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流行流水席，冬天的时候，流水席才会搭棚子，棚子里面架个火炉子，被宴请的乡邻一边吃着席，一边烤着火炉。春忙时一般酒席比较少，结婚的酒席大部分都在年底举办。因为整个冬天都是农人最闲的时候。夏秋季的酒席，多是送学生。

处暑这天，是卫世传事先定下的好日子。可天公不作美地下起了小雨，小五正埋怨这雨下得不是时候。

卫世传却笑着说：“‘处暑雨，粒粒皆是米’，处暑下雨是好事，不影响咱们办酒席，把冬天用的棚布搭上就行。”

石涛天与石破天都帮忙搭棚布，涛天妈眼睛看不见不方便，被小五搀扶进了自己的房间。

于凤仪请来了大嫂和二嫂在锅上帮忙。村里面的规矩，无论是什么宴，都是要烩一锅萝卜粉条肉片菜，烩好后再加上葱芊、香菜和油泼辣子。

于凤仪爱叨叨的毛病让卫世传很厌恶，但她是村里有名烩菜烩的好的女人，所以谁家有红白事都要叫于凤仪去，这也让卫世传十分骄傲。于凤仪的二嫂，也就是民泰的母亲，同时也是织马夹给张家堡子书记家婆子的人，烩菜能打个下手，但有一个特长就是能吼两嗓子秦腔，因为以前跟着村里的戏班子唱过戏。菜烩好后，乡邻们正吃到兴头上，她就出去吼秦腔，破锣嗓子一喊，不管好听不好听，氛围一下子就拉满了。

石涛天请了他乡里的邻居和亲房，卫世传也请了卫家堡的邻里和亲房，酒宴的规模还不少，来了二百号人。

卫世传心里高兴，这么多年，家里都没有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了，

大家都开玩笑说：“卫杠子，你这是提前招女婿呢吗？”

卫世传笑着说：“我是认干儿子哩。”

涛天听到卫世传将他当干儿子，心里不禁美滋起来。

也有人调侃：“卫杠子，你是不是要把你那砖雕手艺也传给你干儿子。”

这虽是一句玩笑话，对于卫世传来说，就是戳心窝子。

卫世传这么多年也想开了，应对不友好的玩笑话，那就表现得无所谓。因为表现得越在乎，就会越受伤。当面对你的伤疤的时候，你自己坦然接受了，就不存在别人揭不揭。

他语气平和地说：“人家是大学生，跟着我学砖雕有啥前途哩。人家以后都是公家的人。”

石家堡的乡邻和亲房也是在这次宴席上才知道涛天考上了一所大学，在这样落后的村庄里，大学生比大熊猫还珍贵。一个庄子里能出一个大学生，全村人都能去送。

乡邻们今天看涛天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善意。在乡邻们和亲房的眼里，涛天的身上就像镀了一层金光似的，一下子变得闪耀起来。

“涛天有出息了，将来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

“涛天真是能沉住气，考上大学，跟进了保密局一样。”

果然，只要你足够努力，这个世界都会对你和颜悦色。

全程，卫世传和涛天去给人敬酒，就像老父亲带着儿子敬酒一样。

涛天妈眼睛不好，但耳朵很灵，谁说了哪句话，说的啥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她还问小五。

“涛天给人当干儿子咧？”

小五有些害羞。

“没有，他们之间开玩笑哩，因为我爸给涛天办了这个庆祝宴，我爸与涛天非亲非故的，大家就误会说是我爸招女婿哩，我爸很无奈，就说是认干儿子哩。”

涛天妈拼命的想睁开眼睛，但没见眼睛睁开，两行热泪滚下来，横着滚到了脸颊处。

“我也就是问一问，他要是真有你爸这样一个干爹我都要替他烧高香了，要不是你爸帮着张罗，我们家里谁能帮着他张罗。涛天从小没有爸咧，他啥事都得靠自己，家里也没有一个能指导他的人，你和你爸都是好人。”

小五用袖子帮涛天妈擦着眼泪。

“婶子，现在涛天出息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涛天妈拉着小五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我就是太高兴，涛天这一路走得很艰难，上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家都以为是他懒惰不上进，其实是他要照顾我，他不能像其他的娃娃们一样，专心地在学校里学习，我都想不通他就怎么能考上，这背后他吃了多少苦？”

涛天妈说着又低声啜泣。

在农村都是几代人经营下来的关系，好多人缘好的人家，都是几代人积攒经营下来的人脉。石涛天的父亲走得早，多年来孤儿寡母，受尽欺凌。这一天，让涛天他妈以为，多年来受的啥罪都是值得。

常言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墙争一掀泥。”

涛天这次给家里争了一大口气。

以前涛天不太爱在村民跟前说话，因为他说话没有份量，也没有人愿意听。现在涛天说什么话都对，他说话也有了听众。他的励志人生，成了乡邻们教育自己家儿女好好学习的鲜活案例。

乡邻见了涛天话也多了起来，各种各样的问题纷涌而来。

有人说：“你不是经常就不去学校了吗？经常我见你到处晃悠，真不知道你咋考上的，这还真是命好？”

石涛天看了那个提问题的乡邻一眼说：“我石涛天也不是聪明人，不去学校，自己下面不下功夫，就不可能考上。我每天晚上熬着煤油灯看书，看到很晚，等到睡觉时，两个鼻子眼都被煤油灯熏黑了。要说命好，我从小就没了爸，我妈眼睛又看不见，我一边要扛生活的重担，一边要学习。”

你经历的所有苦，总有一天会笑着说出来。

其实，要换以前，涛天只会选择沉默。而现在，他只是觉得这些苦能够说出来了。

有人说：“真是风水轮流转，也该轮到人家了。”

反正七嘴八舌说啥的都有，村里本来就小，死了谁，一年死了几个人，大家都一清二楚，这种将死亡都能放大的地方。有个小事，也是化大。大事化得更大。

但是现在大家看涛天仿佛一下子就顺眼了。他的淘气叫聪明伶俐。他的口无遮拦叫性子直。他的脾气叫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