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洛城的时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车窗外一阵轻风吹来,露出了外面天色的一角,春日的暖阳显得格外的温馨,还有几只白鸽在上空盘旋。
楚陌尘步出马车后的那一刻,密密麻麻的站着几百人的仪仗,全部齐刷刷的跪在了他的脚下。天边响起了遥遥的钟鼓,一瞬间响彻天际。
他的目光淡淡的扫过众人。衣袖向身后一拂,马上四名宫娥上前,推开车门。
众人扶着云容缓缓而出,她眸光微动的一瞬间,头上的艳阳也片刻的暗淡下去。宛若神女临世,让人移不开眼睛,所见之人全部摒住了呼吸。
楚陌尘微微勾起嘴角。一个管事太监走到云容的面前,毕恭毕敬的说道:“夫人一路辛苦了。请夫人随我前往云栖宫休息。”
顺着曲折的回廊一路走去,一座小小的殿宇出现在尽头。
步入殿内,那太监便道:“夫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夫人见谅,小的一定为夫人安排妥当。现在就请夫人安心休息了。明日陛下会来看望夫人,小人告退。”
他走后,有人前来伺候云容沐浴更衣。稍后又送上可口的茶点,甜汤。云容端起那甜汤,刚送到嘴边,突然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了上来。连日来的车马劳顿一起袭来,她索性倒在床榻上,很快沉沉的睡去。
“娘亲,你是不是不要小思了?”
“娘亲,父亲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娘亲,你不要走!”
云容一身是汗,于梦中睁开了眼睛。
透过影影绰绰的纱帘,看到窗前光可鉴人的地砖之上,一道长长的人影,伫立在那。
已是傍晚时分,外面的光线暗了下来。殿内鸦雀无声,这个人影越发显得诡异。
云容不由后颈发凉。如果没有看错,那是个女子,她慢慢的转过身,像幽灵一样,向云容一步一步的走近。云容想仔细看清她的容貌,可是怎奈光线太暗,隔着重重的纱帐,根本无法分辨。她没有穿过重纱,停在那。幽幽的一声叹息,让云容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她说:“你腹中的孩子,是他的?”
他的?
她指的是白梓轩吗?
这个女子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是被抽去魂魄的幽灵一般。云容只觉得冷汗涔涔,试着想要喊人。
可是她却伸出手,一层一层的掀开幔帐,幽幽的走了进来。转眼就来到了云容的床边。
四周悄然无声,只有香炉内的一炉兰香,静静的燃烧着,弥漫在空气里的幽香,时隐时现,若有似无。窗外的残光碎影,洒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让云容宛若置身与梦境中一般。
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人。她的容貌生得也是极美的,只是目光空洞,没有一丝的神采。嘴唇干涩,毫无光泽可言。一件拖地的长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更显得身形消瘦,弱不禁风。仔细的辨认了许久,才认出,这个女人正是前太子妃楚文姝,只是她居然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云容依稀记得自己被点了穴道,被人驾着强迫与楚陌尘成亲,在相府外,听到她银铃一样清脆悦耳的笑声。那时,楚文姝还是一个活泼亲切的女子,可是眼前的她,却与那时根本判若两人。
这样站着,云容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无端的让人心慌,只想着要远远的离开她。
“你变得这样的美,难怪,他会喜欢你,还让你怀了他的孩子。”
她的声音飘渺,更让人觉得浑身发冷。云容下意识的紧紧的互住了小腹,向床里退了几尺。
“你腹中的孩子真的是他的吗?”
楚文姝再次重复这几个字的时候,眼中分明闪现出了一丝丝跳跃的火花。“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只有十二岁,皇后娘娘让我去他的书房伺候他。第一眼,我就爱上了他。
我以为我是第一个接近他的女人,也会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可是却没有想到……新婚之夜他醉了一夜,新婚第二日他离开了京城。之后的日子里,他总是那样的忙碌,忙得一连几日我都看不到他的人。可是我总想着,他吻过我,抱过我,也曾和我一起安眠入睡,我以为他是爱我的,像他那样宛若神谪的男子,怎么会像一般的男人那样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呢?
我告诉自己嫁的其实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可是到了后来我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可笑。爱他许多年,可到后来却只得了他一句,从无夫妻之实,愿意放我离去。
不过此刻……”楚文姝苍白的脸上突然闪现出一丝笑容,“不过此刻,我觉得老天却也待我不薄!”
云容心下猛然一沉,再抬起头时,楚文姝的身后已经多了一名侍女。手中端着只汝窑瓷碗,还腾腾的冒着热气。
楚文姝把瓷碗端在手中,她柔声说:“这是我亲手熬的,趁热喝了吧!”云容哪里敢接,只推拒着说:“我现在不想喝,先拿下去吧!”
楚文姝却更近一步,亲自把汤匙递到了云容的嘴边。看着她那迫切的眼神,云容浑身冰冷,突然变得像一只受惊了的小兽一样,挥舞着小手,慌乱的叫着:“走开,你走开!”
“你不要这样,你快喝了它!”
“你为什么要亲自给我熬东西,这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喝?”
楚文姝被问得一愣,迷茫的愣了片刻:“这是补身体的汤药,我熬了好久了,现在刚好喝!”
她越是解释,云容就越是抗拒。
见楚文姝不肯罢休的样子,云容一咬牙,伸手一拂,那碗冒着热气的药汁几乎全部泼到了楚文姝的身上,脸上,还有头上。
两个人同时一阵惊呼。
“你……你……你……”楚文姝无限惋惜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药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云容以为她被烫坏了,也慌了神,“对不起,对不起……”起身掏出帕子,想要替她去擦拭。
两个人的动静,终于引来了人。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了众人跪地山呼的声音:“参见陛下!”
“姐姐!”一声断喝,楚陌尘纵身挡在了云容的前方。
楚文姝一看是他,面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凌厉起来,浑身不可抑止的颤抖,嘴里喃喃的说着:“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说着呜呜的哭泣起来。
“来人呀,送长公主回去!”楚陌尘轻轻的叹了口气,右臂一挥,有侍女前来,扶着住了楚文姝向殿外走去。
“有没有吓着你?”他沿着床沿坐下,轻声问道。见云容因为受惊而失去血色的嘴唇,他嘴角溢出丝丝的苦笑:“姐姐自幼最疼爱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因为我的利用而被白梓轩抛弃,她一直无法原谅我。事情过了这么久,经常一见到我,情绪就会失控。”
说着他的目光落到了散落在地面那些残余的药汁上。站起来,俯下身,用指尖沾染些,放在鼻下闻了闻。
“这是补药,姐姐心性善良,她是不会害你的!”说到这里,云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无限的愧疚之情。
“你这个人作恶多端,害我也就罢了,连待你如亲姐一样的她也不放过,残忍的利用伤害她,早晚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
楚陌尘是她的噩梦,看来同样也是楚文姝的噩梦。
“我会尽我最大的能力补偿姐姐,至于你,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云容一时没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正在这时,外面又有人通传道:“贵妃娘娘驾到!”
云容在一抬头,已经看到一个一个盛装打扮,宛若县妃临世的女子站到了数丈之外。声旁的婢女,一层一层的替她掩好帐幔。她莲步轻移缓缓的走到了楚陌尘的面前。这个贵妃娘娘,原来就是昔日的莲妃。
事隔这么久,云容没想到会与她在这种情形下见面。不得不说,这个楚陌尘对这个女人还是有情有义的,就像他曾经说得那样:我的女人,我自然不会不管。那个时候他带着人马冲入皇宫,形式紧迫,却也不忘记带走这个曾经侍奉过光惠帝的女人。
“爱妃怎么来了?”楚陌尘对着她笑了笑。
“参见皇上。”莲妃刚刚跪拜下去便被他亲手扶了起来,她笑道:“听说有贵客,臣妾特来看看。”
“原想我是个苦命的,没想到我这妹妹的命,竟是比我更苦。”说着莲妃就上前拉住了云容的手,可是脸却是对着楚陌尘在说话:“今日,臣妾在宫中设了酒宴,特为妹妹洗尘,还请陛下赏脸赴宴!”
楚陌尘笑着搂着莲妃离开,还没有走出门,却见她回头向云容深深的看了一眼。云容只觉得她的眼神别有深意,却也琢磨不透。
酒宴本想推辞,楚陌尘却早就让人送来了衣服首饰。云容知道推辞也没有意义,如今她为鱼肉,人为刀俎。很多事情只要楚陌尘不太过分,却也没有必要把关系搞得太糟,毕竟此时不是当初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
万盏琉璃宫灯,在夜幕之中将洛都皇宫,照耀得如同白昼。十步一楼,五步一阁,殿宇连绵起伏,不尽奢华。楚陌尘果然是个会享受的人。
作为贵宾,云容坐在了正首位的左上方,宫女们殷勤的侍奉,大殿上,一时觥筹交错笑语欢歌,别有一番繁华景象。美酒佳人,礼乐烟花,歌舞升平,华光流彩。
大殿之上的文武百官并不知道云容的真实身份。只以为是楚陌尘新进得宠的妃子。于是无数道目光向云容袭来,在惊叹云容绝世美貌之时,却让云容好不自在,头昏脑胀,只盼着宴会早点结束。
无数女眷只身前来向云容敬酒,却都被楚陌尘拦下。酒过三巡,谁知有一位武官,已有了八分醉意。举杯对楚陌尘道:“恭喜陛下,寻得绝世佳人,只是当初末将记得,陛下当初起事的时候说,今后与我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日末将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成全!”
这个人是最早同楚陌尘起事的大将庞宣,生性豪放,不拘小节,跟随楚陌尘几经生死,战功赫赫。如今官拜,武宁候。
众人早就了解他的性情,见他言语放浪,殿内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楚陌尘眯起双眼,灯光之下,精致的容颜逼真生动得摄人心魄。
“哦,朕倒是想听听武宁候这个不情之请!”
他衣袖一挥,带起一阵流光异彩。挺身整座,气度磅礴,睨视众人,不辨喜怒。那庞宣醉意朦胧间,越发觉得云容容貌倾城,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风流神韵让他整个人都移不开眼睛。咽下一口唾沫,大胆言道:“末将想请这位夫人,借着今天的好日子,舞上一曲,就算是陛下对末将等人的万千恩宠了。”
众人皆知楚陌尘向来对女人挑剔,后宫之中的女子,无不色艺双全。不敢提太过分的要求,只能想着看云容绝妙的舞姿了。
楚陌尘他眼中划过一丝狡黠。
“准!”
云容只想把面前的白玉盏飞过去砸在他的脸上。她现在怀着身孕,虽然还没有出怀,别人看不出她是一个孕妇,可是他难道不知道吗?
“楚陌尘……”她放下自尊,抿着嘴唇,算是哀求。可是那无耻之人,却装作未曾听见。
这个恶魔!
这时已经有两个侍女走过了道:“夫人,请随奴婢们来。”
云容咬咬牙,站起身,怒道:“我不会跳舞,就算是会,也不会给你们这些人跳舞。”
“那你会给谁跳?”楚陌尘的面色冷了下来。
“楚陌尘你不要欺人太甚。”
当即,有人喝到:大胆,竟敢直呼陛下的性命,难道你想被五马分尸?”云容冷哼一声:“什么陛下,西凉入侵却座山观虎,不闻不问,保全实力,若是真的是真龙转世,就应以天下苍生为重,而不是只一心装得那高高的帝位。”
满殿哗然,落发可闻。
楚陌尘的手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在大家揣摩这位美人将收到如何处罚的时候,却看见楚陌尘笑了。
他云淡风轻的挥了挥手道:“下去吧!”那几个宫娥便又上来请云容离席。
步入后殿,早有三个公公,每人手里各呈着一个金色的托盘侯在那里。托盘了放着的应该就是跳舞的衣衫。
得这里的清静,云容索性坐到了软椅下上。有些想不要离开。
“娘娘,请更衣!”宫娥们已经展开了那件衣裙四个人各执一角,把那件衣服,完全的展现在云容的面前。
这件衣裙,本是雪色的纱纺制成,可是借着灯光,却发现裙摆的部分隐隐约约有七种淡淡的颜色。
不容云推拒,宫娥还是服侍她把这件衣裙穿好。镜中的她如云似雾,却又像置于彩虹的一端,娉婷袅袅的向凡尘走来。当她走到大殿的那一刻,所有的灯光都有了片刻的暗淡。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把目光一动不动的落在她的身上。生怕一个失神就会惊飞了眼前的美景。楚陌尘的眼睛似笑非笑,看着她,只看着她。云容顿时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这个人原来根本就无意让她跳舞,而是只是想让她穿上这件衣服?
楚陌尘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自己编织的梦境之中。这个女人是唯一和他正式拜过天地,高堂,明媒正娶的妻子。仅仅这一个念头,所有的一切就已经全部释然了。
在他心中一个决定已经悄然形成。
云容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华服在身,大殿上极尽奢华。想起她的丈夫在漠北苦寒之地,被围困的那段岁月,堂堂天之骄子,却食不果腹。每日还要去战场迎敌。那些日子,一幕一幕,早眼前闪过,令她不禁悲从中来。
可是余光却扫到了楚陌尘怀中的莲妃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让云容如芒在背,很不舒服。这时楚陌尘又缓缓开口道:“云夫人身体不适,下去歇息吧!”
声音如春风化雨,刚才那个等着云容现舞的庞宣,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云容一步一步的从他的身边走过。
接下来的几天里,宫里的各种流言蜚语相继传来。有的恶言相向说云容是狐狸精转世,从此以后,楚陌尘只会独宠她一人。可是也有一些见风使舵的后宫女子,每日里争相前来给云容请安。云容都叫人挡在了门外。
她的身份很尴尬,因为见过她的人不多,楚陌尘又刻意的隐瞒,就算有些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却也无人敢提。
云容不胜其烦,可是她安慰自己,反正自从与这个楚陌尘拜过天地之后,她早已经无名节可言。她对外界的流言蜚语早就已经是百毒不侵。
她如今越发嗜睡了,醒着的时候,闲来无事,就让宫娥引着在自己所居宫殿周围的僻静之处走走,打发时间。
这一日,她沿着花径慢慢走着,忽然闻见一股幽兰的芳香,似花非花,让人神清气爽。
“这是什么味道?”云容嗅到,这香味好像是从不远处的一所宫室内传来的。
“启禀夫人,这是兰夫人正在给陛下配置香料呢。”旁边的宫娥恭敬的答道。
“兰夫人?”
“是,这兰夫人是陛下登基之前早年的一位侍妾,如今被陛下封了夫人,她医术高明,据说连宫内的许多御医都比不上她。尤其是配置香料的功夫十分了得。陛下十分喜爱,每日里都会有公公前来兰夫人这里取香,陛下人在哪里,这香料也跟到哪里。
云容心中一动,已经向那座宫室走去:“去看看!”
小小的一座宫舍,没有一点奢华之气,却被打扫得纤尘不染。步入院内的时候,一个小宫娥正端着铜盆出来倒水。见了云容等人倒被吓了一跳。
“你们是?”
“这是云夫人……”宫娥替云容答道。
想必这三个字在楚陌尘的后宫之中极为响亮,那小宫娥,赶快放下手中的东西,跪地下拜:“参见云夫人!”
云容看着她梳着双髻,身量未足,还是个女童模样。再往四下看去,冷冷清清,并无她人闻声而来。看来这位兰夫人,果真是个失宠的嫔妃。若不是有一技之长为楚陌尘所喜,恐怕这宫中难有人记住还有她的存在。
“墨儿,谁来了?”话音刚落,一位年约三旬左右的女子,从里面走出。
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宫装,乌黑的头发用一直乌木簪子绾起。除去耳上的一对玉坠子,并无半点饰物。再往脸上看去,肤如凝脂,眉目清淡,颇有几分姿色。
她见了云容也不由愣住了。这是云夫人?”她听后,脸上一副恍然大悟之色。
“见过云夫人!”说着便要下拜行礼,被云容一把拦住。
“不必多礼,我还有事求于夫人呢?”那兰夫人见云容说得诚恳,连忙把她引到了屋内。屋内依旧是布置得简单朴素,一面墙上的木架中,全是些瓶瓶罐罐。寒暄中,云容方知,这个兰夫人是楚陌尘早年在宰相府时的通房丫头,后来被楚陌尘收了房。若论年纪,比楚陌尘还要长上几岁。
云容见她是个朴素和善之人,与自己很是投缘,便直接说了心中的想法。
“兰夫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夫人能否答应?”
“请直言!”
“我想和夫人学点东西!”云容这一说,却见兰夫人的脸上变了颜色。云容心中一悲,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定是以为她想要学习如何配置香料,谋求楚陌尘的宠爱了。这是兰夫人在宫中的立足之本,若是被别人都学了去,恐怕她就更无立足之地了。
“我想和兰夫人学习医术!”
兰夫人没有想到云容会要学这个,宫里的娘娘哪个不是养尊处优?御医一大把,陛下虽知道她医术不错,可是不能找她寻医问药。那些瓶瓶罐罐,不过是她平日里用来消磨时间的。听说这位娘娘盛宠正浓,却要来学这些没用的东西。
可她自然不敢推辞,只能一口答应。
回到自己的寝殿,没想到楚陌尘正半躺在床榻上百无聊赖的翻看着她摆在床头上的基本诗集。
“多日不见,你果然是精进了,以前只见你绣些四不像的东西打发时间,现在居然懂得看书了?”
说着,他拿起袖中的一个半成的荷包,在眼前晃了晃。云容记得,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绣的荷包,所以印象深刻,只是那个时候却被他抢走了,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一直带在身上?
云容的脑海中不可抑制的浮现出关于荷包的另一个场景,她费劲的甩了甩头,不要让自己去想。
“你把我捉来,我不能闷死在这里,总要找些事情打发时间!”楚陌尘一听忽然来了兴致,拉起云容的手:“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云容一惊,连忙甩开,可是哪里是楚陌尘的对手。约半注香的功夫,楚陌尘带着云容来到了一座高耸入云白塔前。爬到塔尖,云容已经是筋疲力尽。
楚陌尘笑嘻嘻的看着她。云容懒得理他,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几步走到栏杆前,扶着那里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向下一看,不觉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住了。
这里是洛都的最高处,整个皇宫的美景一览无余。可是再远,也望不到天之涯,海之角。而她只能被困在这四角的天空之下,这样一想,再美的景色也便没了兴致。
一时间,白塔之上只剩下了风声和两个人的呼吸声。楚陌尘只以为她在为美景所憾,自豪道:“不是自夸,这洛都的景色,比京都还要美上三分。云儿……”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煽动,夕阳的余晖淡淡的染上她的小脸。清凉的双眸好像要滴出水来。娇嫩的双唇,因为急促的呼吸,半张半合。他觉得喉头微微有些发紧,心间不可抑制的一阵悸动。整个身体似乎有一阵雷电闪过。
几乎是没有意识的,他从身后抱住了她。云容被吓得不轻,回头一看,风吹起他的发丝,他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仿佛一个无底的深潭。
“楚陌尘,我虽然被你掳了来,但是不代表我会任由你侮辱欺凌。没错,为了我腹中的孩子,我什么都可以忍受。比如,随你来到这里。我爱他甚至超过了我的生命。
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发现留给他的只剩下无尽的耻辱时候,也许,我会选择不生下他。那时,我一定和你同归于尽!”
她不是应该在他的怀中软化,或者像以前那样气的落泪吗?可是为什么她此时的口气这么平静,这么绝狠的话,居然能够这样无波无澜的说出来。
他竟然有些你不知所措。脸上似乎有些恍然凄楚,甚至无奈:“云儿,我在想,你受了这些苦,虽然与我有很大的关系,可是如果不把你从东宫的大火中救出来,你现在早就被光惠帝与阮蔓菁活活烧死了。
让你重生,虽是计谋,可也是天意。
你与那白梓轩与白曦宸纠结太深,这一生断不会有幸福可言。如果我说,我想让你留在我的身边,弥补我曾经对你造成所有的伤害,养大你的孩子,你愿意考虑吗?”
云容被吓得不轻,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温度似乎很正常。很不确定的说:“楚陌尘,你确定你没有发热吗?”
看着她认真的眼睛,楚陌尘一时有些不解,可是才一会便咬牙切齿的怒道:“你这个笨女人!”:
楚陌尘的一生从来没有感到这样的挫败过,他的双拳紧握,额上的青筋暴起。
“你这个笨女人!”说完拂袖而去。
白塔之上不欢而散,楚陌尘却也没有再提过,只是每日里经常来探望云容。见她的表情总是淡淡的,也并不气恼,各种赏赐更是铺天盖地而来。
云容平日里无事,边去找兰夫人学习医术,两个人甚是投缘,兰夫人从最初的恭敬谦顺,到后来竟是发自内心的倾囊传授。云容天资聪慧,竟然在数月内,学到了不少真本领。
只是,云容的身形,一日比一日显怀,宫内几乎都知道了云容怀有龙种的消息。虽然有少数人知道内情,但是因为干系重大,云容的身份也并没有公开,所以几乎在宫内绝大多数人,都以为云容怀着的是楚陌尘的骨肉。
转眼,云容腹中的孩子已经有七个月大了。
这一日起来,云容只觉得腹中疼痛难忍,本来只是以为动了胎气,可是没有想到,持续了半个时辰疼痛不但没有止住,反而越来越难以忍受。宫人不敢怠慢,连忙去请御医。
剩下的事情,云容几乎已经没有精力去留心了。只见眼前御医退下,有稳婆和医女来到了云容的近前。疼痛中,云容的汗水和泪水一并流下。
阿琪哥……阿琪哥……在心中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她知道自己是快要生了,只是这个小小的生命,为什么要这么早就急着来到这个多灾多难的人世上呢?
他难道不知道,只有娘亲的腹中才是他最最安全的地方。他一出世,面临的就是别人对他生死的选择。
云容不会忘记,楚陌尘掳她来洛都时,说的那些话。他说:这个孩子若没有西凉人的标记,那必须得死!
痛,排山蹈海的再次从身下涌出。
“夫人吸气,用力,在用力!”云容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衣衫,浑身像碾碎了一般,疼痛永无止境,似乎连呼吸都已经无法承受。
不知这种折磨受了多久,就在她几乎快要断气的时候,隐隐听到有医女哭着说道:“陛下,夫人逆产,恐怕孩子是保不住了!”
这一句话,让几乎已经接近昏迷的云容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要喝参汤!”几乎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说完的这句话。
所有人几乎都傻了。却听见楚陌尘大吼的声音:“还不快去”
这一刻,云容所有的信念都是,要生下这个孩子,这是她的孩子,一定要生下来。参汤一勺一勺的关进牙关,每咽一下,就牵动着四肢百骸。下身的剧痛再次传来。
啊……云容的嘴唇被自己咬破,眼前一阵苍白。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要撑破一般。
“看见孩子的脚了!”
云容尚余的神志依稀的记得,逆产,十胎九亡。心头最后提起一口气来,毕生之力,宛如冲天:阿琪哥,我真的尽力了!
之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云容眼前一白,便昏了过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云容竟然看见了白梓轩坐在了床头。正满眼痛楚的看着她。
云容的眼泪马上流了出来,低低的唤着他:“阿琪哥,你看到我们的孩子了吗?”去抓他的手,可是他的手竟然像冰一样寒冷,没有意思温度。
周围,隐隐约约传来了哭泣的声音。
“夫人,你醒了?”
云容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才发现自己的眼前根本没有什么白梓轩,一切不过是她的幻觉。摸着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如初,七个月的早产儿已经离开了母体,是男是女,现在在哪,是否平安?很多问题在脑海中接踵而至,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会有隐隐约约的哭声呢?一种直达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云容一下子清醒过来。难道是孩子……
“我的孩子呢?”屋内一下子安静,再也没人敢发出一丝声响。
“快说!我的孩子呢?”云容在绝望的沉默中大吼了出来。
左右的宫女,齐齐的跪在地上。
“妹妹,你醒了!”
这个时候,从外面传来一个女子娇柔的声音,紧接着便是悉悉索索裙裾拖地的脚步声。
“我的孩子呢?”难道楚陌尘已经把她的孩子杀掉了,见莲妃也与那些宫女一样默不作声,云容挣扎着半撑着身子坐起来:“我要见楚陌尘,叫楚陌尘来见我。”
“陛下昨日已经出征了。”莲妃看着云容苍白无色的脸庞,幽幽的叹了口气。
楚陌尘不在,又打仗了?
“我的孩子呢?”云容几乎用哀求的口气,虚弱的抓住了她的衣袖。莲妃屏退了众人,拉起她的手,挨着床沿坐下。
“那孩子,生下来就死了……你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莲妃说完之后,把头扭过去。
啪嗒一声,云容的眼泪落了下来。
白梓轩的话又浮现在耳边,一声一声,宛若刀割:云儿,给我生一个孩子,一个我们的孩子!她拼却了所有的力量想要去保护这个孩子,可是还是失去了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此刻更是被撕碎成千万片。
一个她自己的孩子,是她所有的期盼,她的一生颠沛流离,历尽苦难。她多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宠他,爱他,把自己最好的一切都给他。可是这种幸福终究没有得到,便已经失去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后一丝力气也消失时候,昏昏沉沉的睡去。梦中,一个小小的婴孩永无止境的啼哭。
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四下里已经燃起了昏暗的烛光。空****的寝殿内,除了守候在一旁的几名宫女,再也看不到其他人。身上盖着厚厚的衾被,可是浑身还是冰冷至骨髓。
她睁开眼,闭上眼,都是满殿清泠的月色,昏暗的烛火,一生之中,似乎从来都没有觉得这样的孤单过。
“娘娘,吃点东西吧!”侍女见云容醒了过来,小心的走上前来低唤着。
云容怔怔的看着她,居然挤出了一个笑纹来,“夫人,你怎么了?”
宫女惊慌的唤着她。
“没什么,我想问问你,我的孩子是男还是女?”刚才听莲妃说孩子没有了,只顾得上心痛,却忘记了去问这件事情。
七个月的孩子,听说是可以活下来的。虽然先天不足,可是……她却呃,没有这样的福气。心口又是一阵窒息,连忙扬起头,去看那宫女。
“夫人,当时奴婢没有在殿内伺候,可是后来听里面的人说,是个小皇子。”
是个男孩?一个像阿琪哥的男孩。他一心想要的男孩,如果他知道了也一定会很伤心吧。
不过一定不会有她伤心。因为,别的女人也已经有了他的孩子。用不了几个月,他又会有孩子降临到这个世上。而她的孩子却永远的没有了。
她的身体本来就弱,怀胎的时候,每日里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受了无数次惊吓。隐居别院,又招来了楚陌尘的劫持。十日煎熬,终成虚幻。
这个孩子还没有出生,便体会到了人世间这么多的苦楚,不愿意来到人世,也不足为奇。只是最最遗憾的事情,他在她的腹中这么久,怀胎七月,早已母子连心,却没有机会能看他一眼,就这么去了。
“夫人不要哭了,人说月子里是不能掉眼泪的,否则等上了年纪要落下病根的。
夫人还年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怀上龙种。您昏睡了一天一夜,陛下在您的床前也足足守了一天一夜。您难产之际,陛下一直对产婆和医女说,保大人,孩子可以不要,一定要保全大人。可见,陛下对您是极为宠爱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养好了身体才是根本。”
云容听得出她是真心希望自己好起来,可是现在的她根本就无法咽下任何的东西。浑浑噩噩的过了一个月,身上的秽血已经排干净,每日里笔直的躺在**,好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
只要一闭上眼睛,梦中就会听到孩子的哭声。虽是卧床,却没有一日能够安眠。云容的身体一天一天在恢复,可却是一天比一天消瘦。
出了满月,就可以下床走动,可是云容却一直是懒懒的。除了卧床,只是在屋子里闲坐,并不愿出去。
整整一个月,楚陌尘都没有回宫,前方战事紧迫,而这次对决的正是白梓轩的数十万大军。
“莲妃娘娘嫁到!”这月余以来,莲妃来看望云容的次数越来越勤。对云容关心程度,超过了她的想象。
自从孩子没有了以后,之前那些阿谀奉承的后宫女子,几乎绝迹,除了兰夫人经常来探望云容外,几乎是罕有人至。只是除了这位莲妃娘娘。
此时莲妃已经缓缓的走到了云容的面前。云容淡淡挥手,让众人退下。
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妹妹,近几日,气色越发好了。”莲妃的脸上挂着笑容,上下打量着云容。
“多谢娘娘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我与娘娘本就是旧识,有些话我也不想拐弯抹角,我想请娘娘帮一个忙,不知道娘娘能否答应我?”
云容从**坐起来,缓缓的走到她的近前,不卑不亢的说出这番话来。
“妹妹有什么要求,请尽管说,陛下临行之前,把你托付给我,妹妹无论想要什么,我都会尽量满足。”莲妃手上带着三寸长的金护甲,一下一下轻轻的扣在紫檀桌面上。
“我想离开这里!”云容毫不犹豫,脸上写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莲妃大惊失色,没有想到云容会提出这个问题来。“你是在开玩笑吗?这怎么可以?”
云容轻轻一笑:“难道娘娘真的希望我留下来吗?”她仔细的观察莲妃的表情,她果然听完云容这句话后,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楚陌尘向来喜形于色,做事从不掩饰。他的一举一动,自然被莲妃看在眼里。他对云容的心思,连整个后宫都传得沸沸扬扬,她自然比别人更加清楚。
沉默了很久,莲妃终于还是长叹一声道:“陛下对妹妹的心思,也不是这一天两天才有的,他这一生,从未有过得不到的东西,既然下了决心要把妹妹留在身边,我若贸然放你走,岂不是在找苦吃?”
云容嘴角微扬,瞅准时机,接着说道:“娘娘既然如此了解他,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你什么意思?”莲妃的秀眉不解的皱在了一起,却在抬眸间露出一抹不经意的期待。
“刚才娘娘也说了,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于我不过是一时兴起,之前我几次三番的拒绝了他,他反而觉得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觉得珍贵。
更何况,他劫持我来到洛都,也并非完全因为是我,而是想要我腹中的孩子。这件事整个洛都没有几个人知道,可是娘娘你应该不会不知。但是若是我继续留在这里,等他出征回来,会发生什么事情,那就没有人能左右的了了。难道娘娘真的希望我留在这后宫之中,做他的嫔妃,与你姐妹相处?”
莲妃的面色越来越不好看,云容知道她已经心有所动。
“后宫中想让我离开的人岂止一个,况且此时此刻,娘娘才是他真正爱着的人,就算是有一天,知道是你放走的我,难道还因为我而降罪你不成?”
莲妃望着云容沉默不语,很久很久,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是你离开这里,要去哪呢?”
云容一愣,整颗心像被利刃狠狠的扎了一下。苍白的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我自然是要回到我夫君那里去!”
莲妃见她,颈项略略低垂,肌肤细腻白净,说不出的风流动人。不禁微微摇头叹息:“据我所知,白梓轩身旁的那位陈娘娘,是个绝狠的女子,一直广散谣言你是西凉国的奸细。此时三军,视你为敌。如今她更身怀有孕,你回去之后,她又怎能容你?
而白那白曦宸身边的史玉,早先我与她倒也十分熟悉,你若此时还回那白曦宸的身边,她倒不是个不能容人的,就算襄王再强势,他的女儿自己愿意,又是一心维护白曦宸,他也不好把事情做得太绝。可是你还能回到他的身边吗?”
云容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离开夫君,是因为我想保全我们的孩子,可是如今孩子没有了,我自然还要回去。就算那里有千难万难等着我,也是我最终的归宿。”
三日后,云容乔装成小太监的模样随着莲妃的贴身侍女碧禾向宫门走去,路过一座极其华丽气派的宫室时,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耳边竟然传来了一阵婴孩的啼哭声。
云容的眼泪一瞬间落了下来,心像被摘去一样。那种生生从体内分离的剧痛,再次传来。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这里是什么地方?”云容颤声问。
“这是大公主所居的瑶光殿,怎么了?”碧禾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不解的问道。
云容如在梦中一般呓语:“你有没有听到孩子的哭泣声?”声音越发颤抖,她的心都要碎了。
碧禾倾耳听去,皱眉道:“除了殿廊前挂着的雀儿叫了几声,哪里有什么声音呢?”
“不可能……”云容一边说,一边向瑶光殿跑去。
碧禾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大公主所居的地方陛下下过旨意,不许任何人轻易靠近,如今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被人发现了,岂不是路一条?
几步追上她,拉住她的衣袖在耳边轻声道:“夫人,马车已经在宫外等着呢,若是被别人发现,可就再也走不了了!”云容猛地站在了原地,天空中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眼前一片灰白。
耳边只有风声,虫鸣声,鸟雀儿的叫声。
哪里有孩子的哭声?
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这里埋有她孩儿的孤魂,所以当她离开的时候,她的孩子在召唤她。心几乎要滴出血来,母子连心,虽然阴阳永隔,但依然难舍。上了马车,看到了里面有莲妃为她准备的衣服银两。云容恍恍惚惚,宛如做了一场奇怪的梦。只有摸向空空如也的小腹,才能感到这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而她却不知,在她和碧禾离开皇宫的时候,瑶光殿内的窗前,有一双幽深的眼睛一直目送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