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方于凤卿从香港回到北京,下飞机便直接到了公司,因为下午三点有个总经理会议,之后,便会和相关人员另外开个小会,确定方讯通信市场总监的聘任事宜。

大约四点钟,何艳莹打电话来通知陈溪,请她也到最小的会议室去,说是总经理会议提前结束,因此请她尽快过去。

陈溪有些失望地看看手表,还有一刻钟才到四点……她有点犹豫,直到五分钟后方浩儒亲自打电话催陈溪,她才磨磨蹭蹭地去了会议室。

十人位的椭圆形小会议桌边,方浩儒、李明凯、方姜楚楚围坐在方于凤卿的主位两侧,其他公司的总经理都已离开,墙边的一排沙发坐着阿豪——方于凤卿在北京的保镖这两天请假回家乡,阿豪便跟随着她。方浩儒见陈溪进来,皱了下眉:“怎么才过来?大家都在等你一个。”

“Sorry,Lisa给我打电话时,我刚好在接社保局的电话,不好马上就挂断,所以耽误了几分钟。”陈溪装作抱歉地解释,瞟见方姜楚楚脸上的轻松表情,隐隐感觉不像是好兆头。

“没关系,先坐下吧。”方于凤卿和蔼招呼,随即转向何艳莹:“这个小会不需要take minutes(做会议记录)了,你回去做别的事吧,谢谢。”

何艳莹边应边起身,抱着笔记本离开。

方于凤卿见陈溪已落座,便准备开始。“好了,现在人都到齐了,我们来讨论一下,方讯的市场总监,应该请哪一位候选人。现在呢,人力资源部选荐了林墨先生。Philip你已经见过他了,可不可以跟大家谈一下你的意见?”

李明凯随即说了一下自己周一面试林墨的大致情况。将林墨在电信行业市场营销方面的优势做了一些概括,同时也不忘挑出一些毛病。

“……这个林墨,的确有比较丰富的市场管理经验,无线电技术的双学士,在产品的分析定位、市场推广策划方面,看得出是有一定能力的,对运营商那边的业务流程较为熟悉,同时对SDH(同步数字体系)光传输等技术也很了解,加上有东南亚几个国家实地的市场开发经历,总的来说是个不错的人选……而至于不足的地方嘛,当然也有……”他快速瞥了眼坐在斜对面的陈溪,“也就是我刚才说的那几点……但其实如果条件适合,那些也算不上是硬伤或者缺陷。我个人认为,关键是这两位人选之间的综合比较,就看哪一位更适合我们的实际需要了。”

虽然上次没有参与方浩儒“提审”陈溪,但李明凯早已从Jenny处听说了妯娌二人的交锋。Jenny跟他说这些,其实也是好心向他透露,在这件事上千万别“站错了队”。然而圆滑的李明凯也会打自己的算盘:虽说这方浩良和方姜楚楚有方于凤卿暗中撑腰,目前看来似有胜算,可是在通信公司这边一直把控着实权的却是方浩儒,作为方氏“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其能量不可小觑。而他到现在也没有明确表态,这令李明凯有些迷茫……别看这“大少奶奶”出身平凡,能让方浩儒这种身份的人心甘情愿地娶为正妻,也不会简单,再想想前段时间她在例会上的表现,嘿嘿,绝非等闲之辈!就算现在她势单力薄的,谁能知道方浩儒会不会在最后一分钟突然出手维护自己老婆?尽管他上面还有个集团主席,可是一个妈对着俩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即便想偏心老二,一旦老大真的跳起来要“坚持真理”,她也说不出什么啊……

幸亏到现在,李明凯还没见过Smith,这倒成了绝好的托词,否则真要他拿个意见,也说不好会不会站错队……他用余光关注着妯娌两人,摆出事先想好的“中庸”观点,主要说些积极的内容,在“大少奶奶”面前,林墨的短处被他一笔带过;再照顾一下“二少奶奶”的情绪,他又适时补充道:“另外呢,在我们这个行业里,很多欧美的市场管理人员的确有他们独到的优势,我感觉这个Smith的经历确实丰富,或许他也会为我们带来不俗的业绩……但我暂时还没有见过他,所以只能是根据CV(个人简历)来推测。不知道……Mrs.Fong,您意见如何?”

方于凤卿微微点了点头:“或许你的推断是对的。其实,我刚好在昨天见过他了。”

陈溪闻言心头一沉,下意识地看向方浩儒,他则抱臂靠着椅背,垂着目光不看任何人,一副了然的神情。她立即明白:他肯定早就知道了!

陈溪再悄悄看了眼手表,已经四点过了十几分钟……她有些绝望,本来还暗暗感谢李明凯,在四点之前消磨了不少时间,甚至已经拖到了四点之后,但她期待的“奇迹”至今没有出现,看来,自己真的要输了……

“那……您感觉他具体怎么样嘛?”方姜楚楚轻声追问,声音中跳跃着一种活力。

“嗯,他的资历还是蛮强的。我不是很懂电信产业里太专业的东西,不过可以感觉到,他对亚太地区,应该还是蛮有把握的。虽然过去没有在这边做过事,但毕竟是在这个行业里从事了蛮长时间,相信会有信心。”

陈溪听着方于凤卿明显的倾向,心里一阵冰凉。完全可以安排在北京的面试,却由她直接在香港独自进行了。眼见为实,现在她说什么,其他人就得信什么——绝对性的权威!傻瓜都看得出,她那么忙碌,无非是帮着方浩良走走过场,或许与Smith见面的时间连半小时都不到,因此她根本说不出什么具体的细节,只能凭着集团主席的阅历来“高度概括”。即便Smith是个“棒槌”,她也会鉴定出他的“黄金品质”;而陈溪自己的道理再正确,无非是方姜楚楚以前的那套说辞,今天在方于凤卿这里又有了个“加强语气”……

陈溪想着想着,不由得讪笑一下。走神之间她的手机振了两下,有个信息进来,打开看了之后,她猛吸了一口气,眼前的画面忽又鲜亮起来——终于有转机了!

“Mrs. Fong!”

方于凤卿正在慢条斯理地阐述自己的观点,被陈溪突然打断,不免诧异,在场的其他人也是一惊,纷纷看向陈溪,只见她正用仓促的笑容掩盖尴尬的神色。“哦……我就是,突然想说明一点……Smith的待遇要求很高……同样的职位在市场上,其实不需要这么昂贵的人力成本……”

方于凤卿看了陈溪一眼,语气倒也温和:“成本高不高,是要根据回报来评估的,如果他能顺利开展市场,这些成本其实也是在我们可以接受的范围。”

“嗯……是这样的道理,不过……他,他要求是税后的年薪!”

“那应该也高不了多少嘛。”

“可是……他,他是美国人……他可能需要在两个国家都报个人所得税……而且税金的汇率换算很麻烦的……还有,还有就是他的,他的保险费用也不低……加上住房、子女在北京的教育……国际学校的收费都不低的……”陈溪的目光明显不够淡定,似乎是在临时抓取一些理由来应对。

“费用是不小。”方于凤卿顿了顿,又道,“但所有这些花费只需要考虑两点:第一,是不是在我们可承受的范围内;第二,他日后所创造的价值是否值得这笔投入。当然,如果我们通过一段时间发现他的表现并不尽如人意,也是可以换人的嘛。而且——”

“但是!”陈溪又是突然的一声打断了方于凤卿,“但是,但是……换人……换人不也是亡羊补牢嘛……以前支付的,那么一大笔的……人力成本,也不可能再追讨回来……”她徘徊之际,见方于凤卿又想开口,马上加重语气又抢了一个开头,“并且!并且……并且他和这个,这个中国的职员,在这个沟通方面,也可能存在问题……还有吧,这个,这个……”

陈溪拖拉着自己的表达,竭力在寻找说法,方姜楚楚忍不住抿嘴暗笑:想不到她心都虚成这样了,还在垂死挣扎!

“Rosie,”方浩儒实在看不下去,捅了陈溪一下,口吻严厉,“你如果没想好要说什么,就不要急着插话。”也不知这丫头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平时号称能言善辩、出口成章的一张利嘴,今天居然语无伦次的……

方于凤卿在方浩儒出面制止后,才有了重新表态的机会,她也搞不明白陈溪的反常行为,尽量不动声色,保持仪态。“Rosie,我理解你的顾虑,不过我们公司很多职员都有外企的工作背景,英文程度也还好,这一点会不会是问题,我们一会儿可以再分析一下。我暂时也没有确定要聘哪一位,现在大家只是一起来做一个综合的比较。不过呢,有时候企业里有几名外籍雇员,是不是也会有一定的‘公关效应’?”她说着征询似的看看其他人,方姜楚楚和李明凯立即点了点头。

“可是!可是我们,也得说一说林墨啊……”陈溪又想发表议论,一旁的方浩儒终于按捺不住,直接挡在前面:“你先不要插嘴!等Mrs. Fong讲完话!”

她眨眨眼,咬着嘴唇对着方浩儒冷峻的表情,焦急的目光中似乎还有一种哀求。

李明凯此刻终于辨清了方浩儒的“风向”,看来这次连他也反对陈溪……眼见天平已明显向一端倾斜,李明凯暗自思量该不该就势再加个小砝码?就在此时,何艳莹敲敲门进来,走到方浩儒身旁俯身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方浩儒立即起身跟方于凤卿低声打了个招呼,方于凤卿点点头,方浩儒便和何艳莹一起出了会议室。陈溪暗暗松了口气,她凭直觉猜到:救星来也!

没过两分钟,方浩儒陪着严子冰进来,在座的人均起身迎接。

严子冰首先笑着跟方于凤卿打招呼:“Mrs. Fong,很久没有见,先给您请安啦!”

方于凤卿呵呵笑道:“严董说笑了!见到你我也很开心,没想到你这么忙,还有时间来参加我们的会。”

“呵呵,方讯的市场总监一职,关系到我们后面整个的部署,我也一直很上心啊!前两天听明凯说见了个人,还没来得及细问,碰巧听他说今天过来开会,我想正好一起参与,大家坐下来交流交流……Mrs. Fong,您不介意吧?”

“呵呵,怎么会呢?我们求之不得!”方于凤卿边微笑着,边让其他人让出上座给严子冰。

会议继续,方于凤卿让李明凯向严子冰重新介绍林墨的情况,并顺便将Smith的情况也代替她向严总结一下。

李明凯心里暗暗叫苦,方才还庆幸自己在“最后一哆嗦”没乱阵脚,在大少奶奶这边没举反旗。现在偏偏又遇上了更棘手的麻烦,方于凤卿即使没被陈溪搅和,也只是说了一锅“稀粥话”,他根本捞不出几粒米来;如今指名要他总结——能总结出个屁啊!

不过,这会议室里的“风水”会怎么转,李明凯已经掐算出来了。因此镇定了一下,他还是决定坚持自己刚才的中庸之道,用些不痛不痒的评语分别给两边“揉了揉”。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严子冰可千万别逼着他表态,这两个大东家,他可是哪个都得罪不起!

好在这次严子冰并没有为难李明凯,她也明白他在夹缝里不好受,于是直接亮出底牌:“明凯说的,我都了解了。是这样啊,我呢,就先表达一下我个人的意见。”

严子冰扫了眼大家,继续道:“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引来大量的外资企业入境投资,同时也引进了国外的先进管理。我们不否认,大部分外企的高层管理人员都是外籍,待人处事也非常职业化,不过呢,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些外企的企业背景文化,基本上是将本企业在西方原有的模式直接复制过来,而让招聘进去的中国雇员遵循他们的规则,所以并不要求这些‘洋高管’做太多的改变来适应环境。但这三十几年的发展之后,很多外企其实也都本土化了,包括运营的规则,还有员工文化等很多方面。这个时候呢,有些外籍人员在华工作的局限性也就突显了出来,在华已经工作多年的外国人还好说,一些刚刚从西方总部派来的人员,那可真叫是‘老外’了!当然啦,他们通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和磨合,也可以工作得很好。不过话说回来,这期间,企业不是也要有各种各样的开销嘛,除了他们的工资,可能还有一些磨合期的内耗。更有甚者,多数外籍员工身居高管职位,一旦在重要环节上出现决策性的错误,那损失肯定是不可估量的!Mrs. Fong,您说是不是?”

“嗯,有一定道理。”方于凤卿微微点了下头,还是庄重不惊的仪态。她之前听方浩儒说过,关于高智讯出让股份给四洲株式会社,严子冰终于松了口,同意按方浩儒的提议,高智讯出让12%的股份,明瑞科技再出3%。如今明瑞的文件手续已经落实了,高智讯这边正在慢慢操作,其中严子冰会起关键作用。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因此今天,她还是要给足严子冰面子。

严子冰也不谦让,自己接着抒发:“其实,这在我们党的成长史上,就已经有过先例。十年内战期间的第五次反‘围剿’,中共中央临时负责人博古,轻率地将红军的军事指挥大权交给了从苏联共产国际派来的李德。李德虽抱有协助解放中国人民的美好愿望,但是他纸上谈兵的错误指挥,使得红军的作战连连失利,最终不得不开始二万五千里的长征。毛主席不是评价说吗,李德不了解中国的国情,也不了解工农红军的情况,不做调查研究,听不得不同意见,生搬硬套在苏联有效却在中国行不通的战略战术,让中共和红军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所以说呀,这在国外有效的管理,不一定在中国行得通——博古的教训就足以为鉴。”

这席话之后,会议室里静得出奇,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是一番不小的动**。

“咦,Mrs. Fong,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怎么大家都不吱声了?”严子冰温和地笑着看方于凤卿。

方于凤卿回以同样轻松的微笑:“呵呵,很明显嘛,大家是对你的话有所触动,包括我。我刚才还在权衡,其实也是有一点犹豫,因为也有些倾向于聘请Smith,毕竟他的经验久一点,哪怕薪水要求高一点。不过你说得也蛮有道理的,大家如果没有其他意见,不如这样,我和你再一起见一见林墨,如果可以,就确定请他吧。”

严子冰终于等到方于凤卿亲自表态,快速瞥了陈溪一眼,又对着方于凤卿笑道:“哈哈哈,好啊!Mrs. Fong不愧为通理达情、德高望重的集团主席啊!您看看您何时方便?咱们约在一起见,我也好趁机向您取取经。”

“那可不敢当!不过相互学习我倒是蛮期待的,那就这样定了。”方于凤卿乐呵呵地回应。

快下班时,陈溪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处理文件,阿豪进来,主动打招呼:“Hello Rosie.”

“Hi! 阿豪,有事吗?”她抬头笑笑。

“小事啦。Mrs. Fong和严董都在Michael的办公室,Lisa去楼下送文件了,所以Mrs. Fong叫我把这个交到你手上。还有,他们请你准备一下,十五分钟后过去一下下。”

陈溪颓然笑了笑:“我知道了。”顺手接过文件,见是份集团主席已签字批准的预算案,顺手放到了一边。

“Rosie,”阿豪看着她,“你好像很不开心喔!什么事?因为刚才那个会?”

她瞥了他一眼:“怎么,你在他们那里听说什么了吗?”

“没有啦!你太多心了。”阿豪摇头笑了。

“哼,也许是我多心,不过我想象得到,他们找我,肯定是因为刚才那个会议。”陈溪也不在阿豪面前避讳,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大不了又是挨顿臭骂呗……”

自从上次为方浩儒订机票遇到麻烦时,陈溪帮忙说情,阿豪其实很惦记她的这份人情,觉得她比方姜楚楚随和,并且能挺身而出为他们打抱不平。见她闷闷不乐,也想开导她一下。“你也不要不开心啦!没事的啦,Mrs. Fong可能只是讲两句喈,不会搞你难看的!”

“阿豪,你也不用安慰我了。Mrs. Fong凶的时候,你不是没见过吧?刚才开会你也在场,很明显她是要帮Johnnie和Amanda说话的……现在肯定恨死我了……”

“嘿嘿嘿,Rosie,真的不会有事的,你信我喽!你们还不是很了解Mrs.Fong,她虽然有时很疼Johnnie,但其实她很讲道理的,可能她是想帮Johnnie,但也不会因为这些针对你,不用担心的啦!Mrs. Fong很讲道理的。”

陈溪努努嘴,没再说话,方于凤卿“讲道理”?她宁愿相信太阳会从西边出来。阿豪人好是好,无奈也是个“擦鞋仔”……唉,算了,人家是要指着这个饭碗养家糊口的,也能理解。

阿豪出去后不久,陈溪的手机响了,是严子冰打来的。

陈溪一接听便热情道:“严姐姐,今天真的要谢谢你了!”

“哎哟,我的傻妹妹,这事儿你还这么客气,应该我谢谢你才对!你反映的问题我的确也认真考虑过,你确实做得对,为我们方讯省了多大一笔开销啊!只不过我今天一路都在堵车,来晚了点儿……不好意思啊!”

“呵呵,没事,我收到你的短信了。”

“还有啊,多谢你的礼物啦!我们家妹妹还真是眼光不俗,别人都说我戴着好看!你看到了吗?我今天也戴着呢!”

严子冰这等人物,实际上绝不可能因为一件小礼物便会对陈溪如此“仗义”,但毕竟多年混迹于官场与名利场,人话鬼话两者皆通的她自然擅长避实就虚地与人培养感情。前天陈溪来找她,原本她只当是给“方太太”面子,妹妹长、妹妹短地亲热个不停,而当得知有关市场总监招聘的情况后,她凭直觉认为,如果聘用Smith,势必会在高智讯与方氏的协调中产生诸多不便。暂且不说一个不了解中国行业情况的外国人在工作中会不会很“老外”,Smith即使有能耐迅速熟悉环境,日后也肯定是更多地效忠于方氏。倘若推一把力让林墨得到机会,按中国人“滴水之恩”的信条,他多少也会对自己心存感激,将来或许有种种机会为己渔利……因此,尽管她与陈溪各打各的算盘,但既然目的有交集,她也不妨动用自己的话语权,就此卖个人情给陈溪。

“我看到啦!关键是你的肤色好,配着才好看。你喜欢就好,下次我再看到什么新款式的耳环,咱们还买姊妹套!”陈溪也是应景地即兴发挥。

“好啊!好啊!”严子冰笑得似乎很开心,“小溪,刚才离开你们公司时不方便找你,现在有事儿急着回高智讯,只能给你打个电话。有空你来中关村找我吧,咱俩单独吃吃饭、喝喝茶,我可喜欢跟你聊天了!”

陈溪客套几句后挂了手机,看看时间应该去总裁办了,长长地吐了口气,起身离开办公室。

陈溪走到总裁办门口,碰巧方浩儒送完严子冰从楼下回来,便和她一起进了里间办公室。方于凤卿正坐在沙发上看一份文件,见他俩进来,将文件放在茶几上,平静地招呼道:“小溪,过来坐吧。”

陈溪依言坐在沙发一角,见方浩儒随即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她暗忖,审讯要开始了……

方于凤卿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边放下杯子边慢慢说道:“你今天,为什么这样做?”

陈溪也不躲闪,垂着眼帘坦然地直接作答:“为了工作。”

“为了工作?你回答得倒是蛮干脆,为了你的工作,就不惜让我难堪?”方于凤卿一副平淡如水的口吻中,似有暗潮涌动。

“我并不想那样。所以我当时拼命想阻拦您明确表态,就是为了避免让您难堪。”

“你够有头脑,我都没想到,你居然能请得动严子冰……可你是方家的人啊。”

“可方家似乎并不接纳我……”陈溪慢慢抬起睫毛,一对水眸暗藏委屈,“明明清楚我所做的全是为了工作、为了方氏,却为什么一定要否决?”

“小溪!你说什么呢……”方浩儒一看状况不对劲,马上要开口纠正,方于凤卿摇摇手制止了他。接着,三个人近距离地坐着,沉默许久。

方于凤卿先慢慢站起身,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气:“这件事到此为止,浩良、楚楚那边我会处理。我肯定会同意聘请林墨的,这下你满意了?既然你说是为了工作,我就信你,也希望你记住自己今天说过的话,不要做对不起方氏的事。”

陈溪抿着嘴,没有说话,同时又觉得出乎意料:婆婆怎么会这样轻易就放过了自己?

“我要先回家看点文件,你们也不要太晚回去了。”方于凤卿边说边走向门口。方浩儒起身跟过去替她打开办公室门,唤阿豪送母亲回家,接着关上门又回来坐下。

“明白妈刚才的意思吗?”他不看她,像是在跟空气对话。

陈溪依然垂着眼帘,摇了摇头。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严子冰跟我们的关系很微妙,你怎么会想到和她混在一起……”

“我觉得她人挺和气,虽然是一个精明的女强人,但性格直爽、爱憎分明,没什么不好。至于你们之前的合作,我也涉及不到。她知道我是你太太,估计也会在生意上提防着我,只跟我谈姐妹之情。”

“哼,姐妹之情?”方浩儒一声讪笑,“她居然能跑来方氏‘挺’你,你们俩的金兰情义影响力还真不小!”

“那是因为我的主张有道理,她才会听。既然我是方家的人,也不瞒你们,那天我坚持要去中关村,亲自去处理那个奸细,其实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去见严子冰。我跟她讲了市场总监目前的招聘情况,希望她站在公司的立场上权衡这件事,并向你们提出她的意见。严子冰当时虽然跟我一团亲热,但说及这些事时,她还是很有原则的,并没有当时就答应我,只是说会认真考虑。我得知要开会商论时,打电话联系了她。她当时也只是说,还没腾出时间好好想这个问题,如果想好了,四点就过来——好在她最终也支持了我的观点,只不过来的路上,有些堵车……其实我也不想让妈妈下不来台,所以才拼命打断她……要是严子冰没有遇上堵车,也不会这么尴尬……”

方浩儒看了她一眼:“你现在坦白这些,还有什么意义?背着我们,做都做了……”

陈溪面对着他,依然底气十足:“我当着你们面,该说的、该做的,我都努力过,可有用吗?你们很清楚,严子冰的理由和我之前说的那些,真的有什么不同吗?为什么我说的时候方家没有人肯听?呵呵,我看,区别就在于,她多了5%的话语权。”

他沉默片刻,又道:“小溪,这次聘人究竟该用谁暂时搁到一边,先说说你在这件事上的处理方式。你不认为……自己有些过分吗?你用这么偏激的方式对付家里人,难道就不想想妈或是我的感受?当然,有一点你掐得很准:因为你是方家的人,你玩儿得再过火,我们最终也会选择包容,所以……你可以有恃无恐,不用担心得罪了集团主席会被炒鱿鱼,毕竟她同时又是你的婆婆。可你不觉得这样做,很伤人吗?”

“你不觉得,你说这种话,也很伤人吗?”陈溪慢慢地回应,眼中的冷漠,更多的是一种失望,“上次我们为了这件事吵架,家庭与工作的关系就一直分不出个主次,最终还是不了了之。然而现在我从职业化的角度,用一种职场里惯用的方式来维护公司的利益、HR部门的形象,以及我个人的职业威信,你却又指责我利用家庭关系而有恃无恐……方总,您一直置身于家族企业,你的家庭成员同时又是你的上下级,因此习惯了将二者想作是一个复合型的概念,可我还没有这种习惯。我们都知道‘挟天子以令诸侯’,职场上联合有势力的‘诸侯’来要挟‘天子’的事例,早已屡见不鲜。就拿我之前的经历来说,也曾不止一次受自己的属下操纵,即便我是上司,而人家或许只是和公司外部的什么政府官员沾亲带故,我也不得不退让三分……更有甚者,直接搬出我的上司或上上司做后台,那种尴尬就更不用说了……”

见他不搭腔,她又慢而平静地继续,“同样的道理:纵然妈妈贵为集团主席,也很难说不用受任何人的牵制,重点是我能否找出这个人……你呢,别一开口就指责我不懂事。我承认在家里,我的确不擅讨喜,但职场里的人情世故,我并不是一点不懂,更何况还曾亲身体会过那种尴尬……可以想象,知道这件事的人,大都会和你一样先入为主,认为我是利用了家人关系这个保护伞……的确,我不是一点也没有考虑。否则,就不会在会上那么拙劣地插嘴,极力阻拦妈妈明确表态。假如是对着一个与我只有工作关系而又不支持我的上司,说不定我会兴高采烈地看着她下不来台——还有,正如我刚才所提的,我借助严子冰的能量,也是为了维护我部门和我自己的职业威信。别急着挑剔我为什么要选择这种硬碰硬的极端方式,不妨先看一下:在公司里,我是否处于一种正常的职场环境?有正常的压力,同时也有正常的支持?你应该不难想象,如果这次我的提议被否了,接下来,其他的员工会怎么看我?以及我部门的工作还能不能顺利开展?说得更严重一点,谁又为我的career真正考虑过?”

方浩儒仍然缄口不语。尽管嘴上不甘承认她所经受的事实,心里却分明有一种难言的痛楚,为了一件正确的事,她竟然要如此挖空心思……

“刚才妈妈在,我没有说。”陈溪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让我进方氏,根本不是让我来协助你管理的,你们唯一指望我做的,就是替方家生养孩子。”

他愕然,感到喉咙发干,轻咳一声道:“你胡说什么呢?别瞎联想……”

“很早之前,我在家里无意间听到了妈妈和梅姨的对话……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当初是怕我在NST太辛苦了,影响身体没法怀孕,才找个理由让我过来的。除此之外,你根本不需要我……所谓的协助,其实对你毫无价值。”她失神地看向他,带着些许没有归属的伤感。

方浩儒靠着沙发垂下视线,又是一阵沉默。

陈溪轻轻往他身边挪近了些。“Michael,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指责你们,我能理解你们对我的关心。我只是想求你,可不可以真正给我一次机会,让我真的为方氏做点有意义的事,难道不行吗?”她将手放在他膝上,又变回那个依赖着他的女孩,而那恳切的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丝毫虚假。

方浩儒凝望着她,良久才道:“以前不论真的假的,现在的事实是,机会已经在你手中了。不过我得再次提醒你,威信是要靠自己树立的,别人对你的尊重不可能随着机会一起奉送。不仅仅是你,我在刚接任这个总裁位子时,所经历的头疼事儿可比你现在要多得多。这也是为什么我总劝你回家——哪个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过得轻松快乐,干吗非要在这里受苦?”

“不苦!不苦!”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你只要支持我工作,我保证不叫苦!”

他又叹了口气:“你要是下决心了,就得做好思想准备。就像我以前说的,家族企业有很多事情很复杂,你可能还会遇到与Amanda或者别的什么人之间的冲突,而我身为总裁,不但不能事事护着你,或许还会像以前一样,对你比对别人更严厉……你真的不怕?”

她又使劲摇头。

方浩儒无奈地笑了一下:“得了!去收拾一下,我们也该回家了。”拉她一同起身时,他又摸了摸她的脸,“你呀……可真是够倔的!一点儿都不听话……”

陈溪感受着手掌的温热,遂将脸贴进他怀里。他搂紧她,忽然扑哧又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啊?”

“我想起你在会上插科打诨的表演——真滑稽!”

步入婚姻后一路磨合,又在工作中经历了一系列的输赢对错,陈溪凭着自己的聪慧及胆识终于在公司里站稳脚跟,并得到了“老公兼老板”的理解,准备朝着自己的职业目标继续前行……

然而,她是否已修成真正的智慧,能够做到以德服人、统握人心?她在与方浩儒的婚姻中又将会品味何样的酸甜苦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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