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怎么刚回来就往我这里跑?是不是太想我啦?”叶超为了手头上的案子起早贪黑,忙进忙出,这才回到办公室几分钟就迎来了风尘仆仆的陆江庭。他自然是喜出望外,热情地拉开自己的椅子伺候陆江庭坐下。数日下来,恐怕今天是他笑容最好的时候了。
陆江庭沉着脸不吃他这一套,直接戳穿道:“是你打电话哭着喊着求我回来就马上来找你的。”回来的行程本已安排妥当,被叶超这么无理取闹地一催,他下了飞机就急往巡捕房赶,生怕弟弟又惹出了什么麻烦。
“啊,是吗?”叶超忙得焦头烂额,回到家里就稀里糊涂的,连给陆江庭拨了电话都忘了,他殷勤地倒了杯水,诚意十足地道歉,“我不就是打个电话发发牢骚,谁料你当真了。”
“我当真?”陆江庭挑眉质问叶超,“我要不是不放心江吟,我才懒得听你发牢骚。”
叶超耸耸肩表示认输,他才不要和陆江庭吵架,本来身边朋友就不多。于是他主动坦白了陆江吟最近的二三事:“你弟弟有什么好操心的?他可比你厉害多了!你知不知道你前脚刚走,他后脚就拎着行李上齐溪家住去了。”
陆江庭没想到叶超一上来就控诉自己弟弟,出于血缘关系他不由得也臊了一脸,一时间尴尬不已。顿了顿,他若无其事地交叠双手置于胸前,斜了叶超一眼,扯开了话题:“之前江吟让我查了你们法医文韬的一些事,回来了也没听到什么风声,有兴趣和我详细讲一讲吗?”
提起这事叶超就头疼,他摆摆手:“过去的就算了。我现在对你比较感兴趣。”后半句话锋一转又引回到陆江庭身上,他挤眉弄眼地试探,“我们这儿光有一个老覃实在是忙不过来,不知道陆大少爷能不能兼职一下巡捕房的备用法医呢?”
“滚。”陆江庭起身就准备走。
叶超抢先跑到门口张开双手拦住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就当帮兄弟我一个忙嘛!反正你弟弟三天两头闲着没事也总往我这儿跑,我平时查案已经忙死了,还要替你照顾他。平心而论,你是不是应该为我分担点工作上的烦恼?”
“让开。”
陆江庭神情冷淡,任凭叶超胡说谄媚也不动摇。在这一点上,陆家俩兄弟的性格一目了然。一个外冷内热,一个则刚好相反。好在叶超足够了解他,知道此路不通该另寻出路。
“真不骗你。前段日子从七十三号宅子挖出了六具白骨,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文韬还出事了,老覃本来已经退休了,没办法只能请回来干活。上头命令我彻查此案。我又不会验尸,实在是黔驴技穷啊。老覃说了,这案子恐怕和十几年前的妇女失踪案有关,她们全都是被利器刺死的……”
陆江庭眉峰隆起,一只手烦躁地摁了摁太阳穴,另一只手则捂住了叶超像是机关枪一般的嘴。然后,他厌弃地拿掌心蹭了蹭叶超的外衣,问:“什么时候开始?”
“马上。”
叶超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相识这么些年,彼此多少有些了解。叶超深知陆江庭原本就想成为一名法医,无奈后来父亲身体出了些状况,他不得不接手家里的一切。所以他根本无需做太多的劝说。
从前惨痛的经历,陆江庭甚少回忆,但也从不敢忘。一直以来有意避免再度卷入其中,一面却又早早地做好了再次面对的心理准备。他原是排斥江吟一次又一次地参与调查那些案件,但其实他是无比羡慕的。牺牲自己的理想去成全弟弟可以自主掌控的人生,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也丝毫不觉委屈。
然而现在,兜兜转转,该走的路还是要走的。
“巡捕房验尸条件不好,暂时也没别的地方可以转移。”叶超领着陆江庭往验尸房走去,嘴里一直唠唠叨叨的,“几具白骨身份还在核实。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七十三号不知所终的屋主也在其中。”
“也就是说,你们在七十三号挖出的白骨不单单是几具女尸这么简单?”陆江庭一点就通,在叶超东一句西一句的讲述中,他大致理清了他不在时发生的种种。
叶超苦恼地承认:“经过老覃的初步检验来看,先挖出来的三具女尸的死亡时间比井下更深处挖出来的其他三具尸体要来得晚。我的猜测是有人杀了七十三号一家抛掷井底,后杀了人又如法炮制。凶手将这口废井当作了受害者的坟墓。”
“你说死者身份还在核实,怎知其余三具尸体就是七十三号原来的主人?”陆江庭提出质疑,在没有得出准确的结果前,断不可就这样下结论进行推测,“七十三号发生的事没人可以说清楚,就连具体发生的时间都难以从流传的各个故事版本中推导出来。再者,那宅子荒废已久进进出出的人不在少数,你又怎么肯定知晓废井存在的仅有那凶手一人?”
一连串的提问让叶超觉得找陆江庭过来帮忙真是太对了,他一点也不觉得探长的颜面挂不住,反而兴奋地同陆江庭讲:“这个恐怕还要问一问你弟弟,因为发现尸体有他一半的功劳。”
“又和他有关?”
“可不是。你弟弟保不齐天生就有这样的吸引力,能够吸引各种乱七八糟的人和事。之前一起案子中的一小白脸将遗产留给了他,结果就埋在了那口废井旁边。你说那小白脸不知情,我还真不信。”
陆江庭想反驳叶超的戏谑,但又不知从何驳起。弟弟招人喜欢是事实,从小便是这样。只不过这大了,好些人给予的“喜欢”不能同小时被人喜欢相提并论。他兀自叹气,没再询问弟弟的事,只是疑惑:“那人呢?你们没有问他为何将自己的家底埋在那儿?”
“人都死了,上哪儿问去?据说还是遗传病呢,本来就活不了几年。不过他一定是知晓那口井的,不然也不会故弄玄虚弄个字谜让你弟弟猜了。”叶超叉着腰,一会儿后道,“喏,就这儿。”
陆江庭抬头看了看窄窄的门,够一人行走,够一尸体横着进。望进里面却是深深的、黑漆漆的走廊,连一盏煤油灯都不舍得点。右侧窄门边挂着的木牌子上写着“验尸房”三个红字,他还未进去就闻到了一股上学时经常能够接触到的气味,遂说:“确实该让上面拨点款修整一下了。”
“拨款就算了。我这儿呢,倒是有个好主意,你家名下不是有诊所、医院吗?只要匀一间出来给我们做验尸房用就可,你看如何?”
“想得倒是挺美。”
“嘿嘿,我们好兄弟,不占你便宜还能占谁的呢?”
陆江庭怪好笑地回身望着他:“为你排忧解难虽出于情谊,出于好奇心,但绝不是义务劳动。多的我也不要,就要你薪水的三分之一,你看如何?”
“欸……你说今儿个天气怎么就这么好呢,好得让我想先走一步。”叶超不看陆江庭,边说着边摸着脖子自顾自地往里走。
陆江庭就知他会如此,摇摇头笑着紧跟其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一间白色的屋子,验尸房外表虽然破烂不堪,但其内倒是一应俱全。这会儿老覃戴着眼镜在一边伏案写报告,身边一个助手都没有,他一边检查还要一边记录。
“老覃,忙着呢?”叶超明知故问。
老覃头也不抬,闷声应答:“你不看见了嘛。这上了年纪,记性大不如从前,刚刚想到什么,一拿起笔就给忘了。”
叶超一听,正中下怀,忙为他介绍了身后的陆江庭:“我可是很体恤你的,特意为你找了一帮手。国外留学回来的,陆家大少爷陆江庭。”
“哦?”老覃疑惑着摘了眼镜从椅子上站起身,上上下下打量陆江庭。他似乎听过这孩子的名字,绝不是因为陆家家大业大的缘故,而是和当时自己经手的案子有关。
他一时没有想起,便也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对陆江庭道:“最近可是会很辛苦的,你可不准半途而废哦。”
“不会。”陆江庭微笑着回答,继而扫了眼解剖台面上的一具白骨,以及另一张靠着西墙的桌子上的证物,立马进入了法医的角色中,“我来帮您。”
老覃干脆放下笔,笑吟吟说:“嗯,感觉踏实多了。”
叶超一看事情妥了,就离开了验尸房,就着手头上现有的资料去到处询问失踪妇女的身份。
“头儿,我们已经张贴了很多认尸的单子,也联系了报社刊登新闻。我想总比我们一家家跑要来得强,毕竟都是十几年前失踪的人,有没有存档都不知道。”
手下过来同他汇报案子的任务完成情况,叶超听后只是点点头。从女尸身上发现的首饰可以说明一个问题,凶手并非为了钱财。他杀了这么多女人,手段残忍,难道是仇视女性?可他杀的又都是有钱人,这样一来,这个凶手岂不是既仇视女性又有仇富心理?
“我们这儿之前不是抓过一个惯偷叫程岂言,人送绰号‘包打听’吗?”叶超猛然间想起这号人物,“给我去把他找来,我有事要问他。”
“明白!”
手下接到任务后就出发了,叶超坐在办公桌前独自思考了半天,拉开正中间的大抽屉,从中翻出了小一母亲张珍的照片。不管何时,这张现场照片看起来仍旧触目惊心。
“江庭母亲叶闻韵的案子和她们的若是同一起,那为何处理叶闻韵的方式这么不一样?还有,张珍可是住在桥洞、贫民窟的穷人,不符合凶手之前选择的杀人对象啊。这怎么回事,难道张珍和叶闻韵是独立于其他三件之外的案子吗?可明明被害的手段是一致的啊。”叶超惆怅地摸摸下巴,盯着没有感情色彩的黑白照片,思绪被拉出去很远很远,他半天没能想明白张珍案、江庭母亲案和三具女尸之间是否真的存在统一性,正准备将照片放下时,突然想到,“张珍是在四月十二号深夜到次日凌晨那段时间遇害的,我记得叶闻韵遇害的时间也差不多是在阴历三月份左右,莫非……”
他立刻旋开黑色钢笔的笔帽,在记事本上写下了“暮春”二字,还画了好几圈,一层层加重的墨水使得“暮春”就像是深埋一潭黑水中的秘密匣子。此刻,叶超正翻搅着这一潭黑水,欲掀起风浪。
栽种在道路两边的大树枝叶茂盛,这大片的树荫正好给人们提供了乘凉的地儿。
“这天越来越热啦,一点风也没有。”李爱瑶用左手拭去了额角的汗水,不满地向齐溪抱怨,“早知道就不出来啦。热得我右手都有些痒了,还挠不到。”
李爱瑶出院后,才在家休息几天便耐不住寂寞,不管家人反对硬是回到学校上课,左手没办法写字,笔记也都是借齐溪的。午后,她又拉着齐溪在外面瞎逛,怎料外头竟如此晒。
这会儿齐溪和她正站在卖糖食的小商铺边上,听着她发牢骚。
“买完糕点我们就回去。”齐溪挑了些自己和爱瑶爱吃的甜点之后也为陆江吟挑了一些,挑来挑去又想拿回学校被其他同学看见又要遭嫌话,索性给谢罗华、方浩淼、许景明和周毅也一并买了。
李爱瑶见她给钱后接过来好几袋的东西,惊讶地问:“你是把这周要吃的都买了吗?”
“哎呀,不是。”齐溪尴尬地笑着摆手,余光一瞥时忽见爱瑶身后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她可能是因为从小有过被跟踪的经历,对这类事情尤为敏感。她总觉得从她们逛街开始,就有人一直尾随着。
“哦,我知道了。”李爱瑶对齐溪的所见毫无察觉,笑嘻嘻地开玩笑,“肯定是买给陆江吟的,也不知他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让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李爱瑶絮絮叨叨地说着,可齐溪一点也没听进她的话。因为她总算在小心翼翼的目光中看明白了那人究竟在做什么。
李爱瑶转了下身,准备和齐溪跨出门槛。
“站住!”齐溪突然向前一步,大喝一声。吓得李爱瑶以为她在呵斥自己呢,连忙往她身边一站,朝着同一个方向望过去,只见她死命抓住一个穿戴整齐的陌生老头的手。店里所有人都看着她们,不知发生了何事。
“小姑娘,你有事吗?”老头看起来面目慈祥,可眼神里却流露着狡黠的意味。他打量着齐溪,这弱不禁风的小姐,他只要轻轻一甩就能甩开她,但他没有这么做。
“你……您怎么能这么为老不尊呢?”齐溪瞧见他背影的时候还以为是个年轻力壮的青年,没想却是个和齐叔一般年纪的人。于是,她下意识地用起了尊称。
老头乐呵呵道:“我怎么了?年纪大了不能上这儿来买糖食?还是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就不准吃糖食?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个为老不尊啊?”
李爱瑶也一脸莫名其妙,站在齐溪身后承受着各路人投来的新奇目光,她既不自在又恐齐溪得罪人受到伤害,遂催齐溪不要管了,赶紧走吧。
“他偷了你的钱袋。”齐溪回过脸同李爱瑶说,“我亲眼看见的,他跟着我们进来,什么也不买,只管在我们周围徘徊。就在刚刚他顺走了你的钱袋,我才确定他就是个小偷。”
说出这话,李爱瑶、店员和其他客人都惊呆了。这光天化日的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客人们纷纷要求店员立刻打电话叫警察。几个青年上来说要将其送到警察局。场面一时间闹哄哄的,齐溪也有些无法应对。
“口口声声说我偷了人家的钱包,你有证据吗?那我还看见你偷东西了,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你是小偷啊?我这么一把老骨头,你还冤枉我。”
齐溪一听愣了神,怎么还倒打一耙呢?她见他上了年纪,不愿说重话,只道:“我不和你吵,等警察来了搜一搜就知道。”
“我的钱包真不见了。”李爱瑶后知后觉地翻了翻自己拎着的袋子,于是立马同仇敌忾起来,拧着眉头同老头说,“您这样可真不对了,这可是我这星期的零花钱。您都偷走了,我用什么呀?”
“你还可以再问父母要嘛。”老头无心地搭了一句腔,说完立马捂了嘴。
齐溪心知肚明,劝道:“你把钱包还给我朋友,我们就让你走。”
“他可走不了。”
这时候,叶超的声音响起,他一眼就扫到了程岂言的身上,然后才注意到一旁站着的齐溪和李爱瑶,顿时脑袋都大了。
“巡捕房的探长来了,可由不得你不承认啦!”周围的客人和店员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说道。
叶超让下属散了这些人,自个儿走近他们,一对上齐溪眨巴眨巴惊讶又惊喜的眼睛,瞬间没辙。骂人的话都已经在舌尖上了,硬生生给忍了下来。
真可谓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程岂言见叶超来得如此及时,怕本就有事找自己,随即从怀里掏出钱包若无其事地抛给了齐溪,说话声儿还是那么嚣张:“现在可以松开我了。”
齐溪将钱包还给了李爱瑶,想着叶探长在这儿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便放开了程岂言,然后好奇地问他:“你是故意打扮成这个样子的吧。”
“嚯,小丫头有点眼力见。”程岂言回身朝齐溪竖起了大拇指,忍不住夸赞,“还以为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呢,没想到还有两下子。”
叶超听完就打了他后脑勺一下,直接把他戴头上的白色假发给打飞了。叶超双手叉腰,懒得和程岂言废话:“快把胡子摘了,身板给我挺直,跟我回巡捕房。”
“又要跟你回去啊?我这不是没偷成嘛!”程岂言无奈地撕下假胡子,粗粗地抹了一把脸,露出了二十几岁的年轻男人模样。
他单手晃着那撇胡子得意地冲齐溪说:“好玩吧?你要不要试试?”
“不要!”齐溪嫌弃地一把推开他的手,紧紧地和李爱瑶挨在一起。她的不高兴反而引得他大笑,真是个厚脸皮的家伙。
叶超脾气上来,使劲拽了他一把将他甩向门口:“偷东西也就算了,现在还学会戏弄女孩子了。真该关你进去蹲几天。”
“叶探长,您这话就不对了。我们盗亦有道,做事也是讲原则的,我可不会戏弄女孩子。”程岂言笑得很灿烂,完全不惧怕叶超半分。
叶超又推了他一把,没好气地质问:“没戏弄她?那你刚刚在做什么?”
“偷她的心啊。”
“滚去死!”
最后,叶超气愤地从背后狠踹了他一脚,看着他滑稽摔倒在地才作罢。
这程岂言油嘴滑舌,真是不知死活,幸好陆江吟这会儿不在。他这么不安地想着,然后回头询问齐溪:“送你们回学校还是……哦,对了,陆江庭回来了,现在在我那儿呢。”
齐溪莞尔一笑:“我都不知道江庭哥哥今天回来呢。”
“别说你不知道,陆江吟那小子也不知道。江庭是被我骗过来帮忙的,你知道巡捕房少了个法医……咳,所以我急需个人手。”
齐溪望了李爱瑶一眼,握了握她的手。李爱瑶也抿嘴笑着回握住齐溪的手,她知道齐溪在安慰她。事情已翻篇,今后无意中也会被一次次提起,所有人都应该淡然处之,她更应该习惯。
“喂,要么你也一起去巡捕房吧。你还有东西在我手上呢,不来可不还你哦。”程岂言被押进了车内还探出车窗同齐溪喊话,一脸阳光无害的笑容。
叶超真是烦透了,这小浑蛋还撩起人来了,简直无法无天。他不管不顾地将其脑袋摁回车内,然后对齐溪讲:“你别理他,这小畜生满嘴胡话。不过你要是没事,倒是可以来一趟,我正好有事问你。”
“好。”齐溪想来应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便答应了,“爱瑶,你也一起去吧。”
李爱瑶当即摆手拒绝:“我不去。你早去早回,我在学校等你。”等到齐溪一步三回头地上了叶超的车,几个人乘车离开之后,她忽然露出了“坏心眼”的笑意,嘴里嘀咕着,“我要去了谁给陆江吟通风报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