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白梓轩比平时回来的格外的早。他此时穿着银色的长袍,瑁簪绾发,一身清逸,双目含笑,坐在她对面看着她。

想起白日里他吹箫伴着自己跳舞的情形,云容心里有些不能平静。最初,他像是一块寒冰冷玉,后来又是一团太虚迷雾。现在他的样子倒是清晰了,但是她能想起来最多的还是他微微拢着眉头,嘴角深刻,神情灼灼的样的样子。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欣喜的表情。

方才云容无事可做,让人找来了各色的丝线学着编穗子。这时,手上也没有停下来。黑线和金线配在一起,看着既大方又高贵。只是她是初学,双手编得不够娴熟,打了一半看着不够均匀,索性拆了重编。

云容来到东宫的这一段时间,除去想知道白曦宸的事情外几乎很少和他讲话,如今离晚膳的时辰还有一段时间,白梓轩却也没有和她说什么,仍旧是坐在她对面的那张矮塌上,随手翻看着带来的那些公文。偶尔抬起头来看着她手上的动作。

她有时也用余光去看他,他专注于手上的公事,却也有一两次,与他的目光碰个正着。

她别开脸,他也只是淡淡的一笑。他依旧是一脸从容,有条不紊的一页页翻看着手中的折子。可她的双手却越来越不听话,竟然一遍比一遍编的难看。

初冬天本来就很短,再抬眼时,天边已经暗了下去。而对面的白梓轩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沉沉的睡着了。

这里是他的寝殿,他想怎样就怎样,可是这么久以来她几乎没有看到他睡在这张矮塌上时的样子。不是她睡得太迟,而是他每天睡得太短了。

云容轻轻下床,走到了他的身旁。此刻他的眉心舒展,没有像之前那样习惯性的微微拢住。仿佛梦境里有很美很温暖的东西,他的嘴角还是深深的抿着,但却是一脸满足欣喜的样子。

她是第一次这样细细的打量着他。窗外的枝桠上挂着厚厚的积雪,寒风吹来,雪雾如轻纱般在面前飞舞。

她的眼前似乎看到了山坡上,一树树盛开的梅花,冰天雪地中,散发着淡淡的馨香,可姹紫嫣红中凸显的男子身影脚步匆忙。他身上仅着贴身的棉袍,一个女子披着一件碎花的棉斗篷伏在他的背上,双手用力的搂住男子的脖颈。

“阿琪哥,夜深了,我们下不了山的,你快放我下来。”抬首间露出女子一张惊世容颜,让整片花海为之失色。而那个男子自始至终也不曾讲话,只是朝着山下的路一步一步走去。只留下雪地上一串长长的脚印。

云容竟是好像在梦中一样。失神间,她的手轻轻的碰到了他,白梓轩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她竟然有些战栗。白梓轩看到了她手中拿着的锦被,嘴角再次浮现出深深的笑意。

云容把它放在榻边,垂下头说:“我不想继续住在这了。”

“那你想去哪?”

“我想去哪就能去吗?”云容被问得有些生气,不自觉的撅起嘴里。

白梓轩不置可否,只是淡淡的笑着看她。

“我想搬到梅园去住。”

梅园里的梅花已经开始打苞了,冰雪之下,嫣红点点,好一派冷艳香寒的美景。

云容手里抱着紫金小手炉站在梅树之下,小脸冻得发红,却只是一味的沉浸其中。青儿站在她的身旁,摸着旁边的树干对她说:“姑娘失忆前,就喜欢和太子一起在这里煮茶赏梅。那时,青儿在一旁伺候着,想着琼瑶仙境里的神仙眷侣大概也就是太子和姑娘这样的形容。

如今姑娘总算回来了。你不知道,姑娘不在园子里的这些日子,太子殿下也再不到这里来了,却吩咐青儿每日细心打扫着,说姑娘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没想到青儿真的盼到了这一天。

姑娘,虽然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青儿却知道,太子殿下对姑娘是极好的,以前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只有在姑娘面前才会有开心的笑容!”

云容想起了之前在淮南周府雅园内,白曦宸书桌上的那幅画,那个美丽的女子还有那个俊逸侧颜的青衫公子,她打断了青儿:“青儿,你叫人去把太子殿下请来。”

梅园里的屋子与整个东宫很是不同,所用之物虽然是精致至极,却给人一种反璞归真的朴素之感。

小小的三间房舍,里间搭着一张火炕,上面放着一张梨木小桌。桌上一支莲花紫金烛台。

桌上放着一壶酒,几样小菜,以前在太子寝宫的时候,都是宫婢们准备好了晚膳,等太子到了,再来请云容。这一次,云容却是让人提前把饭菜准备好了,再去请他。

这几天以来,遥远的记忆像雪片一样飞入她的脑海。断断续续,没有一个完整的情节,却把她的心神完全搅乱。

“我为什么会离开这里?为什么我经常梦到自己被困在一片大火之中?”云容颤抖着手给白梓轩把杯中的酒斟满。才要放下酒壶,却被他一把捉住了手。

云容只觉得手背好像被烫到了一样,想挣脱,却丝毫动弹不得。

“太子殿下……”

白梓轩强忍住把她拥在怀里的冲动,痛苦的闭上眼睛,任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生生的锁在脑海之中,“云儿,若是可以,我希望你最先记起的是曾经快乐的事情,到那时,我再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你。

她还在挣扎,他便慢慢的把自己的手松开,端起她斟满酒的酒盅,一饮而尽。

“我猜,我并不是周慈恩真正的女儿,我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那你能告诉我,我还有什么亲人吗?”云容的声音柔柔的,带着几分哀哀的祈求,却与平日里替白曦宸求救的声音不同,没有愤怒,没有绝望,只是夹杂着小心翼翼的希望。

“你不是什么周府的女儿!”白梓轩微微蹙眉,心中一痛。

她的亲人?那时,她的亲人只有他而已!可是现在这样告诉她,她想必也不会开心吧!

白梓轩沉思了一会,才对他说:“你还记得,之前的那个‘云姑娘’吗?”

云容点点头,她怎会不记得,十指连心,那时因为一个祈福的纸鸢,被太子妃好一顿责罚,若不是他的药膏,如今这双手恐怕都要废了。

“她其实是你的一位故人,那时,我在飞霞山遇到你的时候,她是你隔壁的玩伴,你与她情同姐妹,应该算是你的亲人吧!”

“飞霞山?那里是我的家吗?”云容的的一颗心跟着激动起来。

“那是我初遇你的地方!”关于‘家’这个字,他在尽力回避,这里才是他给她的家,只是现在,她不会愿意相信。

“那个云姑娘和我之前长得很像吗?”想起那张美得足令人窒息的容颜,云容不自觉的抚上了自己的脸。

“你们一点也不像,是我找人给她易容成你的样子,她最了解你的动作神态,找她来才能瞒住父皇和母后。”想起那个女子,他心里不是没有一点愧疚。

“她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云容没有想到那个人竟然和自己有着如此深的源源。那日她见到自己的神情,会是那般的不自然。

“她叫锦衣,如今下落不明!”这句话一出,白梓轩看到她的眸中的星火,瞬间黯淡了下去。

“那我生身的父母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父母,她也不会例。白曦宸虽然自幼流落在宫外,受尽苦难,可他却清楚自己的父母是谁,可她的父母究竟是谁呢?

“我遇到你的时候,只听说你是由你的姑姑带大的,那时她已经去世了!”

原来她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仍旧是一个小小的孤女。没有亲人,孤苦伶仃。她轻轻的‘哦’了一声,失望的垂下了头。白梓轩觉得她此刻像是一只受到了伤害的小动物一样,让人顿生怜惜,可是现在,能给她安慰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一直压抑着自己,不去逼她,不去惹她伤心,他等了那么久,终于在今天看到了希望。

白梓轩隔着木桌,替她去擦拭脸上的泪痕,她竟格外的乖巧,第一次没有拒绝。

夜里,云容睡得极不安稳,她又梦到了经常困扰自己的那场大火,翻来覆去,似乎是在受着极大的痛苦。白梓轩照旧在她的对面放置了一张矮塌,夜里公文看得久了不知不觉也朦胧的睡去,听到对面她低低的唤了一声:阿琪哥!

他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几步跑到了她的身前。

夜静到了极点,隐隐听得到外面的风声。屋内是极暖的,她一张小脸红红的,粉嫩得像婴孩一般,他的手不经意触到了她的长发,光滑而细密。她光洁的手臂从袖中露出,温腻如玉,他想低下头,轻轻的吻上去。

可就在这一瞬间,极远处传来一阵更漏声,天似乎已经亮了。

早上,白梓轩并没有去早朝,比平时里晚起了一些,陪着云容用过早膳,便有人拿来外出的衣服来伺候云容换上。她去看白梓轩,他早就已经穿戴好了,青色的棉袍,乌木发簪,外面罩着一件略深一点的同色雪氅。虽是极普通的百姓打扮,却依旧掩不住他天纵英姿的王者之气。

很快云容便被裹了个严严实实,她看了看两个人身上的打扮,问道:“我们这是要出去吗?”

他点点头:“嗯,今天我们出宫去!”

天气不算太好,整个天空阴沉沉的,马车出了宫门,一路未停,一直驶上了山路,到了半山的一处空地上,方才停了下来。

山风很大,吹在脸上有点疼,云容把脸埋在斗篷上滚着白狐毛的帽子里。只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来。眸中光芒,像月光般清涟,却又如阳光般灼灼。

天地间霍然静谧,他的笑亦是无声。

前面的路有些看不清楚,只看见前方有一处极高的崖壁,像天阶一般立在那里。有一条小路通向那,山路陡峭,马车上不去,白梓轩便扶着她一步一步的走上去。

云容穿着一双金丝软底的羊皮小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响,再回头看,那些侍卫并未跟过来,身后只有他们一大一小的两排整齐的脚印。

这几天她把自己零星片语的记忆讲给他听,他初时是笑而不语,渐渐的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渐渐的感觉到,他的云儿,一点点的在向他走近。

山上的积雪格外的厚重,漫山遍野白茫茫的一片,偌大的天空下,他是有她,她也只有他。白梓轩用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她没有推拒,靠在他宽阔的臂膀中,借着他的力量,山路却没有那么难走了。

山涧两边是一片密林,盘枝纠错,密密匝匝的。羊肠小道边残留着许多纤细的枯枝。一阵风吹来,枯枝被折断了几根,发出啪啪的声响。

云容没有在意,白梓轩却蹲下身,随手捡起地上的枯枝,递到云容的面前,怅然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在手上呵着气,看着他手上的东西摇了摇头。

“这是女萝草,夏日里的时候,他的枝干上会缠着黄色的藤条,那便是菟丝花。冬日里,菟丝死去,他也就枯萎了。”

云容的双眸散发着璀璨的光泽,而他心里有一首诗流淌着,忍不住念了出来:

君为女萝草 妾作菟丝花

轻条不自引 为逐春风斜

百丈托远松 缠绵成一家

谁言会面易 各在青山崖

女萝发馨香 菟丝断人肠

枝枝相纠结 叶叶竞飘扬

白梓轩的目光很深很深,带着几分凄凉与悲哀:“菟丝花只说离不开女萝草,可谁又在意过女萝草此时的枯萎的样子呢?”

云容只觉得这首诗很悲伤,竟是不忍心再去看那些枯枝。他揽着她走到了山顶上的那块崖壁旁,极目所见,冰雪料峭,万里河山一片银装素裹。

云容侧目看着白梓轩,北风烈烈,他傲然立于绝壁之巅,大氅随风飞舞,朗朗乾坤,锦绣江山都被他睨于足下。举手投足间,都可令天地万物尽失颜色,这样的男人天生就是王者,这样的男人……”

她在心底叹息着……

却听白梓轩指着对面极远处的一处山坳,对她说:“走过那里,再有七八天的路程,就到你曾经住过的那个村子了。等收复了叛军,我便带你回去看看,那里毕竟是你从小生长的地方。

云容垂下头,乖巧的靠在他的怀中,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

“云儿,其实我都知道!”

她心口一紧,紧张的脱口而出:“你知道什么?”

他嘴角微微上扬,那样子像是要微笑,可是眼里却只有一种凄惶的神色:“你的内心深处,是不愿意想起来从前的事情,你觉得我辜负了你,你怨我,恨我,是不是?”

云容如释重负,微微动了动唇,终究说不出一个字。

他伸出手来,用手摩挲着她的脸庞,另一只牵住她的柔荑,放在自己的心房上,声音竟是那样的颤抖:“云儿,不要恨,这里从来只有你一个人。”

下山的时候,云容的腿几乎都已经迈不开步了,有他小心翼翼的扶着,可仍旧是步履艰难。

白梓轩看她走得吃力说:“我背你吧!”她不由向后瑟缩了一下,连手也抽了回来:“太子殿下,那可使不得!”

他笑道:“到了前面,你再帮我一个忙好了!”说着他已经蹲了下来:“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早些回去。”

她还是犹豫了一下,但看着远处的侍卫们,还是离得那么远,便伏上了他的背,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背着他一步一步的向下走去,天色晦暗阴色,不多时片洋洋洒洒的飘落下雪花来。

他的背好宽,她不自觉得将他搂得更紧一点,整个脸伏在他的背上。

天子信佛,山壁间雕刻的佛像比比皆是。前面有一处弥勒佛祖的石像,正笑盈盈的看着他们两个。

他忽然停了下来,蹲下身,把她放到地上。拉起她的手,和她一起跪在地上,他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到她的耳中来:“佛祖保佑,这一次能让我和云儿再也不要分开。”

一片雪花,落在了云容的眼睛上,她伸手去拂,却被他隔着斗篷结结实实的搂在了怀中。

雪越发大了,鹅毛般飘在他们的身上,他在她的耳边吻了一下,惹得云容一阵战栗,只觉得他的唇好冷好冷。

他说:“楚陌尘携叛军已经攻陷了北方七八座城。十日之后,我便要领兵出征,我一定在梅花开败之前凯旋还朝。那时,我想你一定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微微抬头,便对上了他深情的眼睛,那眼神好像要把她的样子,刻在心里一样。

“云儿,这一次我终究是没有错过今年梅园中盛开的梅花”。

忽然心头涌上无以复加的疼痛,她身体里似有无数只虫蚁在密密的啃噬着她的心房。

她迷茫而又惶恐,有些不敢看他。几步外的山路下就是一处极深的山谷,山风呜呜作响,她的一颗心,仿佛也跌落在那里,越来越沉。

只觉得此时要能为他做些什么,好像才能够好受一点。她挤出笑容,掩饰内心的不安:“殿下,你刚才不是说要我帮你么?”

他只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微笑里全是甜美。这一刻在她心中是不是只有他呢,哪怕就这一刻?

他把她的乱发别到耳后,“叫我一声阿琪哥吧!”

他浅浅的笑容只让她觉得心酸,背过脸,面向着山谷的另一侧,看到雪越来越大,铺天盖地,她和他的身上都是雪,像两个雪人一般,随时都可能淹没在这空旷的天地之间。

她低低的冲着那深不见底的山间,轻轻的唤了一声:阿……琪……哥。山谷里顿时有声音回应她,她听见了这三个字被自己勉强唤得那么苍白无力。

可他的眼神却是那么期待,心头微微一酸,抽出手来用双掌拢在嘴边:“阿琪哥!”

风夹着雪粒呼啸而来,她的声音连绵起伏,一声一声,回**在山谷里。他从她的身后紧紧的搂着她,他温热的气息和着淡淡的薄荷香味,完全把她包围,她只觉得鼻尖微微的酸胀,她感受到他的微笑,他的欢乐,可她的眼底却不知为何早就已经泪光盈然。

……

太子病了,但此时是非常时刻,所以消息一直被封锁起来。

云容走到梅园之内,有几只梅花已经开了,她隐藏在树后,从最贴身的小衣里摸出一个小玉瓶。这是当初史玉给她的,让她偷偷的放进太子的饮食中,说那样就算是帮了曦宸的大忙了。

可是史玉也说,这个药不是毒药,不会要了太子的性命。可是它究竟有什么作用?。

她的心被深深的愧疚感包围着。虽然她告诉自己,太子是曦宸的死敌,如果不这样做,曦宸就会死。可是血液中最深处的涌动,却是要阻止她,不要她再继续下去。她像在冰与火的考验中苦苦的挣扎,几乎让她接近疯狂。

“云姑娘!”云容一回头,看见常喜匆匆的赶来寻她:“皇后娘娘,唤你过去呢!”

白梓轩静静的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皇后阮蔓菁,拉着他的手,不住暗自落泪。这才短短几日,堂堂一国太子便瘦成了这个样子。

她看见站在自己身旁的女子,忍不住挥手一个耳光,脆生生的打在她的脸上:“贱人!”

云容顿时被打倒在地,用手捂着自己的面颊,抬头看着皇后。

阮蔓菁一脸怒容,头上步摇轻颤,带着三寸长的金互指狠狠的手指,狠狠的指着地上的云容,“你这个贱人,我好好的皇儿,几次三番为了你受尽苦难。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贱婢一个也配得到他如此的宠爱。

上一次,你没有死,反而在宫外认识了白曦宸那个畜生,你们在淮南风花雪月,逍遥快活,却苦了我儿日夜为了你魂牵梦萦。

你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才进东宫几日,我好好的皇儿便成了这个样子。

你可知道,如今前朝有多少事等着他去做,楚陌尘的大军一路北上,原定太子亲征,如今也只能找人替之。若是战败,这天朝大地,必将再次生灵涂炭。那西凉国,早就对我天朝虎视眈眈,如果借此趁虚而入,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太医说太子乃是气里虚浮,积劳成疾。他白日里为朝堂之事所累。而你这个贱人,晚间还夜夜迷惑太子纵情生色,我皇儿都是你害的。”

皇后的最后几个字像一把把利刃直插入云容的心房。她低着头,整个身体伏在地上,冰凉的气息让她的身体很冷,却冷不过她的心。

头顶上再次传来皇后恨恨的声音:“太子被你迷惑,可你却骗不了本宫,你骗太子记忆已经慢慢恢复,不过是为了骗取太子的信任。给他希望。你的真实目的是暗中谋害太子,好替白曦宸报仇。本宫执掌后宫这些年,你这点小伎俩还骗不了我。

可怜我皇儿,一世英名,竟被你这个野丫头所蒙蔽。

果然是祸水。上次算你命大,这一次本宫自然再也不会放过你。

我皇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把你碎尸万断。来呀,把这个贱人,给我押进天牢。”

云容痛苦的闭上眼睛,被几个人拖了下去。

外面冰天雪地,天牢内更是阴寒至极。云容身上仅仅穿着单薄的棉服,蜷缩在牢房的一角,瑟瑟发抖。

只听到牢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锁哐啷被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正是太子白梓轩的贴身太监,常喜。

此时,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木然把他手中的药碗递给她,冷冷的说:“把这药喝了吧!”

还是那碗恢复记忆的药汁。

云容知道,他此时一定也在怀疑她,甚至已经恨她入骨。她也并不讲话,只是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殿下方才醒了,你这就随我去见驾吧!”

云容的脚步格外沉重,如此算来,白梓轩已经昏迷了数天,她虽然不知道史玉给她的药会对白梓轩造成怎样的伤害,可是他一定再也不会容忍她了吧。

她不止一次的对自己说,她如果不这样做,曦宸就一点生存的希望也没有,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曦宸死去。自己无论曾经和白梓轩有什么样的过往,她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任何人去伤害曦宸。

可是从白梓轩昏迷的那一刻起,她的魂魄离身一样,浑身的血液像是逆转而行。行尸走肉般,云容跟在常喜的身后,寒风吹透了她身上的衣服,她也浑然不知。却听耳旁常喜又对她说:“进去梳洗一下,还有一位贵客要见你。”

云容怔怔的问道:“还有谁要见我?”偌大的深宫之中,她并不认得几个人,认识的人里面,更没有谁,能有这样的面子能让太子同意,单独见她。

云容走近屋内,梳洗过后,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出来后,由常喜引着来到了东宫太子的书房内。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太子白梓轩的书房。

偌大的书案后面挂着一幅水晶珠帘,那里面应该是供太子殿下批阅文书劳累后,休息的地方。她向帘后走去。撩起珠帘,视线却被养心榻一侧悬挂的仕女图所吸引。

那张图上的踏雪寻梅的一男一女,女子笑靥如花,男子只是一剪侧脸,与之前自己在周府雅园内所见的那一幅如出一辙。

云容正迷惘的看着这幅画,这幅画曾几何时,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中,可是今日真真实实的见到它之后,心里还是产生了同样的震撼。

似乎有什么东西,也像画卷一样正在徐徐的展开。

迷雾散去,朦胧之中,那些残破的画面,正从雾中浮出,越渐清晰,那样一个倾国倾城,鲜活灵动的女子,真的是自己吗?

她的容貌与那个易容后的锦衣有着八九分相象。可是眉宇之间的神韵却是截然不同。画中之人,眉宇里没有一丝忧愁,快乐得好似坠入凡间的精灵。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而又美好。她循着那个俊逸的青衫男子的淡淡的剪影,笑得无比的甜美。

她那时一定是幸福的吧?突然她从空中坠落,只身投向了一片无边的火海,无数的火舌向她吞噬而来。她一遍一遍不停的呼唤着:阿琪哥,阿琪哥,阿琪哥……

阿琪就是太子。

那是太子在民间临时为自己取的名字,这天下间,除了他和她,再也无人知道太子的这个名讳。

他是阿琪,她是芊云……

灵魂欲脱离身体,血液要停止流动。

她头痛欲裂,宛若要破蛹而出,化身为蝶。

可就在这时,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轻咳了一声。一切幻影随即消失,云容转过头去,却看见一个一身锦衣的年青男子,正站在珠帘之外,似乎是在等她转身。

一切皆有定数,一切不过是因果轮回。

这个人是谁?

眼前是个男子,分明,是,在哪里见过。

那个男子微微一笑,忽然恭恭敬敬的对着云容抱拳施礼,一躬到底。

她大惊,急忙一边欠身还礼一边问道:“公子这是为何行此大礼,云容实不敢当!”他抬起头,面上的表情极为认真:“在下肖逸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萧逸之看着云容不解的神色微微一笑,解释道:“姑娘可还记得在前往涿州途中,凤凰山上的官道旁,姑娘曾经所救之人?”

她仔细回忆,再次细细的打量他,忽然‘咦’了一声,这个人难道是那天在途中被自己递去一壶水的那个年青人。

本是自己一时无意之举,所以对他的样貌也并没有记得太清楚,可是听他如此一说,倒是想起来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他。

“救命之恩,实不敢当,不过是举手之劳,公子太过言重了。”云容微微一笑,有些心不在焉。

肖逸之感慨道:“当时逸之,身染恶疾,却不得不连夜赶路,不想却突遇灾民,所带的水壶被全部打翻。若非姑娘这无心之举,恐怕真的没有逸之今日了。

“肖公子严重了,今日公子既然进得了东宫,想必与当朝太子有些源源,那时,公子有病在身,别说是一壶水,就算是求太子让随行的御医为公子诊治想来,也是小事一桩,所以我说公子是太客套了。”

肖逸之自觉失言,却不能在此时告诉他自己当时乃是私入天朝,根本不能让太子知道他的身份。

这时,外面有人诵传道:“陵王殿下,酒宴就要开始了,还请殿下移步。”

陵王殿下?

云容疑惑的看着他。肖逸之忙道:“在下家住西凉,今日天朝陛下赐宴,逸之先行一步。”

铜台上的烛花爆了,发出劈啪的声响,香炉内的熏香刚好燃完了一炉。太子书房内又只剩下云容一个人,没有人再来唤她,也没有人把她再次送回牢房。她只能一个人坐在这里等着,等着不知何时白梓轩的脚步声从殿外响起。

光惠帝设宴款待西凉的陵王肖逸之?

这有点奇怪!难道光惠帝的病已经好了,否则又如何能设宴款待陵王?而白梓轩也已经好了吗?那她的曦宸呢?

那日婉儿走后,她也听到了东宫内的宫人低声议论二皇子被定为死罪的事情。如今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是否能帮到他呢?

这殿内,空落得让人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发寒她只觉得好冷,心底有着巨大的痛苦,无法宣泄,只是像被利刃凌迟一样,那痛一寸一寸,密密麻麻,不知从何处开始,更无法预知从何处停止。

她顺着书案,缓缓的坐到了地上,用手抱住膝盖,蜷缩成一团。她的腿挨着冰凉的金砖地面,早已经冰冷得麻木,却依旧浑然不知。外面的北风呜咽着,扬起了地上的积雪,化成白色的烟雾,四散飘扬。

她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双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忍住肩膀的颤抖。殿内点起烛火,烛影摇曳间,她的目光一直循着殿门外斑驳的树影。直到她看见她眼前的金砖地面上出现了一双银丝宝靴,她慢慢的抬起头,仿佛刹那间,白梓轩,就在那了。

他的眉心拧在了一起,满目深意的看着她。虽与平日里气宇轩昂的英挺之姿,大相径庭,可一时之间却也看不出有何异样。

可云容的心一下子狠狠的揪在了一起,似乎连抬头与他对视,都没有了勇气。外面的雪地上悬起一轮冷月,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看不到尽头。而那夜空,仿同泼了墨一样的深厚。重重地压在那,是暴风雪欲来前的预兆。

白梓轩低下身,一只手缓缓的将她扶起,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发髻。可下一秒,他蓦地欺身近前,云容一惊,人已经被他拥住,然后猛地按在了案几上。

案上的书籍,文房四宝,烛台笔洗,零零散散的东西全部掉到了地上。她用力挣扎,却被他被他禁锢在他的环圈中,避不开分毫。

心,怦怦地仿佛要跳出胸腔一样,云容的手撑住几案,眼眸却依然不敢再与他对视,只是缓缓闭上眼帘。

这一刻风不动,云不动,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从来也没有掌握过主动先机,她闭着眼睛开始瑟瑟发抖。

她现在这样似乎也同他一样痛苦至极的表情,楚楚可怜,像一只认了命的小羔羊。白梓轩恨不得把怀中的她狠狠的揉碎。

他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样复杂的心情,有毁恨,怅然,愤怒,哀伤,懊恼,不舍,怜惜,最后也只把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就这么看着她,就这么看着她吗?

他的心在泣血。

老天为什么要这么来惩罚他,为什么?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隐忍,都在这一刻被她亲手打碎。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其实他早该想到,他怎么会想不到呢,他居然犯下这样简单得的错误,同时把自己和她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恨她,但更恨自己。他二十几载引以为傲的理智在这一刻被如数摧毁。他什么也不去想了,他不要就仅仅的这样看着她。他俯下身,狠狠的吻上了她的唇,用力的吻她。他唇齿间的气息让她窒息。他霸道疯狂的亲吻,几欲让她晕厥。

她大惊失色,似乎所有的血轰然涌进脑中。她本能地挣扎,却叫他的力道箍得丝毫不能动弹。他的气息充斥着一切,如同天罗地网般无可逃避。她觉得自己被卷入狂风骇浪之中,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惟一的感觉只是唇上的灼热,与他近乎蛮横的掠夺。

这一刻,他的吻不再冰冷,更像火焰,想要把他和她同时焚尽。她汹涌的泪涌了出来,不知道是因为抗拒,因为愧疚,因为愤恨,她说不清楚,她真的说不清楚。情急之下用力在他唇上一咬,他却也没有抬起脸来,双唇反而更加狂乱而热烈。

她从没有这样被人吻过,白曦宸的吻温暖心动,让她沉迷陶醉。而白梓轩的吻,霸疯狂,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她想,此生此世,她一定会记得这个吻。他霸道得箍住她的身体,嘴唇从她的唇上移开,转向她的耳唇,再埋入她的脖颈。

她应该恨他呀,可为什么,她看到他这个样子,只觉得心疼,哀伤得想要再次落泪。

终于,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让她说不清楚的折磨,她哽咽着对他说:“太子殿下,你杀了我吧!”

他在恨她,恨她利用他的信任欺骗他。他恨她假装给他希望然后毒害他。那么她死去,是不是她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呢?

他的唇终于停了下来,身体骤然凉了下去,她的话在他耳中,宛若利剑穿心。几乎连呼吸都带着蚀骨裂肺的痛楚。

他看着怀中的人儿,轻轻的闭上了双眼,楚楚可怜的神情,心徒然柔软,那种细密的抽痛一波波袭来,如同蚕丝成茧,千丝万缕,一根根缠上来,缠得他透不过气来。

白梓轩慢慢松开了禁锢在云容头顶的双手。他伏在她的身上,低头看着她。他目光灼灼,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最深处,声音哑涩:“你真的想让我死?”

她大口大口的呼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一咬牙,终于对上了他的眼睛:“太子殿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曦宸死,如果事情重来,我依然会这么做。我不会后悔的。”

她咬碎银牙,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没有一丝犹豫。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白梓轩面上一寒,目光突然流露出无限的哀伤,一贯的郎朗之声,一下子飘渺气来。

“好,很好!”他一把掀翻了书案,大步向外走去。临走之际,从殿门口传来他的声音:“在这等着我,我会让你看到所说的‘不会后悔’!”

云容静静的坐在地上,用手指慢慢抚摸着自己的嘴唇。摸着那些被他留下的痕迹。她忽然想到刚才白梓轩离去的时候,明显用手捂住了胸口,一副表情十分痛苦的样子。他已经连续昏迷数天,怎么会突然之间像无事一样,还能参加光惠帝为西凉王爷设下的酒宴。

不仅如此,还有光惠帝,他不一直也是卧床不起,病入膏盲吗?怎么父子连个人在一夜之间都好了气来,这里面似乎一切都不简单。

还有刚才的那个西凉国的陵王,记得白日里,皇后娘娘说过,西凉国早就对我天朝万里锦绣江山虎视眈眈,如今天灾不断,楚陌尘又兴兵叛乱,正是他们西凉国侵犯天朝的最好时机。在凤凰山上,他与太子的车队擦肩我而过,却暗自隐藏身份。莫非这个叫萧逸之的陵王殿下,趁此机会,故意来天朝求见光惠帝,表面上是前来觐见,实际上则是窥探虚实。如果正如流言所说的那样,光惠帝与太子殿下同时病入膏盲,那是不是正是他们大举进犯中原的绝好时机呢?

如今二皇子白曦宸逼宫被俘已经是天下皆知,而这个时候,光惠帝与太子如若不见,必定让西凉国的人心疑,所以今日的酒宴,两个人必须参露面。

这样一想,云容又觉得白梓轩好如完人的样子不过是一个假象。难道他是用了什么方法,强迫自己在今晚能像没有中毒一样。即使病入膏盲,也可以因为一些事情,一夜之间,恢复如常。

她越想越乱,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数月前,无数灾民涌上管道的情形。她所做的一切,似乎没有错,却也更没有对,命运像一直无形的大手在身后推转着她,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让她怎样也逃不掉,挣不开。

就在这时,突然从殿外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云容匆匆忙忙从地上站起来,几步跑到殿外。

白梓轩安排守在书房外面的侍卫好像也被什么人带走了,皇宫内东边的天空被照得火亮。云容的心,腾腾慌乱的跳个不停。忍不住循着那声响和亮光向那里跑去。

她的脚上只穿着薄薄的丝履,踩在雪地上,不一会就觉得冰凉入心,连腿都跟着麻木了。越往前走,越是慌乱。面前一下子出现了许多御林军,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全看清了正中被宫人簇拥之下,身着凤服的皇后娘娘。

“贱人!”云容来不及反应,只听见一声断喝,身体已经被人按在了地上。

当云容抬起头,看到皇后时,不禁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呆住了。阮蔓菁的凤冠下,散落着几缕长发。白日里面色本就苍白,此时更是毫无血色。

能让统领后宫二十几载的皇后慌乱成这样,恐怕天下间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唯一的儿子,白梓轩。

“来呀,把这个贱人给我捆起来。”皇后颤抖着双手指着她,又是一声令下,很快就有人拿过早就准备好的绳索,结结实实的把云容绑了起来。

“皇后娘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云容知道出了大事,她抬头看着远方的那片天空,心底更加慌乱气来。不是宴请西凉王爷的酒宴吗,皇后娘娘理应出席,为何此时会带着这些人来抓她?

阮蔓菁看到云容此时还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气得脸色铁青,几步走上前,反手甩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银牙咬碎,怒道:“下作的贱人,你与那白曦宸果然是天作地设的一对忘恩负义的贱胚子,那白曦宸勾结西凉王子,你在我儿身上下毒。你们两个人果然是蛇蝎心肠,天造地设的一对。”

皇后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哽咽着说,“皇儿醒来后明知道你给他下了毒,却还见不得你在天牢中受苦,执意派人把你从天牢内提出来。他说她不怨你,因为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说只要等你什么都想起来,你绝对不会这么对他的。

他从头到尾都在维护你,可你呢,你这个没有心肝的贱人,你究竟给他下了什么毒药,他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云容大惊失色,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胸腔,那声几乎不是自己的一样:“他变成什么样子了?我刚刚不是才见过他,他没有事情呀,他不是已经好了吗?”

当云容听到白曦宸没事的那一刻,心中一下子明晰起来,她的心告诉自己,她不希望白梓轩死呀!她还在等着他,等他告诉她,他们曾经的一切。帮她寻回那些失去的十几年的记忆。

“你说你刚刚看到他,看到他一点事情也没有了?”阮蔓菁居然哈哈笑了两声,那笑声竟比寒冬的夜晚,还要凄寒彻骨。

她俯下身,眼神晦涩,艰难的说道:“西凉皇子带着西凉国主送来的礼单,前来觐见。陛下和太子知道西凉国的肖逸之此行献礼是假,借机刺探虚实才是真。为了避免战乱,他们二人都服用了虎狼之药,这种药能马上让患病之人行动自如,好如常人,可是却最耗心力,药效一过,身体更会加速垮掉,若连续服用,可直至心脉衰竭,无药可救。”她说得泣不成声,极近哽咽。

“太子殿下他现在怎样了?”云容没有想到,原来方才白梓轩的‘如常’是因为吃了‘虎狼之药’所致。他已经被自己下毒在先,虚弱得一直昏睡不醒,那现在……”

皇后刚要接着说些什么,却见从远处,跑来一队侍卫,带头之人,伏地跪倒:“启禀皇后娘娘,白曦宸的人此刻劫持了陛下,末将等人不敢轻举妄动,特来请娘娘懿旨。”

阮蔓菁冷冷一笑:“带这个贱人,到白曦宸的跟前,若是太子和陛下有丝毫闪失,就当着白曦宸的面,把这个贱人碎尸万段。”

青鸾殿殿前,无数黑衣人从天而降。大约有百十余人,上千名御林军将这些人团团围住,刀剑林立,却无人敢轻举妄动。

空气陷入一片死寂。

光惠帝被几个黑衣人用刀剑架住,沉寂中,他突然仰天长笑,对着前方的白衣少年冷笑道:“曦宸,你果然是朕的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的心思竟比朕当年的还要细密三分。

朕竟然不知道,你从回宫那日起,便存了逼宫谋反这样的心思。朕想你流落民间,竟不知道能修炼得如此心机,本领,朕真是小看了你。”

光惠帝长长的叹了口气,所有的一切全部释然:“回想气来,涿州之行,是你第一次逼宫。你大婚之日,太极门前则是第二次。只是朕没有想到,你两次败落,居然还能有今日一搏。

好、好、好……今日朕死在自己儿子的手里,也算是因果轮回。”回想起当年自己早年为夺帝位所做的那些往事,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微微合上了眼睛。

玉阶之上,白曦宸仍旧是一身白衣胜雪。光惠帝和白梓轩虽然已经被他扣在手中。可是,此时他秀逸出尘的脸上并没有任何欣喜之色,只是望了望远方的天幕,一直若有所思。

很久之后,他才慢慢的转向光惠帝,清水明眸中星光流转。

“母亲曾经对我说过,你终究是我的父亲,无论如何,我白曦宸也不会作出像父皇你当年那样杀父弑母的事情来。今日后,儿臣只是想让父皇让出皇位,尽早于后宫之中颐养天年。

只是,当年陷我母亲以不白之冤发配出宫,之后又几次三番暗下毒手,最终夺去我母亲性命的皇后母子,今日我便让他们血债血偿。”

白曦宸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父皇只说我从进宫之日便存反心。可父皇将我母子置于民间十几载,任人杀戮,受尽欺凌,又怎能奢望我能放下仇恨,仅仅对父皇加封的一个皇子高位,便感激涕零,五体投地?难道这样尚葬在荒郊野外的母亲就能复生吗?我若不得皇位,恐怕连自身都难以保全,又怎能去保护我心爱之人?”

他的声音至始至终都没有一丝欣喜,只是说道最后,他的声音还是无法隐藏心中的激动。

毕竟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了很多年。

历尽千辛万苦,他终于是做到了。

“二皇子殿下,皇后那那里。”

白曦宸顺着子墨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队御林军正护着皇后阮蔓菁向这里走来。她的身旁,一个被两名侍卫粗暴押解前行的女子。她小小的身子只穿着单薄的宫装,几次因为跟不上步伐跌在地上。那些人毫不怜惜,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拎起,推搡着继续向前走。

白曦宸袖中的双手,狠狠的攥在了一起,额上暴起青筋,眸中闪出凛冽的怒火。

“殿下,那不是王妃吗?”

皇后阮蔓菁眼看到了被数支利剑胁迫的光惠帝,惊呼一声:“陛下!”她的声音根本无法唤起光惠帝的注意。

她又四下寻找太子的身影,可是找了寻遍了眼前能视之处,却仍旧看不到白梓轩的半个人影。她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骇人起来,抓着云容的头发狠狠的向地上一推。

云容只觉得膝盖像碎裂般,整个人便狠狠的跌落在地上。很快脖颈上再次架起数支利剑。伏在地上,一眼便看到了玉阶之上宛若月神一般的白衣少年。

她嘴角弯起一抹笑纹,她的曦宸正完好无缺的站在了她的不远处。他好好的,他好好的站在那。

皇后阮蔓菁的声音便在他的耳边冷冷响起:“白曦宸,我知你素来心狠手冷,我猜我手中的这个贱人,你也定是不在乎的了?”

白曦宸的心似乎一下子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的捉住。他的身体几乎不受控制的向云容所在的位置探去。

皇后身边的那些御林军,马上纷纷长剑出鞘,跟着上前迎了一步。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曦宸,这就是他们对我所说的那个女子?”一个苍老厚重的声音在白曦宸的一侧响起,说话之人是一位老者,长眉入鬓,双目有神,三尺灰白长髯,飘洒于胸前。问话之人便是白曦宸的授业恩师,司徒宇。

司徒宇一生阅人无数,自己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他本以为能令白曦宸魂牵梦萦的女子,必定有倾城倾国之容,没想到,她竟会是这样的平凡普通。

若论姿容,比起襄王郡主,真是相差甚远。只是女子的眼睛却是生得极美的。此时眉间微蹙的形容,竟是像极了一位故人。

“阮蔓菁,你是想拿云儿来威胁我?”白曦宸的脸上仍有着淡淡的笑容,可是笑纹之间却是满满的杀机。

皇后阮冷冷一笑拔下头上的一根金簪,抵上了云容的左脸,“素闻你白曦宸不爱美色,只爱这个丑陋的野丫头,不如本宫就让她再丑一点,想来你也不会介意。”她的动作依旧从容不迫,仿佛她手下的不是一张活生生的女子的面庞一样。她只轻轻的用了一点力,便有血液顺着云容的脸颊流了下来。

“你这个妖妇,快住手。”白曦宸几乎就要冲了下来,却被子墨和司徒宇一左一右,双双拦住。

“把白梓轩带上来!”

云容听到白梓轩这三个字,脸上的痛,一下子没了感觉,抬起头,拼命的向太子看去。在看到他身影的一瞬间,她几乎要崩溃了。

方才他还是那样的英姿挺拔,可是现在眼前的他,却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整个人毫无反抗能力,被几个黑衣人驾着双臂,几乎是拖着到了白曦宸的身边。而让云容无法不心痛的是,此时的白梓轩他没有昏迷,他是清醒的。她渐渐的看清楚,他的眼睛从始至终都在看着她。

这样的男人呀!

他生来就是太子,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被誉为天朝第一人,他深受百姓爱戴,万人敬仰。

他是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世人何曾见过他这般的形容?

这一切都是被她所害。

她没有意识的流下泪来,口中不受控制的呼出唉唉的三个字:“阿琪哥!”

白梓轩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而白曦宸也听到了这三个字,他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挣脱开声旁两人的阻拦,几步来到白梓轩的近前,脸上再也没有往昔和煦的笑容。

“阮蔓菁,你若是不放开云容,你让她所受的一切,我便在白梓轩身上,加倍讨回来。”说着,他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宝剑,向白梓轩的肩头刺去。

“不要!”两个字,同时出自阮蔓菁和云容的口中。鲜血从白梓轩的肩膀渗出。明明是他在流血。可白曦宸却觉得自己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这些短短的日子里,云容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居然要自己不要去伤害白梓轩,而自己这么做,正是为了救她。

他还记得淮南周府之时,她为了救自己,不顾危险,拔尖刺向白梓轩的那个时刻。难道她已经恢复了记忆?难道一切都要有所不同?

他只觉得天地都顷刻间变了颜色。

这一天来得如此之迟,又是如此之早。

“你这个混账,快些放了陛下和太子,本宫便饶她不死。”阮蔓菁把金簪扔在了地上,口气登时有些不稳。

看着自己的皇儿白梓轩,好像也在用眼神告诉她,不要伤害伏在地上的这个女人。阮蔓菁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只听她悲愤道:“太子,你怎么时至今日还这样执迷不悟,你以为她的心中还对你有半份情谊吗?

此贱人与白曦宸狼狈为奸,她早在去涿州的路上便与这个西凉的肖逸之暗中勾结。方才她在你的书房中,见肖逸之在先,见你在后,她若是还对你有半分情义,怎会眼见你中了她的剧毒,前来送死?你只说她记忆全失,可是据我所知,你给她用药已有数月。难道之前的事情她真的没有想起来吗?今日的一切,根本都是这个贱人和白曦宸所谋划的结果。你快醒醒吧!”

阮蔓菁说得声嘶力竭,云容的心像被人剜去一样痛楚难当。她看到白梓轩眼中的光华正一点一点的熄灭,像流光一样,坠入了无边的暗夜。

“阮蔓菁,放了云儿,我便放了你和太子!”白曦宸此话一出,立即卷起千层风浪。

他身边之人齐齐跪在了他的脚下“二皇子殿下,此事,万万不可!”

“殿下,莫要妇人之仁,就算王妃泉下有知,也会理解殿下今日的做法的。”随之,又有无数哀求之声此起彼伏。

云容远远的看着白曦宸,她知道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甚至此时今日的这一刻,就是他这些年来,生存下来的唯一希望。

她的目光坚定,对着白曦宸说道:“曦宸,不用管我,能看到你完成多年的心愿,云容很高兴,你不要为我再做什么了。但是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白曦宸看着云容把目光投向了白梓轩,聪慧如他,他已经隐约知道了云容想要对他说什么:“云儿不用再说了!”

他没有给云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只是斩钉截铁的对着周围的阮蔓菁道:“我放白梓轩,你放了云儿。”

阮蔓菁惊讶了片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低头看了看云容,笑得有些不甘:“我竟没有想到,颠覆我天朝万里锦绣江山的人居然会是你!”

听到了白曦宸要放走白梓轩,站在一侧的司徒宇面上陡然变色。没想到自己苦心栽培的徒儿怎会作出如此妇人之仁的举动。

他几步走到太子白梓轩的近前,对着白曦宸道:“曦宸,为师亲自送将他送去换人!”

白曦宸冲他点点头,认真道:“师傅小心”。可他却没有看到司徒宇嘴角暗自泛起的那抹杀机。

云容看见一个老者从玉阶之上一跃而起,腋下夹持着一个人,快如闪电,向自己的方向飞奔而来。

可是他却没有走到了皇后近前,反而选在了离皇后面前数丈的地方停了下来。猛地,他突然拔剑,剑尖的方向直奔太子的心房。

“不要呀!”云容惊呼一声,早已看清,他腋下夹持之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殿下,被誉为天朝第一人的白梓轩。此时他毫无抵抗能力,紧闭着双唇,冷眼睨着一切。如此狼狈的情形之下,周身却依然散发着摄人的傲气,只是他看向云容的时候,眼中却没有了之前的爱怜之意,眸中寒意逼人。

云容痛苦的闭上眼睛,她想他一定是恨透了她。

“师傅,你要做什么?”云容听到了白曦宸惊恼的声音,猛地睁开眼睛,却又听夹持着白梓轩的老者,冷笑一声后,对着白曦宸道:“曦宸,为了你今后能这江山坐稳,为师今日就做一回恶人,替你永除后患。

此时今日,太子白梓轩虽然身中剧毒武功尽失形同废人,但是他一天存在,你这皇位一天便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他必须死。而这个女人,她的存在对于你毫无益处,所以为师断不会救她。”他的话音刚落,云容便看见一道白光如流水般闪过,直直的刺向了白梓轩的心房。

那长剑插入他的身体,血水汩汩的流出,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云容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四周所有的人明明在动,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则是无比的惊恐。他们的面庞被无限在眼前放大。

可是为什么她竟然听不到一点声音呢?她只觉得四周好静好静,静得可以让她听得到,那血花开放的声音。

她看见他慢慢的倒了下去,似乎有什么声音在他的唇瓣慢慢擦过。她想起了那个下午,她和他在山上,天空中飘洒着雪花。

他说:菟丝花只说离不开女萝草,可谁又在意过女萝草此时的枯萎的样子呢?

他说:等收复了叛军,我便带你回去看看,那里毕竟是你从小生长的地方。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说:十日之后,我便要领兵出征,我一定在梅花开败之前凯旋还朝。那时,我想你一定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说:云儿,不要恨,我这里从来只有你一个人。

四周的薄荷香气越来越浓,云容的身体也越来越轻。

他说,“云儿,这一次我终究是没有错过今年梅园中盛开的梅花”。

云容的只觉得肩膀上有利器刺入,可是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心口有一股浊气涌上心头,哇的吐出一口黑血。头重重的撞到了地上,眼前闪过无数道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