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燕城在大家的期盼中终于来了。
他带来了一个木漆盒子,盒子里边最上边是一个信封,下边是一沓子银票房契地契之类的。
阿兰对银票之类的并不关心,拿到盒子就着急读那封给她祖父的信。
信封上工整的写着:亦安亲启
亦安是贾老太爷的名字,依然没有姓氏,并未写贾字。
阿兰紧张的手都有点拿不稳,她吞了几下口水压惊,显然不太管用,干脆将信一把塞给芸在。
“你来替我读,我心里慌的厉害,这里边肯定有了不得的秘密。”
芸在定了一下神,打开那封信,只看了一眼开头寥寥数字,就让她惊地楞在原地。
亦安,吾甥。
他居然是贾老太爷的舅舅!
芸在抬起头看向一脸好奇的江浔与阿兰,还有一旁看起来在擦剑实际上也一直在偷瞄留意情况的阿筝。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又低下头继续看,打算干脆一口气看完再告诉他们,免得大家又都惊叹诧异,这信就一时间读不下去了。
江浔看芸在不说话,忍不住好奇,便凑到她身边一块儿读。
阿兰:“谁允许你看的,我只让芸在看了,可没让你瞧。”
江浔知道她是紧张才没来由的胡乱攀扯,他拉着阿兰的胳膊将她拽到芸在旁边。
“胆小鬼,真是怂人,咱们几人一块儿看,你就不怕了,来!”
阿兰罕见地没有挣脱,也没有反驳,她任由江浔拉着自己,或许是那开篇的几个字也足以让她震惊得闭口不言。
那封信虽然只有薄薄的两页纸,却写尽了一个家族——燕家的悲惨命运。
六七十年前,燕家是朝中有百年根基的世家,文人清流的表率。
燕家之所以能屹立百年而不倒有最为重要的两点,其一是在读书人中极其有威望,其二是坚决不涉党争,只效忠于当朝君主。
然而没有人能真正的完全脱离开朝堂之上的争斗,当时的燕家家主有一子一女,长女唤作燕之行,长子唤作燕行之。
燕之行是当时名门淑女中的佼佼者,名满天下的才女,又出身于燕家,一行一止间都透露着百年大族的底蕴。
这样的女子自然是各家公子争娶的对象。
然而燕之行长到十八岁还没有定亲,这在当时已经是一个非常尬尴的年纪,外界只说这燕氏女一心钻研学问,心思并不在婚嫁之事男女之情上。
其实另有原因,她心爱之人是皇子,而燕家有族训:燕氏女绝对不能嫁予皇家,因为一旦与皇家产生姻亲关系,就不可避免地会被卷入到朝堂的纷争之中。
而与她两情相悦的还不是一般的皇子,是当时最有希望登上太子之位的二皇子。
燕家的没落却并不在这件事情上,之所以被抄家灭族是因为通敌叛国。
铁证如山,辨无可辨,燕家一夜之间跌下神坛,变成人人唾弃的贼子。
二皇子用尽了手段,也只暗中保下燕之行与燕行之姐弟两人。
不过几个月后,还是东窗事发,二皇子因此被幽禁,从此再也无缘皇位,燕之行沦为教坊中的官妓,最为下等的妓女,人人都可以成为她的入幕之宾,而燕行之本该被绞杀,二皇子用尽了最后一点手段,才将其假死送出。
这才有了今日被众多学子尊崇的行之先生。
阿兰的曾祖父一直打着经商的幌子,实际身份其实是二皇子手下的幕僚,对二皇子忠心耿耿。
他更钦慕燕之行的才华,一直暗中帮她,在燕之行沦为官妓的三个月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她被阿兰的曾祖父赎了出来,成为她的妾室,六个月后生下一子,取名亦安。
燕之行在生完孩子的第二日就吞金自尽了。
那孩子是她没入教坊司以前怀上的,是二皇子的血脉,唯一的血脉,所以她不舍得死,在孩子生下来以前即使受尽屈辱她也不能死。
阿兰的曾祖父在几年内又通过各种途径将燕行之寻了回来,安顿在巴州的贾家老宅,却不敢再多逗留,带着三岁的亦安回了潮州城,为了避免别人的怀疑,从此也不再与巴州联系。
三人都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牵扯这么大,信读完都久久的没有声响。
阿筝不识字,不知道那上边都写了些什么,余下三人只顾着惊讶,又忙着感叹命运的不可预测,也没有精力跟他详细说。
“难怪祖父心心念念的都是他的爹爹,到最后都放不下,祖父真是可怜,还有行之先生。”她推推芸在,“芸在,他是我祖父的舅舅,那我应该叫他什么?我排不清楚辈分。”
这也是芸在不擅长的领域,“他是你祖父的舅舅,他如果是你祖父的舅舅那......我也不知道。”
江浔:“咱们说重点好不好。”
他也不像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也弄不清楚。
阿兰:“所以你知道吗?”
江浔讪讪道:“不知道。”
心里暗想我也没活得这么长的长辈啊,我怎么知道叫什么。
江浔继续转移话题,“难道就因为你祖父知道自己父亲是皇子,还是可能继承大统的那种,所以才不甘心?”
“我猜你祖父并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知道当年事情的人必定少之又少,看这信的内容那行之先生肯定没透露过一点,至于你曾祖父,肯定也不会说,所以你祖父只是知道他非贾家亲子。”
芸在脸上有痛苦之色,“他肯定派人来这里查过,如果他不知道他的父亲其实是二皇子,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这才是他真正放不下的。”
江浔没明白,“什么叫‘他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阿兰一瞬间露出恍然的表情,她的唇颤抖着,“他以为自己是那些人的儿子?连曾祖母都不确定的那些人?”
芸在纵然心下不忍,还是点了点头。
燕之行曾经是官妓,官妓是什么?那就是人人可夫,算着日子,在不知道内情的人看来她的孩子绝对不会是被赎出来以后有的,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孩子是在教坊里怀的,是随便哪个嫖客留下的。
当然亦安老先生也会认为自己是生父不明的野种。
他怎么能不痛呢,怎能不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