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小五的父亲，在落后的农村，父母都是倾尽所有将家里的男孩子供去读书，女孩子留在家里放羊或者干农活。她们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更好地服务男性。

虽然小五的父亲卫世传做过乡长，但是那个时候识字的人少。新中国初建立后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卫世传也当上了乡长。

因为文化知识水平有限，又地处偏远的农村，受战乱的影响，人民的生活水平普遍都低。加上没有计划生育的限制，本着人丁兴旺的观念，家家户户都多子女。这就进一步加重了家庭的负担。

卫世传刚与于凤仪结婚那会儿，他就跟于凤仪打趣说将来要生五个儿子，从他的五个儿子中挑选一位能继承他手艺的。

于凤仪听后玩笑说：“没准生五个女儿呢？”

没想到于凤仪一语成谶，竟真生了五个女儿。卫世传至今耿耿于怀，埋怨于凤仪的嘴开过光。

生了五个女儿后的卫世传更加没有心劲儿。从此，他每天除了要面对祖宗的牌位忏悔一遍，就是通过雕刻来缓解内心的苦痛。

不光只是手艺传承的问题，在农村如果没有儿子，就像被上天下了诅咒一样，认为没有后代。卫世传因此这么多年都抬不起头，只见他的背越来越驼，随着年龄的增长便开始佝偻。

虽然他同意了小五上学的事，但他打心底里不情不愿。他心里有一个执念：女儿都会嫁到别人家，成为别人家的人，生的孩子也要跟别人家的姓，供出来也是白浪费钱。

因为生活条件的艰苦，造成人目光的短浅和看问题的狭隘。

而小五总想试图转变父亲的这种想法，她觉得女孩子应该和男孩子享有同等的权力。为了证明这一点，她从小就争强好胜，成绩要最优秀，拉土、和泥、打泥这种男孩子干的活她也干，她就是为了证明给父亲看，女孩子并不比男孩子差。

他们父女的关系就是，一个想改造，一个不愿意接受改造，于是父女俩这么多年相处的矛盾就没有间断过。

自从父亲卫世传答应小五读书后，小五又像变了一个人，整个人都来了精神。她除了安排复习的时间外，就是到渝河边上给父亲挖那种制砖用的细土，按照以前的工序，她和好泥，就开始打泥。就像醒面一样，打一会儿，休息一会儿，看一会儿书，接着继续打。直到将泥打得细腻，没有杂质，又具有粘性才可以。

小五正打泥打得火热，涛天走了过来。

因卫世传将涛天介绍给了李师傅，可以说石涛天因为这份工作让全家人有了生活的基本保障，也让他有了上学的希望。出于感激，石涛天承诺要定期来帮卫世传打泥。

看到小五打得汗流满面，涛天连忙从她手中接过了榔头。

“你休息一下，我来。这种重活，怎么能劳您大驾？”

“你这是来帮忙了，还是讽刺挖苦我哩？”

“不敢，不敢，我挖苦谁，都不敢挖苦你。”

卫世传恰好从院子里走出来，看到石涛天，他一改往日阴冷的脸，不自觉地笑得跟花儿一样。

“你在李师那里干得咋样？”

“师傅，干得挺好的。”

“你别没事喊我师傅，我可没有收你这个徒弟，叫别人听到后，以为我要将手艺传给你。”

石涛天心想：不想传，自己还不屑学哩，又不挣钱。

石涛天嬉皮笑脸地转换称呼：“叔，我决定去上大学了，下个月开始就不能帮你打泥咧。”

“你决定去上大学？这是个好事，咱是不是要给你庆祝庆祝，也摆上几桌。”

对于涛天来说，他多么想摆上几桌宴席，也好在乡亲心里留下个好印象，让乡亲们也对他高看一眼，可怜口袋羞涩。因为要考虑到学费的问题，再就是他走后还需要给他哥和他妈留下一部分平时生活的费用。

涛天说：“叔，宴就不摆了。”

卫世传知道涛天生活的窘迫，他太能理解一个男人在生活很窘迫时挫败感和羞耻感。

卫世传连忙说：“我说的意思是我来张罗，你给我打这么长时间泥，我也没有给你工钱，这个事情我就来操办吧。咱农村人都重感情，受不了冷漠，你把他们招待好了，有个事情也好求人家帮衬。你红白喜事都不理人家，人家以为你看不起人家。即便你考上了功名，以后出来可能当人民教师，可能当国家干部，但这其码的人情世故咱还是得照顾到。”

卫世传一开口就讲了一大堆大道理，将涛天听得一愣一愣的。

小五解释说：“我爸平时话少，能跟你说这么一大堆道理，说明他没有拿你当外人。”

石涛天更多的是感动，这父女俩让他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善意。他正要回绝，毕竟得花不少钱。

谁知卫世传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他不但定好了日子，还安排于凤仪在裁缝店给涛天做一身新衣服，让涛天到那天就穿崭新的衣服，参加自己的庆祝宴。石涛天隐约感受到了父爱，一个男子汉，泪水竟然不由在眼眶里打转。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直到泪花全部收回去，才笑嘻嘻地转过脸。

“叔，以后无论贫穷贵贱，你都是我的大恩人。如果需要我涛天的地方，我一定当牛做马，为您老人家效劳。”

小五瞪了涛天一眼：“又开始贫了，对于你这样的人，我爸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突然对你这么好。”

涛天嘿嘿一笑：“叔有一双慧眼，一眼就识破了我是个人才。”

涛天觉得他好像是方圆圆附身了，说话也咬文嚼字。不过，涛天的话倒是逗笑了小五和卫世传。这大概是小五这段时间以来笑得最开心的。

看着女儿笑了，卫世传心里也略感安慰。他一生以倔著称，别人都送他一个“老倔头”的光荣称号，但他在小五面前是彻底妥协了。有时候他觉得小五骨子里很像自己，倔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