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我之境”,即指那种明显有着作者的艺术营构与情感引导,使观众获得作者既定的艺术感染或感悟的“情境”体现。
由于一提此类情境,人们必然要联及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苏联“诗电影”,因此,要对此类“情境”有准确的把握,则有必要了解一下“诗电影”及受其影响的后继作品发展、演变的流脉。
20世纪20年代中期,苏联电影著名导演爱森斯坦以其不朽的杰作《战舰波将金号》,充分体现了其美学理论、艺术主张,引起了世界影坛的震动,标志着苏联“诗电影”的兴起。后来,随着《母亲》、《土地》、《成吉思汗的后代》、《兵工厂》、《圣彼得堡的末日》以及《帝国的废墟》等影片的出现,使苏联“诗电影”发展到**。“诗电影”的特色主要体现在镜头间的“隐喻”与非止于技术层面的蒙太奇组织。
20世纪20年代,苏联电影还没有声音,思想内涵不能依靠人物的对话和复杂的情节来表现,而主要是通过各种拍摄对象的造型比拟来作暗示性说明。这就很自然地使默片接受了“诗”的表现方式:即通过不断变换又有内在联系的“意象”来转达既定的艺术内容。而这一点,也便很自然地以镜头间的“隐喻”体现到电影中。隐喻确实具有简明而有生动的艺术传达、感染功能。
所谓隐喻,就是通过镜头画面之间的相类相似关系,以喻体说明被喻体,进而使观众获得确切而鲜明的形象体会。比如用高大的青松隐喻革命烈士的永垂不朽,用大海的波涛形象地体现悲壮的心情……毋庸赘言,当这些隐喻第一次出现在银屏时,它们的艺术效果是相当成功的。
在《战舰波将金号》里,隐喻运用得十分成功:在表现人民大众反抗沙皇的过程中,影片便以三个石狮子的特写快速组接——石狮子在伏卧;石狮子已经抬头;石狮子前身跃起——简洁明快地表现了人民群众革命斗争的三个阶段;再如在影片最后,水兵起义虽然失败,但银幕上却出现了这样的镜头:“波将金号”高大的船头正向着观众迅猛开来,船头越来越大——以其威武高大、不可阻挡的气势,喻示了革命的难能阻挡、人民大众的必定胜利。
隐喻离不开蒙太奇。但蒙太奇却不一定与隐喻连在一起。20世纪20年代的苏联电影大师爱森斯坦与普多夫金深入研究了蒙太奇,将它从一种单纯的技术手段,升华到艺术表现层面,乃至升华为电影艺术思维的一种特定方式,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它已不仅仅是“形式”,而本身就已经是“内容”,这,就进一步奠定了蒙太奇的美学基础与艺术功能。
于是,除了与隐喻相配合以产生特定艺术表现力之外,具有艺术匠心的蒙太奇自身,也能独放异彩。
比如在著名的“敖德萨阶梯”这一段落中,蒙太奇的艺术体现便举世瞩目、尽人皆知:人体运动与机械运动;混乱的运动(人群)与有秩序的运动(士兵);向下的运动与向上的运动;全景的运动与特写的运动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尤其是为了突出沙皇军队的残忍以及那场血腥的屠杀,爱森斯坦有意地进行了延时性剪辑,两分钟的现实生活镜头竟至延长表现了十分钟之久:在事件的描述中,不断插入细节描写与重复性镜头,于是,灭绝人性的沙皇士兵、怀抱婴儿的勇敢妇女、倒在血泊中的孤弱群众以及那只滑落的婴儿车……都深深地铭刻在了观众的脑海中。在这段剪辑中,爱森斯坦打破了逻辑,扩展了时间,选用了无数强烈刺激观众的紧张“瞬间”,充分体现蒙太奇的艺术魅力,创作出了经典性段落。
“诗电影”因着隐喻与蒙太奇的有意而自然的运用,确实能营构出极具艺术情境的篇章。但是,在其探讨、演进过程中,也有过值得我们借鉴的教训。
具体言之,有三个问题需要注意——
其一,在内容与形式的关系上,如果能从内容、从生活出发,去寻找适当的蒙太奇及隐喻的形式,则能获得艺术上的成功;而若脱离内容、过分夸大蒙太奇与隐喻的作用,则只会失败。
其二,在隐喻与叙事的关系上,若一味追求纯粹的隐喻而忽略乃至脱离叙事骨架时,必然失败;若能将适当的隐喻纳入连贯的叙事主线中,则两者便能相得益彰。
其三,在感性与理性的关系上,若只从抽象的理性出发,利用隐喻热衷于逻辑推理而忽视感性形象时,必定失败;若能以生活为依据,从确切灵动的感性出发,在隐喻中自然地传达出理性的概括或启示,才可能成功。
“诗电影”的旗手爱森斯坦及普多夫金在上述三方面成功或失败的体验,使后来的苏联电影受益匪浅。虽然“诗电影”很快被“散文电影”所替代,但是它通过有意为之的艺术营构、以情境感染观众的审美特色,还是自觉或不自觉地被后来的电影工作者承袭了下来,从而形成苏联电影一般都重视情境、氛围,往往渲染抒情性诗意的总体风格。
而这种风格,更影响了当时与日后的国际影坛,致使相当一批“有我之境”的优秀影视作品出现并获得观众喜爱。我国20世纪50年代的相当一批影片,都有着“苏联风格”的影响,乃至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的影片《黄土地》、《大红灯笼高高挂》等,都明显着作者有意为之的特定的艺术情境,可以说是“诗电影”经过自我完善、更趋成熟的当代延续了。
另外,作为一种艺术品格,像法国影片《一条安达鲁狗》(1929年,导演布努艾尔)、《名字卡门》(1983年,导演戈达尔)等具有现代人文内蕴的作品,尽管其情调、风格有所不同,尽管其艺术展示方面的成功与否尚可讨论,但作为有意为之的“情境”之一种,还是应该正视,并加以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