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着厚雪的鹅卵石小路已经被下人们清理出来了, 雪都被铲着堆在路两旁。
雪堆被太阳照着慢慢的开始消融,表面塌陷出几个小坑后,最底下挨着地面的地方已经开始有水渍渗出。
正顺着鹅卵石之间的缝隙缓慢流下来, 积成数个小小的水洼。
远远看上去,水光粼粼的,十分耀眼。
廊下风声依旧,呜呜作响。
势头虽不大,但是裹挟着冷寒拂过, 还是将人冷的打了个机灵。
尹宛将毛裘披风衣带系紧了些, 又将衣袖拢了拢, 才觉得舒服了。
主仆二人很快便走到院门口, 春见先跨出门去, 在外头迎接小姐免得她踩滑摔倒。
却没想到, 尹宛刚一跨出门, 还没被春见扶上,就被门口的两个穿着蓝色短打的仆从给拦住了去路。
吓的她险些滑倒, 还是春见眼疾手快将她给扶着了。
“王妃还请恕罪, 王爷命奴才们在此处守着,不得放王妃出去,还请王妃回去, 莫要为难奴才们。”两个下人行礼说道。
这是尹宛第四次试图出来被拦。
每一次她都体谅他们没有硬要闯出去,走到门口听他们这样说就回去了。
但是这次怕是不能再心软, 必须要出去。
“让开。”她道,“你们不要担心, 有什么事情都有我呢, 殿下那里我也会亲自去说的。”
闻言,两个下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面露难色。
其中一个人苦着脸说道,“王妃见谅,王爷说若是不遵守命令便将奴才们丢去狼窝喂狼,还请王妃饶了奴才们吧。”
又是丢狼窝!
尹宛闭了闭眼,感觉后背凉意嗖嗖的往上爬,心中郁闷异常。
有什么气对着她一个人发好了,威胁什么下人啊。
“让开,有什么事我自己会担着,同你们没任何关系。”
说着尹宛便要往外闯,但是两个下人实在是太害怕喂狼,愣是拦着不让走。
春见也气极,伸手去掰扯他们,“我告诉你们,这府中可不止一个主子,若是惹怒王妃也是一样会被扔进狼窝的。”
两个下人顿时吓得脸色一白,双双跪地求饶,“王妃,还请放过奴才们吧,奴才们出来做工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实在不敢忤逆两位主子。”
被人拦着心里着实烦闷的紧,尹宛也懒得同他们周旋。
直接往前走去,下人们其实拦归拦,也不敢真的动手。
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闯过关卡走出去。
她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他们如何敢触碰。
等她一过去,两个下人立即便匍匐在地上叩头请罪。
尹宛怜惜他们大冷天的跪在地上会冻坏身子,于是说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待会儿便去找殿下,同他说是我自己硬要出来,与你们无关。”
“都快起来吧,你们家中不是还有父亲母亲等着照顾吗,若是冻伤了,拿什么去照顾?”
两个下人仍旧不敢动,尹宛只好无奈摇摇头,让春见扶着往前走去。
没想到,才走两步,就看见白王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他原本是要去书房的,但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尹宛。
明明在禁足的人忽然出现在这里让他觉得诧异,当即问道,“怎么回事?”
苍河其实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挠挠头道,“属下是按殿下吩咐来的,王妃忽然出来......兴许,可能是有什么急事?”
“她能有什么事?”白王反问。
“这......”苍河有些尴尬,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过他也不敢真的不回,思考片刻,随便扯了个谎,“兴许是王妃多日不见殿下,想念殿下了,才不顾阻拦硬要出来的。”
嗯,就是这个原因。
白王听后只觉这个苍河脑子有病,她会想念他?怕是在做梦。
正要出声责骂,让他去洗洗脑子,就听见尹宛那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殿下,殿下你没事吧?你还好吗?有受伤吗?”
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白王都不知道该先回哪一个。
因着王妃忽然出声,拉走了主子的思绪,让他躲过一劫,苍河在旁边高兴的几乎都要跳起来了。
瞧瞧,自己那话其实也没说错吧,王妃问的都是关心主子的话,说明他胡说八道还扯对了。
换句话说,可不就是想念他了吗?
于是苍河在白王身旁十分自豪的小声说道,“殿下,属下真的没有说错吧,王妃这几日兴许是已经看清楚自己的心,这不麻溜跑来找殿下了。”
白王回头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舌头不要了可以割了。”
苍河吓得连忙捂住嘴,提示主子王妃来了。
白王这才回头看向尹宛。
尹宛在他面前停下,不等他说话,就伸手将他胳膊捏了捏,边捏边问,“殿下,你怎么不回答我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白王挥开她的手,感觉很是莫名其妙。
“你干什么?”他冷冷道。
尹宛抓他胳膊抓得紧,被他这么大力一挥,身子跟着晃了晃。
又因为方才过来时踩过雪,这会儿脚底湿漉漉的,没站稳一下子往后仰去。
白王想都没想,手疾眼快的将她拦腰抱住。
下人们连忙捂着眼转身不敢看。
尹宛被他稳住身形后,心脏吓得砰砰直跳,与他视线对上后,心跳的就更快了。
白王也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两人眸中相互倒映着彼此。
就在这时,风忽然大了些。
从后头吹过来,将尹宛的长发与白色发带吹着飞舞起来,刮过白王的脸颊。
有几根十分不老实,被风吹着拂过他的眼睛,顿时便让他眼眶泛起疼来。
他忙将人用力扶正站稳,然后用手在眼窝处按了按。
尹宛歪着头看他,急切地询问,“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了???她怎么总是明知故问。
白王收回手,蹙着眉看她,“王妃不是在禁足,怎么出来了?连本王的话都不听了?”
尹宛都没空同他掰扯这些,“这事儿待会儿再说,让我看看殿下的眼睛。”
见他眼眶红红的,她连忙踮起脚,捧着他的脸对着他的眼睛轻轻吹了起来。
白王本想阻止的,但是被她这般一吹,眼睛居然舒服不少。
于是收回手,任由她去。
见她突然变得这般温柔,心中忽然便想到方才那个蠢材说的话。
莫不是真的同苍河说的那般,关了八日,八日没见着他,她心里终于知道他这个夫君的重要性了?
硬闯出来见他,问他还好不好,见他眼睛不舒服,还给他吹眼睛?
若真是如此,那她还算是有些心。
“你为何忽然这般关心本王?”他问。
尹宛还在帮他吹着眼睛,根本不能分心去想问题,于是随口说道,“因为我是王妃啊。”
就因为是王妃吗?王妃一词只是虚浮于表面,并没什么实际性的意义。
可以看作是一个责任,或是一个任务,独独不能表达什么感情。
并且,她还回答的这般随意,感觉是他又想多了。
白王心上忽然泛起一丝烦闷感来,再看她捧着他的脸给他吹眼睛的动作便不那么美好了。
他伸手捉住她的手,将它们掰开,放下。
然后往后退开一步,与尹宛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本王什么事都没有。”他冷冷看她,“说说,王妃如何这般大胆跑出来了?”
说着,他还朝门口跪着的两个下人看了一眼,“看来那些个不中用的下人是真的不中用,还是喂狼比较合适。”
一听他什么事都没有,尹宛瞬间放下心来。
但是又听他说将那些下人弄去喂狼,心里头就不太舒服。
人家也是爹生娘养的好大儿,凭什么被他这样一句话定生死。
“殿下,这事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她昂着头看他,“都是我自己非要出来的,你都将我关了这般久应该消气了吧?就不要再去责罚那些无辜的下人了。”
“那件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对,我不该咬殿下的,我可以发誓,往后绝对不会再做那种伤害到殿下的事情,半分都不会。”
小姑娘说的言辞凿凿,发起誓来也半分不含糊,可白王心中就是觉得不爽利。
他冷漠的看着她,说道,“说好禁足三个月,如今才过八日你便出来了,实在是不将本王放在眼里,回去继续禁足。”
还要继续?尹宛心中直呼有病。
自己都这般说了,他还不依不饶的。
“我不。”她瞪着他,脚在雪水里蹬了一下,“你是要将我憋死吗?我不要回去禁足。”
“都八日了,整日闷在这个小屋子里,是个人都会发疯,殿下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话说的越来过过分,春见吓得连忙转过身来按住她,示意她不要再继续顶撞下去。
“小姐,这不能乱说。”她在主子耳边小声提醒。
尹宛已经十分生气,哪里会去听劝,又道,“殿下这般对我,该不会是想将我闷死,然后再去寻一个女人吧?”
再寻一个女人???
真是越说越好笑,白王只觉离谱至极。
他也不想理她,只静静站着,想看她到底能瞎说八道到什么地步。
尹宛见他不说话,心中就更生气了,觉得他是默认了她方才的猜测。
于是说道,“看吧,我都猜对了。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早点说啊,早点告诉陛下还能阻止这场婚事,闹成现在这种局面,当真可惜了。”
“我告诉你魏衡!今日出来了,我就不会再继续回去禁足,除非你屈尊降贵的将我亲自扛回去,否则想都别想。”
白王还是看着她,不给一点回应。
尹宛又气的跺了跺脚。
刚刚化雪的时候温度极低,脚上的鞋袜被雪水浸湿后已经十分冰寒。
她一动,就感觉一股刺骨的寒凉瞬时从脚底钻了上来,冻得打了个寒颤。
脚指头像是马上要冻掉了似的。
实在忍不住,尹宛就将右脚脚尖勾起来,只用脚后跟着地,试图缓和缓和。
谁知,才刚刚站好,白王忽然过来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尹宛不明所以,挣扎着捶打他,“魏衡你放开我!你想干什么?!”
他们方才明明是在剑拔弩张的吵架吧,忽然搞这一出是想干什么。
魏衡,魏衡,叫的人头疼。
连敬语都不唤,真是越来越大胆。
白王将她双手攥住,沉着脸警告她,“再动本王便将你扔进雪窝,把你的十根脚指头都冻掉,让你成为真真正正的残疾怪。”
尹宛顿时被他吓得捂住嘴不敢再动,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在被扔雪窝冻掉脚指头和被他抱着不用走路这两件事中,若要选择一个,那必定选后者啊。
她是弱,又不是傻。
被他这样抱着,身子贴着一堵暖墙,尹宛感觉人是舒服不少。
她忍不住将自己冻得通红的手也往他衣裳里伸了伸,嘲笑道,“殿下,你当真是为了将我禁足无所不用其极啊,连主动抱我回去这种事都做了。”
“不过......”她攥着他最里侧的墨色衣襟说道,“我说的是抗,殿下用的是抱,不一致,是没有用的。即便殿下将我抱回去,我也是不会默认继续禁足的。”
白王闭了闭眼,心想她嘴是真的多,巴拉巴拉的说个没完没了。
他看着她,斥道,“闭嘴,你觉得冷风很好吃吗?”
尹宛啊了一声,什么冷风很好吃吗,她没听懂。
“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她撇撇嘴,伸手去掐白王衣襟上的暗纹,“是不是殿下最近在外头收了不少好处,欢喜疯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都有八日没去他耳边絮叨,只怕是他早就翻天了吧。
哎,尹宛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但愿大雪封路,这些个坏消息没被传扬出去。
白王没再理她,继续往前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尹宛突然唤住了他,“殿下,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这两个下人吧,有什么责任我自己一个人承担就好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尹宛还等着他拒绝,然后继续同他说呢,没想到竟然听到他嗯了一声。
嗯是表示同意了?
她不管,字面意思就是同意了。
她连忙对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说道,“殿下都同意了赦免你们了,快回去换身衣裳暖暖,别冻坏了。”
两个下人如释重负般立即起身,行完礼,一瘸一拐的往下房走去。
白王侧头看了眼正欢喜不已的尹宛,心道她倒是善良的很,关了八日身上竟然没有一丝戾气。
还知道为一些下人求情,见他们没事,开心的同个单纯的孩子似的。
她还真的特别的很,与旁人大不一样。
若是其他女人,只怕是在禁足的第二日就会闹得天翻地覆。
将人抱着进入寝房,白王将她放在炭盆边坐好,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陪着她这般坐着烤火。
尹宛也不拘谨,忙将脚抬起来置在上面烘烤。
很快,鞋面便开始冒出雾气来。
来回烤了几次,脚底冷气没了,开始变得热乎乎的,那种痛麻感也没了,心中也跟着舒坦不少。
再次去看白王的时候,就顺眼了许多。
不过在看见他正盯着她的脚看的聚精会神时,就又不顺眼了。
连忙用手挡住,阻止他,“殿下,你看什么呢,你都将我禁足了,还看我脚,不许看!”
白王瞥了她一眼,不太高兴,“怎么,本王看自己女人的脚都看不得吗?”
自己的女人......尹宛一时哽住。
顿了片刻,她清了清嗓子昂着脖子道,“也看不得!你都不喜欢我,还将话说的这么暧昧,实在是太假了吧。”
她还真是......白王睨了她一眼,“放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敢这般忤逆本王?”
说起这个,尹宛倒是有理的很。
她将脚放下来,端正身子,拍拍胸脯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尹宛,是殿下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妾室,有些话是可以说的,殿下不可以说我忤逆哦。”
“你倒是生了张伶牙俐齿的嘴。”白王似是愠怒似是责怪的说,“成天将是本王的妻子这种话挂在嘴边,但本王却没见到你做过一件符合本王妻子身份的事。”
他居然说没有?
尹宛脸色一垮,“怎么会没有,我之前做的那些都是,要不要我一个一个的数出来?”
得,再说下去怕是又要扯到银票了,白王立马换了个话题。
“王妃今日为何忽然硬要跑出来问本王有没有受伤?难道王妃发现了什么?”
近几日府中的确有些异样,他也是感觉到了。
可是尹宛可不敢直接将事情说出来,若是让白王知道是哥哥扬言要收拾他,那还得了。
她忙摇摇头,“不不不,没发现什么。”
“那你为何那样?”白王追问。
“因为......”尹宛脑子一转,扯了个谎,“因为我是白王妃,八日没见过殿下,甚是担心殿下,所以才急着出来看看。”
担心他?简直鬼扯。
他是八日没与她睡在一张榻上,但是不代表没有暗地里过去看过她。
哪一次她不是在榻上睡的香甜的很,在院子里玩的不亦乐乎?
堆雪人儿,打雪仗,夜里拿着那夜明珠撒欢儿,独独就没有提到过他。
心里根本没想过他,还说什么担心呢。
“是么?”他故意问。
尹宛重重点头,一本正经的说,“是啊,是啊。”
不过见白王正盯着自己,又有点心虚的垂下头去看自己的脚。
白王便感觉她是有些问题的。
不过他也没有说出来,而是忽然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望着天边的晚霞。
看了一会儿,他道,“禁足八日也够了,不过,你还是不允许去本王的书房。”
说罢,他便启步往外走。
一听说解禁,尹宛一下子欢喜的站了起来,“多谢殿下。”
她笑吟吟的看着那个黑色的背影远走,心中竟然有些感动。
然后不知怎得,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那殿下晚上会回来睡吗?”
白王顿住脚步,回头看她,幽幽道,“你想本王回来同你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