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街上迟迟不愿回家之人数不胜数,那些穿着流行款式衣裳的男男女女交头接耳,流连忘返于灯红酒绿的场所。台上歌者余音绕梁,台下听者鼓掌饮酒。繁华地段享乐主义盛行,任谁都沉溺在歌舞升平之中,不愿理会外面世间的残酷。
平民屋外路口落地的黄灯已经点上,普通人家的快乐比有钱人家简单随意得多,窄窄的客厅平常只够一家三口活动,完全没有多余的空间招待五六个年轻活跃的学生,于是父母便商量把宴请的地儿改到了露天小前院下,往那儿摆了一张圆桌。
“谢罗华,你老往门口跑干什么?”方浩淼坐在餐桌前大快朵颐,菜还没上齐他就先下筷了,连声夸奖谢罗华妈妈厨艺高,丝毫不输饭店大厨。
但他都吃了好几口菜了,也没见谢罗华安心坐下来喝口水,便关切地问道:“你家爱瑶也要来吗?”
“闭嘴吃你的菜吧猪八戒!”谢罗华不耐烦地回头骂了一句嘴巴油腻腻的方浩淼,还是不停地往门口张望,黑压压的小巷子尽头,盯了半天也没盯出个人影来,遂疑惑地自言自语,“陆江吟怎么还不来?那会儿说要在教室里再待一会儿,也不应该待到现在啊。总不该是因为齐溪今夜回家心情烦闷吧?”
坐在方浩淼左侧的许景明听谢妈妈说了很多次可以先吃,不用顾忌,就像在自己家一样的话,却也迟迟不敢动筷子。望着桌上谢罗华父母精心准备的菜肴,他百感交集。为他举办的庆祝会理应放在他的家中进行,可谢罗华非让大伙都到谢家聚,声称自己母亲做饭的手艺堪比饭店大厨。
同学们好哄,纷纷同意前往谢罗华家中庆祝,可只有许景明自己知道,谢罗华去过他的家,知道他家的处境才提出了这样的建议。他之前不知道自己身边聚集了这么多充满善意、勇敢又热心的人——陆江吟为他洗清了嫌疑,不知名的小姑娘舍身换他自由,谢罗华又如此维护他的“骄傲”,就连不怎么熟络的齐溪都在他崩溃时安慰他,还有那这么早就离开自己的白佳慧……如此说来,最无用的就是他了。
从前自负,以为自己才华横溢,经历这些事情后可笑自己空有满腹才华,这百无一用果然是书生啊。片刻的开心与懊恼就像一杯烈酒,喝了就醉,醉了就满口胡话,满脑都是杂念。
许景明叹气起身,不想坏了大家的兴致,也不想倒了方浩淼的胃口。他朝着门口走到了愁眉不展的谢罗华身后,拍了拍对方的肩问:“江吟还没来吗?”
“是啊!”谢罗华焦躁地答,回头见来的是许景明,立马换了一脸喜庆的样儿,“主人公怎么能离席呢?你赶紧入座,多尝尝我妈妈做的菜。我爸烧的鱼也不错,红烧鱼特别美味!”
“要一起去找他吗?”许景明提议。
谢罗华差点就答应了,可冷静下来一想,这陆江吟是何许人也,他可是全校最聪明的人,这聪明人做事都与常人不太一样,还是别操这份心的好。
“不用,不用。”谢罗华转身就推许景明往回走,豁达地说,“他肯定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办完了会来的。反正就这些家常菜,他一个少爷肯定也不稀罕。不等他了,我们吃饭吧。”
许景明无奈地笑了笑,被谢罗华强行摁回到座位上时,他又感慨地说了句:“你们关系可真好。”这话刚好被谢罗华的大嗓门给遮盖住了,他没有听见,谁都没有听见。
“方浩淼!你少吃点好不好?”谢罗华一把夺下他手中的鸡腿放回到盘子中,不客气地说,“这些肉都是摆在这里看看的,你要是吃了我家过年吃什么?”
方浩淼还没来得及擦嘴反驳,对面的同学周毅哈哈笑道:“这年才刚过没几个月,这肉总不会是春节留下来的吧?你这待客够节俭的啊!”
谢罗华故意露出阴险的笑容:“你猜对了,这些都是风干的……人肉!”
“去你的!人肉我们也吃了!”方浩淼立时招呼其他小伙伴分了那盘香喷喷的肉,他是真的开心,开心同学聚在一起的氛围。刚喊完话就见谢罗华的父亲端着酒走了过来,又迅速露了一脸谄媚的笑对谢爸爸说,“叔叔快来一起吃!您这是什么酒?我们能喝吗?”
谢父是个忠厚之人,性格同谢罗华很相像,常把笑意挂在脸上。他举起手中的碗说:“这是家酿的酒,好入口,易醉,你们还是别喝了吧。等会儿都醉倒在院子里,着凉可就不好了。”
方浩淼很新奇,长这么大还未喝过酒,不知其中滋味。他想喝又不好再开口,于是求助地看向了谢罗华,拼命用眼神暗示对方求一口酒尝尝。
谢罗华接收到了方浩淼的目光,但奈何他也不敢向父亲讨酒喝,只能轻轻地摇头表示这事他做不到。
“这样一来,我就只能以茶代酒敬叔叔、阿姨还有在座的大家。”许景明双手举杯,本想再多说几句,可陡然间意识到谈起过去的经历与现在的感慨会让他酸楚万分,几经挣扎最后闷头饮下茶水,“谢谢大家还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谢罗华一愣,马上端起自己缺了一个小口的杯子碰了一下许景明手中的杯子:“你这话说的,咱们都是好兄弟啊!往后你可要多帮衬点。”
许景明心头热乎乎的,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了。大家见他点头的那一下突然欢呼起来,其中谢罗华最兴奋,举手欢呼到端菜上来的母亲都被吓了一跳。
“喏,我就当你答应了。回去作业借我抄一下!”谢罗华暗戳戳地开心道。
“这……”许景明一时觉得为难,抄一下虽无大碍,但……“你父亲正瞪着你呢。”
谢罗华身体忽然一僵,意识到兴奋过头就得意忘形了,刚刚说话声大得邻居家的小狗土妞都听见了。他只好艰难地吞吞口水,佯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地乖乖就座。许景明见此情景乐了乐,又无比羡慕谢罗华,他的父母看起来非常友好、善解人意,似乎能支持自己孩子做任何决定。
许景明羡慕,打心眼里羡慕,但自己的父母和他的父母并无不同,爱的方式千千万万,唯有父母的爱一样。不计较得失,不计较回报,一味地为了孩子付出。或许他的父母没有这般开朗,但他希望自己能和罗华一样,以更加积极向上的心态同父母交流。
“我们的陆少呢,怎么还不来?该不是又偷摸着和齐溪玩去了吧?”方浩淼终于关心起了本该出现却到了此刻还缺席的陆江吟,他嚼着谢妈妈炒的野菜,表情那叫一个满足,“话说,为什么女生一个都没来?”
谢罗华咂着嘴不满地反问:“女生没来问我做什么?你要怪就怪陆江吟为什么没把齐溪骗来!齐溪不来,爱瑶也不来了,爱瑶不来你家张月英莫名其妙地也不来了。爱瑶什么时候和张月英关系这么好了?那天爱瑶见着了张月英给江吟递信分明也很生气来着……”
“你说话小心点!什么我家的张月英!她什么时候成我家的!”方浩淼敏感地大声喊叫,要不是因为还夹着菜,他就要腾出双手揪起谢罗华的领子了。
“你到底是让我说话小心点还是小声点?我没听清。”谢罗华假装痴傻,故意起哄,“大家听我说!方浩淼喜欢张月英!”
一时间,小院里的氛围更加热闹了。邻居家的小狗土妞听到了吵闹声警惕地唤个不停,它站在谢家门口边叫边后退,于是又被后面走上来的人给吓了一跳。土妞便立马转移了目标,冲刚来的人叫唤。
“谢罗华家什么时候养小狗了?这自家养的狗怎么还冲家里叫?”自说自话的陆江吟从窄巷中走了出来,站到了昏黄的路灯下。他也不着急进门,反而不紧不慢地蹲下身打量小狗,同它大眼瞪小眼。小狗一直龇着牙和他较劲,他还一个劲地套近乎问它,“你叫什么名字?”
“汪汪汪汪——”一连串紧张不带喘气的狂吠之后,小狗像是见到了怪异又可怕的另一种生物撒腿就跑。陆江吟这才明白过来这狗原是别人家的,他有些好笑地站起身,嘀咕了一句:“这狗的名字也太长了。”
滑稽的一幕过后,陆江吟瞬间失望消沉了起来。他听到了屋内的欢声笑语,那样的场景和他格格不入。他见到了顾一飞最后一眼,听到了顾一飞的遗言,然后看着顾一飞死去。毫无关联之人,死时的样子也让他有些难受,这种难受不是伤心,不是同情,更不是悲悯,只是有些无力罢了。
顾一飞的顽疾无法根治,只能依靠药物维持生命。他能活到这个岁数已是奇迹,接下来不过就是接受命运的安排。再度见到他时,陆江吟骇了一跳。本就面色苍白、消瘦的顾一飞临近生命尽头更是露了一张彻底的死人脸,毫无血色,那没什么力气转动的眼珠就盯着天花板。就像叶超说的,顾一飞吊着一口气等着他到来。
他根本不知道顾一飞还能不能说出话,将会对他说什么。可不管听到什么,他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当作送顾一飞一程,了对方心愿。
医生对着他摇头,示意他快点。陆江吟只能在医生和叶超的注视下走近顾一飞,俯身将耳朵凑近顾一飞的嘴边。
陆江吟全程没有说话,只是他知道俯下身的那刻,顾一飞努力地看了看他。
“钱……”他发出的音很清晰,但轻得只有陆江吟能听见,“我的钱……”
没有听到完整的话时容易误判出很多结果,陆江吟屏声静气听着他费尽全力地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等了三秒再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医生即宣告死亡。
顾一飞的心脏不再跳动,可陆江吟的心脏却因为他临终的话语而狂跳不止。回来的路上,叶超一直在追问顾一飞说了什么,陆江吟长时间没有办法平复心情,只能淡淡地说和案件无关。事实上他只是被顾一飞的遗言震惊到了,无法及时做出反应,就连到了谢罗华家门口也如失了智一般竟同小狗说起话来。
“如果齐溪在该多好。”陆江吟凝望远处,在种种扑面而来的信息面前束手无策虽不是第一次,但第一次身旁没有齐溪。失落、空****的心情让他怎么也迈不进谢罗华的家。
“哎呀!我们的陆少爷终于到了!”谢罗华不放心他又探出头来张望,一眼就看见站在路灯下发呆的陆江吟,上前高兴地一把抓过他就往里走,“妈!上次借我自行车的就是他!我们学校成绩最好,长得最帅,家里最有钱的!”
哎,想回家。陆江吟垂头叹气,任凭谢罗华言语上的捉弄。耷拉的嘴角在见到谢罗华父母亲时又立刻阳光灿烂地向上翘起,他微笑着点头打招呼。谢父、谢母是第一次见到陆江吟,顿觉眼前一亮,面对儿子出类拔萃的朋友,一时说不出什么话,只是一个劲地同他傻笑。
围着桌坐的同学见到陆江吟来纷纷找凳子给他腾座儿,唯有方浩淼视而不见,只顾着黏着谢罗华的父亲央求他给自己倒点小酒喝喝。奈何谢父为了孩子着想,怎么都没答应。方浩淼为了尝一杯美酒,顺手拿过一只空杯子悄悄地挪到了盛放酒的器具边,趁着谢父不注意,偷摸着给自己倒了一杯。
“方浩淼,过来帮忙端个菜!”
酒还没尝到一口,方浩淼就被谢罗华吩咐做事了。他只能暂时遗憾地放下杯子,起身时才看到右侧已然坐下的陆江吟,于是赶忙拍了拍他的肩,指着桌上那杯子交代了一句“帮我看着点啊”。陆江吟只注意到了方浩淼说话的嘴,没见到他指着杯子的微小动作,所以也不太清楚他到底要自己帮忙看着什么。
中间位置一空开,陆江吟和许景明一转头正好四目相对。出院之后,他们两个除了在学校还有交集外,基本没有任何交谈。许景明想知道那个故事的后续,想知道结尾是喜是悲,有没有奇迹。今天或许是个好时机,可真的见到陆江吟时,他却嗫嚅着问不出口。
陆江吟打量着许景明的神色,猜中对方的心思。事实上他主动向叶超了解有关案子的后续,但他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
“江吟,你的碗筷。”周毅十分殷勤地替陆江吟拿了副干净的碗筷,往桌上一摆,低头发现对方的左手边已经放了一个杯子,于是他拿起那个杯子替陆江吟放到了右手边,回去座位上时还犯疑,“哪个人比我还贴心,居然抢先给陆江吟倒了茶水?是不是已经商量好江吟的作业给谁抄了?”
“谢谢。”陆江吟对走回到对面坐着的周毅道谢,然后再度看向许景明。
陆江吟轻声说话时表现出的遗憾分毫不差地传递给了他:“叶超救了那些差点被送进风月场所的女孩,唯独没有你说的那个人。整艘船上,救下的人里面没有她。”
“你相信她还活着吗?”许景明哑着嗓音问。
陆江吟右手握住了杯子,指腹摩挲着杯身,淡淡地反问:“你相信吗?”
许景明仰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忍住了本来要滚落的泪水,回过眼再看陆江吟时坚定地答:“我相信。”
“那就好。”陆江吟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干渴的喉咙得到了救赎,可回味瞬间觉得这茶水味道怪异,有种又辣又苦涩的感觉。
他再次拿起杯子闻了闻,顿时惊得质问周毅:“你们喝的都是酒吗?”
周毅傻傻地抬头,疑惑地“啊”了一声,无辜地摇头说:“我们喝的凉白开啊。怎么,你想喝酒啊?那要问谢叔叔讨酒喝咯,方浩淼那会儿求了好一会儿叔叔都没让喝呢。”
话音刚落,谢罗华和方浩淼就端着菜上了桌。谢罗华放完菜一抬眼就看到陆江吟满脸通红,惊诧万分地问:“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红成这个样子?”
“我……我的酒呢?”这时,方浩淼扫了一眼自己座位上的杯子,发现原先杯子倒的茶水还盛得满满的,帮忙让陆江吟看着的杯子却见底了,他郁闷地暗暗跺脚,“江吟太不靠谱了!居然偷喝酒!”
陆江吟听见了方浩淼的低声碎碎念,随即明白过来自己误喝了方浩淼偷藏的一口酒,他顾不上解释,手撑着桌面站了起来:“谢罗华,快送我回……”可“家”字都还没有吐出来,他已经醉倒在了地上。
在场的所有同学都给吓傻了,全部放下筷子围到他身边,一个个伸指试探他的鼻息。
“怎么了?突然怎么了?”
“要不要送医院啊?”
“还有气还有气,没死没死,大家别怕。”
谢罗华第一个扶起了陆江吟,单膝跪在地上让他靠着,他们几个学生没见过这种突发场面,一个个搓着手六神无主。
“这样子一看就是醉了。”谢父凑上去看了看,瞬时闻到了他身上浓烈的酒气,“你们谁给他酒喝了?开玩笑可不能这样啊。”
身后的方浩淼听到了自然不敢吭声,心虚地往后挪动脚步,企图远离大家互相怀疑的视线。他刚站定就被许景明逮了个正着,但许景明也没有责骂他,只是看着他无言地摇了摇头。
“这事要是被江吟的哥哥或者爸爸知道了,我们会不会被打死啊?”周毅突然提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想法一出,所有人更是畏惧得不敢出声。素闻陆家家教甚严,这陆江吟醉酒回家他们肯定脱不了干系。现在聚在一起的都是家境普通之人,根本经不起陆家折腾。细细一想,对陆江吟的担心立时就变成了害怕。
谢父、谢母寻思着让这孩子去**躺着,睡一觉就好了。可谢罗华强烈反对,声称彻夜未归这种事情比喝醉酒的罪过还要大,他可承担不起。主要是他见过陆江吟父亲一次,高高的个子往那儿一站,双手往身后一别,再加上一脸严肃的样儿,完全惹不起好吗!
“对对对,打爱瑶电话让她打电话给齐溪,让齐溪来接!齐溪已经回家住了,只要齐溪在就什么事也不用怕了!”谢罗华急中生智,忙让许景明过来扶着陆江吟,自己则立马跑到别人家借用电话。
周毅心里头有些好奇,忍不住走到方浩淼身侧问:“这陆江吟的家人真有那么可怕吗?”
“我没见过。”方浩淼诚实地摇头,“但你要是见到江吟走进凶宅丝毫不乱的平静样儿,我估计你会觉得他很可怕。但是这种可怕和可靠是一个意思。”
“你说什么呢?兜来兜去的一个字也听不明白。”周毅平时学文也经常表现出一副焦躁不耐烦的样儿,这会儿听到方浩淼啰啰唆唆的话语更是急了起来,但他很快就平复了,转而好奇起了另外一件事,“江吟酒量这么差吗?一杯就倒?那以后他成亲喝交杯酒醉倒了怎么洞房?”
“就你事多!”方浩淼忍无可忍大声怒吼。
二十几分钟后,齐叔开着车带着齐溪来到谢罗华家中接走了陆江吟。
所有人在门口等到车子没于黑暗后才松了口气,原先陆江吟是万众期待,这会儿,还不如不来呢。
“好啦好啦,回去吃饭啦,我妈妈辛苦做的饭菜都要凉了。”人一走,谢罗华就轻松了许多,双手推着同学往里走,“本来今天的主角也不是江吟,是重回学校的景明啊!”
于是,所有人又重新回到院内继续享受。许景明虽担心陆江吟,但既只是喝醉酒,应该并无大碍,更何况有齐溪照顾,明日上学见到再做关心也不迟。
车子后座上,齐溪一直扶着陆江吟。她也是此刻才知醉酒之人的身体会变得异常沉。要不是齐叔帮忙,她一个人是无论如何也拖不动他的,眼下他晃动着脑袋,四肢使不上力,摊在自己身上迷迷糊糊的。
“江吟?”齐溪见到他这副样子有些懊悔没有跟着一起来,也不晓得他们怎么就喝上酒了,她从未见过江吟喝酒,这般差的酒量也不知他自己清不清楚,“江吟,你还好吧?你的脸好红,就和上次发烧了一样。”
陆江吟能听见声音,但意识就像是间断性的空白,他控制不住也清醒不了。他觉得现在听见了齐溪的声音就是喝醉酒最严重的表现。于是他狠狠地推了她一下,自己的身子也歪到了一边,含糊地说:“谢罗华你离我远一点……我现在听你说话都感觉像是齐溪在我身边……你滚远一点……滚……”
齐溪听了真是哭笑不得,就连开车的齐叔都忍不住笑出了声。确实也没听说过陆家的孩子会喝酒,即便是成年的陆江庭,都极少见他饮酒,逢年过节的时候倒是会见他小酌一口。
“江吟这个样子回家会被陆叔叔训的吧?”齐溪见陆江吟这不清醒的样子很是担心,看向齐叔想从他那里听到些主意,“齐叔,一巴掌打醒他行不行?”
齐叔笑意很浓,语气柔和:“小姐您要下得去手,我没什么意见。”
齐溪害羞地笑着吐了吐舌头,心里头也觉得动粗这个主意不太理想,可是叫不醒陆江吟也就算了,他竟还将自己误认为成谢罗华。喝醉酒的江吟倒真是和平常不太一样,有新奇感。齐溪隐约觉得这样的陆江吟有些有趣,她悄悄挪过去,然后伸出双手捧住了陆江吟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你现在还觉得我是谢罗华吗?”
“你再这样我要揍你了。”
一句话差点让齐溪绷不住先打他了,这人喝醉酒也不至于瞎了眼啊!她哪里像谢罗华了?真是讨厌!
“哎哟!”这时齐叔猛打了一个方向盘,为了避开突然蹿出来的一只猫。幸好有惊无险,猫的灵敏度可比他们人要强得多,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齐叔吐了口气,摆正方向盘继续稳稳地开在街路上,因为造成了一点小恐慌,所以他下意识地向齐溪致歉:“没有吓到吧,小姐?”
问出的话像是被抛向烈日高空中的水,落地之前就蒸发不见了。齐叔听不到回应,担心齐溪受伤因此稍稍回头望了一眼,可这一眼竟使得活了大半辈子的他惊慌地深吸了一口气——小姐居然被陆少爷给、给扑倒了!齐叔见状一时无措,不知该停车还是该装作没看见,横竖不知选什么才是正确的,便干脆选了后者。
第二次遇到这种情况的齐溪镇定了不少,虽不能完全做到心无涟漪,至少她能清楚地分辨出这两次“意外”都是江吟无心之举。纵使十分清楚知晓,也仍会怀揣期待。齐溪难以形容这种期待的幸福感,但她能描绘那种感觉的具体形象,就是粉色,动人的粉色,千方百计隐藏着心思却又想方设法地为人所知。
“江吟,我真的是齐溪。你再不醒醒酒,回家可能会被江庭哥哥骂哦。”齐溪红着脸想要腾出手来拍拍他的背,可是双手都撑在他的胸膛上被死死压着,只能作罢,“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陆江吟伏在齐溪身上,柔软的触感让他恢复了片刻的理智,他才恍惚意识到刚刚和自己说话的或许真的是齐溪。只是他头脑昏沉,由不得他过度思考,几度欲挣扎起身都失败了。头部无力地埋在齐溪的肩窝处,轻轻地嗅了嗅便闻到了幽幽的清香,这清香从他脸上拂过,慢慢地好似轻滑的绸缎一般缠绕住他的全身,侧脸时不时触碰到她的发丝,那痒痒的感觉像极了醉酒状态下产生的幻觉。
齐溪是真的来了吧?这世上只有她会可爱地称呼自己的大哥为江庭哥哥。她叫大哥时候的样子特别漂亮,清新自然的笑容任谁看了都想要藏起来据为己有。
“呵,齐溪……”陆江吟想着这些,醉意仿佛又更深了。他轻声低语着蹭了蹭齐溪的脖子,又安稳地趴在那儿不知在笑什么,大约是真的醉得不轻了。
齐溪一直在告诫自己切勿过于紧张,不停地在心里念叨着要心如止水,可一边又被他亲昵的一蹭敏感得僵直了身体。心跳怦怦加快的同时,她甚至都分不清这到底是紧张还是害怕,惊慌得连头皮都发麻。她轻喘着气,下意识地缩紧双手,然后彻底不知镇定为何物。
“江吟,我扶你起来好不好?你……你真的好重!”
她的话语没有起到一点作用,陆江吟伏在她耳边轻声唤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地直达她的心底,令她丧失了力气。
两人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奇怪,过于贴近的身体温度都在不断升高。那微妙的感觉好似一根跃跃欲试的银针,不断试探被暧昧紧紧包裹的真心。齐溪和陆江吟自出生起分开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亲密行径在他们蹒跚学步时也常常发生,那时他们会被母亲安排睡在一张**,听着母亲哼的歌谣入睡。
可如今他们再也不是孩子了。齐溪的忐忑被逐渐放大,她的心脏随时都像是会从胸膛跳出来。
“江吟……”她努力地平复自己颤抖的声音。
“齐溪。”
陆江吟的声音就在耳畔,轻得像是故意吹向她的风,灼热得又像是飘过来的星火。他清楚地打断了她的话,这声“齐溪”无比清醒,甚至带着认真。
“不要嫁给大哥。”他的声音没有拖沓的醉意,肯定的陈述句似乎在表决心,“不要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