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羽毛这个暗号看上去很不成立,邮件里唯一的信息源现在看来也是不成立的,可能一切只是巧合,会不会那些邮件只是深夜心灵鸡汤,只是恰好配了一张孔雀的图,又恰好巧合地击中了自己?北角陷入了被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苦等第五封邮件出现。

要在表演的时间找到李琴操非常容易,当他觉得无趣的时候,想想那晚看到的她眼睛里闪烁的内容,他就会去西街,往最热闹的地方去就是。李琴操什么歌都会唱,她的造型永恒不变,浓的妆,厚重的眼影,李琴操给自己贴了一个有辨识度的标签,这大概是娱乐圈的规则,尤其是吃青春饭的行当。她很好地掌握了一个歌手如何具备辨识度的技能,哪怕这个标签并不好看,却能讨人欢心。

李琴操确实很会讨来西街买醉的老男人们的欢心,北角之前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她那么受欢迎,后来想通了,因为李琴操看似没有架子,但实际上她离所有人都很遥远,有距离感才会让那些想接近她的人伤害不到她。她比任何人都玩得疯,放得开,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可以随时没皮没脸地疯,她轻而易举地让男人们争先恐后从钱包里掏钱出来为她消费,又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得寸进尺。

“她这么红,可曾得罪过人吗?”有一个夜晚,北角来看李琴操演出,他问酒吧的老板,李琴操就在不远处表演,她把一首凄凉的《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唱得那么欢快,她的情绪总是让人捉摸不定,该冷的时候她很热情,该热情的时候,她又有点冷。北角又有点明白为什么李琴操能存活在这么残酷的西街了,得不到的才会**,李琴操看似没有自我,实际上却是一个非常自我的人,没有人可以真正触碰到她。

“那当然了,在西街卖唱谁没得罪过几个人?”老板一边给北角调酒,一边跟他聊天。

“李琴操不像是会得罪人的人。”北角淡淡地说。

“天底下情商高的人都是从没有情商熬过来的,看你像个经历过职场的人,应该懂。”老板这样说,北角只是撇撇嘴一笑,他给老板递了一根烟,老板告诉他,李琴操是西街最能赚钱的歌手,一个人能抵十来个歌手的收入,放到市场里,不比二线歌手赚得少。

“赚这么多钱,为什么她的演出服那么少?”北角问。

“因为穷吧。”老板说。

“哦,为什么呢?不应该啊。”北角条件反射地问。

“赚得多也花得多嘛,正常。她就几套演出服,万年不变,用的化妆品也不贵。”老板的烟抽得很快,眼睛同时还在扫着场子里的其他客人,北角不着急回话,等老板想说了再继续聊,“有些人穷,真的是可以用肉眼看出来的,哪怕她存在于这样一个声色场所。”

北角又想起了旅店老板的那句话,不由得瞎猜:“难道她吸毒?”

“这个就不清楚了,她应该没吸毒,她倒是曾经有过一个吸毒的男朋友。我们都不知道她的来路,她话很少,不像表演时那么热辣,这个女人不唱歌的时候啊,完全没有人气,没见过她和什么人往来,也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走动。”

北角猛地狠吸了一口,不太相信看上去乐观快乐甚至是世俗的李琴操,有这么悲惨的身世。

李琴操在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唱歌,她现在唱的歌他叫不上名字,只听她重复地在唱,“用力到处扣扣,花掉所有抠抠”,声音用力越猛,那些男人眼里的光就越贼,有的人直接把钱甩到李琴操身上,旁边的老板会过去帮她捡起来。

“李琴操是她的本名吗?”这是他最好奇的。

“当然不是,说来有点话长,很多年前的事了。有一年她在表演,被一个外地来的土豪老板调戏,问她叫什么,她就是不开口,那时候她还不化妆,街上也没几个人知道她。土豪喝多了,一直调戏她。土豪当即甩出了一个名字,李琴操,当时现场的人都笑了,她也跟着笑,据说她很喜欢这个名字,也不知真假。”老板说。

因为这难听的名字,李琴操竟然一夜成名,十多年过去,西街人都忘记了她原来叫什么。“还得是我这种开店十年以上的人才知道一些她的过往,后来的人,都不知道这段故事。”

北角想起李琴操那晚说的,周星驰电影里有个琴操,是哪部电影呢?努力想了很久,才想起应该是《大内密探零零发》里和刘嘉玲抢男人的小三,叫作琴操姑娘。

“后来呢?”

“说来奇怪,李琴操后来就变了个人。哥们,你先喝着,常来啊,我去招呼下那边的客人。”说完,老板人闪了。

北角一口气把一杯威士忌喝完,扔了两百块在吧台上。又看了一会儿李琴操的表演,再没看到那晚那样让人过目不忘的光芒,他笑了笑,自言自语道:“以后都看不到了吧,也许是一场错觉。”

他回到小阁楼,把西窗关上,把南向的窗户打开,睡一个安稳觉。最近他要经常借助一点酒力,才能不失眠。

但那晚有点反常,威士忌没有让他迅速入眠,翻来覆去,后来他干脆爬起来打开电脑,找出了周星驰演的那部《大内密探零零发》来看,李若彤饰演的青楼女子——琴操姑娘出场的时候,惊艳绝美,力压群芳。网络上至今还有一堆琴操姑娘的动图,画质虽一般,但琴操姑娘的美,一颦一笑,都清新脱俗,是这个时代一堆假脸女人所不能比的。

琴操姑娘在这部电影里和刘嘉玲饰演的原配斗,那场戏,堪称经典,只是到最后,电影来了个大反转,琴操姑娘原来是个间谍,她利用美色勾引周星驰,只是为了复仇,现在再来看这样的剧情反转,真的是一个大无厘头。

北角连续抽了好几根烟,在烟雾中才来了睡意,他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忽然有一个念头,如果琴操姑娘斗赢了原配,斗赢了命运,跟心爱的男人在一起了,没有了后来的结局,该多好。

这个李琴操,真有意思。

7

“你相信命运吗?”

这是简翎在失心崖边最爱问北角的一句话,从小被命运捉弄太多,简翎在心里已经不相信命运了,所以她活得很自在,没有束缚。她经常在木槿花开的时节,沿着失心崖来来回回地走来走去,无人的失心崖山谷,回**着她的笑声。

那时候的失心崖,还没有让人失心。

前几晚听了酒吧老板描述的李琴操,北角这几日经常想起这句话,你相信命运吗?命运本身是存在的,但并非不可逆。他和简翎,十八岁那年还彼此依靠,以为余生都会在一起,可现在,已经有十九年,查无此人,下落不明。

第五封邮件还没有出现。北角在西街的生活越来越简单了,白天他靠在阁楼的西窗抽抽烟,抽完就关上。西窗白天很安静,适合画画。他画的大部分是山和水,因为画的是同一处地方,画久了,也有了一些神韵,他沉醉在从素描到给它们上好色彩的整个过程。

旅店老板的女儿盛凌一到周末放学就来找他画画,两个人切磋最近画画的心得,少女原本立志要考中央美院,但最后也没能如愿,不过考在本地的师范院校,倒是父母很乐意。十八岁的盛凌,叫他北角大叔,从前她很讨厌放学回家,更愿意读寄宿,但最近她很喜欢回家,有时候等不到周末,周二或者周四也会找个借口偷溜回来。

盛凌对门口那根孔雀羽毛很爱护,越发觉得是它点缀了她现在的生活,她将新认识的大叔特意问过孔雀羽毛的事,告诉了她的好闺密张无然,盛凌带着娇羞红着脸,给闺密描绘大叔的模样,两个女生笑到捧腹。

有一次盛凌邀请张无然到家做客,不巧的是,那天北角恰好出了门,两个女生就坐在门口的秋千上说着心事,也许还能见上大叔一面。下午,盛凌上楼去换衣服,准备回学校,张无然就独自坐在秋千上等盛凌下来。此时,一个大叔拎着一袋画纸从门口经过,穿着浅绿色的薄长小风衣,他走路走得那么专注,完全没有发现有个小女孩就坐在门口的秋千上。

但是张无然却将他看得很真实,在她眼里,这个大叔就是一个走路带风的行者,行色匆匆,和她擦肩而过。

等盛凌下楼的时候,张无然笑着在她耳朵边说起了悄悄话,盛凌嘴里喊着“讨厌”,两个女生又是一顿大笑,一起回了学校。

北角逐渐发现一个现实:他从北京的生活圈退出来之后,他的微信慢慢地也沉寂了,没有人找他,遗忘的速度比什么都快。他偶尔翻看朋友圈,曾经的朋友依然过着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生活,他不羡慕,但他还会想起安,想知道安过得怎么样,和谁在一起,要和谁结婚了吗?

他的银行账户里有上千万元的存款,尽管他不屑承认自己富有,但他清楚地知道,因为有这些钱,他才可以不用为生计发愁,才有了淡泊名利的资格。多么残忍的现实。

来到西街之后,北角失眠越来越重,睡眠变得很轻,可能因为没有工作缠身,也可能因为西街的热闹多少有点影响,总之很容易醒来,要喝点酒才能继续睡。有一段时间,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北京还是在青木镇,抑或是在法国,最后想起自己是在西街,那种思绪辗转的感觉,让他再度沉沉睡去。

平静的生活,被李琴操打乱了。

这一晚下了小雨,北角惯性醒来,发现两个朝向的窗户都没关。起来闷了一口酒,就去关朝西的窗户,这是他住进这个小阁楼以来,第一次午夜去关西窗。

北角弯下腰把手伸出去拉窗户的玻璃木门,很自然地往下面看了一眼,挨着他最近的楼房,原本跟旅馆差不多高,因为他住的是阁楼,所以地理上高了大半层的层高,能俯视到下面。

俯身的时候,对面楼的灯正好亮了,窗帘没拉,房间里一目了然。只见李琴操进了门,要去卸妆,看了看钟表,凌晨一点半,正好是卖唱歌手们收工的时候。李琴操的客厅并不大,摆放着一台电视和一张化妆台。

北角想起她唱“垂死坚持”时眼睛里散发出来的光芒,而此刻,她应该是非常疲惫的,她在化妆台前坐了许久,并没有动手卸妆,脸上依然是浓浓的妆。

他忘了自己原本是要去关窗的,索性点了一根烟,倚靠着西窗的窗台,想看看卸了妆的李琴操长什么样子。

但点燃的烟引起了李琴操的注意,她发现了阁楼上的北角,走到窗户前,冷冷地朝上看了一眼,北角倒也不慌张,因为她的这种冷,他一早就知道。李琴操也点上了一根烟,北角知道她抽的是一种台湾女式香烟,烟嘴里有两种薄荷,特别凉,原来西街还能买到这种烟。

李琴操在窗台迅速地抽了几口,见北角没有收敛的意思,“哗啦”一下,把窗帘拉上了。

她应该有点生气,北角想,以前这个阁楼是空着的,从来没有人可以俯视她,但现在他住了进来,对她的房间形成了居高临下,而且还是在午夜带着偷窥的俯视。北角暗暗觉得好笑,他发誓,要不是偶然撞见,他绝不会在半夜去窥视一个女人。

被人误解了,哪天得找个机会去解释下。北角又点了另一根烟坐在窗台上,因为下了雨,西街开始冷了起来,两条**在外面的腿,冷得起鸡皮疙瘩。头有点痛,他掐熄了烟,准备去睡,这时,李琴操房间的灯也熄了。

还没来得及关窗,就听到李琴操的房间传来了关门声,不到两分钟,北角看到巷子里出现了一个短发女孩,背着一把吉他,走向了巷子深处。在他可视范围内的巷子很短,但事实上,巷子一直往里延伸还有很长很深,很快短发少女的背影就消失了,她去的方向跟西街闹区正好是相反的。

这是谁?难道是李琴操?她是短头发的?这么晚了,她还要去哪儿?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来不及细想,北角鬼使神差地抓起一件外套就往楼下奔,他的速度极快,旅馆的门还没关,他朝着巷子深处的方向跟了过去。

但是,他把短发少女跟丢了。

可笑的是,他根本不确定那人是不是李琴操,巷子深处很黑,因为下了雨,卖唱歌手们早早收工了,这个时间点巷子里几乎没有人,越往深处走,脚步越发胆怯,更分不清地形。短发少女很熟练地消失在了某条延伸的巷子里,一定是老手。

北角回到旅店门口,漆黑一片,只有那块写了字的小黑板被绿色荧光包围着,发出一点暗淡的光亮,他看了看那句话——你之所以停留,这里一定有什么吸引着你。

还有那根吸引他住进来的孔雀羽毛,在冷风里依然清灵地飘曳着。

他完全没了睡意,点了一根烟,蹲在门口,这里离巷子口很近。

这时候,他听到旅店一楼的客房里发出了男女**的声音,女的叫得很欢,有起有伏,他从男人**时的叫喊声中分辨出来,正是这家旅店的老板。

北角突然发出了令自己尴尬的笑声,这个世界多可笑啊,就在刚刚这个狭小的时空里,就有这么多的戏剧发生,有的人为了生计在卖命卖唱,有的人半夜背着吉他消失在夜色里,有的人在失眠,有的人正在**,有的人享受肉体的欢愉,有的人则饱受精神折磨。

故事易写,岁月难熬。

这种尴尬迫使他想要马上回到自己的阁楼,可还没来得及抬脚,一个**的女人从老板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看到正在抽烟的北角时愣了一下,旋即脸上挂出了另一个职业的妩媚表情,直勾勾地看着他。北角厌恶地把头扭过去,女人从他身边走过,衣服上喷满了廉价香水的味道,特别刺鼻。女人刚走,老板也跟了出来,看到北角时也错愕了一下,但很快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也点了一根烟,站在巷子口的另一个暗处。

北角指了指三楼,老板的老婆住在三楼。

“回娘家去了,今天都不在。”老板声音很小,又扭过头来看北角,“你这么晚了在这儿干什么?也要找妞吗,要不要给你介绍个货色不错的?”

北角把未吸完的烟丢进水坑里,摆摆手就上了楼,老板在身后发出了低沉的狂笑。

回到房间,他开了一瓶新的红酒,也等不及醒酒,直接喝了一大杯就躺下了。

接下来,北角连续两天都没出门,只在老板喊饭的时候下楼,白天他集中精力画画,晚上靠在窗前等李琴操的出现,可是连续等了两个晚上,李琴操似乎都没有回来。他翻了翻日历,这两天是周六周日,周末生意这么好?

为什么会对李琴操有这么大的兴趣?北角认真想了一下:因为自己看到了李琴操和星辰相接的眼神,还有一点,他可能无意中窥探到了李琴操的一个秘密,因为发生在午夜,难免让人产生强烈的好奇心。一个女子半夜背着吉他要去哪儿呢?如果这个女子就是李琴操……

8

深秋来了。

北角身上的两个伤疤,频频作痛。日子除了等待还是等待,第五封邮件没出现,李琴操也没出现。

连续等了两个晚上,都不见李琴操的房间亮灯,这更激起了北角的好奇心,李琴操没回家的这两日,是不是也不在西街抛头露面呢?为什么不回家?是去朋友家了,还是那晚发现被窥视后就迅速搬家了呢?

许多问号在北角心里冒出来,他决定要去西街找找答案。至少,如果能遇见,要主动消除那天晚上的误会。

李琴操在西街这么有名,真的很容易找,北角又来到那天晚上喝酒的酒吧,李琴操在这里唱歌。进入十一月,游客大幅度减少,西街的晚上没那么热闹了,今晚李琴操可以安静地唱歌,没有老男人们围着她。可见,老男人们都是怕冷的。

李琴操穿了一条蓝白相间的长裙,脚踝露在外面,她不怕冷。今晚她唱的是靡靡之音,先是唱了王菲的《影子》,又唱了一首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北角再次确定他所看到的李琴操其实是一个内心很冷的人,比如今晚的她,眼睛里有许多蓝色的东西,蓝色是忧郁。

“你很捧她的场,去点歌吧。”老板给他调好了一杯长岛冰茶。

“我只是来你的店,恰好她又在表演而已。”北角解释说。

老板的眼神何其厉害,今天客少,他挑衅说:“我赌你不敢去点她的歌。”

“为什么不敢?”北角反问。

“如果你去了,今晚的酒算我的。”老板惯用的手法而已,北角岂会被套路。

“你想替她招揽生意。我可不缺酒。”他摇了摇头笑了起来,想起自己还有很多红酒在卖房的时候存在北京的一个酒窖里,当时想等从法国回来后喝掉它们,可从法国归来后他已经是无家可归的人,再无喝酒的兴致,也不知道以后是否还有机会去喝。

“我知道你不缺酒,可是你缺……缺什么呢?缺女人?应该也不是。”老板狡黠地看了他一眼,观察着客人。

“我只是不喜欢这种老掉牙的打赌方式。”北角打断老板的话,他确实没有想去点李琴操歌的冲动。

“不用你点,她很快就会过来,我先给她去备酒。”老板说。

说话间,李琴操已经朝酒吧走了进来。她的妆真的很浓,走到北角面前的时候,他认真看了一眼,可能是因为淋了点小雨的缘故,感觉她脸上的粉底快要挂不住了。李琴操今晚的长发很随性地垂着,坐在北角旁边的座位,手指摆弄着发梢,老板给她递过来一杯酒,也是一杯长岛冰茶,上面加了一朵小玫瑰,北角的没有,老板刻意做了区分。

“你们聊。”老板说完就去旁边换音乐,换了一首柔软的歌。

睫毛刷得很翘,眼睛很大,这是北角第一次近距离看李琴操的脸,不知道卸了妆是什么样子,其实她的脸不大,因为腮红过多,现在又不均匀,显得方了点。

“我们认识吗?”李琴操看了北角一眼,喝了一口。

“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北角指了指老板,“我们共同认识这个老板。”

北角并非刻意化解尴尬,只是李琴操的气场令他有点紧张,他之前的女人里没有她这种类型。

李琴操甩了甩耳边垂着的头发,有一丝滑过他的脸,有一种野性冒出来。

在巷子口看到的短发女生的背影,怎么会是李琴操呢,明显两个不同的人。想起那晚冲下楼去跟踪的冲动,北角对自己的行为哑然。

李琴操端起酒杯主动敬了下北角:“你觉得我唱得好吗?”

北角才留意到她说话的声音,跟她唱歌的声音有点不一样,竟然是有点哑哑的涩涩的。

李琴操应该是故意问的,北角顺着她,点了点头说:“你是个会用气唱歌的人,所以嗓子不累,西街很多歌手都是用嗓子在喊,其实很费力气。”他故意省略了歌手前面的“卖唱”两个字,尽量让他们的对话显得平等。

“大家都是卖唱歌手,无所谓会不会唱,好听就行。”李琴操喝了一大口,一杯就干完了,老板适时地又递过来一杯。北角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的酒先到,却比她喝得慢,索性一口闷了,老板顺势给他也送来了第二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了他一眼。

北角已经看了《大内密探零零发》,对琴操姑娘印象深刻,他虽然早已知道了李琴操名字的由来,但还是特别想问问本人,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们加个微信吧。”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句。

“对不起,我没带手机。”李琴操拒绝了他。

“我……你的真名就叫李琴操吗?”北角的脸有点发烫,他不擅长说假话,更不擅长说明知故问的真话。

“西街所有人都知道琴操就是周星驰电影里的那个琴操姑娘,她特别美,是我很羡慕的美,我喜欢琴操这个名字,我喜欢,大家也都叫习惯了。”

“这个艺名……很特别。我看过那部电影的,琴操姑娘确实很美。”北角尴尬着接话,继续尬聊。

李琴操浅笑了一声:“谢谢你啊,没有说这个名字很难听。”她的眼眶那么大,深邃,眼睑垂下来的时候,多了一丝文静的感觉。“你们男人真的很肤浅,都喜欢周星驰的琴操姑娘,喜欢她,爱慕她,为她的容颜倾倒,但其实又看不起她,对不对?”

北角无力反驳。

“没事,我自己喜欢就行了。”李琴操又喝了一大口。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北角很讨厌这种不势均力敌的感觉,就像敌人在暗处,自己在明处,敌人知道他要说什么,而他不知道敌人要说什么。他知道,因为他从未像李琴操这样生活过,对她的世界一无所知。

可能是因为北角脸上的窘迫,李琴操有了耐心,也认真了点。

“苏东坡在五十二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十六岁的才华横溢的姑娘,诗词歌赋的水准跟他旗鼓相当,于是他们成了忘年交,他们相爱了,这个姑娘也叫琴操。但琴操姑娘最终选择出家,她和苏东坡不能在一起,因为世俗的眼光太残酷,流言能杀死人,苏东坡这样的大才子,也不能打破世俗,他不敢娶她。”

李琴操的眼里好像是无物的,是放空的:“这两个琴操姑娘我都很喜欢,我不会成为她们,她们有的勇气,我没有,我能叫李琴操,是我的荣幸。”

北角瞬间觉得自己很幼稚,李琴操这个名字确实越听越好听了。

“因为我们的肤浅,所以对你有诸多误会,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北角说的是真心话。

“怎么,你认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误会都需要一一去消除去解释吗?”李琴操忽然变得严肃,“那晚我没有误会你,你想多了。”她轻蔑地看了一眼北角,浓浓的妆也掩盖不了她眼睛里散发出来的戏谑之情。

“你知道是我?”北角有点慌张,这些都是在职场上他经历不到的,有点手足无措,一句话就不打自招了。

“你很窘迫,大概是你以为那一晚你偷窥了我,我会很介意,对吧?如果这也算个误会,今晚就消除了吧。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这杯我干了,你随意。”喝完李琴操就走了,走前对老板又喊了一声,“今晚这几杯挂在我的账上。”

北角很郁闷,不是因为李琴操有这样的反应,也不是因为她一开始就认出他就是那晚偷窥她的人。他不开心的是,自己太早掉进了她言语挑衅的泥沼里,他认为的误会,在她看来其实不是一个误会,这句话很打脸,证明他不仅偷窥了,还当真了。此时他的大脑飞速地运转,这句话一定有什么漏洞:“如果她真的不在意,又怎么会还记得我?”

出门前的几个问题一个都没有解决,反而带着新的问题回到了小阁楼。这个李琴操,跟他之前交过的女朋友都不一样,她看上去很热情,骨子里却是一股冰冰的冷,清醒地看着世界,带着在她的自我世界里已经构建好的保护伞。此外,李琴操的眼睛,曾短暂地出现过一种和他很接近的孤独感,让他觉得李琴操像是一本书,一本让他失眠的书。

问题越多,反倒睡得越踏实了,那晚连酒都没喝就睡意浓浓,他现在很平静,因为他预感李琴操将是一场他无法预知未来的暗涌。

9

第五封邮件还是没有出现。

北角最近经常梦到简翎,很奇怪,以前色彩斑斓的梦境渐变成了黑色倒影,遍地哀鸿。这天晚上他又梦到和简翎在失心崖旁边,两个人沉默不语,场景很像他们的最后一次告别。醒来的时候,胸口和臀部的伤口像穿过森林吹来的寒风,钻心地痛。

他们分别的那一年,十八岁。

北角的房间基本上像一个画室了,除了一堆酒,就是一堆画。盛凌回家的频率比以前明显高,老板也不管不问,乐得女儿这么爱回家,见到女儿找北角切磋画艺,还时不时送新沏的茶上楼。

盛凌经常会说出一些二次元的词语来,北角也不嫌烦,他作画的时候,盛凌在旁边叽叽喳喳,不回复她也无所谓,有时候他喝完一罐啤酒随手一扔的声音,反而会吓到她。盛凌画画的时候,北角就靠在西窗,她画几个小时,他就发呆几个小时。

“你看什么呢?”这天盛凌画完了,北角还在发呆。

他没说话,靠着西窗盘起腿喝酒。

“我上次带我同学来过我家一次,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女生,张无然,我经常跟她说起你,可那天你不在。”

“哦,真遗憾。”其实北角没想起是哪一天,他就是不太想说话。

盛凌也来到窗边,见北角一直盯着对面的楼下看,就说:“对面楼下住的是李琴操,她可是我们西街的大红人,如果现在是大上海,她就是大上海的台柱子。”她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可北角没觉得哪里好笑,大上海在她眼里,可能就是个酒池肉林之地吧。

“你跟她熟吗?”北角问。

“我们算是邻居,但不了解她,没说过几句话。她人很好的,每次看到我都会笑。”盛凌正是话多的年纪,她也靠着窗户望着北角,疑惑地问,“怎么,北角大叔对李琴操有兴趣?可是我觉得她不漂亮啊,就是歌唱得比一般人好一点,这也没什么啊,西街会唱歌的人多了去了。”

“你见过她不化妆的样子吗?”北角不接她的话,又问。

“算是见过吧,很多年前了,那时候我还小。”盛凌回答。

“长什么样子?”北角接着问。

“说真的,不太记得,我后来见到的她,都是在晚上,化着一张鬼脸去唱歌,唉,真的很难看,好难懂哦。她虽然不算顶漂亮,但还挺清秀的,以前也不每天化这么厚的妆,现在真的像鬼一样。你们男人喜欢她这样的吗?”

盛凌的话零碎,没什么有效信息。北角摇摇头,继续喝酒,也不打算接着问了。

“不过这个李琴操很奇怪,她周末是不出台的。”盛凌忽然说。

出台?这两个字很刺耳,尤其是从盛凌的口里说出来,十八岁的年纪,不应该懂这些词。

“就是不工作,不去唱歌啦。”盛凌解释。

哦?盛凌似乎解决了北角对李琴操好奇的问题中的中一个,难怪他守了周末两个晚上,都没见到李琴操出现。

“西街好多老板都知道啦,周六日她是不去表演的。”盛凌很轻蔑地说,她和李琴操没有什么交集,但卖唱歌手在她看来是很低贱的职业。

“什么时候开始她周末不去唱了?”北角读出了盛凌的不屑,也不想纠正她,她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至少有四五年的时间了吧。”盛凌一点都没注意到北角情绪上的细微变化。

“那她会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可能在家睡觉啊。她会弹吉他,我曾经想跟她学,她说没时间教我。”原来盛凌有点赌气是有原因的,但以李琴操的性格,不肯教她,再正常不过。

吉他?李琴操会弹吉他?北角的眉毛跳了一下,那个午夜背着吉他出门的少女背影,到底是谁呢,会不会就是李琴操呢?

“李琴操住的这栋楼里,有没有一个少女也会弹吉他的,短头发。”他问。

“会弹吉他,短发……”盛凌想了一下摇摇头,“应该没有,她们那栋楼里,我大部分都认识,我就知道李琴操会弹,但她是长头发,也不是个少女了。”说完,盛凌大笑,她的头发齐肩,笑起来肩膀一颤一颤的,头发也跟着甩动,很好地示范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少女。

跟盛凌相比,李琴操是那么的老气横秋,不是一个年代的人。

可是,十八岁有十八岁的烦恼。

“其实我很羡慕李琴操,最起码她活得很自我,不像我……”盛凌忽然来了这么忧伤的一句。

北角不得不中断打探李琴操更多信息的思考:“你也可以活得很自我。”他安慰她,在他看来,盛凌现在拥有的一切,是他和简翎在十七八岁时最渴望拥有的,有父母陪伴,家庭完整,衣食无忧,以及活得体面。

“北角大叔,你可以陪我去江边走走吗?”盛凌问,北角点点头应允。他和盛凌一起下楼的时候,老板和老板娘都坐在旅店的前台,老板抽着烟玩游戏,老板娘则在追肥皂剧,看到他们俩一起出现也没有诧异,连问都没问一句。

出了门盛凌哼了一句,走到江边,她蹲在地上,把脸埋在手心里,哭了。北角有点慌张,盛凌比他小太多,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哭了很久,她站起来走到江边说:“北角大叔,我很讨厌自生自灭的感觉。我爸妈感情不好,他们虽然住在一起,但各过各的,经常吵架。你知道吗?我初三开始读寄宿,就是不想看到他们冷漠地住在一起,也害怕他们会离婚,如果有一天他们离婚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眼泪从少女的双眼流下来,和江上波光粼粼的水波一样,晶莹透亮。

“他们从来不管我考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我自己决定就可以,其实我好害怕,不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盛凌擦干了眼泪,头发被吹散了,江边飞过许多寻食的鸬鹚。

北角本来想说,其实你非常幸福,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话不足以安慰她。不等他说话,盛凌侧着身子看着他,说:“还好有你啊,我的北角大叔,你的出现让我觉得生活有乐趣,我现在每天都想回家,因为可以看你画画,听你讲故事。你在北京的生活就是我最向往的。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看着你喝酒的样子,其实我很心疼,北角大叔,你把酒戒了吧。”

北角突然有点苦涩,盛凌有一点和他很像,向往去更远的地方生活,但他们又迥然不同,他当年选择去北方读书,有不得已的苦衷,而盛凌,只是为了逃避现在的生活。

“回去吧,风大,别着凉。”他打断盛凌的话,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但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盛凌今天的状态不太对劲。“你父母并非感情不好,只是生活总归是平淡的,他们已经变成了亲人,吵吵闹闹,你不用多担心。”

北角陪她在漓江边走了一大圈就回去吃饭,饭通常是跟老板一家吃的,老板平日里话很多,但今晚这顿饭所有人都吃得极为安静,一向爱开玩笑的老板,也只顾埋头吃饭。

吃了饭,北角专程去听李琴操唱歌,今晚她唱了很多首,有个客人点了《昨夜星辰》,很老很老的一首歌:“常忆着那份情那份爱/今夜星辰今夜星辰/依然闪烁……”

今夜没有星辰,李琴操一动不动地唱完那首歌,全程闭着眼唱完。

北角决定今晚要在窗台上,等到她收工。

10

经过一家电子店,他进去买了一台天文望远镜,配置不算高,但在西街能买到就已经不错了,在漓江这凄冷的夜里,偶尔看看漫天星辰,也是一种享受。

为了等李琴操,北角一直坐在阁楼的西窗,身上披了一条厚重的亚麻围巾,他的身板日益消瘦,围巾很大,几乎可以包围他大半个身子,所以不觉得冷。他抽着烟,旁边放着啤酒,一点也不心急,在等待李琴操出现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想简翎。

不知道简翎的人生是怎么样的,和他一样三十多岁还在自我流放,还是已经结婚生子忘却过往,或者是像李琴操一样颠沛流离?西街的夜如此热闹,可他却在专注地想一件事情,呆若木鸡。

十二点刚过,李琴操收工回来了。

从北角认识李琴操到现在,他见过的她,表情始终是差不多的,波澜不惊,眼中无物,永远云淡风轻,不问世事,这样的一个人,穿行在世俗的红尘里,是那样扎眼,让人心疼。

李琴操进门开了灯,一眼就看到了对面西窗上坐着的人影,不知道为什么,北角下意识地打开了手机,开了视频模式,从李琴操进门开始拍,这是真正的偷窥。这次她没有直接拉上窗帘,而是点了一根烟,在她的窗台上开吸。又拍了几秒,他连忙关了手机,李琴操这么敏感,如果被她发现,只怕会动怒。他把啤酒朝她举了举,喝了一大口,算是打了招呼。浓妆艳抹的李琴操笑了笑,夜色里,她的嘴唇笑起来有点夸张,一点也不收敛。

很快北角发觉不对劲。

李琴操用手指了指他的楼下,他顺着她指的方向往下看到三楼,立刻目瞪口呆,只见盛凌跟他一样,坐在三楼的窗台上,学着他的样子喝着酒抽着烟。北角看向她的时候,盛凌举起了手中的啤酒,朝楼上举了举,又向着李琴操的方向举了举,然后闷了一大口。显然她还不适应酒精,一口下去,整张脸显得又苦又涩,舌头伸出来,用手扇着风。

“散了吧。”说完,李琴操面无表情地拉上了窗帘,很快就熄了灯。北角恶狠狠地盯了盛凌一眼,警告她赶紧去睡觉,少女做了个鬼脸,也就回了房。

北角关了西窗,跟着熄了灯准备去睡,可是他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往李琴操的楼下看过去。果然,那天晚上的短发少女背影又出现了,他迅速地往楼下奔,这次他的速度比上次更快,等他到了巷子口,隐约还能看到少女的影子,他连忙追上去,可是等他追过去的时候,又来不及了,背影消失在黑夜里,像是被黑色吞噬了。

北角跑得气喘吁吁,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呼气吸气,以至于有双手在他背上拍了拍的时候,他受到了惊吓,像弹簧一样弹起来。

回头一看,是盛凌。

“北角大叔,你还好吗?”盛凌一脸疑惑。

“你怎么在这儿?”北角没回答她,本来想怼她几句,但还没从惊吓中喘过气来。

“北角大叔,难道不应该是我问你吗?你怎么在这儿,你在追什么?”盛凌也没生气,但气势凌人。

北角觉得是自己有点失态,当下深呼吸了一下就往阁楼走:“哦,没什么,就是来走走。”

“那你看到你想看的了吗?”盛凌很倔强。

北角没理她,看她还在探头探脑往巷子深处看,又回头喊了句:“大小姐,能不能回去睡觉?”

盛凌扬了扬嘴角,跟在他后面进了旅馆。北角想起白天那顿尴尬的饭,心里庆幸还好刚刚下楼的时候没有惊醒老板和老板娘,要不然盛凌大半夜地跟着他从外面回来,纵使有千万张嘴,也说不清。

接下来的两个晚上,北角没有看到李琴操,后来他恍然大悟,原来这两日又是周六日,盛凌曾经告诉过他,李琴操在周末是不开工的,也不见踪影。奇怪的是,短发少女也没出现。

很像,又很不像,北角一直在琢磨。他的生物钟被打乱了,晚上等李琴操等到大半夜,白天就呼呼大睡直到下午才能醒,要不是盛凌来找他画画,他能睡到傍晚。

在第五封邮件没有出现的日子里,北角似乎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他知道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不能急。但他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感觉自己很快就能知道李琴操的秘密了,这个女人极力隐藏的秘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费劲地走进李琴操的世界,他们仅有的几次交集,李琴操对他的印象应该很差,第一次以为他是偷窥狂,第二次很蹩脚地要解释自己不是偷窥狂,第三次他们都被楼下的盛凌偷窥了。

生活忽然围绕着李琴操在转,秘密越多,他越想知道。

如果不是那天唱《静止》时,李琴操的眼睛和星辰相接时散发出来的孤独,正好击中他,他可能不会跳进这个坑,如果……对了,如果不是旅店门口那根孔雀羽毛,他可能不会住进来,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掉入李琴操的黑洞之中。

她在明处,而自己应该在暗处,北角忽然想明白了这一点。他调整了战术,这些不确定和越来越大的黑洞,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解开所有的疑团。

这天晚饭的饭桌上,盛凌想让北角看看她最近画的几幅画的颜色,被他拒绝。盛凌哼了一声,跺了跺脚,丢下碗筷就回了房。北角尴尬地看了看老板夫妇,老板也有点尴尬,但老板马上解围说,“这丫头就这个德行,北角先生习惯了就好,她一直都这样。”

老板娘往北角碗里夹了点菜,笑着问他:“北角先生老家哪里啊?”

“湖南人。”他答道。

“听你口音像是北京人,祖上是湖南的?”老板娘又问。

北角胡乱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氛围很诡异,飞快地吃了两口,就上了楼。

晚上七点,他下了楼,跟老板说要在一楼开一间房,老板狐疑地看着他,本想问问他是为什么,但还是没开口,直接给了他房卡。北角把房钱递过去,老板又犹豫了一下,收了。老板在猜度他,但一想到自己找“小姐”的事被这个房客撞个正着,觉得不能把话说穿了。北角知道老板在想什么,懒得解释,只给了老板一个“不是什么人都跟你想的一样”的眼神。

接着他又去了李琴操表演的酒吧,冬至将至,西街的户外生意大都转移到了室内。北角进了李琴操表演的一家酒吧,就开始专心喝酒,也不看李琴操,但她的行踪都在能见的范围里。

老板过来跟他说,今晚不到十二点,李琴操就能收工。

十一点半的时候,北角进了一楼开好的房间,裹着衣服躺在**,没有开灯,静候李琴操的出现。

不到十二点,李琴操出现了,她经过旅店的时候跟往常一样,悄无声息。北角看着她上了楼,大约四十分钟后,果然,一个背着吉他的短发少女从那栋楼里出来了,往巷子深处走去。北角连忙开门跟了上去,一直紧跟在那个身影后面,不远不近。

但很快又跟丢了,这里的巷子非常碎,和青木镇错综复杂的青石板路差不多,每一条巷子都很短,分支又多,不熟悉地形就很容易迷失,何况还是在大半夜,黑灯瞎火。

北角有点沮丧,原本以为计划得天衣无缝无懈可击,却还是没成功。此时此刻,他一脸沮丧。行动失败,他不得不往回走。

走到巷子口,北角发现李琴操就站在巷子口,她低着头,长发随着风吹起来,暗淡的灯光下,只能看到她半张冷漠的脸,她的眼影还是很重,像是一抹庄重的黑色哀愁包围着她的双眼,完全没有卸妆。

他很诧异,现在他无法假装没有看到李琴操。

“你想知道什么?”

这个声音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与上一次跟北角说过话的李琴操又不一样。

11

“你想知道什么?”

李琴操的声音极其冷漠,像是一个午夜回家的杀手,带着杀气。

北角做贼心虚,冷汗从后背冒出来。难道自己真的错了?他看到的明明是一个短发的少女背影,而眼前的李琴操,长发飘逸,浓妆还在脸上,绝无可能是同一个人,同一个人不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重点是,如果是同一个人,有什么理由要扮成另外一个人出现,变脸的完成度这么难,根本不需要。即使她就是李琴操,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北角觉得自己很荒唐,嘴上却不肯认输,压低了声音反驳:“我想知道什么,跟你没关系。”

“很多人的无趣多半是自己胡思乱想,你真的很无趣。”李琴操根本就不想回答他。北角当时有点发怒,李琴操真的是一个很自我的人,又惯于否定他人,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类人要么是自信,要么就是自卑。

这注定是一次不欢而散。

北角把自己关闭在阁楼上,西窗紧锁,他沮丧地认识到,李琴操是一个很顽强的人,知道别人的秘密只会让自己活得沉重。他开了两瓶红酒,一个人就着这寂静无声的夜喝完,今晚他有点不胜酒力,很快头就有点昏沉,倒在了**。

迷糊中,一阵很轻的敲门声,北角以为是自己喝多了产生的幻觉。他很困,意识模糊,但他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一个身影闪进来,又迅速地反锁了门。

北角知道有人进了他的房间,但看不清这个人的脸,浑身动弹不得,这个身影来到他的床边,往杯子里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干了。北角努力想睁开自己的双眼,但浓烈的酒精正在麻醉他的意识,根本起不了身。

所有的场景都迷蒙虚化,有双手把他脸颊的头发拨开了,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那双手柔软光滑不经世事,很舒服,他现在受了挫折很脆弱,需要温暖,那一瞬间他以为是安来了,以前安就会在他酒醉之后这样安抚他,他对这样的安抚抵抗力为零。大概几分钟之后,有两片薄薄的嘴唇贴了上来,嘴里散发的热气让他更加昏昏欲睡,他想要推开这个人,却又有点迷恋这样的温度。

那双手顺着他的脸慢慢抚摸到了他的胸口,北角开始清醒,胸口的伤疤绝不能让任何一双手停留。

“北角大叔,你爱我吗?”一个低低又软绵的声音,北角的意识终于清醒了,吻他的人不是安,是盛凌!他睁开双眼,只见盛凌脸上泛着红晕,在昏黄的台灯下,她倔强地挺着胸,努力地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性感成熟的女人,可是脸上的表情出卖了她,那是一张幼稚纯真的脸,跟她努力表现出来的情欲完全不匹配。

真可笑。

北角的酒完全醒了,他不知道盛凌是怎么到他房间的:“你有我房间的钥匙?”

“这还不容易,这家旅店都是我家的,我想进哪间房随时都能进。”盛凌始终是个孩子,一说话就是孩子气。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北角想到刚才迷糊中盛凌抚摸了他的脸又吻了他的嘴唇,立刻觉得荒唐至极,幸好他的酒醒了。

“北角大叔,我爱你!”

“我都能做你爸了,有什么值得你爱的。”北角怒斥。

“你是不是喜欢李琴操那样的?我可以为了你,成为她那样的女人。”这句话从她的口里说出来的时候,实在是没有底气,但她要硬撑。

“谁说我喜欢李琴操那样的!你能不能不要胡思乱想!”酒精还在起作用,此刻他的头很疼,除了傻,他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盛凌。

他这才注意到,盛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掉了所有的衣服,**裸地站在他的面前。

盛凌双手交叉在胸口,嘤嘤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你喜欢李琴操那样的,我可以变成她,我可以给你一切……我愿意,我爱你,北角大叔,我知道你今晚被李琴操拒绝了,一定很难过,我很心痛……”

“胡说八道!谁说我爱李琴操了?我不会爱她,也不可能爱你。”听不下去了,必须要制止盛凌继续说下去,他醒悟过来,原来他在跟踪李琴操的同时,也被盛凌跟踪,自己却一点也没发觉。荒谬,这一切太荒谬了,他不仅没有解开李琴操的秘密,现在又多了一个情窦初开还不懂什么叫爱情就愿意献身的盛凌,他的脑袋几乎要炸裂。

可他不能炸裂,人越来越清醒,他走过去从地上捡起盛凌的衣服给她披上,盛凌还在哭泣,他像一个父亲一样,把她疼惜地搂在怀里。他很懊恼,但必须要阻止盛凌再这样下去:“赶紧把衣服穿好,明天还要上学。”

盛凌不肯走,北角只好让她睡自己的床,他则蜷缩在西窗下的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一个房间,两个清醒的人,都没睡着。清晨六点,他把盛凌叫醒,让她回自己房间。

北角的口吻淡得没有一丝味道:“以后不要记得今晚。”

盛凌咬着嘴唇,眼里带着幽怨,没说任何话,下了楼。

一切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本来也没发生什么。暗涌过后是平静。

盛凌的举动让他有了恐慌,他做了一次长时间的思考,重新想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来西街,仅仅是因为四年前那封邮件的IP,第一封邮件和第四封邮件之间隔了四年,发邮件的人也许换了地方,如果第五封邮件再不出现,他不能继续再游**下去。

第二日,他把盛凌叫到房间,因为心里没有杂念,所以也不觉得应该尴尬。他把画板和剩下的图纸全部送给了盛凌,还有一堆画,原本他打算扔掉,但是被盛凌阻止了。

“北角大叔,你要走?”她急了。

“我本来就是个流浪汉,只会走走停停,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北角一边说一边整理那些画,选了一幅自己最满意的打算留作纪念,选来选去,最终还是选了一张画有李琴操窗台的画,把它卷好,其他的都任凭盛凌处理,即使扔了也不觉得可惜。

“西街已经没有一个让你能留下来的理由了吗?你可以继续画画,这里的风景你画一辈子都画不完,你还没开始学画人物肖像,还没出去写过生。”盛凌的眼神可怜兮兮的,语气却很坚硬。

北角摇摇头,他胡子拉碴,脸的两颊清瘦,颧骨前所未有地耸立,因为瘦,喉结也显得异常突出。

“你打算去哪儿?”

“深圳。”北角只是随口说了一个地点。

北角把画都交到盛凌的手里,她痴痴地看着他,泪水翻滚着。小女生的心思真是摸不透,北角暗自想,他对她远远不像她对他这般有感情。盛凌在北角眼里,就是一个旅店老板的女儿,只是他恰好住在这家旅店,除此之外,不应该也不会有其他多余的感情。

盛凌突然把画都扔到了地上,冲过去抱着北角。

“北角,如果我求你,你可不可以不走?”盛凌开始抽泣,不知不觉地她把“大叔”两个字去掉了。“我舍不得你走,自从你来了后,我才觉得我的生活变得不一样了。你知道吗,跟你独处的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我不想上学,可是爸妈不同意,我也不想回家,因为爸妈感情不好。我在这个家里待不下去了。北角,要不你带我走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盛凌哭得凶猛。

北角想起那天和她去漓江边的情形,盛凌说她讨厌自生自灭的状态,她的父亲,被自己撞到过召妓,她的母亲,很寡情,对女儿看上去没有更多的关怀。这样的家庭,盛凌即使再盛气凌人,也感受不到宠爱。北角又想起了十八岁的简翎,还有十八岁的萧青暮,内心一阵绞痛,胸口和臀部的伤疤跟着发作,虽然他很明白,这些疼痛感,不过是他的幻觉而已。

“我又不是马上就走,走的时候一定跟你告别。”等盛凌没有那么难过的时候,北角安抚她,小姑娘破涕为笑。

这一刻,北角知道盛凌也不是真的爱上他了,只是因为他在过去的这些天里一直陪伴着她,让她产生了错觉,而盛凌需要的不是北角的肉体,更不是爱情,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如父亲般的中年男人对她嘘寒问暖。对于此时的北角来说,也许盛凌期待的,是他能够把她当成同龄人一样相待,比如,走的时候有一次正式的告别。

如此想来,北角的心安定了不少。

北角的前半生,最害怕的就是说告别,每一次说再见,都会难受,因为有些再见,就真的成了再也不见。就像十八岁的萧青暮和十八岁的简翎,此生没有再见。

12

北角没走成,李琴操出事了。

当天晚上他在阁楼里喝酒,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电话。

在西街知道他电话号码的人很少,又是午夜时分,一定有什么事发生。接通了电话,那头是一个陌生少女的声音,少女显得有点急,告诉他李琴操在一家酒吧被一个女人打了。

来不及细问,赶紧往外面跑,顽强的李琴操怎么会出事?但他马上又醒悟过来,这么顽强的李琴操才容易出事,她的顽强可能就是别人眼中的顽劣。

等他按照电话里告知的地点跑到酒吧的时候,酒吧的地上已经一片狼藉,全是酒瓶摔碎的玻璃碴,一个人老珠黄的中年女人叉着腰在发疯,使劲地摔着酒吧的瓶子。李琴操站在另一个角落里,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明显是跟人有过撕扯,这家酒吧的灯光非常昏黄,北角根本看不清她的表情。

听了几句,他就大概明白了中年女人在闹什么。女人的老公经常来西街鬼混,又经常找李琴操点歌,花钱如流水,每天都喝醉,半夜不归家。今天西街有人跑去告诉这个女的,她老公可能跟李琴操搞上了,而她又听说李琴操一直没有固定的男人,极其不爽,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借着酒疯就跑来教训李琴操,一上来就动手,这女的一边骂着不要脸的婊子,一边非要李琴操说个和她老公厮混的子丑寅卯来,不说就誓不罢休。

北角心里有了数,不过是一个管不住老公的女人发酒疯为难李琴操罢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李琴操,才发现她头发上还有水滴下来,应该是被泼了酒。

“你这个狐狸精,西街的男人都被你睡遍了,嫁不出去的老女人,今天我非撕了你不可,看你还有没有脸到处勾引男人。”疯女人朝着李琴操走过去,抡圆了手,朝着李琴操的脸就要一巴掌下去。

北角以最快的速度抓住了女人的手,又以最快的速度在她脸上扇了一个耳光,疯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另一边脸又吃了北角一耳光。这两巴掌的力度控制得很好,不偏不倚,不轻不重,但足够疯女人记一个星期的了。

他很理智,知道在西街这种分不清势力的地方,很容易得罪有钱有势来买疯的人,得有足够的钱才能够平息事端,好在他不缺钱,也不用在西街谋前途,大可以图个痛快先。

“你刚才说什么,说她是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既然她嫁不出去,那就只能辛苦你多嫁几次,多嫁几个,你看好不好?”北角以前的工作就是谈判,善于找对方语言的漏洞。

这个女人被北角两记耳光扇得莫名其妙,反而被镇住了,她见北角一点声色不动,一时搞不清他是何方神圣,只会大喊大叫,却不敢反击:“你谁啊?你是什么人?”

“我不是什么人,我是她的男朋友,你刚才骂了她又打了她,这两个耳光,请你笑纳。”北角语速很慢,慢条斯理,但是一字一顿都有力度,“在这个地盘动手,你可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如果你敢再来动她,我会让你变成哑巴,不信你就试试。”

北角的眼神锋利如芒,不是他的戏好,是他在这一刻为了保护李琴操,动了真情。他不想让李琴操再受同样的骚扰,同时,他心里很清楚,李琴操一直按兵不动不是害怕这个女的,而是她一旦回手,这里一定会腥风血雨,他得把她的火压下去,让她克制。

这种女人很可怕,李琴操身上有太多的神秘,是他北角心甘情愿想要靠近。

北角拿出一张银行卡,对酒吧老板说了句“今晚的损失都算我的”,就拉着李琴操往外走。

“你以为这个女人很干净吗?也不看看她深更半夜都去什么地方,是不是还睡在你的**,别戴了绿帽子还被蒙在鼓里!”身后传来疯女人如厉鬼般的声音。

北角停了下来,想回去再给疯女人一巴掌,彻底封住她的嘴。但李琴操紧拽着他的手,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只说出四个字:“我们走吧。”

北角带李琴操上了旅店的阁楼,她的手被啤酒瓶扎伤了,他拿了备用酒精出来给她消毒,又拿备用的纱布给她包扎好,打了一盆热水,示意她洗掉脸上残留的红酒,红酒已经渗入她的浓妆里,流出一道道路子,像泪痕。

不知道李琴操是否有泪沟,她的妆太浓,看不到。泪沟很深的人看上去很疲惫,但其实是很爱笑的,这是简翎告诉他的,简翎就是个爱笑的女孩,有点浅浅的泪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北角身上的两个伤疤异常地作痛,可能是只要一想到简翎,伤痛感就会不期而至如潮水般涌来。

李琴操没理他,她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北角的房间,最后落在桌上,桌上放着一幅被卷起来的画,是北角白天唯一留下来的。

“你画的?可以打开看看吗?”李琴操轻声地问。

“嗯。”他点点头。

李琴操打开了那幅画,那幅画画的是远处的漓江和近处的实景房,李琴操认出了自己的阳台。

又是一阵沉默。

“你画的是我的阳台,你对我很感兴趣?”李琴操先开口。

北角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凭一个阳台就得出这样的结论,一时语塞,也不想辩解:“我很喜欢《静止》这首歌,第一次遇到你,你在唱这首歌,我在你眼里看到了一些东西,我觉得你是静止的,很美好。”他说得语无伦次,毫无逻辑,答非所问。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不过,你过奖了,你不会因为一首歌就爱上了一个卖唱歌手吧?”李琴操笑了,让北角招架不住,李琴操所有的话都那么直来直往,跟他从前所认知的成年人的游戏语言,非常不一样。

“我只是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但绝对不是爱上你了,别多心。”北角这句话也是真的,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爱上李琴操。

“你可千万别爱上我,谁爱上我都会失去很多。”李琴操起身就走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北角判断不出她的表情是在开玩笑还是很认真,她所有的情绪被隐藏在她的浓妆之下,滴水不漏。

“那个女人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北角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他的疑虑,疯女人刚才说,“也不看看她三更半夜都去什么地方”,北角想到了在午夜背着吉他消失在巷子深处的短发少女,这个信息和他猜测、跟踪的事情,在某些细节上是吻合的。李琴操不承认,不代表她没有秘密。

李琴操并不回答北角的问题,但她显然看到了角落里已经打包好的行李。

“你要离开西街?”她问。

北角不想被她岔开:“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和你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你只不过是西街的过客,而我,是西街一辈子的老人,我会在这里一生一世,我在西街的生活又怎么能算是秘密呢?”李琴操深呼吸了一口气,一生一世这个词从她口里吐出来,悲凉冷漠,没有一丝烟火气。

“我明天就走了。”北角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句话,其实他根本没想好什么时候走。

李琴操沉默了几秒,叹了一口气,转身对北角说:“我最羡慕的就是能离开西街的人。你真的想知道我的秘密吗?我的秘密……”她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我的秘密就是,我不爱西街,但永远都不会离开西街。是不是很好笑?”李琴操转过身来,最后对北角说了一句:“谢谢你今天出手相救,希望你一切都好。”

希望你一切都好。一句在陌生人之间出现频率最高的客套话。

李琴操推开门,盛凌站在门口,她们的目光对视,盛凌十八岁的脸庞实在过于青涩,稀释了她眼里那道仇视的光芒,两个女人,短暂的眼神交锋之后,擦身而过。

13

“你怎么在这儿?”北角问盛凌,盛凌刚才看李琴操的眼神,太像在看情敌,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如果我说,今天这场戏是我安排的,你信吗?”盛凌的声音在发抖。

“什么戏,你说什么?”北角以为自己听错了,今天他接到的电话是一个少女不错,但绝对不是盛凌。

要不是盛凌如此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这一切,北角永远都不会想到,今天李琴操平白无故地遭到一个疯女人的攻击,竟然出自一个十八岁的小女生的策划,他想不到,李琴操更是无辜。

“那个电话是你打的?”北角之前没时间想的疑问终于对上号了。

“我让我同学打的。”盛凌说,电话是她闺密张无然打的,当时她们在一起,“我怕我打你会不信,就让同学打了。”

“你说这一切都是你策划的,你是怎么做到的?”北角此刻心里很慌张,他太小看了眼前的小女孩。

“要想找李琴操的麻烦很简单,有人告诉我,那个女的一直不喜欢李琴操,以前也来找过碴。我只是跑去找她,随便说了几句话,她就忍不住了。”盛凌的声音听上去很得意,像在叙说一件和她完全不相干的事,“你们大人的世界也不过如此,三言两语,就把一个女人逼疯了。我原本没想告诉你,可是我明白,你嘴上不说,但其实你已经爱上了李琴操,我说得对不对?”

空气冰冻了三秒,北角有点窒息,又很心痛,盛凌才刚成年,看上去还那么稚嫩,却已学会了成年人世界里最糟糕的行为。

他露出厌恶的眼神:“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声音狠而残酷。

“北角。”

“叫我大叔!”

“我只是不想你走,想留住你,我知道你在意李琴操,所以选择用这样的方法伤害她,仅仅是为了留住你。我跟自己打了个赌,愿赌服输,原来你真的这么在意李琴操。”盛凌的这番话已经是一个成熟女性的思维,与北角初次见到的她判若两人。

“我赌她可以把你留下,我赌你会为了她留下,这样,我每天就能看到你了,哪怕你只是在西街,哪怕我知道你可能不会爱上我,我都会觉得今天做的事是值得的。”盛凌满面是泪,“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愿意跟我相处,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很孤独,只有你,只有你没有拒绝我,我们一起画画,你会认真听我说话,听我说心事,我想,如果没有她,你也会爱上我的。”

北角的世界崩塌了,一个李琴操他还没搞定,措手不及,又等来了一个十八岁少女这么直白的表白。这个世界有多可笑,就有多可悲,悲哀覆盖了他整个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