存于世上矣!陛下亦将生陷贼虏,步靖康后尘也。两河山东诸义勇之士,俱为社稷忠良,刚烈赤诚可表天日。逐两河山东义勇之士,即是逐大宋社稷也。臣今冒死上表,恳请陛下诛奸邪之臣,降罪己之诏,订还都之期,以大慰元元激切之意。

众将听着,不觉拜伏于地,感动不已。

宗泽在表章中的言语,其激切之意,已至人臣所能达到的极限。

宗泽在表章中毫无畏惧地直指皇上之非,要求皇上斩杀奸臣,并向臣下认错,降罪己诏书,所有这些言词,都有可能被指为大逆不道,惹下杀身之祸。

宗大人忠心社稷,奋不顾身,当为我辈之楷模矣!岳飞在心中想着,只觉浑身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提枪上马,杀过黄河,直冲敌阵。

宗泽站起身,喉头哽咽,向众将拱手行了一礼:“本留守当与诸位同生共死,誓杀金贼!朝廷若逐诸位,即是逐本留守也!”

众将俱行大礼,齐声道:“愿与留守大人同生共死,誓杀金贼!”

“好,好!众位将军请起,请起!”宗泽说着,眼中泪光闪烁。

众将又行了一次大礼,方站了起来。

宗泽看着众将,不断地点着头,忽然唤了一声:“岳飞。”

“末将在!”岳飞应声走出队列,向宗泽躬身行了一个军礼。

“你不听将令,擅自领兵北上,本当重罚,但又深入敌境,重创贼虏,且生擒敌方大将,功足抵过。今日本留守升你为统制官,镇守汴京北面城墙,望你能够不负众望,奋勇立功!”宗泽说道。

“末将遵命!”岳飞大声说着,声音隐隐有些颤抖。

身为统制官,便可自领一军,独当重任。

啊,岳飞只是一个准备将,怎么可一下子越过了副将、正将、副统制三级,直接升成了统制官呢?王彦感到意外之余,不禁有些嫉妒起来。

宗大人赏罚分明至为公允,我等投入留守府旗下,必能大有作为!众将见到岳飞升为统制官,大感振奋。

正当此时,一个留守府亲军将官突然从厅下奔了上来,跪禀道:“留守大人,有金虏大队兵马,杀奔到了汴京城下。”

宗泽一怔:“金虏怎能来得如此之快?”

亲兵将官答道:“金虏全是骑卒,绕道偷袭,我大宋各路守军俱未察觉,致使金虏直抵城下。”

“快去探明金虏兵马,谁为统领?人马多少?”宗泽挥手命令道。

亲兵将官禀道:“守城将士已探知金虏兵马,由金虏四皇子完颜兀术统领,有大将拔速离、完颜乌都、阿里、马五、马六等,部下骑卒共有五千余人。”

宗泽冷笑起来:“完颜兀术也太狂妄,区区五千之骑,就敢在我百万大军中横行,岂非自寻死路。众将且速速回营,各带本部兵马,随本留守出城迎敌。”

岳飞上前一步,拱手道:“杀鸡焉用宰牛刀,区区五千敌骑,何劳留守大人出城?属下愿率本部兵马,出城杀敌,生擒完颜兀术!”

“好!本留守且拨你骑卒五千,步卒一万,出城迎敌!”宗泽赞许地高声说道。

“得令!”岳飞的一声回答有若响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