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房内熄了灯,唯有一束点着的香孤寂又冷漠地燃着。

四周的黑暗衬得这缕袅袅轻烟格外分明,它没有思想、没有感情地一直在这空间内弯曲延伸,它被赋予的使命就是钻进她的睡梦里,搅乱她的生活,篡改她的故事,然后将她占为己有。

“睡不着……”

隔壁屋的陆江吟已经辗转反侧数个时辰了,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忽然间又分外清醒。借宿在齐家的第五天,仍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无眠夜,他有点分不清是因为近在咫尺的齐溪令他心神不宁,还是顾一飞那突然占据脑海中的一句话导致他杞人忧天。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床板发出的嘎吱声恰巧同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咚咚”动静重合在了一起。

陆江吟狐疑地坐起身,竖起耳朵静听。屏息片刻之后,竟再也捕捉不到。屋外静悄悄的,仿若幻听一场。陆江吟深吸一口气,决定重新倒头睡回去。

就在他卧下之后,不同于之前的声音忽远忽近地传到他的耳畔。

“齐溪!”这次他甚至都没有仔细听就辨认了出来,立马掀开被子开门冲了出去。陆江吟的行动迅速非常,他站定在齐溪卧室门前,忽而面色凝重。

夜半三更,她的房门却虚掩着。

陆江吟警惕地左右望了望这条走廊,除了他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未上锁的门在清冷月色下充满神秘色彩。他记得自己分明是与齐溪互道晚安,亲眼见她关上门才回房的。

“不、不要……鬼……剪刀……”屋内又传来了清晰可闻的齐溪的梦呓声。陆江吟便没有再作思考,推门进去之后小心地将门关上了。

他拉亮了电灯,屋内的一切霎时尽收眼底。陆江吟快步走向床边,轻声唤着齐溪的名字。不知是被子太厚,还是噩梦阵阵的缘故,齐溪额上尽是密布的汗珠。她时而低声轻喃,时而大声疾呼,样子十分难受。

“齐溪?”陆江吟不是没有被梦魇缠身过,能明白其中的滋味。梦里的惊惧孤立无援,除了让自己努力醒过来别无他法。他一时唤不醒齐溪,又无法进入她的梦中帮她战胜虚构的幻境。

正焦灼时,他的视线落到了枕边,疑惑陡然间增多。类似于齐溪之前灵光一闪的感觉,但此刻他的感受比齐溪的灵光一闪还要模糊。他还来不及去想其中的恐怖之处,齐溪就忽然惊醒,瞪大着仿若见着鬼的双眼。

“齐……”

话音未落,陆江吟就猝不及防地挨了齐溪不假思索的一巴掌。这结结实实的一记耳光使得陆江吟脑袋发蒙,久久回不过神来。

“痛吗?”齐溪惊恐的双眼镇定了不少,她没有道歉,而是望着陆江吟试探地问,“痛不痛?”

陆江吟沉吟许久才注视着齐溪叹道:“痛。比上次打蛾子还要痛。”

“天哪!江吟!这不是梦啊!”齐溪立时推开被子坐起身,忙抱歉万分地打量他脸上的红印子,“对不起,我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以为见到的是鬼变的人呢。”

“不用道歉,这一巴掌早该挨了。”陆江吟又想起了之前“轻薄”齐溪那事,心里总有些疙瘩,今儿个挨了迟来的打才稍稍好受了些,他自嘲完,抓过齐溪的手轻贴到胸口上,“心脏跳着呢,怎么会是鬼?”

胸腔内的心脏跳动得炽烈,隔着他的衣裳,齐溪都感觉到了一寸一寸燃到手心的灼热感。她慌里慌张地收回手,仍然有些迷糊:“你怎么会过来我房间?怎么进来的?我记得我锁门了。”

“听到你喊了我的名字,我就进来了。”陆江吟一五一十地说,“你确定你锁门了吗?”

“锁了,锁上之后我还又回头确认了一遍呢。怎么会没锁呢?”齐溪也纳闷,随即又略带紧张地问,“我,喊你名字了?说什么了?你有听清吗?”

陆江吟本也想诚实作答,忽起了玩笑的念头,故弄玄虚道:“当然听清了。夜里的梦话自是白日里说不得,别人也听不得的话。想知道?”

“不了不了!”齐溪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当即拒绝,“不管你听到了什么统统给我忘了!不许提起,也不许同我讲明。梦话而已,不必当真。”

“要当真。”陆江吟神情严肃,抓过一旁椅子上挂着的外套给齐溪披上之后说,“具体讲了什么连不成一个大概的内容,你只是不断重复‘鬼’‘剪刀’以及我的名字。还有,枕边被剪下来掉落的碎发。”

齐溪只听了前面的鬼、剪刀身子就忍不住颤抖起来,光是这两个名词她都能联想出一个血腥的画面。在见到陆江吟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为数不多的碎头发时,她更是一把抓过自己的长发,摸了好几遍,确认头发还在才松了口气。

“怎么总有这些古里古怪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她纠结后怕地问,全身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鸡皮疙瘩。

“现在还不能确认。”陆江吟收好了那些风轻轻一吹就会消失不见的碎发,继而又仔细检查了下齐溪的长发,长大后再也没有用手指绕过她的发尾,那柔滑、微凉的触感他现在都还记得,“你从小便喜欢长发,一次都不肯剪短,每每见到剪子就会东躲西藏。”

齐溪见他检查得认真,只能按捺住内心的羞涩,稍稍侧了过去,生怕同他的手相触碰,脸颊又泄密似的红了起来。她应答着:“小时候的事你倒是记得比我自己还清楚。”

“习惯罢了。”陆江吟淡淡地回。

没一会儿,他的手不再动了,挑出了一绺明显短了一截的头发。那一瞬间他真实地吓到了,比任何时刻、任何情况下见到的任何凶残行为都要感到害怕。他深觉齐溪感知到的一切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

齐溪不经意地回过头,那绺头发就从陆江吟的手里滑落。她还不知自己真被剪去了头发,遂问:“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陆江吟抓住了半空中齐溪伸过来的手,蹙眉思考起了今夜的问题。

齐宅大院,进进出出也就这么几人。若是近日来了什么生人,那么也只有他。齐溪早已上锁的房门被打开,门锁没有被撬的痕迹,即是说私闯之人手上有齐溪的房间钥匙。

深夜有人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单单剪去齐溪的头发是何用意?齐溪分明说的是梦话,为何会与现实有惊人的一致?她那时到底是醒着的还是……

“到底怎么了?”齐溪得不到回答,内心惊慌不已。

陆江吟谨慎地环顾四周,发现房内并无任何异常,所有物品都没有翻乱的痕迹。于是乎,他意识到了何为真正糟糕的事情。

“去我房间睡。”他握住齐溪的手腕,口吻不容拒绝。

“什么?”

“从今天开始,你每晚都来我房间。”

“你!”

然后,不由分说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比起第一下要来得干脆利落,但痛感轻了很多。陆江吟只道让她别喊,免得惊动了大家。他没有说或许跟踪她的人现在就在宅子中,毕竟这个推论没有根据也过于耸人听闻。剪发一事到底是偶然发生的,还是蓄谋已久,他都无法仅凭这第一次做出推断。

如果还能抓到第二次,只要抓到第二次,齐溪的噩梦便能一击就碎。

两人蹑手蹑脚一起回到了另一间房,陆江吟叮嘱齐溪切勿将此事告诉第三人。此举的目的就是要让别人认为她每夜仍在闺房安睡,造成这般假象之后,若再有人偷偷潜入便可以当场拿下。

“为什么会有人剪我的头发?他要拿去做什么?”齐溪后怕得要命,一下就钻进陆江吟的被窝中,蜷缩在床的一角,拉高被子挡住了半张脸。

“你说过被跟踪的感觉进了家门。现在看来,是真的了。”陆江吟边说边为自己打地铺,他扔下枕头,扔下被子,双手叠放在脑后躺了下来,“不太清楚这人的行为目的。只是你自己平时有注意过谁平常对你特别在意,时不时就看着你?”

齐溪不假思索道:“你啊。”

陆江吟瞬间坐起身,弓起一只脚,手肘置于膝上,无法反驳,只能无奈地望着她:“除了我呢?”

“没有了。”

“要你再一次住进我家也不知该用什么借口。”陆江吟开始暗暗想办法,这家中如此不安全,今夜有人拿着剪刀剪去了齐溪一截发,谁知下一次会做出什么不正常的行为来。说到底不能拿齐溪的生命安全开玩笑,要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齐溪看出陆江吟很苦恼,若不是今夜发生了这样的恐怖之事,她还真以为日子可以就此平静下来。连日来睡得都异常安稳,但次日醒来时总是精疲力竭,即便是一觉到天亮也是如此。每天半个时辰不到便陷入了深深的睡眠,然后就是一夜怪梦。

偶尔有几次无梦,也总是听到耳边有人在说悄悄话。那些声音细碎,叽里咕噜的就好像在说听不懂的外文,讲讲停停一夜可以反复好几次。她觉得不是梦,可那不是梦又是什么?

“江吟,我们家只有齐叔有所有房间的钥匙。”末了,齐溪忽而谈起这事。

“但我想不会是齐叔的。齐叔极为自律,从不在我面前吃烟,但他其实是个顶爱烟的人,所以身上总会有重重的烟味。若真是他来过,房内定会留下烟的气味。”

“气味?”陆江吟一怔,他忆起当时似乎真有飘过鼻尖的淡淡气味,他没有在意,到现在也只当是齐溪的清香。所以他没有细想。可分明有什么奇怪的感觉逼迫他去想,去抓住那根本抓不住的气味。

后来,没怎么说话的齐溪保持那个防御的姿势很久,时间已经不早了,再过几个时辰便要天亮,他们就要起来去上学。她想劝江吟先睡,她意识到只要自己不睡,什么妖魔鬼怪都无法靠近她。

“我守着你睡。”最后,她说了这样的话。

陆江吟望着她,又起了身走到床边,照顾她躺下后替她盖好被子,一语道破她的心思:“人无法长时间保持意识清醒,你不能不睡。我在这儿,你尽管安心。”

“可……”齐溪还是有些犹豫。

陆江吟盯着她,沉沉地叹息一声:“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尽管心里十分想……”

“不听!”齐溪又拉高了被子,蒙住了自己整颗脑袋。她躲进被窝害羞地抿嘴笑,心里想着陆江吟,困意什么时候袭来都不知晓便沉沉睡去了。

陆江吟没有躺回到地铺上,他就在一边等着齐溪睡着,然后轻轻地为她拉低被子掖了掖。明明都睡着了,脸颊还红扑扑的,好像深夜盛放的鲜花,花瓣上还有晶莹剔透的朝露。

“好梦。”这个祝福他在心里说,然后背对着齐溪慢慢坐下身,倚靠着床沿对着外头越发明亮的月光祈祷,祈祷黎明快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