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傍晚,陈溪从外面回到家,小蓉开门时告诉她,方浩儒交代,让她到家后去书房找他。

陈溪拎着几只购物袋上了四楼,出电梯直接进书房将手中的东西撂在一边,蹦蹦跳跳地跑到书桌后,坐到了方浩儒的腿上。

“呵,这大半天儿的,跑哪儿疯去啦?”方浩儒笑着问,看来她心情不错。

“和小慈去前门步行街逛了逛,逛累了就去做了个足疗。”她心满意足地抻了抻腿,“你急着找我什么事啊?”

“没有急事儿……一会儿说也一样。”他抬头对着那粉面含春的欢颜,似乎有些不忍,“你饿不饿?吃晚饭了吗?”

陈溪摇了摇头,又直直腰说:“不饿,快撑死我了!”

“呵,是吗?都吃什么好东西了?”他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摸了摸她的腹部。

“臭豆腐。”

方浩儒一眯眼睛:“什么?”

“炸臭豆腐,可香啦!”

“哎呦……我还以为你会去吃烤鸭什么的呢,弄了半天就是这个……”他无奈地笑了一下。

“嘁!吃这个都得排半天队呢!我们看到好多人买,就凑了过去,尝了一份真的是特别好吃,就又排了一次队,买了好几份!”她眉飞色舞地感叹,“你都不知道有多香……撑死我们俩了!”

“不是不让你在街边乱吃东西吗?这种东西既没营养又不卫生,万一吃坏肚子怎么办?”

“哪有那么严重,那么多人吃了不都好好的嘛!”陈溪满不在乎,又拍拍他的肩,“行了,你到底要说什么事啊?现在说吧!”

方浩儒又望了她片刻,浅笑一下:“来,起来,咱们到那边去说……”他扶她从自己腿上下来,拉着她到沙发处坐下。

“小溪……”他小声干咳一下,似乎想清清嗓子,“虽然咱们有规矩,不在家里谈工作上的事儿……但今天,也许有必要先跟你聊一聊……”

方浩儒前倾着上身坐在沙发上,陈溪看着他握住双手、胳膊肘撑在膝上、低头犹豫的样子,完全不是往日那种自信洒脱的状态,感到奇怪,又有些熟悉。她想起来了,他第一次开口求婚时,就是这副德行。难道……他今天又有什么话难以启齿?

“呵呵,你怎么啦?这样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她尽量营造一个宽松的氛围给他。

“刚才,妈给我打了个电话……”方浩儒又轻咳一声,“说的是方讯市场总监的事儿……”

陈溪眨了下眼,继续看着他没有出声。

他看回她一眼,又低头看地面,接着一鼓作气:“是这样的,妈的意见还是决定聘用美国那个Smith,觉得他的经验更丰富一些,待遇方面也不必有太多顾虑……这是集团主席的决定,我会在明天通知Philip,现在先提前跟你说一下。小溪,这件事你也不要再坚持己见了。明天之后什么都别多说,遵照执行就可以了。另外尽快通知北京的猎头取消林墨的面试,没有必要再浪费人家的时间……就这样吧。”

陈溪怔怔地瞪着方浩儒,半晌仍没有一句话。

“小溪,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不过这件事儿……”他靠近她,伸手要拉她的手,但被她挡了回去。

“我问你,妈妈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决定用Smith,甚至连面试都省略了,你发邮件给她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她冷冷地对着他。

方浩儒叹了口气:“我就把Smith的简历转给了她,告诉她目前两个候选人的大致情况。”

“那你自己的意见呢?”

“我是在请示她的决定,而不是告诉她我要她怎么决定,所以我当然不会首先表态。”

“这叫什么话?!你一个堂堂的集团总裁,难道不该有自己的理由、自己的立场吗?那天我被你们叫去开那个stupid(愚蠢)的会,你就是这样,一副‘和事佬’的姿态……这公司到底是谁家的?你们家这么做有意思吗??”

方浩儒皱皱眉,温和的语气夹有一丝愠意:“你别张口闭口就‘你们家’‘你们家’的,你自己不是这家里的成员吗?家族企业里的事儿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以为我是总裁加长子就可以一手遮天啊?在我这个位子上,很多问题该怎么权衡利弊、怎么兼顾关联,不需要你来教我,我也没工夫跟你说那么细致,现在告诉你应该怎么做,你照做就行了,何必在这反复纠缠?抛开咱们的家庭关系不说,你在以前的工作中,老板给你交代一项决定时,是不是也必须要跟你解释清楚所有的原因?”

“你不要避重就轻只想着息事宁人,这件事是这么简单吗?!这不是明摆着吗——你这边一个中立姿态就把球踢给了妈妈,什么都不说,而Johnnie和Amanda那边肯定又在妈妈面前不知吹了什么风,现在这个Smith居然不用见面就基本算确定了——这算什么嘛?!刚才还口口声声说我也是这个家的成员,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我、对待我的意见?!”

“我拜托你别混为一谈好不好?现在说公司里的事儿,你又搞得像全家人都欺负你一个……我刚才已经说了,那是‘集团主席’的意见,你就不能professional一点儿?”

陈溪闻言气愤至极:“是我混为一谈吗?是我不够professional吗?!你天天在公司里抓到一点小毛病就铁青着脸质问我,我挨了你的训之后回到家还是对着你笑嘻嘻的,我还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们满意?!可是现在呢……你为什么就不能站出来替我说句公道话?!”

方浩儒感到无计可施,只得苦口相劝:“我不是没有说,可是你也得看看有没有用……你明明知道妈那边总是偏袒浩良和楚楚,又何必为了这些事儿去跟他们计较,自讨苦吃?”

“哈!说漏嘴了吧!你也没法自圆其说,必须得承认是妈妈在偏袒你弟弟,对吗?”陈溪不无嘲讽地冷笑道,“没错!我是自讨苦吃,而且到现在都搞不明白,我一心只为公司的利益,可为什么总有这么多的枪口对准我,拿我当阶级敌人!”

“这还不是你自找的?你要是早听我的话,安心待在家里,哪儿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有空可以逛逛街,做做足疗——把自己弄得开开心心的,我不是也能放心点儿?”

她突然又提高了音量:“你什么意思啊?!明明是你把我叫进方氏的,现在又反过来怨我多事!”

“好好好,是我多事儿行了吧?”他百般无奈,用手掐了下眉心,又放缓了语速,尽量做到心平气和,“小溪,我不想因为这些事儿跟你吵架。咱们都冷静一下,集中精力解决问题行吗?OK,我承认,我当时让你进来工作就是个错误,让你受这么多委屈也是我不对……那你现在能不能听我的话,乖乖地在家里养好你的身体,别再去搅和公司里的那汪浑水,行不行?你回家,对大家都好,浩良、楚楚要是敢在家里欺负你,我也不会客气,更用不着再瞻前顾后。”

陈溪再次瞪大眼睛,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这就是你处理问题的原则?这就是你解决矛盾的方式??总是让我退让,让我放弃——我工作又没有出差错,凭什么是我被驱逐出局?!话又说回来,在公司里,你又干吗事事只针对我一个?每次都是这样,哪怕是芝麻绿豆大的事,只要Amanda他们一找你,你即便能挡都不挡,非要把我揪出来拷问一番!”

“你怎么就不体谅体谅我?!”方浩儒也跟着霍地起身,“你以为揪自己老婆出来,我脸上就有光彩?你以为每次批你的时候,我他妈心里就好受吗?!可你让我又能怎么办?难道让别的员工都看到,我仗着自己是总裁,就帮着自己的老婆欺负弟弟的老婆?!”

“谁不体谅你啦?!我什么时候让你帮着自己的老婆!难道你身为总裁,就不能客观公正一点,为公司的人力资源总监主持个公道?!你口口声声强调自己是‘总裁’,可分明是顾及兄长情面想要避嫌,免得被别人耻笑你以强凌弱欺负弟媳,所以不论对错都是拿我开刀……所有问题的重点根本不是因为我失职,而是因为我是你倒霉的老婆!”她说到激动处,眼泪喷涌而出,胸中久抑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这一切全都怪你,都是你的错!是你混淆概念!!是你公私不分明!!!”

他蒙此咎怨,羞辱难当,不禁怒火中烧:“你闹够了没有?!”

“方浩儒!你拍着自己的良心说,是我在无理取闹吗?!你凡事只会拿自己老婆出气,算什么本事?!”陈溪愤恨地呵斥,扭头哭着跑回卧室,咣地摔上了门。

方浩儒站在原地许久,突然猛地抬脚踹翻了茶几,接着又瘫坐到了沙发上。

面对陈溪的控诉,他其实无颜以对,只能压抑着一种内疚勉作强硬,早已分辨不清哪句话错了,哪条理由又正确……

母子、兄弟、夫妻、婆媳、妯娌……谁是最亲的?谁与谁的关系该是第一位?谁又应该更尊重谁?

集团主席、总裁、项目总经理、行政总监、人力资源总监……谁是实权派?谁又是空衔?谁比谁的官阶高?谁其实最有势力操控一切?

一个无奈的总裁,加之一个无能的丈夫,方浩儒真的不知该如何去安慰自己可怜的妻子。同时,他又在深深地怨责她:为何她不能懂事一点?为何她不能退让一些……但他其实明白,她已经在家庭的层面上忍让了很久,而在工作中坚持正确的原则和立场,难道也应该受到指责?

妻子无辜、委屈,值得同情。可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对着哪一方他都是理屈词穷、束手无策,沦落到如今的这般窝囊境地……

陈溪独自一人坐在卧室的沙发上,面对着壁炉上那排镶在精致相框中的婚纱照,慢慢擦干眼泪,心情却久久未能平复。照片上相亲相爱、彼此依恋的伴侣,如今却因为家族公司中的种种困扰,变成了职场里的一对“苦命鸳鸯”。

刚刚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了方浩儒身上,她现在也是后悔不已。他的确不容易,很多事情,在面对生身母亲及同胞兄弟时也是左右为难,何况公司里还有几百双眼睛在盯着他,人人都拿着放大镜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然而,自己又何罪之有?是作为妻子不体谅丈夫,还是作为下属不支持上司?她多么希望丈夫不是这个总裁,可他背负着家族的期望根本无法选择;同时他总是极力想说服她做出让步,偏偏她又有所不甘,于是两人便在这尴尬的境地中,非敌非友,似亲又离,一起在角色的混沌之中跌宕沉浮,无所适从。

她想了想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自己已经习惯了,无法排解的愤怒到最后就只有冲着他发……婆婆凡事向着小儿子,估计为这件事也给大儿子施加了不少压力。不觉之中,她又开始心疼这块“夹心饼干”。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的门忽然打开,方浩儒走了进来,手里拎着陈溪刚刚带回家的购物袋。

陈溪一言不发,只是看看他,眼中已无刚才的锐气。

他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放下那些袋子,又从里面掏出一双男式的深灰色缎面拖鞋,语气平和:“我可没翻你的东西,刚才它掉出来我才看到的,这是给谁的?”

她还是没出声,默默拿过拖鞋拆着包装袋。

“家里又不是没有,你买它做什么?”

“这不是一般的拖鞋,是有按摩作用的。”她边说边蹲下身,把鞋抽出放在地毯上,又伸手握住他的一只脚踝,小心地将他脚上套着的皮鞋脱下,“你如果不下楼了,就可以穿这拖鞋,放松一下。”

方浩儒顺从地由着她摆弄自己的脚,待一双拖鞋都换好,他站起身走了两步,小声嘀咕道:“怎么这么硌啊?还不如皮鞋软,不太舒服……”

“硌一硌就习惯了,就是这样才能促进血液循环。”她平淡地应道,拿起他换下的鞋放到了更衣间,接着进了盥洗室,打开浴缸的水龙头,帮他蓄洗澡水。

方浩儒趿着拖鞋也进了盥洗室,倚着镜台,轻声说道:“我刚才又给妈打了个电话……她倒是同意了,暂时先不决定到底用谁,可以先安排Smith来中国见一下面,之后再考虑。林墨的面试也可以同期进行。”

陈溪在他旁边正切着柠檬,一直低着头。“不是你立的规矩,在家不谈工作的嘛……既然不是着急的事,明天再说。”

“老婆……”他又凑近了一些,“能不能不穿这鞋啊?硌得脚疼……说是保健,怎么跟上刑一样……”

“不行。”她抬眼瞥他一下,“都说过了,习惯了就好了。”

入夜,陈溪悄悄移开方浩儒的手臂,帮他把被子整了整,接着翻了个身开始想自己的心事。

市场总监的聘任人选,尽管婆婆松口了,但谁都看得出来,那只是虚晃一招,迂回地应付,估计结果都是一样的。换句话说,陈溪的胜算还是微乎其微,似乎失败已是必然趋势,接下来的状况,便是她的职业威信虚如泡沫,依旧是个傀儡。而方姜楚楚呢,或许心情好,只是“垂帘听政”;或许根本容不下她,索性指使手下直接“逼宫”……

她该怎么自救?怎样摆脱眼前的困局?一筹莫展之际,她想起了离开NST时,高伟的那句话:难道方氏,就不是一盘正在开战的棋局?

陈溪又想起了赵玉刚目前的处境,他表面上的同盟突然变成了敌人,而必须去找新上任的总监,求助于那个现在真正把握他机遇的人……看来,她似乎也需要冷静分析形势,在这个棋局里找到能够制衡各路兵马、掌控关键棋子的人——一个举足轻重,又愿意帮助她扭转事态的人。

这个人显然不是方浩儒,更不会是方于凤卿,那么,又能是谁呢?

周二下午,陈溪正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准备外出,罗兰挎着提包敲敲门走了进来。

“怎么,Rosie,你要出去?”

陈溪抬头见是罗兰,笑着招呼:“你来得正好!我还要过半个小时才走,小周送我去中关村那边。”

“中关村?你去方讯?”罗兰边问边在她办公台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呵呵,是啊。”陈溪坐回自己的椅子,“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方讯那宗‘间谍案’吗?据说内鬼早已经现形了,只不过Michael当时要利用他将计就计,所以直到现在才决定清理门户。”

“呵呵,到底是方总厉害啊!咱们上次都没能糊弄住他……”罗兰笑了笑,继而又望着陈溪放低声音,“Rosie,其实……我一直都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觉得上次……我也有责任,害你……”

陈溪微微蹙起眉佯作嗔怪:“你说什么傻话呢!上次的事与你无关,是我咎由自取……算了,都已经过去了。”

“行了,咱们都别多想了……对了!你知道吗?”罗兰似乎想转换一个愉快些的话题,“你那天在例会上的表现,简直是太帅了!那个‘人力资源战略规划’,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终于让他们见识了咱们Rosie的能力可不是浪得虚名。”

陈溪讪讪地笑了下:“哼,什么‘下马威’啊!无非是哗众取宠罢了。不瞒你说,其实那个所谓的部门工作调整,只不过是我打着‘战略规划’的旗号,开始的夺权行动而已。”

“夺权?”罗兰似乎有些费解,“你别逗我了,你自己的部门,还有谁能跟你争权?再说公司里,好像挺多人现在都挺看好你关于职业规划的做法。大家私下里都说:这位大少奶奶确实‘有两把刷子’,出手不凡,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呵呵,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他们不了解你,我可了解,我明显感觉到啊,我们的Rosie又恢复了以前的斗志,要一雪前耻,往后谁也别想小瞧她!”

“呵,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斗志’?或许我刚进方氏的时候,也曾经踌躇满志并准备大显身手,但现在能深刻体会到的,只有疲惫和麻木了。唉……”陈溪馁然叹息。

“Rosie,我明白你非常不容易。其实……我在金融公司,也听说了一些关于集团里你和Amanda之间的事……再想想以前他们还敢给你起外号,不把你的话当回事,肯定也与Amanda有关。的确,集团里有她不少的党羽,再加上那些人都很了解方总的气度,知道他不会追究这些小事,所以也很放肆。而且你又是方总的太太,男人在外都要个‘深明大义’的形象,所以有什么,也只会委屈自己最亲的人——唉!归根结底,你Rosie如果要在这里立足,也只有靠自己了。”罗兰的语气忽又变得振奋,“无论怎样,你都是集团的HRD,这个部门不管是谁在暗中谋反,又有谁在幕后指使,现在人力资源部的大印还是掌握在你手上,你就是唯一可以呼风唤雨、定夺乾坤的人,除你之外谁都是名不正、言不顺!振作点Rosie!我了解你,你一定行的!”

“行不行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只是不甘庸碌,奋力一搏。再像前段时间那样无所事事地颓废下去,我就彻底变成寄生于人的依附品了。本来就无足轻重,到那时还不真是要任人宰割了……”

“别说丧气话了,你Rosie永远不可能那样的!”

陈溪耸耸肩,没再说话。

“哎呀,瞧我都忘了正事了!”罗兰说着,从自己的提包里取出一只小而精致的包装盒递给陈溪,“我的朋友前两天刚飞了一次意大利,你看看要的是不是这一款?她说如果错了就尽快告诉她,她下周还有飞罗马的航班,正好可以回去退换。”

“嘿嘿,我就在等这个呢。”陈溪打开包装盒,仔细欣赏着里面的切面水晶耳环在灯光下变幻出的奇光异彩,先前脸上的阴郁一扫而光,又现出爱美女人特有的兴奋,“没错没错,就是这款!这实物看着比图片上还漂亮!”

“你不觉得这种绿色有点老气吗?我记得你有副紫色的,比这个好看,不是吗?”罗兰歪着头看她。

陈溪不以为然:“嗨!首饰单看都没有意义,关键看搭配的效果了。挺漂亮的!谢谢你的朋友。对了,我是把钱转给你,还是直接转到她的账户里?”

“我不知道她的账号,你就转给我吧,我再还给她。”罗兰又开始端详陈溪,撇了撇嘴,“嗯——拿点好东西逗一逗你,就又变得有活力啦!对的嘛,女人就应该自信一点,我就喜欢你现在的这副小德行!早知道啊,我就应该早点拿出来,省得你刚才那么忧郁了……OK,我知道错了,该打该打!”她边说笑边挤挤眼。

陈溪调皮地抬了下眉,同时将耳环的包装盒塞进自己的皮包夹层里。“我早就听闻有关Laura姐的传说,据说这位姐姐不但秀外慧中,而且温柔婉约,所到之处皆如过春风,遍地芳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哈哈哈!罗兰,难怪大家都这么喜欢你,只要一和你聊天,就什么烦恼都没了!唉……这等美女,哪个男人要是娶了,非幸福死他!”

“得了得了!你个死丫头,稍稍开心点就开始胡言乱语!”罗兰鼓着桃腮,边瞪陈溪边数落,“你就不能正经点,我的大总监?”

陈溪边笑边补口红,没法说话。

“喂,问你个问题。”罗兰望着她继续道,“这次的‘战略规划’暂且不论虚实,这个说法确实是无懈可击的。老实说找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并不容易,但更难的是,你既然并非实心实意地要改革调整,如果后面局面乱了,可怎么收拾?”

“有没有听说过‘水至清则无鱼’?”陈溪收起唇膏,看回罗兰幽然一笑,“我现在全盘否定Amanda时代的政策,其实就是要将人力资源部里的格局全部打乱,将这些人之间的隶属关系、工作衔接进行重组。格局和秩序变了,大家就得重新磨合,重新熟悉,势必会有一段时期的磕磕绊绊,而在这期间便会有旧的联盟瓦解,新的矛盾产生——这个洗牌的过程,就是我开始树立自己威信的契机。话说得再直白点,这种状态下他们的阵脚乱了,稳固程度就会削弱,而我嘛,说得好听些,便是有了‘切入点’;说得难听点呢,其实就是终于有机可乘……”

罗兰听罢掩嘴笑言:“搞了半天,你就是想‘浑水摸鱼’。”

“呵呵,别看我在例会上振振有词的,挺能蛊惑人心,其实做管理的人都知道,企业的管理模式并非公式化的,也不是一成不变。没有正确与不正确的,只有适合与不适合的模式,并且适合与否,也要分时、分地。按我现在的心得呢,低层与高层管理在处理敌对的手段上有何不同,其实就是‘对点’和‘对面’的区别。管理层的层次越高,所对‘面’的面积就越大,因此越发无暇顾及到这个‘面’中某一个‘点’的所有细节。你必须站在一个可以统观全‘面’的高度,并且还要求同存异,学会‘笼统审美’。或许仔细看,每个‘点’都是差强人意,但只要在整体上无碍大雅,也不必过分纠结,否则便有可能令大局失衡……”

罗兰默默地听着,点了点头。

陈溪叹口气继续道:“这次休养回来,我也想了很多。邓雪的事实际上就是我站错了高度,该看‘面’的时候却只盯着‘点’,越看越觉得她丑陋。回想她以前在我和Michael面前耍小聪明的做法,其实也的确是迫于我压力的无奈之举,她应该不是要针对我,只是用了个圆滑的方式来达到工作的目的。现在,我因为婆家的种种压力,而要用什么‘战略规划’欲盖弥彰,才体会到了她当时的那种不得已。所以,人力资源部这次的动作,我只是考虑如何改变这个缺乏服从性的小团体,并非准备要‘血洗部门’。如果通过关系的重新整合,这个团队进入了良性轨道,我不会针对其中的任何人。”

“唉,Rosie,这个婆家……也真是够难为你了……”罗兰同情地叹息一声。

陈溪却淡然笑笑:“没办法啊!既嫁之,则安之……知道吗?在以前的工作中,我曾比喻职场是个‘小江湖’;现在呢,这个家族职场,我感觉像是个‘小宫廷’,嘿嘿,表面上都沾点亲带点故,但斗起来也是你死我活的……”

“呵呵呵呵,你这个诠释倒是挺有意思的!”

说话间,陈溪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有信息进来。

“估计小周已经在下面了。”她边看手机边道,“Well——我得下楼了,咱们找时间再聊。”

“OK.”罗兰起身将刚坐过的椅子摆正,随口问道,“那个‘内鬼’是什么重要人物啊,怎么还必须你亲自跑一趟过去‘行刑’,那边的人事经理或者Philip自己不能处理吗?”

陈溪看看她,欲言又止。罗兰确实很仗义,但陈溪不想让自己在好朋友心目中有个“诡计多端”的印象,只怕长此以往,朋友也会慢慢疏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