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彻底解除,庄茶晚上自然是留宿在靳钊言家里,本着要替季铎那小子还人情,她一晚上弓着腰很是鞠躬尽瘁,常言道,能在**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但是,她被靳钊言折腾得看人都出了重影时,才幡然悔悟,这种事情真正做起来也是力不从心啊!
“钊言,歇一歇好不好?你攒了半年的弹药不能一天就发射完毕啊!弹药好装,炮筒不好修啊!虽说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但是地耕得太透了它不好长庄稼啊!”
在她上方撑着的男人闻言脸上一黑,半晌,才嘴角抽搐地说道:“……小茶,转过身去。”
庄茶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翻身过去,把脸埋进枕头里,闷声继续说道:“而且纵欲过度很不好,你别看现在年轻,等老了什么前列腺增生啊,肾亏啊,腰酸背痛啊……”
她还没列举完,下面突然一胀,靳钊言又冲了进来,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当,但追悔莫及,已经被他压制得动弹不得了。
那人覆在她背上,额角的汗顺着她的脖子流下来,清凉一片,他开口,声音嘶哑带着粗重的喘息声:“小茶,要不地里种点庄稼吧!”
她吓得浑身直哆嗦,快拉倒吧,地还不是你的呢,种什么庄稼,于是弱弱地补了一句:“……你还是耕地吧。”
“……”
靳钊言回来了三天就又匆匆忙忙地走了,庄茶知道他那头的工作还没结束,贸然甩了烂摊子也不合适,便没多废话,只说自己以后绝对和韩晟韬泾渭分明,随身自带三八线,身边就算飞来一只苍蝇,也必定是母的。
相比她的大义凛然,靳钊言就有点恋恋不舍了,行李箱都拖在手里了,却还是一个劲缠着她腻歪,清浅眷恋地吻着她的嘴角,软软地说:“就这么盼我走,嗯?都不挽留一下?”
庄茶一看他这种近乎**的模样就腰疼,咧嘴笑了笑:“又不是不回来了,这次大家都安了心,各自乖乖地守着,我等你回来。”
“嗯,好,那我走了,不要送我了,不然我更舍不得走了。”
“我也正有此意,慢走不送。”
靳钊言走后,庄茶的生活又恢复如常,按班按点上下班,逮了空给他打打电话,误会解除了,心也落实了,就算眼里见不着他也没那么惶恐不安了,最近季铎也恢复得不错,妈妈和季臣刚轮流照看着,生活变得如此美好,让庄茶恨不得烧炷香拜拜,感谢菩萨保佑!
在这期间,庄茶又见过一次白小月,那丫头又瘦了,一双大眼睛里没什么神采,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她因为最近事业爱情双丰收,心情倍儿爽,就格外见不得别人凄惨,便不再计较前头那些破事,决定原谅这丫头的那一巴掌。
两人一笑泯恩仇也没选择多高大上的地方,就在医院食堂的小包间里,叫了一份辣子鸡丁,一份葱爆肉丝,两碗米饭,简单粗暴。
那丫头吃饭吃得极少,跟喂猫一样,叼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了,庄茶倒是胃口极好,一个人吃了两盘菜,要不是靳钊言每次办事之前一定会做相关措施,她真的以为自己这块地要长庄稼了。
“你和靳主任处得怎么样了,我听说他为了你还专门回了一次国,看来他待你是真心实意的。”
庄茶抬起头,心中暗想,拉倒吧,他是回来捉奸的,看我有没有给他戴一顶绿意盎然的帽子,你以为他是害怕我孤单寂寞冷才大老远跑回来的吗?啧啧啧,说到底,这丫头还是没看破红尘,少女心依旧太重了!
想归想,嘴上却是万分得意:“那是,我俩如胶似漆,蜜里调油!”话说完,想起这丫头被李司霆甩了,还曾经给那厮堕过胎,嘴角的笑意僵住,赶紧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你俩能好好的就挺好的。”白小月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眼神挺真挚的,庄茶忍不住唏嘘,虽然她和白小月之间有了嫌隙,可到底是多年的好姐妹,情分不是说散就散的,奈何她一天比一天幸福,这丫头却是日渐消瘦,唉,此时无声胜有声。
“小茶,李司霆找我想复合。”
“为什么?”那禽兽不是甩了她吗,怎么突然浪子回头了,难不成应了那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厮穿着新衣找旧人,够不要脸啊!
“呵。”白小月笑得很凉薄,没有一点破镜重圆后的欣喜,表情很惨淡:“他跟那个女人处了一段时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女人不像我,软柿子似的,任他揉捏,就又回头想起我的好来,觉得我真是个可人的女子,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就又想让我回到他身边。”
“那你答应了吗?”想来也不会答应,要是能答应她表情也不会是这般了,多少得显出高兴才是。
果然,白小月咧咧嘴道:“我告诉他了,说我年纪也不小了,经不起折腾了,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要么,他就果断地离开我,要么,就娶我。你猜,他怎么说?”
庄茶摇摇头,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一听说我要逼婚,说了一句‘你让我考虑考虑’就落荒而逃了,到现在,整整一个月再没有出现在我面前,你看,人的本性就是这样,哪有什么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他要是能有点真心实意待我的念头,至于这么惶恐吗?其实我也只是吓吓他,我清楚得很,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娶我,从他让我堕胎那刻起,他就没想过对我负半点责任。”
白小月说完,表情淡然地喝了口水,仿佛说的这一切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而是旁人的事,庄茶心中唏嘘不已,隐隐有些同情这个丫头,好好的一个姑娘,被一个人渣毁了。
告别了白小月出来,庄茶的情绪也不甚好,心情惨淡,好歹她也算见证了那段有疾而终的感情,多少有点感同身受。
她扪心自问,或许是最近日子过得太舒心了,她都有工夫同情别人了。
这之后一周发生的事情**裸地告诉庄茶,她真是日子过舒坦了,才会有工夫咸吃萝卜淡操心。
这天她依旧屁颠屁颠地去上班,手术室里的工作她已经驾轻就熟了,做起来很是干脆利落,没多少工夫就收拾好了一切,拎着手术单子去接病人。
接了病人在手术**躺好,协助器械老师准备铺台,一切就像往常一样有条不紊,直到要给老爷子扎留置针,她消好了毒,拔了针头出来,老爷子回头望了一眼,二话不说,嘎的一声晕了过去的时候,庄茶才淡淡地在心里问候了一句老爷子,您他妈的这是在逗我?
晕针的人不少,可晕针还晕出心脏病的真不多。麻醉老师看了看老爷子的心电图,果断说:“手术做不了了,先把老爷子送去ICU吧。”
老爷子是偶发性房扑,经过一阵手忙脚乱的抢救后总算稳定下来,只是依旧得待在ICU里观察着。
第一台手术停了,第二台便顺延上来,一台不算凶险的心脏手术,两口子打架,老婆把老公心包捅破了,庄茶在五号间待了这么久,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等把这台手术忙完了,她就被护士长王秀梅叫去中控室了。
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被大boss召见,肯定不是升职加薪的好事。
果然,到了中控室,王秀梅二话没说,先当头给了她一棒:“明天开始不用上班了,在家等消息吧。”
庄茶虽然不知道缘由,可也清楚,等通知意味着判了死缓,就算能放出来,重新做人的机会也没有了。
还没等她申冤,王秀梅已经噼里啪啦地开始骂了:“你怎么干活的,我嘱咐了多少次了,说这老爷子是咱们医院最大的东家,咱们这外科楼还是人家投资盖的呢,得端着一万个小心照顾着,你倒好,上来给人家整成房扑了,他们家人没一个善茬,这事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我都不知道给人家赔了多少个笑脸了才让人家消了气,求了个把你辞退的办法来息事宁人!”
王艳梅依旧吹胡子瞪眼地训她,庄茶脑子里却是万马奔腾,思绪万千,其一,咱们医院不是公立的吗?不是应该国家出资盖的吗,怎么扯上这个晕针的老爷子了?当然,这是八卦。其二,这事真不怪她,老爷子原本就有心脏方面的疾患,属先天性的心脏疾病,只不过没有明显诱因的时候不会发作,这是心内科主任诊断后说的,再说,他晕针责任也不在她啊?其三,王秀梅赔了半天笑脸把辞退她当了人情再送给她,以为她傻呀?难不成要她感恩戴德地说,谢领导辞退之恩?
几个思绪来回之后,王艳梅也骂完了,直接来了句:“收拾东西走人吧。”
庄茶能留在这里本来就是仗了靳钊言的关系,所以也没什么正式的入职手续,所以辞退起来那是相当方便,衣服一脱,柜子钥匙一交,就可以滚蛋了。
她被辞退的事情没有瞒妈妈,她深知,这种事情也装不了多长时间,就直接坦白从宽了。
庄妈妈难得没有骂她,只是红着眼骂那老爷子,“他良心过得去吗!明明不是你的责任,凭什么让你背黑锅,是你让他晕针了,还是你让他房扑了,自己拉不下屎还怪地球没有地心引力!这么做就不怕遭天谴吗!”
庄茶差点笑出来,赶紧憋着,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解释道:“不怪老爷子,是他儿子不地道。”
于是,庄妈妈反过头来骂老爷子的儿子,唾沫横飞了老半天,才抹了抹眼角的泪,一把抱住她,“没事,在家待着也好,做个老姑娘,妈妈养你,好过受他们的气。”
一开始庄茶其实并没有觉得有多委屈,只觉得被辞退得莫名其妙,暗骂王秀梅是个狗腿子,可这会儿一看妈妈这副模样,顿时心酸不已,轻轻地喊了声“妈”,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流,不管平时她因为季臣刚的事和妈妈吵过多少次,到了关键时刻到底是亲妈,可着劲儿地疼她。
被辞退的事庄茶没敢和靳钊言说,生怕他担心,每次他问到她的工作时,她总是含糊其词,随口敷衍几句就赶紧转移话题。
在家里猫了一个礼拜庄茶就觉得浑身要长毛了,工作的时候盼个休息跟求雨似的恨不得跪下来对着苍天磕几个响头,等休息下来了,又觉得空虚寂寞冷,唉,人啊,果然是矛盾的结合体。
“被休息”第二周,季臣刚领着季铎来家里了,小崽子胳膊依旧吊着,精神头却不错,得意扬扬地说因为他胳膊受伤了,老师特别允许他带伤期间可以不交作业,这小傻帽儿,笑得跟条哈士奇似的。
庄茶憋了两个礼拜了,好不容易来了个能逗趣的,自然不会放过,揪着小崽子可劲儿玩。
中午季臣刚和季铎留下来吃饭,小崽子手不方便,庄茶便义务照顾他,母性光辉普照大地,无比认真地给小崽子喂饭。
半晌,他苦着脸说:“姐姐,能不能不吃胡萝卜了,我想吃点肉。”
“……”
吃饭期间,季臣刚接了个电话,她原本对他的社交是没有半点兴趣的,可无奈季臣刚神色太过异常,极其引人注意。
季臣刚应该算是她童年时期见过的心气最高的一个人,说白了就是骄傲中带了点自负,绝不轻易向别人低头,生怕折了他的尊严,几十年如一日的大男子主义,可今天却跟见了鬼似的,在电话这头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伏低做小,言语间也俱是奉承和巴结,真真一副奴才样!
不多时,他接完电话回来了,面色尴尬,神情中带了点屈辱,庄茶撇撇嘴,心想,他自己保不齐也觉得是见了鬼了,只可惜,自己选的孙子姿态,哭着也要演完。
之后的一段时间,庄茶一直处于无业游民状态,闲着没事就去找找白小月,两人的感情虽不能和好如初,可到底和普通朋友不一样。
这天,她和白小月约在一家新开的西餐厅见面,等她去的时候,桌上却已经坐了两个人,一个白小月,另一个赫然是那个臭不要脸的李司霆,她憋了一口怒火冲过去,阴阳怪气地骂道:“哟呵,这是哪位公子哥,温柔乡里刚出来,脑子混沌得抱错大腿了吧!”
李司霆也不恼,就是面色无比尴尬,嗫嚅半天也没说话,偷偷看了一眼白小月,白小月心领神会,恰到好处地转移话题:“小茶,赶紧坐吧,我先点了甜点,你看看主食想吃什么,放心,今天他请客。”
一听李司霆请客,庄茶那是放开了胆子点,喜欢的不喜欢的,只挑贵的来,没多时,一桌子菜就上来了,那闪烁着人民币光辉的场面让她很是欣慰,李司霆却没有露出她预期中那种蛋疼的表情,这让她多少有点失望。
开始吃饭后,庄茶一脸悲切地说起自己最近暗无天日的生活,白小月对此深表同情,“没关系,过了这风头就好了,老爷子家属挺刁钻的,这是缓兵之计,过一阵就好了。”
“可这都半个月了,没半点消息,恐怕是回天乏术了。”
“实在不行你去考其他医院也行啊,资格证也下来了,你又是这么好的条件。”
“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进了好地方就不想再去其他地方了。”
白小月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她,正无语间,就听见隔壁包间一群男人的哄笑声,并非他们乐意偷听,只是对方笑得太大声了,并且,她很想说,季臣刚那丫不是一直装霸道总裁吗?怎么这会儿笑得跟只傻狍子似的!
傻狍子说:“张总您大人大量,别和小姑娘一般见识,她也是个没见过大场面的,一听出了事也慌了神,一直打听老爷子状况呢,担心得不得了。”
那张总道:“不是我计较,是这丫头胆子太肥了,好嘛,手术没做成,把我们老爷子整出个心脏病来,我们老爷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不要叫她陪葬呢?你别以为说两句好听的就完了,得亏老爷子不是你爹,换句话说,要是你出了这事,你家丫头能淡定得了吗?”
傻狍子又说:“是是是,说到底是我的不对,我给张总赔一万个不是也是空话,就盼着老爷子没事,张总你有火冲我发,小丫头不懂事,我回头好好教育她,张总你消消气,宽限宽限,丫头也不容易,找个工作挺难的,巴巴地进了自己喜欢的医院,现在被辞了,心情也不好,整天在家闷着。”
张总打断傻狍子的话,阴阳怪气道:“哟呵,你这话说的,好像是我造了孽似的,我求着她给老爷子扎针了,还是我求着她让老爷子犯病了?这会儿我倒是成了罪人了,合着闺女是你亲闺女,我爹不是我亲爹似的!”
傻狍子赶紧觍着脸赔礼道歉:“张总别生气,我这人不会说话,来来来,我自罚一杯,给您消消气。”
张总讥笑道:“一杯哪行啊,怎么也得三五杯啊!”
说罢,又是一阵哄笑,之后的话淹没在男人们的笑闹声中变得模糊不清了。
白小月喊了她三声,庄茶才回过神来,她垂着头拿筷子指了指满桌的菜:“赶紧吃,都是人民币呢,不能浪费。”
白小月皱了皱眉,低低地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如果可以,庄茶宁愿季臣刚在她心中一直是抛妻弃子的负心汉模样,而他留给她的唯一印象,就只是被抛弃时冷漠绝情的那句,季铎才是我的孩子,这样,她就可以一直记恨着,把这么多年来的委屈,不甘和愤怒全部转化成对他的恨,只转化成这一种感情,以此维系他们这可笑的父女关系。
她就这样恨了他这么多年,恨得都快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剩下什么感情时,他却突然让她见识了这样的场面,他为了让她重回医院,特意去讨好那些人,像个孙子似的伏低做小,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赔足了笑脸。
那个骄傲自大的男人,为了她,丢尽了尊严。
一个把她无情地抛弃之后却又以这样的方式表达他深沉父爱的人,她恨不彻底,却又不知从何爱起。
这顿饭,到底是吃得味同嚼蜡,庄茶原本还想着扒一扒白小月和李司霆的八卦,现在也没了心情,匆匆地吃了几口,就告别了那对冤家,魂不守舍地回家了。
回到家,季铎在沙发上猫着看电视,庄妈妈在厨房里熬粥,香甜的气息冲进鼻腔,总算把她脑子里的混沌冲淡了一些,她靠在门框上,沉着脸问道:“妈,是不是你把我被辞退的事告诉季臣刚的?”
庄妈妈明显愣怔了一下,手里拿着搅拌粥的长勺叮当作响地掉进了锅里,庄妈妈和她一样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无论喜怒哀乐都实打实地表现在脸上,因此,看了她纠结又复杂的神色,庄茶已经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心底憋了一口闷气,却是怎么都呕不上来,想要埋怨妈妈,又觉得着实无理取闹,记恨季臣刚的一直是她,妈妈早就已经原谅了他,一个女人在无助的时候去寻求男人的依靠这本来无可厚非,妈妈把这件事告诉季臣刚也是无奈之举,埋怨季臣刚吧,更没有理由,他并没有大张旗鼓地替她求情借此领她人情,只是她不小心得知了这个消息而已。
心里这口闷气上上下下地窜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发泄的渠道,半晌,她只能摆摆手,垂了眼角对兀自不知如何开口的妈妈说了句:“赶紧搅着点粥,我都闻见煳味了。”
“小茶,其实季臣刚挺不容易的。”庄妈妈一手拿了勺子继续搅拌着粥,眼神也落在咕咚咕咚沸得正欢的粥面上,并没有在看她,只是言语间带了唏嘘喟叹,让她很不适应。
一般情况妈妈在她面前对季臣刚的称呼依旧定位在“你爸爸”上,这种刻意拉近他们两人关系的举动一直让她很不舒服,但是今天妈妈一反常态同她一样叫了季臣刚,她心里清楚,妈妈是放低了身段,站在她的立场上替季臣刚求情,这样的卑微和央求让她无所适从,并且她也无从接受。
“是,他不容易,抛妻弃子,背上负心汉的名头跟着小三儿浪迹天涯,不顾世俗的眼光生下了私生子,最后老无所依了才想起还是发妻好,起码能给他摊一块棺材板,一辈子这么坎坷沉浮,能容易得了吗?”
她语带讥讽,只是妈妈却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呵斥她的尖酸刻薄,只是关了燃气灶的火,敛眉看着她:“小茶,妈妈和你谈一谈吧!”
于是,锅里的粥,沙发里看电视的小人儿都被忽略掉,庄茶跟着妈妈进了卧室,绷着背脊,迎接这缺了主人翁的三方会谈。
“小茶,你是不是一直在怨恨你爸爸?觉得他抛弃了咱们母女俩一个人逍遥快活去了,是个该人人喊打的负心汉?”
庄茶看着妈妈眼底浸润的悲切,抿抿嘴,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她想说,我不怨恨他难不成还得天天烧高香念叨他的好?感谢他抛弃了我让我一夜之间成长,感谢他的冷漠无情逼着我变得自立自强?
见她没说话,庄妈妈又开口道:“其实,他是有苦衷的……”
只说了半句,她却又说不下去,庄茶挑挑眉,面无表情地把视线落在别处,是啊,横亘在心口多少年的心结怎么可能一夕之间打开,妈妈深知这一点,所以并没有期期艾艾地抹着眼泪跟她诉说季臣刚有多无辜,梗了一下后便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是啊,他有苦衷,所以抛妻弃子,在我哭着求他不要走的时候,他说季铎才是他的儿子,然后头也不回地一走了之,我不知道他有多大的苦衷能做到如此无情,我只想说,所谓苦衷绝对不能算作他如此伤害别人的理由。”
庄茶语气平平,就事论事,少了平时一提季臣刚就剑拔弩张的火气,不知道是因为争吵得累了,还是再多的愤愤不平也无济于事,总之,她难得能心平气和地同妈妈聊季臣刚,像个局外人,观点清晰,立场坚定。
这样平和的聊天时间持续了不过十多分钟,说完,妈妈就起身去看锅里的粥了,留下庄茶一个人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拾掇自己脸上的表情。
妈妈说:“小茶,季臣刚得了骨髓瘤,你学医的,应该知道,这是个有多少钱活多长时间的病,他怕连累咱们,撒谎说他有了小情人,一个人走了,季铎是他领养的孩子,他想如果能撑到季铎长大,也好送他最后一程。”
妈妈还说:“小茶,季臣刚确实是应了你那句话了,他是来找我讨棺材板的,他活不到季铎长大了。”
庄茶忘记自己刚才是什么样的表情了,按理说,她应该是气急败坏地怒吼的,“合着好人都让季臣刚做了,他是个为了不拖累妻儿宁愿一个人孤独终老的慈父,那我就是一个冥顽不化的恶女吗?”
又或者,该是震惊的,这样天堂地狱般的反差让人难以消受,她应该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忏悔自己不应该对季臣刚那么冷漠仇恨。
她却平静得近乎呆滞,只紧绷着脸说了句:“骨髓瘤也有死不了人的。”
庄妈妈叹了口气起身离开,那绵长的叹息声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胸腔里,拉扯得她心口一阵阵抽痛,她忍着眼底涌上来的湿雾,用半刻钟的时间让自己恢复到平时若无其事的模样。
这天的事情似乎对庄茶没有任何影响,她依旧是该吃吃,该睡睡,无聊了就找白小月聊聊天,逛逛街,期间季臣刚来过家里一次,却是难得地没有留下来吃饭,庄妈妈执意挽留,庄茶窝在沙发上冷眼看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但最后他还是匆匆忙忙地走了,说是还得和张总吃个饭。
他平素高傲自大的模样与他在那个所谓张总面前的唯唯诺诺相互重叠,渐渐衍生出一个她并不熟悉的季臣刚,局促的,不安的,愿意为了她放弃尊严的。
心中积压了太多负面情绪,庄茶左思右想,觉得再这么下去,她保不齐得抑郁,必须得找个借口释放一下,免得这些阴暗情绪都溃烂在她心里,影响了她健康快乐地茁壮成长。
于是,逮了星期天的空把白小月约出来,近傍晚的夜市,两人扎在人头攒动,生意红火的大排档里,叫了一堆烧烤和一扎啤酒,做足了互诉衷肠的前期准备。
那丫头问她:“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庄茶翻个白眼,没说话,心中鄙视白小月的智商,废话,我要是没心事,弄这么大阵仗干吗!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话还没说,庄茶自己先灌了三杯,有了酒劲壮胆,一会儿即便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傻话来,也好有个推脱的地方。
酒也下肚了,气氛也营造好了,白小月那副洗耳恭听的架势也准备好了,庄茶低头看着桌上的烤串,慢悠悠的把今日来的心结说了出来。
她语速很慢,说得很官方公道,没有掺杂一点个人情绪,原本她还以为自己会哭出来,可直到说完,眼底也是干涩的,半点水雾都没有。
一旁听着的白小月却是红了眼眶,比她这个当事人还要难过,欲语泪先流,哽咽半天才捧着她的手说:“小茶,你和季叔叔都不容易,既然话已经说开了,你们一家子就好好过着,不要再僵着了,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觉得一直以来冤枉了叔叔,可再怎么说你也是他亲闺女,他不会怪你的,你和他好好解释,把心结彻底打开了。”
说罢,那丫头一个人抱着啤酒边喝边哭,庄茶却是彻底清醒过来,胸口依旧闷闷的,像是有千丝万缕的愁绪箍着,哪怕是跟这个丫头和盘托出了,心底依旧没有一丝轻松,末了,倒是这个丫头向她倒了半天的苦水。
说李司霆又开始追求她了,原来他消失的那一个月是准备婚礼去了,再出现的时候,直接单膝跪地向她求婚,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接受吧,舍不得,接受吧,又害怕重蹈覆辙,心一直摇摆不定,那人的攻势却是越来越凶猛,她快要招架不住了。
庄茶给她扯了纸巾擦了擦糊了的眼妆,语重心长地开口:“招架不住就降了呗,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李司霆能回头,那估计十克拉的大钻戒都换不回来,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可万一他又甩了我怎么办?我不能在一个地方摔两次了!”白小月开始大哭,全无淑女形象,庄茶额角跳痛,明明心里郁闷的是她,怎么这会儿倒变成她给这丫头解闷了?
“你听过一句话没有,就说如果你用扔硬币的方式来决定你的选择,那么,当你决定再投一次的时候,其实你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你也一样,你之所以会摇摆不定,并不是无法确定是否应该再次和他在一起,你只是缺少一个让自己理直气壮回头的理由。”
白小月瞪大水汪汪的眼睛,一副大彻大悟的表情,捧着她的脸差点亲上来,“小茶,你真是我恩人!”
“没关系,这次不同以往,这次可是在党和人民的见证下建立起来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关系,白小月,你得记住,你的世界里没有离婚,只有丧偶!”
“……庄茶,你丫真狠!合着不是你的偶!”
两个人稀里糊涂地喝了一大晚上的啤酒,大多数时候是白小月在说,说她在李司霆身上受的伤害,吃的教训,以及一点点变得冷硬的心肠,庄茶要么笑而不语,要么替这个傻丫头擦擦眼角的泪,完美地诠释了什么是一个最佳听众的基本素养。
等喝得差不多了,庄茶结了账,扶着已经醉得不知天南地北的白小月回家,因为害怕她被人占了便宜,庄茶只好送佛送到西,一路打车把她送回了家里。
安顿好了白小月,她松了松酸疼的肩膀,正准备下楼打车回家,靳钊言的电话就来了。
这几天刚刚立秋,晚上的气温并不是很低,清清爽爽的,倒是很适合散步,庄茶脑袋有点昏沉,便决定先溜达一会儿,再打车回去。
电话里例行的互相请安,吃了没,喝了没,贵体抱恙了没,一套流程般的问候下来,靳钊言才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小茶,你是不是不高兴?”
庄茶一惊,“你怎么知道我不高兴?”
“听出来的,你今天说话蔫蔫的,没什么兴致,还有点走神。”
“切,这个点我这里可是凌晨,你怎么知道不是因为你扰了我清梦我才这样的。”
“小茶,你那头还有汽车鸣笛的声音。”靳钊言的声音蓦地变得低沉,声线里透出丝冷冰冰的寒意,通常她犯了错的时候,他就会这样沉着声和她说话,带着丝警告的意味,并不教训她,可这气场也足够震慑住她。
这次依旧不例外,庄茶磕巴了半天也没敢说实话,又一想,反正他又不在她跟前,这才稳住了心神,避重就轻地说道:“我和白小月一起出来玩,就晚了。”
“小茶,你不是那种可以和朋友玩到三更半夜,夜不归宿的人。”
靳钊言用的是肯定句,明显对她拙劣的谎言不屑一顾,庄茶撇撇嘴,深知自己这样的瞎话是骗不了他的,嗫嚅了一下,依旧不知道如何开口。
“小茶,到底怎么了?”
靳钊言语气变得柔和,低沉的嗓音沿着电波极具穿透力地钻进她的耳蜗,带着温柔的诱哄,仿佛他就在她的身边,她委屈了,一低头,就能扎进他的怀抱。
她从不害怕难过,却害怕他这样温柔的问询,他只消说一句话,她的防线就能全线崩塌,理智瞬间溃不成军。
渐渐朦胧的月色下,她就着自己路灯下越拉越长的影子终于如愿以偿地哭出声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惶恐无助,哽咽出声。
“钊言,我爸爸得了骨髓瘤,他活不长了,他骗我说他不要我了,在外头有了别的阿姨,还有了别的孩子,他骗了我这么长时间,他让我恨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却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他为了不让我难过想出来的权宜之计,他怎么能这么自私?他自以为是为我好,让我矛盾纠结了这么多年,我不能爱他,又不知道怎么恨他,他让我难过了这么久,现在却告诉我,这是为我好?这算哪门子为我好!他要我怎么办!”
说到后头,庄茶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声,靳钊言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待她停止了低吼,只是放声大哭后,他才轻轻地开口:“小茶,哭一会儿吧,哭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之后她果然听话地一直在哭,听筒里除了她的哭声,就是靳钊言沉稳匀速的呼吸声,轻轻浅浅,一点点地安抚着她的不安。
她哭够了,从路边起身,招手打了一辆车,靳钊言听着她闷声报地址,知道她是发泄够了,这才开始宽慰她:“小茶,你之所以这么难过,并不是因为季叔叔对你的欺骗,你难过的是你本该好好爱他的时间却用来填充无谓的恨意,你矛盾的是你无法直面自己错误的情感,你并非埋怨,只是后悔,后悔自己不该那样对他,因为不管在这种欺瞒的基础上你有多恨他,归根结底是因为你爱他。其实,这并不是你的错,毕竟你的恨意在某种程度上对季叔叔来说是好的,因为你的恨,他才可以毫无牵挂,不会再惦记着你在失去他之后会不会难过,虽然你可能无法理解,但我觉得,起码你的恨意会让季叔叔觉得心安,他本意如此,你只是成全了他而已。在亲情里并没有谁对谁错,你不会因为他的出轨而真正恨他一辈子,他自然也不会因为你的冷眼相待就觉得心寒,感情遇到某种必须逾越的鸿沟时,就可能会衍生出其他的表达方式,不管形式如何,你们的感情是不会改变的。所以,小茶,你不要害怕,这段亲情里,你和季叔叔是平等的,他的欺瞒和你的冷漠相互抵消,过往的误会不会影响你们以后的相处,你只需要把握住现在,不要让自己留下更多遗憾就好,想太多,只是庸人自扰。”
靳钊言说完,庄茶也到了楼下,一抬头,家里的灯还亮着,窗口飘着鹅黄色的窗帘,映衬着屋子里暖暖的灯光,柔和得不可思议,她眼眶里的泪水还没有干透,嘴角已经扬起了一抹弧度,她对着听筒那头的人低声说了句:“钊言,谢谢你!”
谢谢你把我从茫然无助中拉出来,谢谢你给踌躇不前的我勇往直前的动力,谢谢你,变成我生命里的灯火,照亮我心底的每个角落。
回家之后,妈妈看了一眼她红肿的眼睛,难得没有教训她,只是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别多想了,早点睡吧。”
洗了澡躺在**,庄茶抚了抚胸口,那里前所未有的释然,仿佛纠缠了她这么多年的心结并不值得一提,心底压抑的矛盾不安的情绪也消失殆尽,脑海中的念头格外清晰,只珍惜当下就好,何必在乎那么多?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靳钊言的功劳,没有人能读懂她的内心,无论是妈妈还是白小月,她们算是她最亲近的人,可她们依旧不了解她心底的真实想法,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彷徨无助些什么?
唯有靳钊言,能真正的读懂她的内心,每一句话都能暖在她的心窝里,他的只言片语就能驱散她心底积蓄的阴霾,这世上,估计再无这样知她懂她的人了。
心神摇曳之际,她忍不住给他发了条短信,内容是前所未有的肉麻,不过映衬了她此时娇羞温软的小女儿姿态,倒也没那么矫揉造作,看着也还算情真意切。
短信发出去没多久,靳钊言的电话就追过来了,他似乎是刚和别人聊完天,一开口声音里还带着闷闷的笑,清了清嗓子之后才说话:“怎么了,今天怎么这么小女人?”
她咬了咬牙,有些恼羞成怒,她好不容易小女人一次,他却这么吊儿郎当的,她还哪有心情继续和他撒娇,当下咬了咬后槽牙,恶狠狠地说:“靳钊言,我不跟你玩了,睡你的大头觉去吧!”
靳钊言依旧笑,声音温润带着清爽的湿意,一派慢条斯理的闲适,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羞恼,“嗯?我这里可是白天,睡什么觉,倒是你,大晚上的为什么不睡?”
明知故问!
“我闲得慌!”
靳钊言没有答她的话,似乎是捂着听筒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英语和中文夹杂在一起,很模糊,隐约只能听见几个男人了然的笑声,隔了一会儿才冲她说:“你继续说。”
“你刚才和他们说什么了?”
“我跟他们说我女朋友想我了,大晚上睡不着觉。”
“靳钊言,你真不厚道,这种话也能随便和外人说吗!”
这人情商还是一如既往的低,别人的一番娇羞心意被他当了玩笑话,得亏她因为他今天的开解柔情一次,真是还不如喂了狗!
“我和他们说……”
“你还说,还说什么说,我的老脸都要被你丢尽了!”庄茶气急败坏地吼叫,牙齿搁在被子上磨的嘎吱作响。
“我说……”靳钊言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黏腻,温柔缱绻得仿佛能把人融化了,她一愣,再回神时,就听见他低声地说:“小茶,我也好想你。”
庄茶的脸突然涨红,抱着被子满床打滚,抿着嘴直偷着乐,这人在她艰苦卓绝的努力下,情商也勉强有所提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