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在也算跟死人的事情打交道了多年,只是这第二日就出殡的,她倒是从来就没见过,不但没见过,压根就没听说过。
尤其像老先生这样高寿加之又是寿终正寝的,已经算喜丧,这种丧礼往往更为繁琐复杂,下葬的时间也会选在更往后的日子。
因为需要选择吉日吉地安葬死者,这期间都要停柩在家,俗称为"搁棺"或"停棺",一般情况下这个时间是七天,对于一些讲究的大户人家甚至会出现搁棺十几天乃至几个月的现象。
不过到了第二天,看到那场景,她大概也能明白其中的缘由。
老先生大抵是担心那些学生们为了送他下葬而白白在此耽误时间。
正院中,一个华服打扮的巫师将一件红色衣服搭于自己的左肩之上,他缓缓地从房屋的东南角一步步登上屋顶,正身站于屋顶正中央的位置,同时面朝北方,左手执衣领,右手执衣腰,将那件醒目的红衣挥动起来,嘴里高声喊着,“皋——复,皋——复,皋——复”。
那巫师对着天空高声喊了几次,随之迅速向左转身,面朝南方,将那件红色衣服抛于房下,而衣服落下的地方早已经有一个手捧衣匣的巫师候着,他稳稳地接住了那落下地衣服,双手捧着衣匣微微举过自己的头顶,从东侧台阶进入正屋。
阿兰刚经过祖父母的两场葬礼,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仪式,她看得心里砰砰直跳。
她凑到芸在耳边,低声问道:“芸在,他进去干什么了?”
“他将衣服盖在老先生身上,让他的魂魄于肉身合一。”
芸在正说着就看到那原本站在屋顶的巫师,已经自房屋的西北角下来,同时徒手拆坏了房檐,那里立刻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洞。
阿兰都怀疑自己看错了,拆人房子这是要干啥!
“这又是做什么?”
芸在看院子的人都直挺挺的站着,站在他们旁边的一个年轻学子还因为他们二人一直交头接耳,白了他们好几眼。
芸在将阿兰往一旁没人地方拉一拉,在她耳边低语道:“这是在进行招魂仪式,那两个巫师打扮的人是招魂师,他们登到高处拿着死者的衣服呼唤他们的名字,收拢游离的魂魄,然后将衣服盖在死者身上。”
“你看他们呼唤名字的时候对着北方,那北方是幽暗之地,也是灵魂的聚集地,这样才可以让离开肉体的灵魂归位。”
“人的灵魂由两部分组成,一个为魂,一个为魄,其中魂代表的是人的阳气,它相对于魄而言也更为强大更为自由,且并不依附于肉体而存在,有的地方在办丧事之前会先举行招魂仪式,刚才他嘴里不停念叨的‘复’就是为了招魂复魄,使游离在外的魂魄再次回到死者体内。”
只是这样正式的招魂仪式并不多见,也不是寻常人家会用到的,确切的说不是平民百姓用的起的,这样的招魂师并不多见,这种形式的祭祀一般是用在贵族过世之后。
刚才那个白眼他们的学子也忍不住凑近听了一耳朵,听毕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又满脸歉意的对芸在说道:“学生刚才实在是失礼了,不想姑娘年纪轻轻居然如此博学,学生今日受教了。”
芸在不好意思的对他笑笑,算做还礼。
阿兰环顾一下周围,见穿着小厮衣服的江浔倒是看得很认真,但是估计这个浪**子也就是看看热闹,其中的门道估计也不清楚,想想估计大部分都不知道这是在干个啥。
心里又觉得芸在实在不一般,连这些奇奇怪怪的巫术都这么清楚,讲起来头头是道,还怪有意思哩!难怪秋无灵喜欢她。
等到仪式完成,大家都随着队伍出了贾府,几人看到大门外的场景又是一惊,那门外还有很多未能进去的学子,还有一些年纪尚小的小孩子,由教书先生带着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外。
他们都是来送老先生的。
燕城站于台阶之上,强忍者哽咽对下边的众人说道:“谢诸位今日来送家父最后一程,父亲生前留下话,‘无穷今日明朝事,有限生来死去人’,还望各位以学业为重,就此散去勿要挂念。”
他说完走到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将怀里抱着的"吉祥盆"重重地摔在地上,那瓦盆瞬间变得四分五裂,民间认为这"吉祥盆"摔得越碎越好,因为这样才方便死者携带去阴间。
紧随着瓦盆摔碎的声音,杠夫起杠,正式出殡,简单的送葬队伍随行其后。
送葬队伍身后是大批的学子以及一些百姓,他们朝着杠夫抬着棺椁的方向,齐齐下跪,朗声喊道:“学生送行之先生,先生一路走好!学生送行之先生,先生一路走好!......”
生而知之,安而行之。
行之先生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因为阿兰被指明了要送行之先生最后一程,所以芸在与江浔自然也跟着一路送到了安葬之处,等到一切处理妥当,顺利落葬,才又随着队伍一同回到贾府。
“你们看到那个墓碑上写的名字了吗?”
江浔看芸在一眼,眉头微皱,“确实很奇怪。”
阿兰不是个仔细的性子,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她一般都不留意,墓碑上写了什么她自然是没有注意到的。
“什么意思?”
“墓碑上只是写了‘行之’二字,却并未写下他的姓氏。”
“不写姓氏?还有这样的,会不会是太匆忙所以出了差错。”
芸在摇头,“不会,那个墓碑不可能是现做的,应该是很久以前早早就预备下的。”
江浔将桌子上的糕点挨个尝了一遍,“反正就挺奇怪的,没见过不写姓氏的,那个燕城先生不是姓燕吗?他是养子应该是随了养父的姓氏的,行之先生也该姓燕吧,至少按照常理来推断应该是这样的。”
“你们也别猜来猜去了,弄得我头大,等到过后我拿到那封给我祖父的信就都清楚了,那里边肯定藏着我祖父的身世。”
芸在心里没底,本来是想弄清楚贾老先生的身世,如今又多出一个如谜团的行之先生。
事情真的如阿兰所说,马上就能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