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生下来，吃什么饭，似乎是天早就注定好的，强扭也扭不过来。

民泰打了一段时间的泥，就开始懒散了，今天借口肚子疼，明天借口头疼。

卫世袭等了这么多年，用他的话说就是费了牛劲才等到了这一天，卫民泰的不争气，让卫世袭有种有力使不上的无奈感。

卫世袭推开民泰的门，看到他在睡大觉，不由自主地骂道：“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看你那没出息的懒样子，天上就是下乌纱帽，你也接不住。”

民泰听得一清二楚，却故意将头用被子包上，翻个身继续睡。

“太阳这么大，你长楞楞地睡着不心急吗？”

民泰虽然心里面翻江倒海，但仍然努力控制着脾气。

卫世袭看民泰无动于衷，上前掀开了被子，指着民泰骂道：“咋越大越不成气了，以前我还觉得你会是咱家最有出息的一个，现在成咱家最没出息的了。”

民泰猛地翻起身：“我没出息咋了，还不是你的基因，你要有出息你自己把砖雕本事学到手，别指望我。”

卫世袭被咽得一时说不出话，叹口气说：“人都养儿子，我咋养个这儿子。我现在都羡慕人家养女子的，回娘家不是给娘家爸带茶叶，就是带红糖，做布鞋。儿子倒好，把人不气死都算好的了。”

民泰冷笑一声说：“你不是常说，叫儿子气死，也不要叫儿子想死吗？这会咋变卦了。”

卫世袭跺着脚：“如果多养几个你这样的儿子，不知今天还有没有我，可能早都化成灰了。”

民泰说：“老天生下是做啥的料就是做啥的料，你就不要难为我了，我不是那块料。”

卫世袭眉毛都拧成了疙瘩，眼睛瞪到老大：“那你跟我说说，你是做啥的料。你不是拾黄金去了吗？拾到了吗？你是不是等着天上就能掉馅饼的料。你三叔人家看得起你，叫你去学砖雕，你又说自己不是搞砖雕的这块材料。我就想问一问你，你知道你是哪块料吗？你是躺着睡大觉的料。人家像你这么大的小伙子，很多都娶了媳妇过光景了，你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哪块料。”

“要不咋是你的儿呢，你不也一事无成吗？要不是抱着大伯和三叔的大腿，你不也没饭吃吗？”

“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啥能耐没有，跟他老爹顶嘴的能耐越来越好了。“

“爸呀，我不是跟你顶嘴，人各有才，才各有用，你担心啥呀？”

“我要是顺着你的毛捊，我恐怕你就成废才了。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还跟我说得一套一套的。你要是把这歪门邪道的心思用到正道上，你早成才了。”

民泰看形势，如果他不起来，他爸跟苍蝇一样，今天就在他脑门跟前能“嗡嗡”一天，他只好爬起来，跑到了三叔家。

他刚进门，三叔就让他去找些动物毛来。

民泰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不亏为亲兄弟，一个德行。”

在哪里去弄动物毛呢？他能想到的只有猪毛。他不情不愿地走到村里卫屠夫家，他家门口就有一个杀猪拔猪毛的大锅台。他去得不巧，卫屠夫说前两天来了一个收毛的，他将猪毛全卖了。现在有一只猪正在拔毛，但是要等，民泰大概估计还得等上大半个小时。

“真是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民泰蹲在锅台前，眼巴巴地等着。

腿脚都蹲麻了，才弄了一只猪身上的猪毛，拿回去给他三叔。

三叔接过猪毛，指着院子里的一堆土，让他把那堆土晒了，洗了，然后和泥，打泥。反正每天一成不变的就是干这些活，民泰终于不想忍了。他找三叔理论：”叔，我都跟你这么久了，你不是让我去薅动物毛，就是打泥巴。这玩意儿，都打了这么久了，还没有正式开始上手雕砖。你是不是不舍得给我传呀？”

卫世传最近的心情像被骤雨洗礼过的湖面，起起伏伏，但此时对民泰却表现出特别的耐心，他温言细语地说：“孩儿呀，打泥可是基本功，泥打不好，砖就烧不好，砖烧不好，咋能雕出好的作品？跟学功夫一个道理，去跟大师学功夫的人，为啥师父不直接就教他功夫，而是让他们每天砍柴背柴呀，为啥呢？就是打好基本功，基本功是内功，内功加上招式打出的拳才有力呀。没有内力，你学再多招式，也打不出有力的拳呀！”

民泰被三叔逼得哑口无言，无奈之下，只好转身投入到打泥的劳作之中。他眼前，是一堆又一堆似乎永远也打不完的泥土，每一堆都仿佛预示着他日复一日、永无止境的苦役。

民泰有气无力地打着泥，边打边嘟囔：“打这破烂玩意儿能有啥前途，打一年十年还是一个样，真不知道三叔咋想的，还要收徒传承，传承下去有什么用嘛，真弄不明白。”

民泰正嘟囔着，小五走了过来问道：“我爸收你为徒了？”

民泰知道小五的一只耳朵受伤了，整个人瘦得脱了相，民泰非常同情地看着这位妹妹。

小五脸上挂着失落的表情：“民泰哥，真羡慕你是个男孩子，我爸对你真是有耐心。”

民泰好奇的问道：“难道三叔对你没有耐心吗？”

小五说：”他很讨厌我，因为我是女儿。我不能传承家里的砖雕手艺。”

民泰不屑地说：“就这破烂玩意儿有啥可传承的，不传承也罢，传承了能当饭吃。现在人家都是红砖房，这种青砖早就不流行了，这破玩意儿费劲巴脑地雕半天，拿出去还卖不了几个钱。要不是我爸强迫我来，我才不会来哩。”

小五斜了民泰一眼，心里暗想：父亲一辈子最宝贝的东西，家里五个女儿，这个舍不得传，那个舍不得传，觉得传给了女儿就打破了家里的规矩。真正想传的人，人家又不想学，还不屑学，真是可笑！

小五与父亲卫世传的关系如今降至冰点，两人间的对话几乎销声匿迹。即便是在共享餐桌的时刻，她也宁愿选择独自一隅，仿佛那咫尺的距离，已化为难以逾越的鸿沟。她将自己深锁在个人的天地中，或是沉浸在书海之中，或是沉浸在梦境之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安宁与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