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找医生!”叶超见状生怕齐溪有个三长两短,急忙指挥手下。他不敢有半点马虎,举着枪一步步靠近静止不动、姿势奇怪的文韬。他慢慢蹲下身,见其脸色发青,瞳孔放大,已无脉搏。确认无误之后,他低声说道:“死了。”
此时,听到了呜咽的声音,叶超立时朝齐溪望去。只见陆江吟单膝跪在齐溪跟前,恼怒又心疼地解下堵住齐溪嘴巴的布条,又解开绑在她手脚上的布条,之后扶着她的双肩不住地上下打量。
“你有没有怎么样?”从表面上看,齐溪身上除了手腕、脚腕处有被束缚过的痕迹之外,再无其他明显伤痕。可齐溪哭得红肿、目光呆滞的眼睛让陆江吟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然而,齐溪对陆江吟的问话充耳不闻,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文韬身上。她哭得太累了,哭得好像陪着他们一块死了。她长时间撕心裂肺地呐喊,祈祷有人能冲进来阻止这个悲剧,但所有的一切都没有被外面的世界听见、看见。
现在,他们来了。她能够将“救命”二字切实地喊出来时,却麻木得如同木偶人,就像被文韬扔进火盆里的小木马,备受烈焰折磨,却又完好无损。
“齐溪?”陆江吟被她流露出来的绝望神色给吓坏了,他唯恐齐溪遭遇了什么无法言说的痛苦,紧张万分地试图让她看向自己。
耳畔的声音就像是遥远山谷传来的回音,一波一波地振动她的心。齐溪的眼睛干涩无力,她眨了眨之后从煎熬的噩梦中拉回到现实。她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的陆江吟,现在就在这里。
“这儿发生了什么,他又对你做了什么?”叶超收起枪,神情也是落寞非常。他望着失魂落魄的齐溪,出于职业本能对她进行了询问。
这期间他瞥了眼浴缸里的瓶瓶罐罐,没忍心再看第二眼。他和陆江吟都深知,那具始终找不到的周祈望的尸体就在这儿,以一种破碎又完整的方式保存在这儿。瓶内的**可以保住尸身不腐,文韬学医自然懂得保存方法。以这样的方式挽留去世之人,到底也还是一同走向了死亡。
“你不想回答可以不说。”陆江吟知道叶超那是例行公事,但此时此刻又过于强人所难。
叶超无奈地抬手摸了摸后颈,挥手让手下暂时先退出浴室。
“迟早都要说的。”不大不小的浴室里只剩下他们几个,叶超犹豫再三还是轻声说道,“齐溪,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慢慢想,慢慢说。”
齐溪木愣愣地盯着陆江吟,眼里没有生气,她好长一段时间都处于空白的状态。她听见他们在说话,他们让她说,可她该从何说起。
半天后,她开口:“江吟。”
“我在这儿。”
“我想喝水,干净的水。”
“好。”
陆江吟即刻起身为她找水,客厅茶几上放着的茶壶他看也没看一眼就往外跑。齐溪说要喝干净的水,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被那一缸子浸泡器官的**给吓坏了。好些事情光是想象就已经无力承受,更何况她被囚禁至此亲眼目睹。
“我扶你出去。”这会儿叶超总算是懂得了一点怜香惜玉,他伸手去抓齐溪的胳膊,却发现她完全使不上劲。
无奈之下,他只好妥协道:“哎,我抱你出去。这事回头你自己和陆江吟解释,免得我里外不是人。”
齐溪哪有心情同他开玩笑,就算是听见了也全然没往心里去,面上始终挂着一丝冷漠。
趁着陆江吟还没回来,叶超赶紧俯下身来一手托住她的背,一手托起她的双腿将她抱往外面客厅沙发上坐着,在外面候着的手下见状忙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先处理浴室里的尸体。
“嗯,都先搬回巡捕房,动作小心点。”叶超点头应允。
“你别看了。”叶超不想再吓着这千金小姐,便伸手遮挡了下齐溪的视线,那会儿抱起她时感觉她全身冰冷、颤抖不已,他环顾四周也拿不定主意,只好脱下自己的皮夹克盖在齐溪的身上。
齐溪垂在身子两侧的手慢慢合拢紧攥着置于腹前,坐在通风的客厅里,窗外夜生活的点点滴滴聒噪地闯了进来,这等充满人情味的感觉让她终于从那边的地狱里活了回来,于是一个激灵,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看看你,冻得鼻涕都出来了。”叶超边说着边转头寻找,他一个糙汉子身上携带手帕什么的肯定不存在,索性伸出左手道,“快擦擦。”
“擦哪里?”齐溪抬起红红的眼睛,轻声问。
“我的袖子上啊,不然你想擦我手上?”
齐溪看了眼,忽觉难为情,遂拒绝:“不用了。”她低头抓过身上的皮夹克,想了想觉得擦人家穿着的衬衫上还不如擦皮夹克上。
“喂!”叶超看见顿时就急了,一把抓住齐溪的手,语重心长道,“我说姑奶奶,衬衫给你擦鼻涕嫌弃是不是,还专挑贵的来。你也不想想我一个月领多少薪水。”
“对不起。”齐溪被他轻松如往常的说话语调给逗笑了,她有点窘迫,但也因为窘迫想起了自己兜里的手帕。她掏了出来,尴尬地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仪表。
叶超看着她这稍稍好了些的模样,也觉得好笑:“我看你和陆江吟也是半斤八两,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知道是夸你勇敢好还是莽撞好。”
“倒霉吧。”齐溪有气无力地笑了声。
“有自知之明,这点比那小子强。”叶超倒是第一次意识到齐溪的可爱之处,在这么沮丧的环境中她还能自嘲,“话说,你是怎么知道文韬是凶手的?”
齐溪看向他:“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会来找他,而且还是在这么巧的时间点上?”
“准确地说,在到他家门口之前我还不知道他就是凶手。”齐溪回忆时仍觉得不可思议,站在文韬家门口时,她才醒悟过来自己先前种种的灵光一闪,都是有原因的。
她叹了一口气后突然抬头瞪大眼睛,紧张地问:“爱瑶呢?你们见到李爱瑶了吗?是她来通知你们,所以你们赶来的吗?”
“什么李爱瑶?我们没见过她啊,我们赶来这儿是因为陆江吟发现文韬是凶手,加上你家管家过来报案说你失踪了,陆江吟推测你可能就在文韬家,所以我们来的。”
“那爱瑶去哪儿了?”齐溪不解,头痛欲裂,耳朵又嗡嗡作响,她唯恐李爱瑶遭遇什么意外,请求叶超派人去寻找她,“她中途一定出事了,不然你们不会到现在才来。”
这时,陆江吟拿着一杯附近茶馆买的水回来了。他将杯子的盖子揭开递给了齐溪,柔声道:“杯子新买的,慢慢喝。”
“谢谢。”齐溪接过杯子,忐忑地看着陆江吟问,“你们真的没有见过爱瑶吗?”
陆江吟在她旁边坐下,无声地摇了摇头。他看向叶超,用眼神试问对方究竟怎么了。叶超也觉得纳闷,这一路上压根没有李爱瑶的身影啊。他立即招呼几个警员让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人去李爱瑶家里查看,另外的则沿路打听她的下落。
“为什么李爱瑶也会扯进来?”陆江吟问出后突然后悔,李爱瑶本就身在其中。他干咳了一声后,看着一口接着一口喝水的齐溪,视线一瞟注意到了披在她肩上的叶超的破夹克。
叶超本来也注视着齐溪,拼命按捺住自己想要逼问她的冲动,碍于陆江吟的面子,他就死等着齐溪主动开口。但等来等去忽然觉得脊背上一凉,他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风哧溜溜地往他脖子里头钻,正纳闷着呢,一下对上了陆江吟的眼。
“看我干什么?”叶超一下就明白过来了,自觉伸手抓起自己披在齐溪身上的夹克,“小肚鸡肠,那她冷我还能干坐着看她冻感冒啊?”
陆江吟也不辩驳,默默地脱下自己的外套重新给齐溪穿上,反问叶超:“小夹克管什么用?”
“是,我的不管用,你的就管用。你的还不就是一件小褂子!”
齐溪放下杯子,都不太明白两人怎么又吵起来了,连忙两面劝解:“我现在说可以吗?”
“当然,当然!”叶超求之不得呢。
“你可以随时停下不说。”陆江吟宽慰她。
齐溪点了点头。
“大概是心境不同吧……”她低声说给自己听,深吸一口气抬头时,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她开始说的第一句就怪起了陆江吟:“一早就说要去找叶探长研究小一的案子,我不知你们谈得如何,又不敢前来打扰,一直等到中午你也不回来,所以我就——”
原本以为稍稍明亮些的天空会就此放晴,可没过多久,厚重的乌云又压上了头顶,雨下得更猛烈了。这渐大的雨势偏巧又令她记起了那把忘还给文法医的伞。
“……文韬的伞。”齐溪纠正了一下称呼,语气里隐约透露着惋惜,“我就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伞去找文韬。想着周末如果他家中无人,我便可以找去巡捕房。”
叶超瞬间就明白了,伸手越过齐溪拍了拍陆江吟的肩,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开心吗?她这么迂回折腾原来就是为了来见你。”
“你就这么步行去了他家?”陆江吟没理会叶超的打趣,一本正经地问齐溪,“那李爱瑶是你在中途遇见的,还是碰巧在他家门口碰上的?”
齐溪点头,这些陆江吟一猜即中。雨天迫使行人的脚步匆忙,她也一样。埋头前进的时候又抱怨起手中异常沉重的伞,也就是在那时碰见了迎面走来的李爱瑶,惊喜之余,她顺势收了伞躲进对方的伞面下。
李爱瑶原是冒着大雨气鼓鼓地去找舅舅,想要质问舅舅为什么藏着孩子不让他们见一见。
一直到李爱瑶断断续续列举完舅舅的“罪状”,齐溪仍没有将她舅舅的孩子同周祈望画上等号。不管李爱瑶唤了几遍“望望”,她都无动于衷,一心只想着如果文韬不在家该多好,她就有理由跑去巡捕房找陆江吟了。抱着这种念头,两人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同一公寓楼前。
半路上相遇,不约而同又来到了同个目的地,齐溪总算对这一系列的巧合产生了警觉性。她开玩笑地问李爱瑶,她们找的人该不会住在同一楼层里。
李爱瑶直言不可能,她虽不清楚齐溪还伞之人是谁,但绝对不会是自己这么自私和令人费解的舅舅。两人依旧友好地手牵着手上了楼,随后竟一齐站到三楼层的房门前,齐溪的笑意就在那时陡然间消失。
“我们站在同一房门口的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从前的种种灵光一闪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真相离我从来都是半步之遥,意味着案件的关键细节近在咫尺,意味着我是个彻底的傻子。”齐溪内心已经痛恨自己一万遍了,骂自己的话说出口时却格外平静。
“周祈望这名字的熟悉感来自于李爱瑶口中的望望,初次听到江吟说要查一个生辰是四月十七号的孩子时,我就隐约觉得奇怪。原来这种朦朦胧胧的奇异的感觉,来自于我曾经在文韬家中见到的照片上的拍摄时间,而不仅仅因为这是一个充满悲剧的日子。原来文韬所说的儿子和妻子在一起的含义竟然是这样的,他的儿子死了,岂不是意味着他的妻子……”
齐溪皱着眉头,没有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结果说出来,她后怕极了。不管回望过去多少次,她也不敢相信文韬竟然当着她的面说了儿子去世的事实。
“什么?”陆江吟也深感震惊。没想到文韬会如此胆大地同齐溪暗示自己儿子已不在人间。文韬是不是故意为之,陆江吟无法求证,只是苦了齐溪背负真相许久却浑然不知。
叶超听了也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他对文韬了解甚少,但的确是工作上很合得来的搭档。他一直敬佩文韬的修养与学识,殊不知这样稳重自持的人会落到这般下场。他一时间可怜起了工作伙伴,但看了眼更加无辜的齐溪,想起了那几个枉死的孩子,又舍弃了这无用的同情。
这些灵光一闪汇集成了一个死亡真相,齐溪哪敢让李爱瑶上前敲门,抓住她的手便接连质问,为什么舅舅是文韬这事从来不说,为什么舅母没有一同回到上海来,反而留在香港地区,为什么偏是今日来找他。
排山倒海的问题令李爱瑶一时语塞,被齐溪少有的强势给吓了一跳。前两个问题李爱瑶只当是两家人疏远的关系造成的,彼此互不关心。舅舅回来时说舅母身体不适,不宜来回奔波,只能留在香港地区治病,两家之间有个孩子牵绊着又免不了不接触。而后一个问题——
“今日是文韬的生辰。”齐溪说完又克制不住低声啜泣,先前的崩溃涌了上来。
陆江吟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她,他大概能猜到之后的发展了。
“我没事。”齐溪哽咽着摆摆手,让陆江吟放心,强撑着讲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同陆江吟心里的猜测一样,齐溪基于未知的担心强硬地支开了不知情的李爱瑶,不让她问缘由,只让她速速去巡捕房找陆江吟和叶超。独自一人之后,齐溪站在门口惊出了一身冷汗。
“文韬开了门让你进去的?”叶超问。若是文韬自杀的心意已决,怎还会放齐溪进屋?可要是不放齐溪进去,对文韬来说或许也会节外生枝。
齐溪点头,用手绢的一角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道:“他开门时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非常正式也非常隆重。我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只是来还伞,我怕他接过伞就将我拒之门外,所以我一面说着一面不等他邀请就进了屋。”
“然后呢,他怎么就将你绑了起来?”叶超越听越紧张,好似经历了同齐溪一样的心理路程。
齐溪自小不会撒谎,一骗人所有的眼神、肢体动作都会出卖她。这次也不例外,她说着蹩脚的借口往文韬客厅走去,说是还伞却紧抓着伞不放。她一会儿问文韬吃了没有,一会儿问文韬要去哪里,一会儿又说下雨天真烦人。奇奇怪怪的举动都没有打乱文韬的节奏,甚至那时的他看起来格外温柔。
他一一回答齐溪的问题,也陪着她东拉西扯地聊了聊。他说话语气悠远又意味深长,就像是在对很遥远的人说一样,尾声总夹杂着短暂的哀叹。她不敢再多谈别的,生怕自己不小心说漏了什么,无措之下抓着伞说要借用洗手间。
那时,文韬没有说话。
“我闯进洗手间就看到帘子后面的浴缸……我吓坏了,当即就叫喊了一声。然后糟糕的事情就发生了……”齐溪当时就算想跑也动弹不了,真正的害怕会让人失去反应力与行动力。
脑袋一片空白时就容易被乘虚而入,齐溪被悄无声息走到其身后的文韬用毛巾捂住了口鼻,只挣扎了一会儿便彻底陷入了昏迷。
“醒来时就是你们后来见到的那副样子,手脚被绑住也无法说话。”齐溪合上眼,又重回到了那一刻,所有触感一并都回到了过去。
冷冰冰的浴室,“四分五裂”的周祈望,西装傍身的文韬,他们都高高在上地俯视她,而她就像是被押上阎王殿接受拷问的恶鬼,牛头马面都隐于白瓷砖内,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她看。
“我没想到你会来,可你来了似乎也在期望之中。”
未料,文韬开了口。他脸上笑意淡淡,全然没有凶手的阴鸷酷烈。
他说:“伞借于你不用还。你和陆江吟不是愚人,迟早会知道,赶在今日倒也是凑巧了。望望没能过上自己的生日,我总觉得遗憾,所以想和他们一起过。一直都是一起过的,今年也不该落下。”
齐溪听得心里发毛,只能拼命摇头阻止文韬可怕的念头。文韬见她慌张又努力想要救自己的样子,低低地笑了声。
“比起救我,你更想知道真相吧。”文韬声音骤然低沉,等到下一句说起又恢复平常,不紧不慢,亦无情感,“那几个孩子不管年纪大小,杀人者总归是要命偿的。”
他顿了顿后,朝齐溪伸手过去,齐溪立时闭了眼。
文韬顺势便将两指轻放在了她的眼皮上。他指腹凉凉的,吓得齐溪一哆嗦。
“不用瞪着我,也不必愤怒。情绪波动会给你的身心带来影响。你无需为了我们弄得一身狼狈。闭眼听我说也可以,不想听也可以,我想你总归是要给叶超一份口供的。”
齐溪没接受他的“好意”,反而无畏了起来。行凶者都如此淡然,她自是更要表现得堂堂正正。
文韬见她倔强,没有多言,向上推了推眼镜,转身走向浴缸,盯着里面看了一会儿,回身坐在浴缸沿边上。
“望望到上海来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小一,他们经常一起玩捉迷藏。孩子本性应是善良的,我从前这么认为,没有阻止他交朋友。后来望望就溺水死了。”
关于这个,文韬一开始非常自责。在给望望买礼物的途中临时想起学校有事,便让望望暂时在商场里等一等。等他忙完回来,商场里不见了望望的踪影。询问之下得知孩子朝河边走去,他心想儿子是按捺不住去找了小一。他顺利地找到了那儿,河岸边没有孩子的身影,他喊了几声也无人应答。
他担心地走近河边时,一眼就看见了只露出水面一点点的望望的衣服,他疯了似的跳进河里,却不知为什么费了好大劲才将孩子捞了起来。他什么也顾不上想,在岸边为孩子做了紧急抢救措施。他看着孩子肉嘟嘟的脸变得刷白刷白,双眸紧闭着连睫毛也未曾轻颤一下。
他那会儿仍没放弃救治孩子。他抱着孩子上了车,一脚油门踩到了附近的医院。但他迟迟没有下车,后座上的望望冷冰冰的,就像是冰窖里的瓷娃娃。
“我坐在车里坐到了天色将黑。望望死了,这话我告诉自己一百遍,可我还是无法相信生命中仅存的希望就这样没了。我带望望回了家,用了一夜的时间去逼自己接受,当然,我失败了。你也该想到,如果我成功了小一他们便不会死。我越发觉得望望的死只是一种表象,他或许没有真正地死亡。”
文韬冷静地说着,他模糊地回忆自己当时的心境。他学医的,他相信科学,相信人死不能复生,相信人并没有所谓的灵魂。可他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不能复生,没有灵魂。于是他想起了关于七十三号的传说,他听信了荒唐的传闻。
“人痛苦绝望的时候,明知理性上不可为仍为之。那些传闻我并不需要说服自己相信,我想只要能让望望活回来,什么求神拜佛、借尸还魂我都会去做。很荒谬吧?常理上来说,我已经疯了。疯了能让我心存希望,能给望望一线生机。”
就这样,文韬去了七十三号宅子,就是在那日,他在七十三号遇见了小一他们。他跟着他们进屋,却选择躲起来,他不知这几个孩子来到七十三号做什么。只见孩子们跪在一面墙之前,一边磕头一边说“我们不是有意的,请神灵代为转告让望望莫要怪我们”“如果能让望望复活,我愿意做任何事”“真不该让望望当鬼捉我们,不然他也不会落水”。
“啊,我想是他们没错了。”文韬的镜片上泛着一点点光,他稍稍侧着头继续说,“望望的头七一过,我就开始计划了。我将他们逐一骗到家中,好吃好喝招待了几天,本以为他们和望望是真心的朋友,结果他们每一个见到望望的时候都吓得要回家,要找‘妈妈’。他们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望望?明知望望没了母亲……于是,我让他们以和望望同样的方式死去。但至少,淹没他们的水是干净的。”
齐溪就这样听着,她有很多疑问,可每个疑问都像是被文韬洞察出来了一样。他不动声色地读取她的想法,然后慢条斯理地做了解答。他没有任何愧疚,一个做了恶事的人愧疚无用。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烧了他们的衣服,让他们干干净净地去给望望做伴。你说恨吗?自然是恨的,为什么他们还是孩子我就不恨呢?既都是为人,大人抑或孩子便都是一样的。他们舍弃了望望,他们没有救他,那么他们就是凶手。”
齐溪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她想告诉文韬不是这样的,他们没有舍弃望望,他们想救他!可文韬没有理会,明知她有话要说也选择不理会。
良久,他沉沉地长舒一口气:“没事了,很快就都结束了。”说话间他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针管,卷起了自己的袖口,抱歉地看了眼齐溪,“对不起,让你面对这样的事。害怕的话你闭上眼睛就好,用不了多长时间的。还有,你之前说不愉快的事会带走很多能制造快乐的时间。齐溪,我没做到,但希望你可以不被不开心的事所牵绊。”
齐溪奋力地挣扎着,努力地想让他听自己说几句话。可将死之人的勇气和决心不是她能想象的,也不是她轻而易举就能改变的。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文韬将有毒物质注入了体内,看着他轰然倒地、青筋暴起、浑身**。那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齐溪备受煎熬。
她看着他一点点死去,看着鲜活的生命定格在痛苦狰狞的脸上,然后,窗外的夜幕就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