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陆江吟被大哥的敲门声叫醒,从**醒来时虽无明显宿醉后的症状,但昨日之事确实已无印象。他睡眼蒙眬地坐起,抬眼四下扫了一遍。今日终是个好天气,厚厚的窗帘也挡不住灿烂的阳光。
“好累。”他颓废地叹气,伸手擦了擦眼睛。
门外陆江庭还在等着他穿好衣服出来,迟迟听不到动静,便想了个法子催自家小弟。他面朝楼梯下,故意扬起声音道:“齐溪你怎么来了?上学快迟到了吧?不用等江吟了,你先走吧。”
“我好了!”门“呼啦”一下拉开的同时,陆江吟的声音也飘了出来,他喘着气一边急急忙忙地系衬衫的纽扣,一边忙不迭地往楼下走去,“哥,我的书还在桌上,帮我拿一下!”
陆江庭站在原地好笑地摇头,这个只要有关于齐溪的事都当真的弟弟可真是太单纯了,大清早的捉弄结束之后,他叫住了陆江吟:“就算是齐溪真的在这儿,桌上的书也要你自己上来拿。”
三步并作两步噔噔地早已蹿下楼的陆江吟听到大哥这话,立时收住了追逐的脚步,他回身望着优哉游哉从楼上下来的大哥苦笑:“你骗我?”
陆江庭难得一见地翘起嘴角,得意道:“愿者上钩。”
得知齐溪并没有来,陆江吟系扣的双手都无力地垂了下来。他不满地斜了眼陆江庭:“哥,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样对我?”
此时,陆江庭已经绕过他走到了餐厅的门口,昨晚江吟醉酒被齐叔送回来正好被父亲看见,幸好父亲对江吟只是嘴上严厉,甚少真的责罚他。看到小儿子醉得一塌糊涂,父亲心疼地忙叫蓝姨准备解酒茶。他们家人似乎都不太习惯饮酒,父亲对酒精过敏完全不能碰,江吟还好并不是过敏体质,只是小酌一口便会满脸通红。如此看来,江吟则是一杯就倒。
他们陆家和酒恐是无缘了。
“还问做错了什么?醉酒如此狼狈还不算错吗?齐叔年纪大了,拖你不动。那时候我和爸爸都还在屋内,是蓝姨和齐叔一起架着你进的屋。你不知羞居然还问做错了什么。”陆江庭又开始训起了自己的弟弟,他盯着陆江吟看了一会儿,见弟弟低头不语,忽然问,“昨晚有见到齐溪吗?”
陆江吟脑子里一下子蹦跶出很多衔接不上的画面,每个记起的片段都像是独立的一幅画,各有各的故事。画中有谢罗华、叶超、顾一飞、方浩淼,还有许景明……他和许景明说话了,说的内容似乎与贩卖人口案件有关。啊,是那个不知去向的小女孩。
之后呢?之后还有什么?
“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陆江庭以为自己的弟弟身体有恙,便又折返回客厅为他倒了一杯茶走到他跟前,“喝一点。”
“别吵。”陆江吟皱眉轻声拒绝大哥的好意。
昨晚是很吵,有很多人在吵。陆江吟抓着一点点线索拼命地回想,记忆中他有听到小狗的叫声。小狗的叫唤声奶声奶气,可中气十足。不止这个,分明还有别的什么声音,别的有异于那些嘈杂声的存在。
“江吟……”
回忆中那夹杂着点点不安又如甘泉一般甜的声音陡然间被唤醒,陆江吟心中一颤。齐溪,是齐溪,他昨晚见过她!大哥说他是被齐叔送回来的,也就是说有人通知了齐叔来接他?
“说不通啊。”陆江吟想着,伸手接过了陆江庭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不解地抬头问,“昨晚送我回来的只有齐叔吗?”
陆江庭双手滑入裤袋,不假思索道:“扶你下车的只有齐叔。但我问他了,那时齐溪就坐在车中。至于为什么没有一同下来送你进门,问你怕是得不出结果,想知道的话就赶紧吃完早饭去学校问一问她。”
“没下车?”陆江吟对此更是百思不得其解。齐溪自幼便很尊礼数,这都到了他们家门口却避之不进不像是她会做的事啊。
陆江庭见他冥思苦想久久也没有灵光一闪的机灵劲,便随口提醒了一句:“你别是喝醉酒耍酒疯,对她做了轻浮之事惹她讨厌了。要么就是——”
“就是什么?”陆江吟经大哥一提醒,心底已然慌张万分。
“呵。”陆江庭嗤笑了声,抬手放到他的肩上,一半正经一半玩笑地说,“要么就是酒壮人胆,你把藏心里的话都给说出来了,以至于齐溪害羞不敢面对你。”
酒壮人胆?说谁?碍于笑话自己的是年长几岁的大哥,陆江吟不敢当面反驳,只能死鸭子嘴硬:“我能有什么话藏心里?”
“那只有你自己最清楚了。”陆江庭闹够了便收住了话头,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自己也学得同叶超一般爱戏弄江吟。他笑了笑,大约是平时冷静自持的弟弟被捉弄后,气急败坏又无计可施的样子,特别招人喜欢吧。
他望了眼眉头紧锁甚是苦恼的江吟,心想或许那才是真正的弟弟:“好了,赶紧吃完早饭上学。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如果下午赶不及来接你,自己坐电车回来。”
陆江吟现在哪有心思听大哥叮咛,一心扑在昨晚发生的还未及时想起的事上。再说,他哪有藏在心里不敢对齐溪说的话?
于是,有还是没有这个问题困扰了陆江吟一个上午。课堂上数学老师的讲课他一字也没能听进去,走神被发现还被老师叫到了讲台上解题。那题并不难,可陆江吟无法集中精力,愣是迂回地解出了答案。老师看了连连摇头,放他回座位上时还劝他多用点心。
同班的谢罗华可从没见过陆江吟如此心神不宁的样儿,于是一到了吃中饭的时间便拉着陆江吟问东问西。他也好奇,昨晚醉酒的陆江吟被齐溪接走后有没有发生其他什么事。现在看来,铁定有。
“昨晚你那样回家有被责骂吗?齐溪说你了吗?我看你早上一点精神气也没有,总是心不在焉。快和我说说,昨晚还发生了什么?”
谢罗华的穷追不舍让陆江吟甚为烦躁,他止住脚步回眼瞪着谢罗华,说话声恼怒:“我还想有人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吗这是?那你现在去哪儿啊?”谢罗华立在原地一会儿,见陆江吟继续往外走着又跟了上去。
陆江吟焦躁地解开第一颗扣子,头也不回地说:“去找人解决问题。”
“找谁?”
“齐溪。”
隔开两所学校的那条街上总是人来人往,移动的小摊贩们也总爱这个时候来到道路两边吆喝。寻求简单的学生们偶尔会在路边饱餐一顿,吃完就回到学校待着等下午的课。
“你们做什么,怎么气势汹汹的?”
此时路边一棵树下站着四个人,两两面对面。午休时外面本就格外吵闹,但他们四人的氛围却透着别扭。李爱瑶见“来者不善”便主动开口询问。
谢罗华瞄了眼看向别处就是不看陆江吟的齐溪,伸手将李爱瑶拉到了树的另一面,悄声问:“齐溪怎么了?大热天怎么还系上丝巾了?是不是病了?”
“去你的乌鸦嘴!”李爱瑶白了他一眼,替齐溪解释,“早上来就系着,说是昨晚吃了不好的食物,身体过敏起疹子,脖子上也有。”
“噢……女孩子爱美果然是天性啊。”谢罗华点头随后又问,“那她脸上怎么没起疹子?”
李爱瑶“啧”了声,伸手拧了一把谢罗华的胳膊,皱眉反问:“你怎么不盼着齐溪点好?疹子没起到脸上该是好事,你怎么还这样说?”
“行行行!不说了。”谢罗华吃痛地捂着自己的胳膊,见李爱瑶一本正经训斥自己,忽而笑道,“你刚刚的样子和我妈揪着耳朵骂我时一模一样。”
“你,你说什么呢?”李爱瑶扬起手假装又要打过去,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还是收回了手,红着脸警告他,“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也不怕人笑。”
谢罗华还真是傻笑了起来,他看着李爱瑶时不自觉就会露了一脸笨拙。说话笨拙,笑也笨拙,就连喜欢也笨拙。但他不认为这是坏事,只要能很好地传达心意就不算真的笨。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比陆江吟好太多了。学业比不过,家世比不过,长相比不过,好在面对喜欢的人时他谢罗华可是真性情使然,才不像那位少爷拖拖拉拉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这天气……你不热吗?”陆江吟也一眼便注意到了齐溪不合季节的打扮,担心地问,“身体哪里不舒服吗?”
齐溪听到的瞬间,手下意识地抚到了丝巾上,视线下移:“没什么大碍,起疹子而已。”
“我看看。”陆江吟说着便上手想要拉下丝巾瞧瞧症状,哪知齐溪紧拽着丝巾后退了一步,目光仍旧停留在任何一个不在他身上的地方。陆江吟心里头觉得奇怪,早上大哥说的话似乎应验了。莫非他昨晚真的做了什么惹她生厌了?
齐溪心有忐忑,见到陆江吟来找自己时便萌生了想要逃走的想法,可无缘无故避而不见又有些说不过去,无奈只能硬着头皮站到他跟前。面对他想要靠近的手,她惊慌躲避,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不严重,很快就会好的。你找我有事吗?”她疏离地问。
陆江吟直觉“起疹子”一事有假,他了解说谎时齐溪的状态,那是一种撒了谎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心虚。他目不转睛地凝望着她,想从她局促不安的脸上看出端倪,可收入眼底的只有她潮红的脸颊还有抿紧的唇。
“真的不碍事吗?”他妥协地问。
齐溪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昨晚回家后陆叔叔没有责备你吧?”她虽然不太确定江吟来找自己的原因,但总归是和昨晚沾边的事。她不想主动提及,但……似乎又不是真的不愿提及。
“昨晚的事我一点也记不起,纵使真的有责骂于我,我也一概不知。”
“哦。”
陆江吟密切关注着齐溪的反应,那一声“哦”分明就在表达失望,失望自己不记得昨晚之事?
“我们昨晚……”
“齐溪!”
陆江吟鼓起勇气好不容易才问出口的话被李爱瑶硬生生地给打断了,只见李爱瑶手里捏了一小截断树枝从树后跑出来追着谢罗华打。
“齐溪,帮我拦住他!我今天要教他好好做人!居然敢说我是母老虎!”
谢罗华咯咯笑着,一会儿往陆江吟身后躲,一会儿往齐溪身后躲,横竖都不让李爱瑶追上自己。当他躲到齐溪身后,双手搭在她肩上寻求保护时,一不小心躲闪太快一下就把她脖子上的丝巾给扯了下来。
谢罗华当即愣在原地,胆战心惊地望了眼陆江吟,连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是丝巾硬要往我手上沾。”
陆江吟脸色极差,他看着齐溪的目光也变得异样起来。谢罗华扯下齐溪丝巾的瞬间,他看到了脖子上所谓的疹子,而此刻齐溪再度用手将其捂严实了。
“哼,不和你们玩了!齐溪,我们回去吧。”李爱瑶哪赶得上谢罗华,追得累了便干脆地扔掉树枝,挽过齐溪的手,然后冲着谢罗华瞪眼,“还不快把丝巾还来!”
“哦哦哦。”谢罗华连忙认栽地恭敬递上,然后目送她们离开。
他瞧着一步三回头的齐溪问陆江吟:“觉不觉得齐溪今天有些奇怪?”
陆江吟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正在往上蹿,他想冷静下来好好分析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无用。上午只是走神也就罢了,下午他已经想翘课回家了。他不知道齐溪脖子上的“疹子”是怎么回事,可一想到就让人……
“喂,你做什么?”谢罗华瞥了他一眼,发觉陆江吟眼里冒火,顿时退避三舍,“你要吃人啊,这副凶残的样子?可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哦。”
陆江吟深吸一口气,侧身问谢罗华:“你昨晚见到齐溪时她还好吗?”
“反正还没有过敏起疹子。应该是送你回家之后偷偷吃了夜宵才这样的吧,不过你和她相处这么久,该知道她食何物才会过敏吧?”
“没有。”陆江吟闷闷地答。
谢罗华疑惑地问:“什么没有?”
“她没有过敏史,也不对任何食物有过敏现象,直到前两分钟。”陆江吟已经不太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快要崩溃了。他决心要查个清楚,于是撇下谢罗华就往学校老师办公室跑去。
谢罗华又只能跟在后头一顿猛追,路边的人见到他们风风火火的样儿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两人一前一后跑到了老师的办公室,陆江吟叩门打了声招呼,便走进去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个号。
“你给谁打电话?”谢罗华站在一边面对着老师的注视有些尴尬地问。
陆江吟不予理会,电话拨了出去可始终无人接听。白日里难道齐叔不在家?他这才想起齐溪虽然已经搬回家住,但齐石良还未到出院时间。这个时候,齐叔自然还在医院照顾他。他颓唐地挂了电话,向老师鞠完躬后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谢罗华见陆江吟面色凝重,头顶好似乌云笼罩,顿时警惕地问,“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只要你开口,再进三次、四次凶宅我也在所不辞!”
陆江吟仰头叹气:“我想要的,你能帮我偷出来吗?”
“想要什么?”谢罗华好奇富家子弟想要的东西,便自动忽视了“偷窃”的严重性,“是什么?做朋友的理应义字当先,你说要我偷什么?”
“偷——”
“嗯嗯!你尽管说!放心说!不要有顾虑,我不会笑你的!”
“齐溪的心。”
“……你可算了吧,这玩意你自己都偷不来。”
这才过了半天的时间,竟比末日还要难熬。陆江吟深觉自己每时每刻都在饱受摧残。齐溪脖子上的“疹子”到底怎么回事?他不学医的都一眼看出那根本不是疹子,而是外力造成的痕迹。静下心来想,那“疹子”的颜色同刮痧后的颜色极为相近,可若是刮痧所致,不应该只留下那一点点才是。莫不是她自己不小心弄伤的吗?可她那时警惕又拼命遮掩的样子不像是单纯的瘀痕,到底怎么回事……
“景明!”这时,谢罗华大声同站在校园一角准备板报的许景明打招呼,他乐不可支地跑到了许景明跟前,激动地问,“我听说你想找人一起创刊?”
许景明腼腆地笑了笑,同身边另外出板报的同学交代了声后放下粉笔说:“这是日后的事情,即便要创刊也要等到毕业。现在既没有合适的机会也没有足够的钱能完成这件事。”
谢罗华对许景明这个八字还没一撇的理想颇感兴趣,毛遂自荐道:“你看我行吗?我将来想成为一个摄影师,正好你写文章需要醒目的照片,我们没准还能成为搭档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投机,许景明想创刊的原因不全是自己热爱写作,重要的是他经历了一次冒险,看到了现在的中国欠缺的是什么,他想要填补人们精神上的空缺。他想写很多社会层面的事实,想抒发许多情怀,想帮助那些在夹缝中生存的同胞。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许景明最后吟了诗人陆游的诗句,算作是对自己所经历之事的一个感悟,他的理想世界不知要多久才能奋斗得到。
谢罗华端详了许景明半天,突然语重心长道:“你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样了。怎么说,之前的你有点自视甚高、目中无人,还是现在平易近人一点。”
“是吗,我以前有这么硌硬人吗?”许景明也不在意,从前的自负都跟着人生的变故死去了。他没有资本清高,也不想再变得那般不幸。
相比之下,陆江吟……他这才将注意力放到一直在场却完全没有搭话的陆江吟,看对方神情似乎正在为某事烦恼。于是他问谢罗华:“陆江吟怎么了?脸色很差的样子。”
谢罗华不知情地摇摇头,然后举手挡住嘴巴悄悄说:“他今天课堂上分神还被老师批评了,平时什么都不怕的样子,总觉得江吟以后会怕老婆。”
“嗯?”许景明奇怪地问,“你是怎么从刚刚的陈述中得出陆江吟将来怕老婆的?其中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算了算了,不提也罢,你继续忙吧。”谢罗华觉得随意揣测陆江吟的心思也不妥,便敷衍了过去,想走之际余光瞥见了板报上的字,便提醒了许景明一声,“《白蛇传》里那蛇妖不是叫白素贞吗?”
许景明听到这话一时没弄清缘由,随即扭头看向自己写在板报上的字,一眼就落在了那三个他到现在都觉得只是一场梦的字上。他望着黑板上自己写下的“白佳慧”三字,默然闭上了眼睛。尽管如梦一场,但伊人确实已逝。他再未在任何人面前提过白佳慧,但独自一人时他无数次地思念她,无数次地在梦里寻找她,最后无数次地经历生死两茫茫。
“你什么时候来的?”久久之后陆江吟才回过神来看到了许景明,眼睛一瞟便问,“板报上怎么把白素贞写成了白佳慧,你……”话未说完,他就止住了。看了眼神情淡然的许景明,他说了声“对不起”。这般唐突冒犯的行为实在是有些不经大脑,他这一天怕是不好过了。
许景明摆手,示意他不用道歉:“现在好多了,不必担心。”他望着陆江吟,知道对方是无心之说,并无责怪之意。他并非出于本愿往前走,但时间强迫他向前。他不得不积极地去面对每一个明天,忘记很难,也很简单,几十年后他自然会忘了白佳慧,忘了所有的一切。
陆江吟心情不佳,说的话也无意中惹人不悦。本想再说些体己话,可男生之间若是忸怩作态势必更惹人嫌。自古总是做错事者才言多必失。
这浑浑噩噩的一天连一页纸、一个字都看不进去,陆江吟心里不断地催着时间赶紧过去。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陆江吟的脚步却沉重了起来,埋头走路撞到别人也不知,听到女生吃痛呻吟,见到散落一地的书本,他愣了愣,嘴上说着抱歉也一并蹲下身去帮她捡书本。
“谢谢。”女生娇羞地从他手上接回书本,早发现他是陆江吟,虽不常常见到,却经常听同学、朋友讲起。正好她和齐溪又是同一个班的,听到的事情又要比别人多了些。她好意地提醒了一句,“齐溪等会儿就出来了,你就在这儿等她吧。”
陆江吟心思涣散,没怎么注意她,可听到齐溪的名字瞬间就精神了。他的目光越过校门口许许多多的同学,只一眼就见到那俏丽的身影,像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一般撞进他的眸中。
“等会儿一起走,正好和你说个事情。”
就当陆江吟急着要赶到齐溪身边时,突然出现的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听声音就是常做不速之客的叶超。叶超来这儿为的不是陆江吟,只是办完事路过碰巧看见了他。
“没空!”陆江吟眼看着齐溪越走越近,便愈加心急如焚。上午匆匆间的谈话令他坐立难安,此时如若不拦下她询问,恐怕会错过时机。
叶超听陆江吟回话干脆利落,甚至还十分无礼,他也立刻摆了脸色道:“哎哟,行!你托我查的事情看样子你是不想知道了。”
“等等。”陆江吟一听叶超说的是正事,只能深深望了眼齐溪,瞬即转身问他,“查得怎么样了?”
叶超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余光瞥见了笑容淡淡、翩翩而来的齐溪。反正要说的话一两句也说不清,他朝着陆江吟哼了一声:“我忙着维护社会治安,你就只惦记着小情小爱,真是没出息。”
“你别逮着机会就教训我,我在家已经很水深火热了,可不想连你的骂也受着。”陆江吟随口就讲起了自己在家的境遇,最近大哥也学得爱和他开玩笑,字里话间满是揶揄,怪让他难以应付的。
“呵,你也就会在你大哥面前装乖……”
陆江吟不爱听叶超数落,眼前只见纷纷往家中方向走的同学们,看他们的脚步悠闲、神情怡然,他唯有羡慕的份。这么想着,忽感心中悸动,连身后人的脸都没见着他便伸出手去。
“江吟?”齐溪被拉住的瞬间吓了一跳,见是陆江吟便松了口气,后又看见了叶超,忙抽出手道,“好久不见,叶探长。又有案子要来找江吟帮忙吗?”
叶超听了这话差点咬到舌头:“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又来找江吟帮忙?是他每天恬不知耻地催我帮他忙,你要理清这其中的关系……”他发着牢骚,忍不住想要走到齐溪跟前把话说得再清楚一点,可奈何还未上前一步就被陆江吟打断了。
“等我一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齐溪的心突然又七上八下了起来,她拒绝的话语就在嘴边,可看着陆江吟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她是怎么也开不了口,只能默默地站在他身旁等着。
陆江吟见齐溪难得听他的话,立马放宽了心同叶超正式谈了起来:“查到什么了?有没有结果?”
叶超“嘶”了声,故弄玄虚地往后捋了一把头发,为难地说:“你知道已结案件要翻案有多少阻碍吗?巡捕房每天的事多如牛毛,我只能自己加班加点偷查此案。而今天是我开始加班的第一天。”
陆江吟的脸色唰地阴沉下来:“那你来和我说个屁!”
第一次听到陆江吟骂粗话的齐溪惊讶地立马扯住了他的衣袖,低声提醒他:“你怎么能这么和叶探长说话?小心他到江庭哥哥面前告发你,要是陆叔叔也听见了,回家可有你好受的!”
“听听,你听听!”叶超对齐溪此等觉悟赞不绝口,“好好学学人家齐溪,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都这把年纪了还能不懂?”
“我懂你个鬼。”陆江吟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但正对面的叶超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他深觉捉弄年轻人有趣,便也不和小孩子计较,随口重复了陆江吟提供给自己的调查方向:“四月十七号出生,今年正好七岁的孩子,家境优渥,会弹钢琴。按理这样的孩子不会很多……”
“四月十七号?”齐溪偏了脑袋思考了一会儿,她也纳闷怎么最近老有这种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抓不住的灵光一闪,是她的错觉,还是这个时间过于单纯?想了想,她颓然地叹气,原是齐家失火、父亲遭大火毁容的那一天。如此多灾多难的日子怎能轻易忘记?
“钢琴不是谁都玩得起的玩意,照着这些特点查,你放心,我一定通宵达旦给你个满意的结果。”叶超拍着胸脯打包票。
哪知陆江吟不领情,侧身握住齐溪的手腕呛了他一句:“是给你自己一个满意的结果。”将走之际又回头对他说,“我想要再看看小一他们的尸检报告。”
“巡捕房是你家书房啊?想看什么就得给你什么?”叶超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这种内部资料当然要保密,不能外借。
可这小子好像铁了心要查个水落石出,这又是他期盼的事,于是摸了摸后颈无奈道:“周末我来你家找你。”
陆江吟见他答应了,便笑了笑:“走了。”
车窗摇下一点点露出一条细长的缝,害羞期待的眼眸佯装扫了扫外面的光景。
傍晚时分,太阳的势头依旧很高,马路两旁的行人走走停停,流连忘返于铺子之间。那四面嘈杂的声音趁机也钻入了车内,衬得他们之间的氛围愈加地古怪难耐。
“你不是找我有话说?”齐溪等了半晌终究还是先问出了口。
陆江吟提起一口气,想说又懊恼此刻坐在了齐叔来接齐溪的车上,他故装轻松地问:“你爸爸何时出院?”
齐溪嘴边笑痕明显,开心地回:“快了。说不准两三天就能出院,再幸运点许是明日就能回家团聚了。”
“嗯。”陆江吟目光又落在齐溪系在脖子上的蓝色丝巾上。那轻柔的丝质品随着偷跑进车内的晚风飘动,胡乱搅动着他的心。
他置于膝上的手慢慢握成拳,想着破罐破摔罢了,抬眼却质问起了齐叔:“齐叔,齐溪身上为什么会起疹子?昨晚吃了什么或是碰到了什么才这样的吗?有没有看医生?”
齐溪脸上立时慌张了起来,无措地望了眼齐叔,又涨红了脸问陆江吟:“你要问的就是这个吗?你不信我的话?”
陆江吟被她一反问顿时无言,这倒真像是自己做错了事情一般,没有道理可讲,也无法申辩。她过于敏感的反应让他心中更是郁闷难解,莫不是她在护着什么人故意不让自己知道?
“昨晚大哥说你躲在车里并未送我下车,即是说大哥当晚未见到你人。而在此之前,谢罗华也明确告知我你来接我时未有过敏现象,也无任何不适。平日里磕磕碰碰自然有,如若只是不小心,你何以如此忌讳被我知道?所以——”
“所以什么?”齐溪红透的脸颊就像是蒸笼里的馒头一般,随时都能冒出一股热腾腾的气来。她原本看也不敢看他,可又担心他说出什么荒唐的话来,只能直视他,为自己增加点底气。
陆江吟凝望着她,原以为理智地排除了种种的可能性,答案就可以呼之欲出。可脑海里盘旋着无数种组合字眼的句子,只看一眼粉黛不施的齐溪就能轻易令他晃神。那水汪汪的明眸令他晃神,抿紧红润的双唇令他晃神,就连被丝巾遮盖住的修长的脖子也令他晃神。然而一想到她脖子一侧不知何故留下的痕迹,他就变得胡搅蛮缠起来。
“有人欺侮了你抑或是他人刻意为之。”他认为是自小的涵养令他问出这话时能够保持面目平和、声气冷静,纵使愁肠百结,也要在齐溪面前保持礼数,尽管心里的醋劲儿早已咕噜咕噜冒泡得厉害,“如是后者,那么是谁做的?”
“陆江吟!”齐溪怒喝地制止他的揣测,她极度欲言又止,最后自顾生闷气再也没有搭理他。
齐叔慢吞吞地开着车,听着后座两个孩子的吵闹,几经绕弯想要成全他们解决问题的心。可都开到家门口了,那心结还没能解开。齐叔没辙,只是车一停下,齐溪便气愤地拉开车门自行下车跑回家中。
“小姐……”齐叔还坐在驾驶座上,唤不回齐溪,只能回头对着陆江吟抱歉一笑,“小少爷别介意,小姐任性惯了,过会儿就好了。”
陆江吟扶额微微叹着说:“齐叔,你实话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叔对着无可奈何的陆江吟笑了笑,大抵是因为太过于喜欢才会这样左右为难,才会如此小心谨慎。他替小姐庆幸,替小姐高兴,于是暂忘了身份尊卑,提点陆江吟一句:“小姐最后不是回答你了吗?”
“有吗?”陆江吟没想通,最后那一声分明就是在生气,何来回答?
齐叔哈哈笑出了声,掩嘴轻咳了一声,突然模仿齐溪大喊了一声:“陆江吟!”学得不像,自己年迈声音粗哑,哪能学得小姐甜嗓的一星半点,“明白了吗,小少爷?”
陆江吟盯着齐叔,片刻之后恍然大悟。他微张着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杂糅着万分的震惊与难以言表的窃喜,他心中的重担顿时卸了下去。可刚一卸下又冷不丁担忧起来,果真被大哥一语中的,醉酒的他对齐溪做了轻浮之事,这下真的是要拼了老命开口求原谅了。
齐叔见他克制笑意的样儿也笑了,回过身后又对他说:“小少爷,从今往后可千万别再吃自己的醋啦,犯不着。”
陆江吟难为情地单手捂住了脸,苦笑一声:“齐叔别取笑我了。”偷笑的眼睛透过指缝盯着脚下,忽而又严肃地抬头问,“齐溪是不是很生气?”
“若是真生气,她定是看也不会看你一眼,可小姐还会同你说话,想必也没往心里去。女孩子脸皮薄,当时您又醉酒不醒伏倒在小姐身上,我开着车也无法顾及,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说不清。”齐叔说到关键处还卖起了关子,这事从他嘴里说出怕是不妥,于是他识相地止住了话匣子。
陆江吟试图再次回忆昨晚的种种,可细节之处愣是空白一片。他到底是怎么在酒精的怂恿之下对齐溪做……做出那种下流之事来的?细想之后更是后悔莫及,可逼到眼前更为严重的则是明明是自己做了“坏事”却在齐溪面前各种无理取闹,甚至还不停地质问她。齐溪性子若是再野蛮一些,他就算挨了打也不冤。
“小少爷,那我现在送您回去?”齐叔静候半天准备掉转车头。
陆江吟回过神,急忙抓起自己的所有物推开了车门:“谢谢你齐叔。”
下车之后,他本是安分地步行,可拐了个弯就按捺不住狂奔了起来。他虽未经历男女之事,但身在男校听多了别的同学偷摸看的禁书的内容,无意中听到时脸上常露鄙夷之色,觉得同学心术不正。可谁承想,他才是最不正经的那一个。
埋头疯狂跑回家时,在家门口差点让自家车给撞了,车夫急踩刹车然后推开车门,吃惊地对着气喘吁吁的小少爷连声道歉,询问是否有受伤。
“跑什么?”车上的大哥陆江庭也下了车,对着面色红润、精神百倍的弟弟上下打量,“从哪里跑回来的,遇上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陆江吟摇头矢口否认,对之前一事只字不提。陆江庭望着自己弟弟轻松的背影,一时半会儿也料不到到底何事令他如此愉悦,只好又坐回车内吩咐车夫继续往里开。
是夜,不管外头华灯初上又或是灯火阑珊,陆江吟情不自禁地哼着不着调的曲儿倚在卧室窗边,透过窗户一方远眺星空,那璀璨的星辰就像是为了他燃放的烟花。他凝望了一会儿,只觉得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慢慢连接起来,最后成了齐溪俊俏的模样。
他忍不住自嘲:“刚刚倒是真的有些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