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不爱你,你也不懂什么是爱,我明天就走了,希望你一切都好。”北角冷冷地说,这句话是刚刚李琴操给他的,他转身就给了盛凌,他更明白了李琴操说这句话时内心的淡漠。他之于李琴操,就像盛凌之于他一样,想要伤害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有时候越简单的言语,伤人越深。
盛凌赌气地哼了一句:“我赌你一定会留下来。”
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像电影片段一样迅速地在北角的脑海里再过了一遍。他一直不敢承认,李琴操眼睛和星辰光芒相接散发出的美好瞬间,和简翎那么像。十八岁的萧青暮和简翎,曾经在失心崖旁边肆无忌惮地哼唱,漫山遍野的芦苇就生长在他们的脚边,和十八岁时他们的生命一样,充满了无穷尽的力量。
他更不敢承认的是,停留在西街,就是因为那一瞬间李琴操和简翎的相似,他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她,靠近她,只是为了再寻求一个类似的信号。想到这些,一股凉意从他的心底冒出来,肆意滋生的痛感毫无理由地来袭。
穷尽一生去遗忘青春,又穷尽一生想寻找曾经在青春里被挥霍、被牺牲甚至是被糟蹋过的时光。他之所以回到青木镇,又来到阳朔,仅仅只是想知道,当年故事里的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十九年之后,谁能做到一如年少?
如果做不到,又怎能责怪现在的盛凌?所有人都没有资格,北角没有,她的父母更没有。
三十七岁的北角不会爱上十八岁的盛凌,因为他真正爱过的,只有少年时陪他一起笑一起哭一起不畏惧地站在失心崖最深处的简翎。他前面三任女朋友说得很对,北角没有真心爱过她们,是因为他心里没有放下一个人,放不下,所有的真心都会变成假的。
安说,和所有睡过的人互不相欠。今晚北角想通了,他不爱她们,既然不爱,也不亏欠她们。他不爱盛凌,所以也不亏欠她。
北角没有离开西街,不是因为盛凌的那句话,只是内心安宁了,因为他还要等第五封邮件的到来,盛凌只是个小插曲。他又重新买了一块画板,话比以前更少,每天专心画画,好像无师自通,他开始敢画一些人物肖像了。有时候听见老板娘在楼下大声骂女儿,只假装没听到,盛凌的事,他不再过问。
他也没换地方住,不是为了已经给过老板足够的房钱,而是因为心里没有任何杂念,也不用专门去躲避什么而显得心里有鬼。他照常跟老板一家吃饭,老板又慢慢变得爱讲冷笑话,他附和着笑,跟从前没有什么区别,他不刻意躲避盛凌,也不想再多听她说话。
他用手机拍了不少李琴操的画面,有时候是她开门进来拉窗帘,有时候是她朝楼上瞪眼,有时候是喝酒,有时候是发呆,有时候是仰起头看着黑色的天空,眼里流露出来淡泊。他挑了一张,在原来那张空阳台的画上,把李琴操的侧影勾勒了上去。
他不再去跟踪,因为他知道,如果李琴操有心躲他,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在西街很快就要过去两个月了,第五封邮件还没来,而李琴操的秘密,也没有揭开。
14
放学后,盛凌去学院的学生会办公室等她的闺密张无然,学生会其他人告诉她,张无然正在学院的网络实验室做一份数据统筹报告,让她在办公室等一会儿。今天是周五,她急着从市区赶回阳朔,但张无然说有东西要给她,所以临走前先来找她。好在没多久,张无然就回到办公室了。
张无然从阳光下走出来,她穿得极为朴素,脸庞洁白干净,留着长发,右边脸的长发用一只蓝色的蝴蝶结卡住,左边脸的长发,则是拨在耳朵后面,露出细小的耳垂,她的耳垂上有一颗小痣,遥远地看,还以为是耳洞。
她笑起来的样子,明媚灿烂。跟盛凌不一样,她没有少女暗恋的烦恼,一心都在学习上,成绩非常好,从初中时起就是学校重点培养的学生典型。她还有一个特长,喜欢摆弄电脑,课闲时间喜欢翻阅计算机书籍,《电脑报》是她看得最多的,很早期的《代码大全》她也看过,那些枯燥无味的编程、代码在她眼里,都是美好的。
她是学院的学生会副主席,负责管理学校的网络实验室。今天下午,张无然在网络实验室帮盛凌完成了一份数据报告,她还帮高中学校的老师整理好了一份母校校庆三十周年的数据。
还有半年,她曾经就读的花岩一中就会和隔壁的花岩二中合并,这一次的校庆要提前通知两所学校的知名校友,学校正在准备找个好日子,正式对外公布消息,作为刚刚从花岩一中毕业的学生,张无然成了校庆工作的志愿者。
盛凌和张无然并不在同一个班,两个人兴趣爱好也不一样,盛凌是艺术生,一直在学画画,张无然则是典型的理科生,她原本的目标是要考北大的计算机专业,可在高三那年,她突然从理科改学文科,现在在这所师范大学念英语专业。
她们原本并不认识,但就在两个月前,两个女生忽然成了无话不说的好闺密。说起来,还多亏了张无然帮盛凌解围,要不然盛凌那次真的会被羞辱得很难看。
大约两个月前的一天,大学新生军训没过多久,系里辅导员提前通知分班后的画室,盛凌兴冲冲地去画室看一眼,没想到走错了班,走到了隔壁一个理科班的专用教室,也不知道是什么专业。盛凌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教室里有几个刚刚打完篮球回来的男生正懒洋洋地晒太阳,突然见到一个女生走错了教室,立刻发出一阵邪恶的笑声。盛凌当时大窘,还没来得及退出教室,坐在后排座位的一个男生从后面突然蹿到了前门,一把将她推进了教室,堵在了门口。
其中一个男生说:“这不是美术班的吗?画画的长得就是好看啊。”
又一个男生说:“来都来了,就陪哥几个聊聊天吧。”
台下发出一阵哄笑,盛凌的脸被气得一阵红一阵白,但知道跟这拨无赖不能纠缠,转身想走,却被门口的男生死死地堵住,进退不得。正是中午时分,所有学生老师都在休息,教室和宿舍有一段距离,哪怕是喊可能也没人能听到,说不定会惹怒这群人,还坏了自己的名声。
就在她想对策的时候,一个手里抱着几本书的女生出现在门口,堵在门口的男生猝不及防,被狠踢了一脚,好一阵号叫。
这个女生就是张无然。
张无然面不改色,她看了看教室门口的门牌号,说:“生物科学系的对吧,只要你们报上名来,你们父母的名字,还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信不信我现在就能给背出来。”她瞪大了眼睛,扫射着眼前的这群男生:“你们这是吃了豹子胆吗,敢在学校公然调戏女生,是想让学校把你们的父母都叫来训话记一次大过,还是想让学校把你们开除啊?”
台下的男生都低着头,不作声,人人都知道,这个叫张无然的女生不好惹,她以文科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老师护着她,人家还掌管着学生会,那里有所有学生的资料,她所言一点不假。被踢的男生还在号叫,为首的男生见其他人都不吱声了,也低下了头。
张无然拉着看傻了眼的盛凌赶紧跑出教室,一直跑到女生宿舍旁边,两个女生才敢停下来,气喘吁吁,相互望了对方一眼,笑作一团。之后,两个女生就成了好闺密,盛凌对张无然更是感激不尽,掏心掏肺,视她为最好的知己。
盛凌有一次邀请张无然去家里做客,张无然欣然前往,这个十八岁的女生已经懂得了礼尚往来,那天,她去赴约,拎着一大袋水果去盛凌家,盛凌父母也款待了她,这是她第一次到盛凌家,就多待了一会儿,饭后,两个女生在旅馆的门口**了会儿秋千。
张无然看着盛凌家旅馆旁边的楼发了好一阵呆,直到盛凌来打断她:“无然,你不知道吧,你现在看到的地方,住的全部是我们西街的卖唱歌手,他们白天睡觉晚上才出来上班,所以白天这里很安静。”
张无然若有所思地回答:“我知道的,以前来过西街。”说完,她就起身跟盛凌告别,走的时候,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根鲜艳的翠蓝色的孔雀羽毛,插在了门口的一块小黑板旁边,小黑板上写着一句话——你之所以停留,这里一定有什么吸引着你。
孔雀羽毛在阳光映射下特别美丽,一下将小黑板点缀得有了生机,有了生命力。
“是不是好看很多?”张无然有点小得意,盛凌很欣喜,她没想到一个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女生竟然比她这个艺术生还细心,当时觉得很惭愧,感觉自己对这个家从未用心过,门口确实因为有了那根孔雀羽毛而显得格外不一样。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在这一带的小旅馆里,她家门口的孔雀羽毛都最为显眼。
“没想到这根孔雀羽毛派上了用场,答应我,不许摘掉,不许弄丢哦,”张无然俏皮地说,“我会定期来检查。”
“遵命,女王,绝对不会。”盛凌做了个敬礼的手势,这么好看,她才舍不得摘掉呢。
两个小女生一路笑着去了码头,从阳朔到桂林市区,坐船非常方便,沿途可以欣赏漓江风光。
盛凌到现在还一直心存感激,难得有个投缘的好闺密。
现在张无然手里拿着两份报告回到办公室,调查报告用文件袋封着,其中一份是要给盛凌的。
听到脚步声,盛凌从办公室里探出头去,看着张无然远远地从走廊那头走过来,冬日的阳光很苍茫,但张无然却笑得灿烂动人,像是从春日里走出来的姑娘,脸上的笑意让她心头一暖。
办公室仅剩的一个播音员,见张无然回来,打了声招呼,也开溜了。
张无然把手里两份文件往桌上一放,顺手把其中一份抽了出来递给盛凌。“这里面有你想要的那家酒吧的数据,什么性质,开了多少年,每年盈利多少,有多少服务员和卖唱歌手,都在里面了。你说得没错,你要找的那个人,就在这家酒吧卖唱。”张无然说话和她的动作一样,惯来麻利,说完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着一口气喝完,“渴死我了,这两份报告花费了我两个下午呢。”
“无然,你是怎么查到的?”盛凌瞪大了双眼,“太厉害了吧。”
“别忘了我最擅长的就是做数据调查,你要查的这家酒吧,偷偷告诉你,是跟我们一届的一个男生的爸爸经营的,也算是巧合吧,希望能帮到你。”
盛凌脸上突然挂了一点惆怅,她对张无然说:“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那个大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这个卖唱的,我一定要让他死了心。”
“盛凌,你要是做小三呢,就趁早收手。”张无然突然冒出这句话,吓了盛凌一大跳。
“什么小三啊,我就是不想让那个大叔继续沉迷下去。”
张无然突然发出一阵低低的痴笑,她压低音量,跟盛凌咬耳朵:“对了,你还没告诉我,那晚你们发生了什么?”
盛凌的脸唰地红了,那晚实在太窘,还差点逼走了大叔:“讨厌,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大叔是个好人,我们什么都没发生。他……好像……对我不感兴趣。”
“谁让你半夜给我打电话,我也不懂,就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还真去献身了,还好你碰到了正人君子。”张无然又接了一杯水,这次她只是慢慢地抿了一小口。
“哎,无然,我得先走了,等我这次回家给你带好吃的。”说完,盛凌就走了。
“你慢点啊。”张无然把盛凌送到楼梯口,目送着她飞奔到一楼,才走回办公室。
张无然走到座位上把桌上的文件拆开,抽出来摆好,是自己的母校校庆要邀请的校友名单,半年之后,花岩一中和花岩二中就要合并,新学校要改名为近海中学。这个消息,她早在毕业之前就听说了。
校庆校友名单,按照姓氏字母排名。
她起身去复印了一份,端详了一会儿,字母B那一排的第一个名字写着:北角。她拿起红色的笔画了一个圈圈,装进了书包。
少女打开窗户,此时还有最后一点夕阳,斜斜地落在她没有表情的脸上。
两个月前,她在生物科学班将盛凌解救出来,为了等一个可以和盛凌做好闺密的时机,那时她已跟踪了盛凌整整十天。她想起第一次去盛凌家做客,盛凌说到卖唱歌手时的那种不屑,脸上又冷了三分,她站在窗口,慢慢地闭上眼睛,漓江的风吹到她的脸上,她将吹散了的头发拨到耳垂后面。
15
北角的梦开始深沉可怕。他时常梦到简翎,都是在不同的梦境里,他经常梦到简翎向他走来,又经常梦到自己死了。有一晚,他梦到简翎,还有张楠楠,他们三个在失心崖唱一首歌,这首歌很难唱,是一首闽南语歌,叫《风吹风吹》,三个人都很喜欢,简翎独唱时闽南语的咬字和韵味都很到位,还改编了一个和声版,简翎是独唱女声,他和张楠楠在后面和声,但他们两个很难领悟到闽南语发音如何精准,所以经常是混乱的。
那时他们还小,站在失心崖旁边唱这首歌,刚刚内心有点懵懂,刚刚懂得去喜欢一个人,刚刚知道这世间有**。
他梦到简翎又在唱《风吹风吹》,嗓音很细,很温柔,他听得入迷,突然,他掉下了失心崖,摔得很惨,直接死了,他看着自己的灵魂又飘到了简翎身边,他能看到简翎,简翎却看不到他,很慌张地到处找他。而张楠楠在这个时候不知道去哪儿了,北角很着急,一个劲地骂张楠楠懦弱胆小。
醒来时,北角想不起这个梦是什么结局,应该没有结局吧。
第五封邮件还会来吗?
他开了灯,看了下钟表,午夜一点,自从他决定先不离开西街后,就不喜欢喝酒了,也不用借助酒精入眠,关了灯,正准备继续睡,忽然听到西窗楼下一个石子落地的声音。起初他没太在意,很快第二颗石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紧接着,又响了好几声,他连忙推开西窗,只见李琴操的楼下,站着一个他熟悉的跟踪过的背影,短发少女背对着他,背着一把吉他站在那儿,好像在等谁。
北角的第一反应和前面几次还是一样,没有时间思考要不要下去,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马上往楼下奔。这一次,他在巷子的尾处看到了那个背影,似乎就是在等他,北角有点不相信,等他靠近了,背影拐进了另一条巷子,但始终保持在北角能跟上她的距离之内。如此兜兜转转了七八条小巷子,他从来不知道西街还有如此纷繁复杂深不见底的巷子。
他和少女的背影一直保持着一百米左右的距离。终于,短发少女在一扇大门前停下了脚步,北角也跟着停了下来,只见那扇大门的上方写着“月亮之下”,光看门面,分不清具体是什么地方。
似乎在做一个很难的抉择,短发少女静默了几分钟。
背影终于转了过来,北角又一次震惊了,短发少女竟然是盛凌!又是盛凌!
怎么可能是她?真的是他误会李琴操了吗?他一直看到的背着吉他的背影,竟然是盛凌?这么晚了,她背着吉他要去哪儿?
冷风吹进盛凌的脖子,她的身子单薄弱小,甚至快要撑不起那把吉他了。转过身来的时候,她已双眼通红,脸上挂着眼泪,张无然给她的那份报告,让她铁了心要做今晚这件事。
北角心里还在狐疑,因为盛凌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多,等了很久很久才开口:“盛凌,今晚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盛凌并不躲闪,也不卖关子,直接回答:“你以前看到的背影不是我,但我知道是谁,现在你只要推开这扇门,可能就知道了你想知道的所有秘密。”
她用手指指了指,那扇门离北角很近,门口有着真真假假淡红色的梅花枝,大门紧闭,没有什么非比寻常的感觉,门后面承载着什么秘密更是一无所知。北角被迷惑了,他为什么要相信盛凌,她设计陷害过李琴操一次,今晚又故意引他来这里,谁知道不是另一场设计?
盛凌看出了他的疑惑,镇定地说:“北角大叔,你选择留在西街,我知道,无非就是想知道李琴操的秘密,现在这个秘密离你一步之遥,你只要有勇气打开这扇门,就全部知道了,你敢不敢?”
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北京的事业不要了,房子不要了,他现在是孤独的流浪汉一个,还有什么不敢。没有迟疑,北角抬腿就要走进去,可盛凌又挡住他:“如果我告诉你,推开这扇门,你将可能永远不想再见李琴操,你还敢吗?”
盛凌真的很矛盾。
北角望了她一眼,把她的手甩开:“既然你带我来这里,就知道我北角是什么样的人,别说是这里,今晚就是悬崖,我也会跳,这么说不知道你是否满意。”说完,北角走进了用篱笆墙砌就的院子,当他的手要推向那扇门的时候,听到盛凌在身后一声微弱的惨叫,“北角大叔……”,但他再没回头。
悬崖再深,也深不过失心崖。
推开门,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舞台上有个正在调吉他琴弦的少女,短发,低着头非常认真,连一束追光都没有,北角看不清她的脸,借助从各个包厢里传来的微弱灯光才肯定舞台上的少女,就是他数度跟踪过的背影少女。
她是李琴操吗?
北角慢慢挪动脚步朝舞台走去,但很快出现了一个女侍者,斯文有礼,声音不轻不重地把他拦下了。
“请问先生是第一次来吗?”她问。
北角点点头,眼睛没离开过舞台。
“是谁介绍来的吗?”她又问。
北角摇摇头,眼睛还是没有离开过舞台。
侍者提醒他不能靠近舞台,将他带进了一个小包厢,北角注意到,这里的小包厢设计得极为精致隐秘,包厢之间都是独立的。包厢里的灯光极其暧昧,一进门就能让人产生一种很奇特的欲望,北角瞬间知道了,这里可能不同于其他常规的酒吧。
侍者很快敲门递来一本精致的酒水单:“先生第一次来,提醒一下您,我们这里的最低消费是两千九百九十九元,如果您愿意办这里的会员,以后来消费,可以打八折,会员第一次充值五万元,还可以八折之上再享受六折的优惠。另外,需要特意提醒一下先生,我们这里不提供点歌服务。”
这是北角在西街第一次听到最低消费这么高的场所,于是翻开了酒水单,发现两千九百九十九元在这里只能点一瓶不算高档的红酒,还有一些名字花样古怪的小零食。但他今天来的重点不在这里,于是随手点了一个两千九百九十九元的套餐,侍者离开了包厢。
他又环视了一下周围,在他座位的这个角度,除了能看到舞台上的歌手表演之外,再也没有多余的视角空间。这时,门打开了,不是之前的侍者,换了一个面容清秀的长发女子,看上去顶多是个刚进大学门的学生,她手里端着两千九百九十九元的套餐——一瓶红酒和一些小零食。把套餐放下之后,她坐到了北角的身边,紧紧挨着他,令他猝不及防。
“先生,您好,我是这里的三十三号,叫Sherry(雪莉),今晚我为您服务。”
北角看了她一眼,姑娘是那种长得很俗气的美,眼角的下方有一颗痣,据说那叫泪痣,这样的女生很会哭。她介绍完自己,开了一瓶红酒,给北角斟上。这些女生很会聊天,她们善于捕捉客人的面部表情,以此来判断聊什么话题合适,话说几分才到位。北角明白了,这里是一个很高级的场所,外面异常死寂,内里却是另一番世界。
Sherry一边和北角说着话,偶尔会装作不经意地用手指尖试探客人的兴致。北角下意识地一把推开她,面带厌恶,但还是很客气地说:“小姐,对不起,我想先看一会儿表演。有需要再叫你。”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Sherry眼里落下来:“先生,您是不喜欢我吗?”她的眼泪纯净无知,可北角不为所动,他残忍地推开她,Sherry黯然离去。
舞台上终于有一道非常昏黄暗淡的光打在了歌手的身上,趁着表演还没开始,北角想去一下洗手间,他要弄清楚这里到底是怎么样的环境。
洗手间需要侍女带路才能找到,拐了好几道,像一座小迷宫,途中经过几个包厢,细听之下,每个包厢里都传来了男男女女谈笑风生的声音,这些声音如果不仔细听,都会被舞台上的音乐所掩盖。
侍女主动说还可以带他去楼上参观,北角礼貌地拒绝了。在暗淡的灯光下,他和一个扎着满头脏辫的女生擦肩而过,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他看到了她眼角的那颗泪痣,就是刚才在他包厢里饱含热泪的Sherry。她被北角拒绝之后,已经从一个清纯的学生妹变成了一个愤怒的摇滚太妹。客人需要什么,她们就扮演什么角色。
等北角坐好,侍女说了声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按铃之后,就再也没来打扰过。
台上的少女开始唱歌,她首先唱的是Dying in the sun(在阳光下死去),The Cranberries(小红莓乐队)的歌,声音很细很净,带点天然的沙哑,有点像李琴操说话时的沙哑,但李琴操的歌声似乎没有这么纯净,这种纯净中充满了一个歌者的冷静,与世无争,奄奄一息,充满了悲凉与绝望,如此情绪怎么可能在西街这样的喧嚣之地听到呢?
这首歌唱完之后,舞台上的少女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淡得像一朵即将在风中要散开的云,她抱着吉他的样子,让北角想起了一个叫艾敬的民谣女歌手。少女停下来,也没有报歌名,直接弹唱了下一首,前奏北角完全听不出来,但歌手一开口,他惊到了,少女唱的是他会唱的那首闽南语歌,《风吹风吹》。
有人是无行踪/有人被风笑憨/热恋的风吹飘来过去想未到彼**/伊亲像一阵风/定定无守信用/六月的炎天引阮牵挂可爱的薄情郎。
这首歌少女处理得很好,前面的声音纯净柔美,到后半段就如泣如诉,“缘分是相欠债,简单一句话”,让人听了想落泪,这样的歌,跟西街,跟这个叫“月亮之下”的酒吧的气场,完全不搭调。
简翎也会唱!十八岁那年,她就站在失心崖旁边唱这首歌,长发被悬崖边的风吹起来,风无定,心安之,北角无数次梦到这个画面,他站在简翎后面,慢慢地揽住她的腰,他们是一对相爱的少男少女。
如果舞台上这个人就是李琴操,北角知道了自己会被李琴操一个眼神就吸引到的原因,除了眼神里瞬间的吸引,他和李琴操还有一些共同的交集,比如这首《风吹风吹》,已经失传多少年,没有人会想到能在西街商业气息这么浓的地方,听到这首歌。
《风吹风吹》唱完之后,台上的少女依然没说话,又调了两分钟的琴弦,可以这样随心所欲地表演,还可以跟酒吧约定不许客人点歌,在西街肯定找不出第二家。但灯光实在太暗,少女似乎刻意将自己的脸埋在有黑影的地方,直到现在,北角都分不清台上的人到底是不是李琴操。
这次,少女缓缓地报了歌名,北角的身体瞬间就像被电击了一样。
“下面要唱的这首,叫《你说一到秋天就回来》。”
简单的几个和弦之后,歌手开始唱。第一句歌词从她口里唱出来的时候,北角几乎要哭出声来,只好紧紧地咬住嘴唇。
少女唱了:
这个九月,你说你要离去。
你说,即使我爱你,你爱我,
我们也会分开,人生只是一场偶遇。
你说过一到秋天就回来。
你说过一到秋天就回来。
再过一个九月,我就要忘记你。
再过一个九月,我就要失去你。
九月好长,秋天好长,
我等来另一个九月,另一个秋天,
还是没有等到你,只等来一场秋雨。
秋天一来,我们就分开。
秋天一来,我们不再分开。
北角手里的酒杯一直不停地颤抖,红酒从杯里洒了出来,他把酒杯放下,站起身,恣意放纵的泪如雨下,就像一条岁月的河流,终于找到了它最终要去的方向,身体的血液全部冲向他的头部,感觉它们会倒流到眼睛里,让他变成一个厉鬼。
这首歌是十八岁那年简翎写的,虽然现在歌词已经改了一些,但这句话、这样的旋律他还记得。说好秋天就回来,是一句誓言,是北角向简翎承诺过的誓言,那时他们相爱,还没有分散,还没有天各一方。他们说好,如果走散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到秋天就回青木镇,就能找到彼此。可是,过去的十九年,北角一次也没回过青木镇,他放弃了十九个秋天。
他们在十八岁走散,因为一场无情的浩劫。
台上少女唱的是简翎的歌,她是李琴操还是简翎?两个身影在北角眼前不断地交错重叠。他站在包厢的门口直直地盯着舞台,世界对他来说已经被静音,他只想冲到舞台上,去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唱这首歌!
今夜的他,如同他进门之前所想,推开这扇门,就算真的掉进了万丈深渊,也不再回头。
舞台上的歌手简单地说了句谢谢就谢幕了。北角正要冲过去,这时,不知道从哪个黑暗的角落突然冒出来两个高大的黑西装保镖挡住了他的去路。
北角没时间和他们解释,立刻甩出了一张银行卡:“拿去,我要办会员,直接刷十万元。”两个黑西装保镖无动于衷,北角又喊了句“刷二十万元”,他们仍然没有动。台上的少女眼看要走了,他只能硬闯,他的动静太大,惊动了台上的少女,一直低着头收拾吉他的少女朝他的方向望了过来,可北角还没看清楚,少女已经转身,从舞台侧面的后门消失了。
那是一扇如果不认真看根本不知道是出口的门。少女走得极为洒脱,关门的瞬间没有丝毫的犹豫,仿佛台下只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客人,她不需要理会。
北角想尾随过去,但保镖告诉他只能走正门。等他从正门走出去的时候,什么都跟不上了,世界又恢复了死寂,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雨,他甚至连回旅馆的路都找不到,更别说找到短发少女。他还不知道少女到底是李琴操还是简翎,他唯一肯定的是,这个少女一定和李琴操、简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他要寻找的人就在西街,这一切,终于开始有了眉目,尘封了很多年的少年往事,无情地刺伤着他。
悲从心来,让他呼吸都觉得困难,北角在巷子里没有方向地一阵狂奔,此时的他是一个失心者,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疯狂地跑,泪水清洗了他脸庞的每一个毛孔。这至深的黑夜,仿佛要把他带向十九年前那场黑暗的人生,永远找不到出路。
终于,在黑夜中找到了一条巷子的出口,北角奋力跑到了漓江边,他在江边用尽全身力气放声大喊,大雨淋透了他的全身,他在雨中喊着喊着就跪在了地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李琴操,你给我出来,简翎,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你们都出来,你们都给我出来。你们在哪儿?你们到底是谁!”
他重复着喊到筋疲力尽,喊到心肺无比疼痛,然后轰的一声,倒在了江边。在他昏过去的最后一秒,他说:“如果谁可以让时光倒流十九年,我愿意用余生另外一个十九年来交换。”
有些毒誓会烟消云散,有些,则不会。
16
北角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旅店的阁楼里,头痛欲裂。
旅馆的老板给他递了一杯热姜水,等他清醒点,老板才告诉他说今天有人去晨跑,发现他昏睡在江边,身体发硬,有人认出是老板家的房客,赶紧叫人把他抬了回来。“年轻人,现在已经是冬天了,你再年轻再怎么想不开,也不能在江边这么睡一个晚上,会出人命的,何况还下这么大的雨,你差点死了,成了冤魂。”老板把药递给他,是退烧药,北角发现自己正发着高烧,浑身像虚脱了一样。
老板试图想问他些什么,北角什么都不想说,他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事,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老板起身准备要离开,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欲言又止,看着**的北角许久,终于开口说:“昨天晚上,我女儿在江边守了你一晚上,要不是你发高烧昏迷不醒,我非当场打断你的腿不可。”
北角正在喝水,被呛了一口,什么?盛凌守了他一个晚上,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印象?“盛凌怎么样了?她没事吧?”他非常震惊,他能回忆起来的是自己在江边声嘶力竭直到一头栽倒,跟盛凌完全没关系。
“我就她这么一个女儿,我很爱她,只是我老了,越来越不会和她相处。现在她被我遣送回了学校,她还是个孩子,才刚刚读大学,求你放过她。”老板抬脚要走,又停了停,说,“我希望等你病好了就搬走吧。”老板的眼睛红肿着,布满血丝,他的背有点驼,看上去沧桑颓废,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十岁,一点都不像北角认识的那个整天嘻嘻哈哈的中年男人。
老板走了好一会儿,北角才终于有力气撑起身体,走到西窗边,李琴操的窗户是关着的,窗帘一动不动。他似乎解开了李琴操的秘密,但却没得到最终的答案,反而掉进了一个更大的秘密里。他几乎可以断定台上的人就是李琴操,只是分不清长发还是短发,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他把从认识李琴操那一刻开始的所有信息像电影回放一样,重新放了一遍,努力地寻找着李琴操和简翎可能会重叠的地方,不断地否定自己的猜想,又不断地找到新的信息来论证自己的猜想。
但所有的猜想都始终只是猜想,没有事实依据,现在是白天,他和李琴操只有一栋楼的距离,可是却像隔了几十条银河那么遥远。他这边已是波涛汹涌寝食难安,可李琴操那边却浑然不知。
强打起精神,把药一口气灌下去,他要尽快好起来,很多事在等他去做,不能干等第五封邮件了,简翎似乎已经出现,至少是有了苗头。
这一场病,三天后才完全康复,这三天时间里,盛凌没有出现,她回学校了,李琴操也没有出现。他很悲伤地发现,原来又是一个周末,周末李琴操是会消失的。
北角决定要主动去破解这些谜团,不能坐以待毙,也不再寄希望于那迟迟不肯出现的第五封邮件。
他先找了旅店的老板。
两个男人抽上了烟,也就没有了尴尬,老板之后也没再说过让他搬出去的话,他和女儿之间的话虽然还是不多,但女儿已然乖巧了不少。
老板想了许久,断断续续地说:“李琴操在旁边的楼里住了很多年,可我们对她知道得少之又少,你问她以前是否有男朋友,肯定有的,我不太记得叫什么了,那个男孩子高高瘦瘦的,话不多,总一副臭脸,像每个人都欠他钱一样。”
这些描述,跟记忆中的张楠楠差很多,不会是他,北角这样想着。
“对了,”老板突然想起什么事来,“那个男孩子以前也在西街卖唱,很早很早之前,唱得不好,没什么生意,后来就不怎么出来唱了,听说沾上了毒品,当时有很多人见过他毒瘾发作的样子,发作起来还会动手打李琴操。她也是怪可怜的,处了很多年,也没有离开那个男的,她赚到的钱应该都花在这个男人身上了。”
“后来他戒毒了吗?”北角追问。
老板实在想不起来,就懒得回答,过了一会儿反过来问北角:“北角先生为什么要打听李琴操?”
“无聊而已。”北角并不想认真回答。
“这个女人不要碰,她在这儿生活了十几年,想靠近她的男人很多,能接近她的男人很少,她的命太硬,都这么说她,命硬的女人,谁撞上谁倒霉啊。”老板说。北角想起李琴操跟他说的那句“你可不要爱上我,谁爱上我都会失去很多”,可能她自己都相信自己的命是硬的吧。
冬天很冷,北角不扛冻,老板的话让他心里起了寒意,越发觉得冷。
“当然,她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老板补充说。
聊天没有必要继续下去,老板的评判标准没有参考价值,他准备去其他地方再打听一圈。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两张皱巴巴的卡片给他:“你可以去这两个地方打听下,一个是这里的街道办,查查李琴操来自哪儿,还有一个是警局,李琴操的男朋友曾经出过一次大的事故,打群架,应该是留有案底的。”
谢了老板,接过名片就出了门,老板注视着他离开,他的背影看上去单薄又沧桑,内心里有秘密的人,都是瘦子。
街道办里一个中年妇女瞥了他一眼后,眼睛就再没离开过手机,但还在回答他的话,她告诉北角说,李琴操的户籍名字就叫李琴操。
北角不信:“能帮我看一眼吗,或者她有曾用名?”
“没有曾用名。”中年女人不耐烦地回复。
“你都没看,怎么知道没有呢?”北角有点来气,勉强强压怒火。
“我说没有就没有,李琴操那么有名,如果有,我能不记得?这条街有多少户,每户有多少人,我都能背出来。”女人的口气十分强硬,极其不耐烦。
“外来人口你也能背出来吗?”北角急了。
中年女人露出了东北口音:“我说你谁啊?问那么多干啥?没事就走吧,我这旮旯正忙着呢。”
知道再纠缠也没用,不管有没有曾用名,至少获得了一个信息:李琴操刻意更改过户籍。
北角马上又去了当地的派出所,这次去之前他先买了一条烟,到了派出所,有三个办案人员在,他一人发了一包之后,就把剩下的顺手放在了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导的人桌上。他们态度都不错,其中一个警察回忆说,李琴操的男朋友四年前确实曾经在一起恶意打架事件中被打伤。
北角连忙给他的烟点上火,求他帮忙查一下案底。警察在电脑上敲打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当时的记录,他把电脑屏幕翻转给北角,让北角自己看。北角在一堆口供里看到了李琴操,签的名字也是李琴操,但前前后后都翻了,就是没有找到李琴操男朋友的笔录,他疑惑地看向警察。
“我想起来了,在那场群殴里,她的男朋友受伤最重,我们去的时候他躺在地上,流了很多血,人是昏迷的,根本没法做口供,直接就被送去了医院,后来又转到了市医院,李琴操也是后来补做的笔录。那个案件后来被移交到了市属公安局,跟我们这个派出所也没关系了。”
北角又认真看了李琴操的口供笔录,只是很简单地交代了打架前后的缘由,竟然从头到尾没说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从派出所出来,北角裹紧了衣服,越追寻谜团越大,像是北京黑色的雾霾,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警察还告诉他说,李琴操做笔录的时候,看上去很平静,感觉不出任何情绪,男朋友应该没什么大碍。
北角匆忙回到阁楼,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拿了一张画画的图纸,摊平了,把来西街后搜集到的关于李琴操所有的信息和自己的猜想,全部写了出来,做了个对比。
他先在纸上把李琴操和简翎两个名字写上,再依次把两人可以重叠的信息写上。
李琴操和简翎都会唱《风吹风吹》,还有那首《你说一到秋天就回来》,两人重叠度很高,但其中也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李琴操化浓妆,还有她时常变化的嗓音和唱腔;她的男友高高瘦瘦,张楠楠以前是矮胖的,这个重合度几乎为零,但不排除张楠楠日后长高,况且他吸毒,应该是很瘦很瘦的。
对称的和不对称的信息混杂在一起,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短发少女会唱《你说一到秋天就回来》,即使她不是简翎,那也肯定见过或者认识简翎。
现在解决问题的突破点,是要确定那个短发少女就是李琴操,才会有新的找到简翎的线索。
北角不敢往下想下去,在他最大胆的猜测里,短发少女就是李琴操,李琴操就是简翎。他忽然难过起来,他和李琴操那么近距离地在一起喝过酒,为她包扎过伤口,如果李琴操就是简翎,她一丁点都感受不到当年的萧青暮就在她旁边吗?自己身上真的一丁点萧青暮曾经的味道都没有了吗?
北角在镜子里看了看自己,十九年来,他努力地改变着自己的模样和气质,从前他还是青涩的少年,现在他是一个颓废的中年人,如何还能苛求简翎能感受到已经如易容般的萧青暮呢?何况他们彼此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只求忘记过往。
既然山上不相遇,山下也别再求重逢。想到这里,北角心如刀割,是啊,这世间最奢求的,就是重逢。
有太多的谜团,像打了死结一样困扰着他,现在的他心乱如麻,要想找到突破口,就要直面冷若冰霜的李琴操。
17
第五封邮件终于出现了。和之前四封一样,这封邮件依然只有一句话,上面写着:“也许相爱,是我们人生最后的退路。”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封邮件不用排查IP的来源,因为在信的落款处,写了三个字:猫耳朵。
北角开始意识到,从自己看到第一封邮件开始,就有一个影子一直在跟随着他,委婉地告诉他,他曾经爱的人活得不好,他必须回去看看;又引诱着他来到阳朔西街,住进有孔雀羽毛的旅馆,现在又给了他一个明确的地方,盛凌也可能是其中的棋子。
就像是黑夜里一束若隐若现的光,那光芒强如白夜,这种感觉让他万般恐惧,但只能跟着走下去。
他马上网络搜索猫耳朵的关键词,西街跟这个词相匹配的,是一家古老的咖啡馆。信息显示,这家咖啡馆在西街已经有了近二十年的历史,是西街最长寿的咖啡馆。邮件写的是这家猫耳朵咖啡馆吗?那里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第二天下午,北角走进了这家名叫猫耳朵的咖啡馆,老板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神情自若地靠在最里面的墙壁读报。趁着点单的空隙,和老板聊了几句,知道了老板的子女都在国外,留他一个人在国内生活,日子很无趣,好在有这家咖啡馆供他消遣,他在这里听了不少南来北往的故事。
北角无心听故事,他点了一杯卡布奇诺,挑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一个笑起来很明媚的少女给他送来了咖啡,身上穿着印有“猫耳朵”的工作服,是一件绿色的布褂,少女的声音很好听。
“也许相爱,是我们人生最后的退路”,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家猫耳朵咖啡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北角仔细打量了一下整个店面,有七十多平方米,前台是用灰色木雕堆砌的,三个服务员在忙碌,一个负责制作咖啡,一个负责收银喊客,一个负责包装和现场服务。刚才送来咖啡的少女看上去虽然手脚麻利得很,但手面上还是有点生疏,应该是新来的。可能正因如此,她显得比另外两个要热情,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老板貌似什么事都不管,戴着老花镜,不停地翻阅报纸,现在他看的是《参考消息》。要说这家店有什么不一样,好像有一股松脂味,北角对松脂味很敏感,青木镇的冬天,不少孩子都会去山上的枞树上刮松脂,用来助燃。松脂香味是从蜡烛里散发出来的,冬日漓江边的门店里点上松脂蜡烛,确实令整家咖啡馆多了暖意。老板的身后,有一扇小木门,门是关着的,看上去不对外开放,像一扇假门,但老板会时常往那边瞟几眼,北角猜测,可能是老板的卧室之类的。
待了大半天,没有值得怀疑的人或事发现,昨晚的邮件太诡谲。
咖啡喝完了,其间那个少女过来给他续过一次杯,和两次开水。
实在没什么头绪,店里也没什么人了,就在他准备走的时候,少女又过来续了一杯开水。这次,少女对他说:“先生,您看上去对我们店好像不是很了解,我们店里的特色除了咖啡很香醇,还有个好玩的地方。”说完,她往那扇门指了指,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推开那扇小门,里面有一面墙,有很多很多的人在上面写满了纸条,很有趣,先生如果觉得无聊,不妨去看看,如果你也是个有故事的人,那面墙在等你哦。”
一面墙,墙上都是客人留的字?这个手法也很常见,在北京有很多这样的店,上海、苏州、青海,甚至是法国,这样的店都存在,有什么新奇的呢?但少女异常热情,她的眉目如画,走近了看,少女的耳垂看上去像打了个耳洞。这么小就有耳洞了,现在的孩子啊,北角苦笑了一下。
给他续完这杯水,少女转身就去前台拿了一个盒子,当着他的面打开,里面有各色的小便签,也有折叠成各种形状的信纸、信封、明信片。
“先生,如果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写在上面,说不出来的话,憋在心里多难受啊,写出来,也许心里会好受很多呢。”少女俏皮地游说,客人少了,她看起来闲了点。
“我看起来像心事重重的人吗?”北角问。
“我们每个人都会有心事的啊,我有,大叔,你也会有的。看你今天喝了两杯咖啡三杯开水,我每次来给你续杯,你都没说话,如果没有心事,我想一般人应该不会这样续杯。”
少女都这么幼稚吗?北角想。但少女说得不假,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脑袋里一直在想昨晚那封邮件的落款,是自己匹配错了,还是有什么自己没发现的。这样想着,他起了身,跟在少女的身后,走到门边,少女停了下来,示意他去推开那扇小木门。
原来推开门,是一座别致的小后院。
后院里有一面非常斑驳的墙,有一棵很高的枫树,地上落满了红黄色的枫叶,一片一片,干净整洁,看得出主人用了心,脚踩在上面,厚厚的,枫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从门边走到那面墙,像是要先踏过一座美丽岛,让人内心充满希望。
北角走到那面墙上下扫视着,墙上贴满了各色各样的便签,全部是手写的,内容纷繁,有分手哭泣的,有渴望团圆的,有骂的有笑的,总之,就是人间百态,不知道当初写这些话的人,现在是否都圆满了。
但很快,北角就被一张青色发黄的便签吸引了,就在墙最中间的位置,那张青色又泛黄的便签,像是在枫叶的最底层埋葬了许久又被翻出来,此刻在北角眼里,仿佛是一张生死书。
他伸手把便签撕了下来,上面写着:“也许相爱,是我们人生最后的退路。”
原来那封邮件的秘密在这里,现在它如此刺眼。
北角仔细辨认着字迹,字迹有点潦草模糊了,无法辨认是不是简翎写的,只是日期还清晰可见:2012年。
北角早已忘了这是一家咖啡馆,他也忘了去想为什么一张2012年的便签会被贴在最醒目的位置,此时他像一个失心者,疯狂地在墙上寻找着其他青色的便签,青色,青色,萧青暮,萧青暮……这一定是简翎写的,一定是她写的,没错,只有她,才会挑选这样的青色。
他恨不能把墙上所有的便签都撕下来,迫不及待。但很快,他找到了另外几张,按照年份不同,把它们整齐地摆在一起,每一句都如烈日灼心。
他仿佛看见简翎坐在这家猫耳朵咖啡馆,一笔一画地写下了便签上的字。
2011年。我们永远都没有机会再见了,这黑夜,就如白夜之夜,照着那条永远回不去的路。
2010年。还会有未来吗?我看不见。
2009年。如果生活让人一次次麻木,我们还要一次次地选择相信吗?
2008年。我愿意代你去受你人生所有的痛。
2007年。等你长大了,我们就说再见。
2006年。再多的苦楚,也不过是一瞬间。
2005年。我们还会再见面吗,青暮?
北角一共找到八张,最遥远的一张是2005年写的,而这一张清清楚楚地写着萧青暮的名字。写这些话的人,无疑就是简翎!可是,2005年之前她来写过吗?2012年之后还有吗?是不是再也没来过了?是她没来,还是自己没找到?
每一张便签上,写的全部是痛苦。
北角又疯狂地找了一遍,翻遍了整面墙,一张都没错过,直到他确定可能再也找不到哪怕多一张的便签了,整个人瞬间无力,瘫躺在红黄色的枫叶上,睁着双眼,此刻的心像是被火焚烧着,除了痛,还是痛,有什么东西锁住了他的身体,除了眼角的泪,身体再动弹不得。
不知道过了多久,木门被推开了,是刚才那个少女,看到北角躺在枫叶丛上,不免有点惊讶,这个中年大叔看上去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人间灾难般痛苦。过了很久,她才提醒躺在枫叶上的北角,咖啡馆要打烊了。
“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存放便签的墙,或者是被你们收起来的便签?”北角的声音轻得像一片刚落地的枫叶。
“对不起,先生,没有了,如果你在这里没找到,其他地方也没有的,这家店二十年来所有客人留下的故事都在这里呢。”少女的声音也很轻柔。
良久,北角从枫叶堆上爬起来,踉跄着往外走,他手里紧紧握着那八张便签,那是简翎这些年生活过的足迹,他这才知道,这十九年,简翎过得比他辛苦一千倍一万倍。
“先生,您小心台阶。”少女不忍,扶他走到门边。
“先生,老板说,您是我们这家店二十年来最伤心的客人。”少女又自顾自地说,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在了之前的座位上,见他出来了,也没抬眼看他。
道了声谢,北角打开咖啡馆的门,一阵冷风立刻吹到脸上,眼泪流过的地方瞬间被风干。
少女的头发被吹散了,她习惯性地把吹散的头发快速地拨到耳垂后面,对着远去的中年男人的背影,摇了摇头,这个男人连背影都如此悲痛欲绝。
回到房间的北角,手里拿着那几张青色发黄的便签,字字灼心,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简翎这些年的心声。此时此刻,他确定简翎曾经来过西街,很可能现在还在,他又打开了邮箱,把那五封邮件全部打开,这些邮件刻画出了一个影子,影子就在他的旁边,躲在一个他看不见的角落里,让他一步一步陷入回忆的深渊。
所有线索和疑问堆积在一起,如恶魔缠身,这黑夜,似乎永远等不到天明。
简翎到底在哪儿?张楠楠在哪儿?发邮件的人是他们吗?从邮件和简翎写在便签上的句子来看,似乎是同一个人,但也有可能是在模仿简翎的语气引诱他,如果不是他们,发邮件的跟他们又会是什么关系?
很难相信,还会有其他什么人,知晓了他们曾经的故事。
18
也许是晚上沉思太久,第二天竟然昏睡到中午,起床时发现自己的头痛得很,应该要常备一些头痛药了。他朝西窗望了一眼,窗帘是拉上的,李琴操应该还在睡觉。
他走到楼下去吃早餐,通常老板已经买好,给他备了一份在前台。刚下楼,就发现楼下围了好多人,都是周边旅馆的小老板,一个个都是很惋惜的表情。北角抓起一杯豆浆正要喝,忽然听到一个人说:“二十年的店面,说烧没了就没了。”
“什么店面?”他突然有点慌,尖起耳朵认真听。
老板面无表情地告诉他,昨晚在西街开店二十年的猫耳朵咖啡馆着火了,被一场火烧得一点不剩。
昨天还好好的店面怎么就被火烧光了!北角放下手中的早餐就往猫耳朵咖啡馆奔,昨晚后半夜自己睡得如此深沉,竟然连一场大火这么大的事都不知情。
跑到猫耳朵咖啡馆的时候,那里也围了一堆人,都是街坊四邻。七十多岁的老板也在,他倒不激动,也不哀伤,还安慰身边的人说自己没事,幸好这家店夜晚不住人,烧也只是烧了个店面而已。
“老板,这昨天还好好的,为什么会着火?”北角挤到老板身边,他的惊慌感还在。这一切不会这么巧合,昨天他来过,今天就着火了,昨天他因为这家咖啡馆而找到了简翎的亲笔便签,今天这家店就毁于一场大火,不会有这般巧合。如果他迟来一天,会不会这场大火就会晚来一天?所以,大火是冲自己来的吗?
七十多岁的老板眯了眯眼,老花镜掉到了鼻梁上,他低着眼看了看身边这个年轻人,哦,他还有印象,就是昨天那个非常伤心的男人,也不知道为何那么伤心。
“应该是我糊涂了,昨天往蜡烛里多倒了点松脂,不过正常来说,它燃到那个时候就会自己熄灭,可能松脂倒多了,装蜡烛的小竹筒底层很薄,就这么起火了吧。”老板一点都不心痛,仿佛烧掉的只是一件可以随时遗弃的东西,“这下好喽,我可以退休了,儿子女儿都在国外,他们也不用惦记着我的这点财产喽。只是可惜了,可惜了,可惜这里面有西街二十年的所有故事啊。”
老板转身的时候,北角看到了老者眼眶里一直在打转的泪水,他不知道老者感慨的是不在身边还惦记着财产的孩子们,还是他这二十年所见过的西街所有的故事。
老板没报警,只是街道办的来记录了下现场情况,他走了,人群也跟着散去,只有北角还伫立在那堆废墟面前,低着头沉默不语。这家店里有简翎给他的这十九年来唯一的文字,他是不是应该感恩,在这家店寿终正寝的最后一天,找到了简翎的便签。
只是,从收到第五封邮件开始,到发现那些便签,再到一场大火把这里化为灰烬,一切如此紧凑,他根本不相信是巧合或者天意,隐约感觉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事故,但是眼下找不到任何破绽。
或许,根本就不会存在破绽。
现在最需要去做的,也是唯一可以突破的,就是瓦解李琴操。纵使在他的猜想里,李琴操就是简翎,他也不能贸然去相认,他还需要一点时间,冲动只会让结果更坏。第五封邮件里写的“也许相爱,是我们人生最后的退路”,这句话看上去像是引诱他前往猫耳朵咖啡馆,但会不会还有其他含义呢?为什么简翎会在五年前写下这句话?她要和谁相爱?
这封邮件是在告诉自己,要想突破李琴操,只有让她爱上自己?
不,他打了个冷战,至今为止,他和李琴操还没有更深一步的交往,她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走进她的内心。
一定要沉住气,如果不试,不会有更好的方式走近这个女人。
未来的一个月里,北角只做了一件事,就是跟着李琴操,这次不是跟踪,而是出现在李琴操唱歌的每一个地方,并且坐在最显眼的位置,确保她能看到他。如果短发女孩就是李琴操,不得不说,李琴操的伪装意识非常强,整个西街,没有人知道她在“月亮之下”这样的场所卖唱。
晚上她是长发飘飘浓妆**的李琴操,深夜她是短发简朴的李琴操。她从来就不是天使,一开始就是魔鬼。
虽然盛凌已经很明确告诉他,经过她的跟踪,短发女孩就是李琴操,可北角还是想亲自查证。
李琴操的伪装骗了西街所有人,她没有不良嗜好,活得谦卑,用旅店老板的话说,她不是西街人,却成了西街的一部分。西街的人都知道李琴操在这里生存了十几年,虽然对她没有多余的了解,却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她怎么可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还有另一张面孔呢?
冬日的西街非常阴冷,对于卖唱歌手来说,已经进入淡季了,纵使再红,李琴操的工作量也比平时少了许多。
这晚,李琴操穿了一身大红色的演出服,上了大红色的口红,妆依旧浓,但也许是被清冷夜色冲淡了些许,今晚浓得刚刚好。不知道为什么,北角觉得今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果然,收工的时候,李琴操没有拒绝,和他并肩从酒吧出来,一起往旅店的方向走。
他们一前一后穿过了西街,路灯紫的绿的蓝的黄的照亮着他们的身影,路人以为他们是一对恋人,其实他们保持着一个非常友好的距离。李琴操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但也接受北角的存在。走到她住的楼下时,遇到了几个平时一起卖唱的歌手,见有男人跟在她身后,都过来跟她打招呼,顺便瞅了北角几眼就散开了。北角知道,她们一定就在不远的暗处饶有兴趣地探讨他们的关系,毕竟他曾经在这个是非源源不断的地方,出手救过李琴操,西街人人都知道。
北角不介意,李琴操看上去也不在意。
走到门边,李琴操放慢了脚步,问:“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北角才想起跟她认识了这么长的时间,李琴操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北角。”
“北角?”李琴操语气里带着点诧异,不过,她没有继续问下去,淡漠的神情再次回到她脸上。
空气中弥漫着慵懒的沉闷,李琴操大红的嘴唇很有烈焰红唇的味道,像一个女王,今晚的她可能陪了不少酒,凑过脸来盯着北角看了一眼,当她的脸挨着北角不到五厘米时,呼吸里的酒味已经浓得散不开了。李琴操保持着那个距离盯了他至少有一分钟,然后,她打开了那栋房的铁门,走了进去。
北角下意识地跟在后面,她也没有阻止。
这栋房子还是楼梯房,虽旧却很干净,扶手栏杆上一点灰尘都没有。他跟着李琴操到了三楼,她打开了住处的门,仍然没有阻拦的意思,他就跟着进去了。
这是一个不大的两居室,客厅里摆着几把吉他和一架钢琴,北角很惊讶,原来在他房间的视角看还有看不到的角落,他从没见过这架钢琴,也从未听到过弹钢琴的声音,吉他也没见过。房子其实一眼就能看到头,一个主客厅,一间主卧,门半开着,旁边应该是一个衣帽间,李琴操打开了门,从里面拿出一双男式脱鞋,让北角换上。
令北角更惊讶的是,李琴操原来有那么多衣服,可平时看到她的演出服,就那几身。
李琴操坐在客厅一张日式竹藤椅上,北角换完鞋子,靠在一张书桌旁边,再次扫视了这房里的一切,他以为从自己的阁楼里看到了全部,但走进来才发现,有些角落他是看不到的。他靠着的那张书桌,其中一张抽屉被打开了一半,里面有烟有零钱,还有一堆船票,这些船票杂乱无章,票上面印有两只鸬鹚。房间虽然有些乱,但看得出李琴操平时是很干净的,乱而不脏。
仔细环绕一圈,他才发现自己有点失礼,李琴操安静地坐着,也不说话,那种感觉好像是他真的进了一个想偷窥的房间,面对一个经常偷窥的女人。
“看来北角先生对我的房间,是真的很感兴趣。”李琴操洞穿了他的心思。
他赶紧摇摇头。
李琴操离开那张竹藤椅,缓慢地走向他,她穿着高跟鞋,大红色嘴唇容易魅惑人。她站在北角的面前,如果他们是一对恋人,他的嘴唇,她的眼睫毛,刚刚好。李琴操盯着他看了几眼,暗色灯光之下,浓妆没有那么突兀了,她的五官很立体,如果卸了妆应该也是好看的吧。
“你今晚喝多了。”北角努力调整好呼吸。
把他当成了透明物,或者是视而不见,李琴操又拿出了一瓶红酒,找出两个红酒杯,也不等酒醒就斟满了,她晃了晃杯里的红酒,递给北角一杯,自己先喝了一大口。她的红唇在酒杯上留下了印记,眼角的光仍然清冷,这样的氛围令北角惶恐不安,不知道会发生点什么,但想到自己选择的这种接近的方式,是最有可能揭开所有秘密的方式,就任由自己胆子大了点。
正想着,李琴操把杯中酒一口干了,迫于压力,北角只好也一口闷了杯中的酒,他在她面前,总显得很被动,她的眼神实在太冷,冷得让人觉得她是没有体温的。北角心里努力地在找所有可以吻合的细节,但眼前的女人跟十九年前温婉如水的简翎实在差得很远。
今晚,他带着期待来,非要问个明白不可,但他还没开口,只听李琴操开门见山了。
“北角先生是想睡我吗?”
此刻的北角像个涉世不深情窦未开的小男孩,李琴操看他的眼神,带着些许挑逗,还有蠢蠢欲动。他还没来得及再摇头,李琴操突然踮起了脚,吻上了他的嘴,她的眼睛里是令他意乱情迷的欲火,北角的身体本能地告诉自己,眼前的女人是一朵带毒的花,好看,却绝不能食用。
李琴操并没有因为他的冷静而停止,她直勾勾地望着他,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又吻了上来,封住他的嘴。北角的外套脱落在地上,他里面只穿了一件纯白色的T恤,李琴操的右手在他背上来回上下左右地游离,她就是没有体温的,那双手冰凉柔弱,每绕过肌肤一寸,都有入骨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