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容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躺在重重幔帐之后的一张大**。抬头看见床头倚着两个小宫女。正在垂着头打盹。

云容欲撑了撑手臂做起身来,哪知左肩膀一阵刺痛,却又脱力跌回了**。

一番动静惊醒了,床头的那两位小宫女。其中一个睁大了眼睛,拔腿就往外面跑去,边跑边嚷:“太子妃醒了,快去告诉太子,快呀……”另一个宫女则稳重了许多,只是皱眉看着云容,颤巍巍的说:“太子妃娘娘可算是醒了,这回太子殿下不用整日忧心重重了。

外面的鼓乐之声,越来越清晰,云容看了看窗外,再次问道:“外面是什么声音?”

那小宫女道:“太子马上就要大婚了,那些是宫里的戏班子在赶着排练新曲呢!”

“太子?”云容喃喃的重复了几遍,忽然抬头问她:“哪个太子?”

那小宫娥,连忙环视了一下四周,略有些仓促不安:“太子妃难煞奴才了,这太子只有一个还能有几个?”

云容的脑中忽然乱作一团,攀住那小宫女的袖口,“那你喊谁是太子妃?”

“如今的太子便是之前的二皇子殿下。而太子妃自然指得是您了。”

“那白梓轩呢?”云容的指甲深深的陷入小宫女的手背。小宫女吃痛哎呦了一声,却不知该如何回答,看着云容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方才小心翼翼的答道:“前太子不是一月前就已经因病离世了吗?”

轰隆一声巨响,云容的脑中,炸开了一团团血雾。

白梓轩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仿佛就近在眼前。

飞霞山,落云村。

锦衣,云先生。

矮矮的篱墙,袅袅的炊烟。

她病卧在火炕上,他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扇子,生火熬药。

山上的梅花开了,他背着她在林间穿梭。

寒冷的冬夜,无数黑衣人追杀他们,她伏在他的背上让她放下自己。他只是不说话,背着她一直向前跑去。

她想起来了,她想起了一切。

血,满目的鲜血落在雪地上,一点一点的往下淌,只有源头,没有尽头。

是呀,阿琪已经死了,是她新手下毒毒死他的。她亲眼看着他死在了他的面前。

云容感觉到胸口莫名袭上来一阵锥心的疼痛。她卷起身子缩在床脚,脸上再也看不到一丝血色。

“娘娘你怎么了?”小宫女看着云容痛苦的表情,顿时吓坏了。“娘娘,太子每日里都过来看娘娘,在娘娘耳边说话,方才一个时辰前才,离去的。娘娘你好不容易醒过来,可这个样子,太子若是见到了,必定会担忧的。”

外面传来了争吵的声音。小宫娥怕又惊了云容,连忙走了出去,但很快又回来了。

“太子妃娘娘,外面有一个叫常喜的小太监听说您醒了,说有东西要亲手呈给太子妃娘娘,外面的侍卫不答应,他也不肯离去。

“常喜?”云容浑身一震一把拉住了小宫娥的衣袖:“快叫他进来,快!”

很快,云容便看到一个小太监从殿外疾步走了进来。

真的是常喜!

他面无表情,冷冷的看中了云容一眼,然后跪倒在地,将手中的一个锦盒高高的举过头顶:“这是太子留下的东西,奴才无意间翻看了一下,猜想这些是留给姑娘的。”

那个小宫娥听到前太子几个字,脸色霎时吓得雪白,却见云容已经几步下床,把那盒子抢在了手里。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张张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白梓轩的笔记。云容慢慢的翻看着,一张一张,字字泣血。

她的眼泪一直在流,一直在流,分不清眼中流的是泪还是血。

什么是爱,什么是恨,都已经不在重要,她只想所有的一切都只不是大梦一场,醒来的时候,那个人依旧活着,无论他有多么恨,多么失望,都已经无所谓,她只想让他活着。

“云儿,你醒了?”有人踏了进来,云容低着头,看到了一方白色的长袍。云容泪眼婆娑,抬起头,手中的纸张纷纷落地。

“云儿,你怎么了?”白曦宸清雅的面容落在了云容的眼中,她感心口又被剜了一刀,血肉模糊。

“他真的死了吗?真的死了吗?”

白曦宸压住她的手,将她抱进怀里,拍着她的背,轻声道:“他死了,一切都过去了。”

怀中的人儿在不住的发抖,他把她搂得更紧,“云儿,我们历尽千辛万苦,马上就要成亲了。难道你不高兴吗?”

“成亲?”云容怔了片刻,挣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的脑子里满满当当都是纸上的那些话,眼前都是白梓轩被人劫持,毫无反抗能力惨死于雪地中的情形。

她迷茫的看着他,慢慢垂下了头:“曦宸,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可是我现在好难受,真的好难受!”这个怀抱依然是温暖的,她把头深深的埋了进去,可是心却依旧很冷。

白曦宸捡起**,地上的纸张,一页一页的翻看,脸上微微显出些许愠色。看过之后,他衣袖一挥,云淡风轻,那些纸张便一片片化成粉末。

“云儿,他已经死了,而我们还要携手一生。你昏迷了近一个月,身体难免有些不适,很快一切都会过去的。”

轻轻靠在他的怀中,云容渐渐平息了起伏不定的喘息,身体轻飘飘的,越来越倦,再次沉沉的睡去了,可那痛楚依旧在梦里如影随行。

再次醒来的时候,又是一个中午。窗外的阳光很好,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反射出一片金光。云容赤着脚步出屏风,看见一个人拿着书卷背对着她。她竟然有些不敢向前走去。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冷玉一般的男子拿着书卷,在她的面前微微垂着眼帘,认真的读着上面的每一个字。他平日里的话很少,以至于在最后一刻,也没有对她再说一个字。

书已经蒙上了灰尘,那个人已经死去了。

“云儿,你醒了?”白曦宸合上书,慢慢的走到了她的身后,从背后拥住了她:“云儿,不要再睡了,我真想马上就和你成亲,等了这么久,时至今日,我一天也等不下去了。”他伸出手来,替她擦去眼角隐隐的泪痕。

这个怀抱很暖很暖,可是却无法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倚在那里,仿佛怎样都充满了罪恶与愧疚。她想移开,却被他固执得嵌在怀中。

“曦宸,现在外面怎么样了?”她一直昏睡着,如今离那天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她昏睡的这些日子里一定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白曦宸拉着她坐到旁边的矮塌上,握起她的一只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

“父皇在宫中将养身体,皇后……已经……死了!”

云容浑身一僵,白曦宸端起她的小脸,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他们若不死,我就会死在他们的刀下,那是你愿意看到的吗?”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云容几乎没有思考,便连连脱口而出:“可是,是我毒死了他,是我亲手毒死了他。我醒的时候,或是在睡梦中,想的都是他惨死在我面前的情形,曦宸,我想我要疯掉了,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我因该怎么办?”

白曦宸握着她的手,无意识的暗自用了力,云容手上一痛,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云儿,他已经死了,我不希望你经常在我的面前提起一个死人。更不想你的心里还永远装着另外一个男人。

你不用自责,他是我杀的,下毒的事,也是你为了我去做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好好休息,过几天我们就要成亲了。”

云容下意识的后退几步,声音有些干涩:“曦宸,我很乱,很乱,你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白曦宸走后,云容换了衣裳,便有宫婢替她梳洗打扮。借着铜镜,云容这才发现自己左脸的斜下方,有一道一寸来长的疤痕。她记得,那时皇后用金簪在她脸上划出的痕迹。

她不觉苦笑了一下,失忆后的这张脸是极平凡的,仅能算得上清秀二字,可是现在又被破了相,想来真是难堪得很。

恢复了记忆,想起了曾经在东宫发生过的一切。不知不觉,脚步竟向着太子书房的方向走去。

阳光照在身上,本来并不觉得特别的冷,可是迎面却突然有一股冷风吹来,云容背过脸去,拉紧了领间厚实的毛领。

迎面的侍女拿着装有茶具的托盘。见了云容面色似乎有些尴尬,却也连忙行礼:“云姑娘!”

云容只问道:“太子殿下在里面吗?”那宫女支吾了片刻,对她说:“云姑娘,太子殿下正和许多大人们在书房议事。”

云容点点头,示意让她进去,想着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正欲转身离开。却听见书房内似乎传来了剧烈的争吵声。

她不由顺着青石地面,朝着书房外的台阶上走去。才刚踏上一步,便听见里面传来暴怒的声音,“太子殿下,我史家为你抛头颅洒热血,终于让你坐上了这储君的宝座,没想到你却在此时此刻欲立那女子为太子正妃?太子殿下若要使一意孤行,我只有即刻带着女儿回到淮南去。从此再也不踏入京城一步!”

白曦宸的口气却依旧是波澜不惊:“襄王爷,你是在我威胁我?

史朝峰当即声音嘶哑道:“你?”当即又有许多人不满白曦宸的决定,书房内的气氛剑拔弩张,火药的气息四下弥漫开来。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缓缓响起,云容心尖一颤,这个声音她到死都不会忘记,他说:“曦宸,那日这个女子受伤未死,我便知道迟早是个祸害,你这样做,只能让这些追随你的人,慢慢寒心。

得天下易,守天下难!为师劝你,还是打消了如此想法!”

这正是那日一剑刺中白梓轩心房的老者的声音。云容双肩颤抖,几乎有要闯进去的冲动,她无意什么太子妃的名分。可是他杀了白梓轩,更这样当面斥责堂堂当今的太子殿下。她心中好恨,恨不得冲进去杀了他。

书房内,砰的一声,似乎有杯盏落地的声音。

云容的心只觉得更加疲惫了。回到寝殿,她几乎双脚都已经再也无法前行一步。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月上柳梢。

她吩咐一声沐浴。不多时,便有人备好了香汤,引着她前去。

温热的香汤,白烟袅袅,四周轻纱隐隐,微微飘曳,此景宛若梦境般朦胧柔美。白曦宸慢慢的走近,看到了她,感觉全身血液都在沸腾,脑子一热,眼前什么都一模糊,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小小白皙的身影。

云容水中的身体若隐若现,水池的上方高高悬挂着一颗璀璨的夜明珠,淡淡光华照在她脸上,半湿的长发洒落在胸前,衬得一张侧脸妩媚至极,呼吸急促起伏的胸暴露出完美的胸线。他慢慢的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感觉她浑身一颤,似乎要推拒。

他把她紧紧的圈在怀里,道出了这些日子以来心底最深处的一句话:“云儿,我想你!”

他的下鄂抵在她的颈间,温热的气息随着他的话语,蔓延到云容的耳边,就好像是最轻的吻,一点一点碰撞着她的耳唇。他似真非真地再次问了一句:“你想我吗?”因为离得太近,那漆黑如墨的眼底显得异常深远,仿佛能将人都吸进去。

她避不开,下意识的把身体缩到了水里。可这样一来,反而被他抱得更紧,她的身体在晃动的水中,若隐若现,心里突然如震弦般微微颤动:“曦宸,别……”

他却像个固执得孩子一样,索性完全把她光滑的身体搂在了怀中,头枕在她的肩膀上:“回答我,到底有没有想我?”

云容紧张羞涩得缩成一团,四周弥漫着淡淡的水汽,云容蹙着眉尖,咬着嘴唇,回头看着他,两个人的脸挨得只有半寸之遥,他想看清她,可她却从他的眼中看不清楚自己。

她只能由着心轻声说:“曦宸,看到你完好的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我仿佛才得到了片刻的超生。”

“片刻的超生?这么说,你现在又跌入地狱之中了?”云容的头微微的扬起,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来拯救你!”他低下头,噙住她微翘的红唇。不等她反应,便更深的吻了下去。

“呜呜!”她无法动弹,只能发出几声呜咽。曾经她是那么沉醉他的吻中,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只想逃,阿琪尸骨未寒,她怎么可以沉浸在与白曦宸的情爱之中。

白曦宸已经把她抵在了白玉池的池壁上,自己跳入了水池之中。他一直怀念淮安周府她那一夜的微笑,那时,她是那样的美,可此时她这样拒绝他的样子,却让他更惹他怜爱。可是他知道,她此时的样子并不是在撒娇,她是在用疏远他的方式,去缅怀另外一个男人。

云容使出全身的力气,终于挣脱了他。源于他自始自终还是怕把她弄伤。水的巨大阻力下,她还没有走多远,便被他又捞了回来。他的胸膛抵在她胸前,他的身体一下子滚烫了起来。

云容带着水的睫毛微微的颤动,身上的水珠在她身体的颤动下,一滴一滴流下来,让她的肌肤闪动着诱人的光泽。她就像是一只迷茫,不知归途的小白兔,等着他来救赎。

今晚,他决定跟着自己的心走。救赎她,也同样拯救自己。

他的脸上因为此刻的情欲,微微发红,可那些颜色却被夜明珠与四角烛火的光泽所掩盖。

他的声音平静如常:“我来帮你。”一边说,手已经肆意的在水波间她若隐若现的娇躯上游走,指尖所到之处,无不让她一阵阵战栗。

“曦宸,你放开我。”他不理,只是把水一点一点的撩在她的身上,火热的双掌贴着她的身体极近抚摸。她何曾受过这般的挑逗,小手紧紧的攥在一起,足上的莲瓣,如数卷起。他却再次吻住了她。轻柔的吮吸,挑逗的舔抵,从唇上到耳边。

云容打了个寒颤,一下子挣脱了他:“曦宸,不能这样。”他凝视着她,片刻后猛地把她从水中捞起,径直的抱到帘幔之后的大**,把她的双臂压倒两则,用自己的身体研磨她的娇躯。

云容的浑身火烫,皮肤上盈着一层粉红的光泽,她觉得自己就要在他的爱意中沉沦,陷入在彼此的情欲之中,她几乎就要放弃了挣扎。

这样的沉醉是甜蜜的,也是痛苦的。她突然使尽全力,以前所未有的抵抗,拼命一挣,再次推开了他,眼中透着坚决:“曦宸,不要逼我!”

云容剧烈的喘息着,眼角犹带水痕,分不清是泪还是水。这样的她,刺痛了白曦宸的眼睛。翻身坐起,拿起旁边的一条丝被把她包裹起来。然后双手一拂自己身上的衣服,便又重新穿好。

他的心难受得无以复加,额头冒出丝丝的汗渍,自嘲的笑了笑“云儿,我不会去和一个死人争什么,这一生只有我的身边,才是你唯一的归宿。”

白梓轩死了,上天却把记忆还给了云容,多么可笑的宿命,多么可怕的轮回。

一连三天,云容都没有再见过白曦宸。只是这一天用过午膳,很多宫人突然鱼贯而入。她看着她们每个人的手中之物,不免皱眉道:“这些是什么?”

为首的一位宫人垂首道:“这是三日后,太子与太子妃大婚时用的东西。太子特命奴才给太子妃娘娘送来。”

“大婚!”云容没有想到,白曦宸居然还是力排众议,执意要立她做太子妃,可是他这样做,只会遭到更多人的反对,最终失去他们的支持。而以他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轻易妥协的,无论是那些大臣,还是自己。虽然他说过他会给她时间,可是真的坐上了那太子妃的位置,那些阴某算计,那些明争暗斗,她能应付得来吗,她有经历去应付吗?

说着那宫人已经把一件鲜艳的红底金凤祥云图案的宫装,展开在了云容的面前。再一抬头,惊讶的看见白曦宸站在了那。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担忧、焦虑、害怕,那都是几乎不可能出现在他眼里的情绪。

两个人静静凝望彼此良久,谁都没想到打破这寂静。任那往昔的记忆,回到最初认识的时光,又一点一点追述回来。

“曦宸!”

他回过神来,拉住了她的手。

“你怎么来了?”

“怎么你不希望我来吗?”白曦宸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伸手示意,那些宫人纷纷退下,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曦宸,你不要这样。现在这个时候,坐在太子妃这个位置上的人,应该能发挥出她应有的作用,而我却帮不上你,”

白曦宸沉默,用探究的眼神看着她。

她鼓足了勇气,坦白道:“而且,你也说过,你会给我时间的。”

和他成亲,一直是她最美的梦想。可是造化弄人……也许她还是期盼着嫁给他,可是却不能是现在。她之前所要的也不过是永远留在他的身边,究竟是太子妃,还是侍女小妾,那时她都没有在乎过。

现在又何必呢?

白曦宸一脸扫兴:“云儿,你应该知道,此时大婚对于我的意义,而我不会娶别的女子为妻,所以我能给你的时间也只有过去的三天而已。”所有的人都可以反对他作出的这个决定,但惟独不能是她。

不是他不想等她,只是时间不能让他这么去做。

“曦宸,我是不会做什么太子妃的。”最终她斩钉截铁的说。

“为什么?”

这三个字从白曦宸的口中吐出,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怒意。

“因为她不配!”

从殿外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让白曦宸和云容同时呆住了。“曦宸,你为了这么一个人把襄王爷等人如数得罪,愚蠢至极!我教了你十几年,却从未想过,你会作出如此荒唐之事。”说话的人,正是白曦宸的恩师,司徒宇。

白曦宸脸上怒意徒增,云容却扑通一声跪在了白曦宸的面前。

“太子殿下,这个太子妃我不能做。”

白曦宸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瞬间变冷,脸色苍白灰败,额头渗出汗水来。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你……”

“周云容,你再说一遍,你究竟只是不要做太子妃,还是根本就再也无法和我在一起了?”

那个一向温婉浅笑的少年,这一刻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从不轻易外露的情绪。他愤怒,无助,甚至有些惶恐,死死的盯住跪在地上的小小人儿。

云容小脸煞白,几乎把嘴唇咬出了血:“曦宸,你既然选择了登上皇位,夺去江山这条路,你便要继续走下去。为了你自己,也为了那些多年追随你,为你丧命的许多人。包括你的母亲。可是在这条路上,我无法帮你,所以,也不能成为你的负累。

我知道,此刻楚陌尘的大军,打着先帝的旗号,已经占下了北路十一城,如今正整装代发欲向京都攻来。白梓轩死去之前……”云容胸口起伏,痛苦得微微闭上了眼睛。

她深深的呼了口气,哑声道:“他死去之前,就已经打算带兵前去收复叛军。现在,时隔月余,楚陌尘必定又做好了更细密的准备。而你呢?你在朝中的根基本来就无法同白梓轩相比,朝中那些大臣,对你本就不能完全信服,若在此时此刻,你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我,再失去亲信的支持,那你好不容易得来的天下,还能坐稳吗?到那时,就真的中了楚陌尘的奸计。

她就是要用我来搞得天下大乱。所以这个太子妃的位置,你不能让我去做。”

她知道,他把对她的承诺看得高于一切,他在用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捍卫彼此的誓言。可是她却无法再自私的去回应他的深情。

空气中骤然寂静无声,白曦宸这一生从未真正畏惧过什么,而这一刻却迷惘起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知道自己的感情,可是想到这句话,不禁打了个寒颤,因为那后半句话是: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他,云容,白梓轩,三者之间好陷入了可怕的轮回之中,那人分明已经死去,却又是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此时的东宫,忧郁得像是总不放晴的天空。漫天的喜红色是天空里绚烂一瞬的花火,在云容的眼中留下了一道艳丽色彩,随之便以消退。

新的诏书送到了云容的寝殿中,云容与史玉同时被封为太子侧妃。独留太子正妃一位空悬。而之前,光惠帝下旨为白曦宸所选的侧妃周云嫣,却被白曦宸押入了天牢。

大婚之日便定在了两日之后。

听宫婢们说,襄王已经为了此事和白曦宸大闹了好几次了,如今仍在僵持之中。

没有再次见到白曦宸,却在寝殿中等到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之前的襄王郡主史玉。

“听说你拒绝了太子的美意,心甘情愿请求做太子侧妃?”史玉开门见山,直接问出了疑惑。

这个女人的城府和心机绝不是自己可以相提并论的。可是以前,她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在云容面前沉不住气。可能那个时候,白曦宸还是一个落魄皇子,即便是被光惠帝迎回京城,那些入主皇宫母仪天下的荣耀,也仅仅是一个目标,一个梦想。那时她只是全心全意的爱着白曦宸。

可是现在,这些荣耀不再是梦,它真实的摆在了这个从小心怀大志的女子面前,她怎么还能沉得住气。

云容能够理解,微微一笑道:“我是甘心情愿的,郡主要能坚持下去,一心辅佐太子,那太子妃的位子,早晚是郡主的。”

史玉笑道:“我喜欢太子,所以我也向往太子妃的位子。他是英雄男儿,假以时日也会是一个好皇帝,所以我必须足够的强大,才能有资格站在他身旁。”

云容无意就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下去,不过她来得正好,云容早就有一件事想要问她。

“郡主,你当日,给我的小玉瓶中,究竟藏的是何种毒药,服用之后,究竟会怎样,我记得你那时说过,拿药并不能要人性命。”

史玉微微一愣,眼中立刻浮现出一丝凄惶之色。她迅速的垂下脸,不让人看到她此时眼中稍纵即逝那抹流光。

“其实,我觉得这个问题,你若去问你的二姐,恐怕她可以和你解释的更加清楚。”

“你什么意思,这药是你从她手上拿到的?”关于周云嫣这个名字,从来对她都是一场噩梦。

天牢,云容并不陌生,在白梓轩被害的那一晚,她还在里面呆过。那里阴寒至极,漆黑幽恐,自小娇生惯养的周家二小姐,在里面怎么能够住得惯。机关算计太聪明,反害了卿卿性命。用在她身上还真是贴切。

云容披着厚厚的雪氅,扶着两个宫婢,向天牢方向走去。路过太子的书房,却看见一个不算陌生的男子身影,那不是西凉国的陵王肖逸之吗?

“云容姑娘!”他笑着几步朝她走来,眼睛扫了一下书房的方向,“姑娘是来找太子殿下的?”

云容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我只是路过。”说完微微一拂身,转身就要离开。

那肖逸之却道:“听说姑娘和太子殿下的好事就要近了,没有想到逸之在临行之前,还能有机会喝到殿下与姑娘的喜酒。”

这么说,他是要回西凉去了。她记起来,她从白梓轩和阮蔓菁口中都听说过西凉国对天朝一直虎视眈眈,白梓轩和光惠帝也正是因为怕肖逸之看出他们身体的睨端才服用了虎狼之药。

肖逸之如此助曦宸夺取帝位,他究竟能够得到什么好处,或者也和襄王等人一样,威胁曦宸么?

云容是个直性子,说话也毫不掩饰情绪:“陵王爷做了这么多事情,难道就这样两手空空离开天朝吗?”

肖逸之没有立即反应过来,愣了一下,随即朗声大笑,看了看如此孩子气的云容,嘴角笑容难抑:“姑娘放心,逸之虽然助太子殿下成其大事,但也仅仅是因为私人之交,这件事上,我只是我,而并非西凉王爷。我与太子早年便在民间结识,惺惺相惜,乃是莫逆之交。那时,他遭此大难,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那日在官道之上,巧遇王爷,那时,王爷便应了曦宸之邀,来我天朝的吗?”

肖逸之却摇头道:“并非仅仅如此,其实逸之此次前来天朝,还是为了寻找一位亲人。”

“亲人?”云容有些不解,他的亲人自然是西凉国的皇亲国戚。怎么会在天朝呢?

正在这个时候,云容却看见一个小太监的身影从花木中闪过,那个身影很熟悉,仿佛是常喜。可是常喜在那日给她送了那些东西之后,她明明听说,他已经被白曦宸处死了。不仅是他,很多东宫之中的宫人都送出宫了。

若是这样说来那个身影不因该是常喜。可他所去的那个方向,却是梅园的的必经之地。白曦宸已经封了那里,园中的梅花也已经被砍掉,几乎没有人再敢到那里去。

“云容姑娘!”肖逸之的声音,把云容唤醒。自觉失礼,连忙笑着问道:“陵王爷什么时候离开天朝?”

“就在姑娘大婚当日,逸之观礼之后,便即刻启程。”

那白梓轩算是有造化的,被人一剑结果了性命,否则即便是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云容一时站立不稳,竟是向后倒退了两步,浑身出了一身冷汗,却又听周云嫣继续说道:“我在知道了你和那白梓轩之前那些不要脸的事情后,就一直想,你虽然失忆了,骨子里的狐媚东西却还是改不了的。

你已经有了一个男人,居然还霸占着白曦宸的心,我冥思苦想了这么久,才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

她笑得阴冷:“你知道吗?陛下说要处死白曦宸只是一时的气话,真正的圣旨,是要将他废皇子名分,终身囚禁。

我故意让人以父亲的口气传话给婉儿,骗过她再去骗你,又故意在东宫之中散播谣言,让你对婉儿所说的话深信不移。

他们都说你善良。连婉儿也被你收服。那时我就想着,一旦你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曾今亲手错杀了自己最爱的人,善良的你还怎么能呆在白曦宸的身旁,同他双宿双飞。

对一个人最大的折磨,不是让她死,而是教她生不如死。哈哈,我终究是等到了这一天。

我之前嫉妒你嫁给白曦宸,可我现在要祝福你,祝福你杀了白梓轩后,与白曦宸白头到老……哈哈哈……”

云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继而瞳孔猛然收紧。周云嫣的那些话仿佛魔咒一般,化作荆棘的绳索,纵横交错地缠绕住她的身体。原来她竟是这样的愚蠢至极。

“为什么,我明明和你们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为什么你们要这样的对待我,你们究竟是谁?

……

周云嫣一个如花般的美貌少女,被关在阴冷幽恐的天牢之中如此之久,此时即便是没有死,也早就去了半条命。

今日外面的眼光很好,可是这里依旧是漆黑一片,从上方一洞窗子中刮进冷冷的阴风,云容不由打了个寒颤。周云嫣披头散发,身上仅穿着贴身的棉袍,满身污秽。昔日美丽的面庞,此刻看起来有些狰狞。

看到云容的那一刻,她不但没有任何惊奇的反应,反而心满意足的笑了,“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你一直再等我?”

周云嫣呵呵的笑起来,随即目光变得阴狠起来,“你知不知道,我就是讨厌你这种一脸无辜,迷茫幼稚的表情,每次你脸上露出这般神情时,白曦宸的目光就会痴迷的锁在你的脸上。”

这个女人已经没有了理智可言,云容直接说明来意:“周云嫣,我来到天牢,只想问你,史玉给我的玉瓶中,装的究竟是什么药?”

周云嫣听后,更是笑得畅快,“你想听什么,想听那要并不是剧毒,对白梓轩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伤害,来减轻自己的罪孽感吗?我告诉你,那药确实是吃不死人的。

那是一种外邦的剧毒。服用几次之后,开始只是浑身无力,昏迷嗜睡,之后便会成为没有生命的活死人,就算有了解药,但毒已经深入骨髓,每当月圆之夜便会受剧毒反噬之苦,无药可救。

云容站在梅园的外面。

梅花不在了,他也不在了。

她不知道自己站在这里是要等些什么,明明什么也不能等来,可她还是固执得站在这里。

很久很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真的看到了一个身影在面前一晃而过。

“咦?”云容惊讶的唤了一声。

“娘娘,怎么了?”

云容勉强镇静道:“我眼花了!”

云容没有让人在床旁守夜,待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悄悄的溜出了寝宫,再次跑到了梅园的外面。

梅园已经被上了锁,云容无法进去,她便躲在一处山石的后面,将自己的身形隐藏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冷风吹得她遍体通寒,难道一切真的都是自己的错觉吗?可她却不想放弃,固执得抓住了希望,不肯撒手。

就在她要被冻僵之际,竟真的看到了一个身影,匆匆忙忙的向右侧一闪,便消失不见了。

云容知道,那是她失忆后,白梓轩第一次在这里给她熬药的竹屋。云容的心几乎都已经不会跳动了,她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借着微弱的月光,从门缝里往里一看。看见了那个与常喜有着十分相似背影的小太监,跪蹲在地上,回头四下打量了一下,再次确定没有人后,伸出右手,把本来是固定在地上的一方石墩用手一扳,少顷,石地上竟然出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一闪身,便步下通道。随即通道再次关闭。

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那人便再次从密道中走出。云容连忙躲进身后的枯草丛中,见那人走远,才慢慢站了出来。

她只觉得心房剧烈的跳动着,走入竹屋,学着方才那人的步骤,慢慢走下了通道。看到右手的墙壁上有一块凸出的圆石,顺手一扳,头上的地板合拢了。

密道开始非常窄,几乎容不下自己的身形,可是越往下走,变得越宽。摸索行走了半注香的功夫,便看到了前面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像极了地狱中的冥火,忽隐忽现。

才又近了几步,云容双腿一软,扑到了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云容不敢在动一下,怕自己一眨眼,眼前的幻境就会消失。

白梓轩躺在一张石床之上,长长的睫毛顺服的垂着,唇色惨淡,像个熟睡的孩子,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胸口没有一丝起伏,鼻尖没有一丝的气息。

原来他真的死了?

云容喉头哽咽,泪水一滴一滴的流下来。伸出双手抱着了他冰冷的身体。

那个坚实有力的怀抱,此时是如此的冰冷,仿佛只剩下一片虚无。

“什么人?”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白梓轩躺在这里,分明是有人暗中把他偷运到这里,若是自己没有猜错,这里应该是东宫之中一处秘密的地宫。只是云容没有想到,在这个地宫之中,居然还会有其他的人。

回身一看,女子一身白衣,头发随意绾了一个发髻,手里拿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微弱的灯光,衬得一张素颜,眉目如画,宛若神女。

她的这张脸,分明就是自己之前的容貌。

云容已经恢复了记忆,自然知道眼前的女子是谁。她是自己幼时的玩伴锦衣,她虽也是山村女子,却自幼被父母视为珍宝,每日里捧在手心,日子过得很是快活。白梓轩来到飞霞山的时候,锦衣也见过他。云容记得,那天自己正在给白梓轩换药,锦衣突然跑了进来,看到白梓轩时,一下子羞红了脸。

云容很慌张,让她一定要保守秘密,那时锦衣毫不犹豫的点点头,从始至终,眼睛就再也没有从白梓轩的脸上离开过。

之后白梓轩在山上住了半年之久,锦衣来云容那里的次数也明显频繁了许多。现在想起来,云容一下子有些明白了,也许从那时开始,锦衣就是喜欢白梓轩的吧。

若不是因为那样,她怎么会答应了白梓轩那样的请求,为了另一个女人只身一个人来到这深宫之中。

白梓轩说过之前为了保护自己,他特意从飞霞山把锦衣找了来,帮她易容成自己的模样,只是云容没有想到,锦衣此时竟会出现在这里。她不是早就已经逃到宫外去了吗?

“锦衣!”

“你来这里做什么?”锦衣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浑身的每一处毛孔都进入了警备的状态。她几步已经走到了石床之前,伸出手狠狠的把云容推开,用自己的身体把白梓轩掩护在身后。

“他都已经成了‘活死人’,你难道还不能放过他吗?”锦衣那目光犹如两道冰刃,生生割在云容的心尖!

“活死人?”云容喃喃的重复着这三个字。

“此时此刻,你怎么还能作出这副一脸无辜的表情?你给他下的毒,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吗?他现在除了仅有的一点微弱气息,根本就是一个活死人。”

云容看到锦衣一边说,眼泪也一边落了下来。

“他的剑伤?”云容不敢相信的重新看着白梓轩,他穿着一件墨色的长袍,胸口上的伤痕被隐藏在衣服之中,仿佛从未受过剑伤一般。

锦衣冷笑道:“怎么,你很失望吗?太子殿下的心脏,比常人向右半寸,所以那天才没有当场丧命。”

云容激动得一下子泪流满面,仿佛眼前开出了无数朵绚丽的花朵。

整个世界又都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虽然是一个无知无识的‘活死人’,但是最重要的是,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漆黑阴冷的冷宫中,伤心欲绝最最悲伤的时刻,他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一切才会有希望。

“锦衣,谢谢你,谢谢你!”

锦衣冷笑一声,好似听到了世上最最可笑的笑话一样,“你是在谢我救了他?”

‘啪’的一声,一记重重的耳光落在云容的面颊上。

“你怎么下的去手?你可知道,上次在东宫的花园内,你捡到的那个纸鸢吗?旁人只知道,太子妃当众责罚了你,可是她们根本猜不到,那个纸鸢根本就是他亲手为了你而做的。他是在祈求上天,能让你早日想起你们曾经的一切。

你什么都忘了,可他却什么都记得。看着你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视他为仇人,看着你和别的男人在与御花园内拥吻,你知道他有多痛苦吗?

我真想让他在酒醉之后,把我当成你,我心甘情愿的做你替身,可是他居然在梦里,在酒后也能把你和其他的女人分得轻轻楚楚。我只能看着他想醉醉不了,无论怎样麻痹自己却依然清醒,时时刻刻为了你痛苦却帮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