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发第三天后,留置针考核的成绩也下来了,庄茶考了第十,成绩很是理想,她目前的身份还是实习生,医院里那么多经验老到,实力过人的老师们,她能奋战到这个程度,已经足够可喜可贺了。
于是,晚上回去兴高采烈地给靳钊言打电话,剪了头发,考了好名次,总算有了理由。
电话嘟嘟地响了好几声对方才接起来,靳钊言声音冷冷的,严肃拘谨,似乎是一时间还没从工作状态转换过来,一开口,语气生硬:“怎么了?”
“……”庄茶突然就卡壳了,竟然莫名有些紧张,听他那头挺安静的,难不成他在开会,顿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剪头发了。”
“这个也要和我汇报?”
靳钊言嗓音清淡,但是已经稍稍转化过来一点,轻柔中带了一丝温和,倒没有半分不耐烦的意思,但也只是反问了这么一句,对于她为什么要剪,剪成了什么样子他似乎没什么兴趣过问。
又等了一会儿,庄茶正想汇报自己的丰功伟绩,他就又开口了,“小茶,我在开会,有什么事咱们晚上再聊好不好?”
征求性的话语,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庄茶扁扁嘴,心里的话没有说出口,等他那头晚上了,她这头就早上了,上班时间,她怎么能堂而皇之打私人电话。
一直在意着时差并努力迁就的人似乎从来都是她,靳钊言好像没有这个概念,又或许是他太忙,无暇顾及,记得有一次,他竟然半夜给她打电话,凌晨三点,手机铃声狂轰滥炸,庄茶差点被吓得心跳骤停,还以为是医院有什么事,一看来电显示,原来是他。
她接起来,他诧异地问:“你在干什么呢?我记得你从前接电话很快的。”
她满脸黑线,眼皮沉沉,一开口,惊魂未定的嗓音伴着惺忪的睡意传过去:“我这头凌晨三点,我在睡觉啊!手机忘了调了,我差点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吓死。”
靳钊言愣了半天,似乎是在研究这个时差,半晌才说:“我忘记了,有了时差还真是不习惯,我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你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她是真累,也没多说,挂了电话倒头就睡。
也就是从那之后,靳钊言就很少打电话了,基本上是发短信,确认她没事,他也没事时才会打过来,两个人打个电话都像是游击战似的,百般艰难。
靳钊言给她打,有时差,她给靳钊言打,有工作,沟通变得艰难,唯一倾诉思念之情的途径也变成了千篇一律的吃好喝好照顾好自己,要迁就的很多,撒娇煲电话粥这样的事就显得太过奢侈,庄茶没怎么敢试,生怕他再说一句,我还要忙,完了再打。
相比和靳钊言联络的日渐减少,和韩晟韬的交流就变得多了,她也慢慢地适应了这人的死缠烂打,阴魂不散,如果是其他女生,自然是对于有个移动ATM机这样的事乐见其成的,可庄茶不敢,聊天可以,绝不让他给自己花钱。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老妈说了,男人给你花钱就是为了图你点什么,你要么给心,要么给身,世界上没有那个男人愿意天天干赔本买卖,付出了,总是千方百计想要点回报。
对于靳钊言,她给了心,也给了人,花他的钱那是理直气壮天经地义,可是韩晟韬不同,她没什么可以给他,也不想白白欠着他的人情。
作为女人,第六感还是相对靠谱的,对于韩晟韬的献殷勤,直觉告诉她,他的目的并不单纯,联想起他一早就放了豪言要睡她,两相结合,目的就更显而易见了。
看来,以后得多避着那小子了。
有了这样的念头,庄茶就付诸行动了,上下班的时候见着他的影子就麻溜地跑,起初韩晟韬还不在意,以为她是有急事,又或许是没看见他。
有再一再二,不能有再三再四,躲得多了,他就揣摩出端倪了,合着这丫头是故意躲着他呢!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突然受什么刺激了?
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唯一的可能就是最近自己对她太过殷勤,他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表露得过于急躁,连她这样从来不对别人存心思的人也看出了几分不对,心里一直说着不能操之过急,到底还是仓促了。
意识到自己的策略失误后,韩晟韬连着一周没有刻意去找庄茶,两人偶然碰见了,他也只是点头微笑,不发一言就擦身而去,瞥见她偷偷松了口气的模样,他喜忧参半,猜是猜对了,可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庄茶最近一直很忙,又要业务学习,又要参加培训,她不确定是不是靳钊言临走前给护士长留了什么暗示,总之,护士长很是重视她,每次遇到什么事总是能想到她。
可每次理由都很冠冕堂皇,让她看不出端倪,久而久之,她就有点小窃喜,难不成真是因为自己是个可塑之才?
这天,护士长把她单独叫进办公室,也没什么迂回铺垫,直言道:“最近有个培训项目,我想推荐你过去,主要学习一下人家医院的手术室管理,你不用揽太多,把院感这块学学就可以。”
庄茶心中暗自高兴,面上却只敢露出恰到好处的礼貌笑意,“谢谢护士长,我一定会努力。”
“是,你自然得努力。”护士长吩咐完,把一张培训规划表递给她,上头既有此次学习的目标,也有时间地点等相关事宜的安排,庄茶低头粗略地扫了一眼,还未看清什么,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不然对不起靳主任。”
庄茶心里猛地揪了一下,再抬头,人已经走远了,只余一声沉闷的关门声。
下了班,庄茶才有时间好好看那张单子,上头事无巨细地写明了所有的注意事项,外出培训的地方在邻省的一家人民医院,那家医院以手术室的规范严格管理著称,虽然综合实力没有他们医院强,但是贵在专科性突出,起码在手术室管理方面比他们做得要好,时间是下周一,就剩两三天,同行的人也并不都是科里的骨干,也有一些年轻机灵的小护士。
想起护士长最后说的意味不明的那句话,庄茶的心里就像是灌了铅,没边没际地往下沉,原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努力得到了青睐,虽然没有沾沾自喜,但好歹算是信心十足,以为付出的终于得到了回报,可惜,现在当头给了她一棒,到最后,她靠的还是靳钊言的关系。
心里又想着,如果没了这层关系,她可能离自己的目标更遥远了,说好听点,这也算曲线救国,管他过程如何,只要给靳钊言看到一个更好的自己,她的目的就达到了,何必庸人自扰。
她发现自从靳钊言走了以后,她变得越来越理智沉稳了,遇事既不会自怨自艾,又不会骄傲自满,平时大大咧咧的性子收了不少,也不像个二傻子似的一天天胡侃傻笑了,这或许是成熟,又或许是屈服于现实,总之,少了那个能让她撒娇耍流氓的人,淑女点也挺好。
临行前的那天晚上,庄茶又逮了空给靳钊言打了个电话,那个时候他正忙,没接,只回了条短信给她,上头四个字,简洁明了的似乎不想多费唇舌,“我在开会。”
如果是平时,这个时候她多半是有自知之明地不去打扰他了,可今天不一样,她要外出培训这么大的事情不跟他汇报一下的话,那她可就真没什么事能值得向他汇报了。
隔了一个多小时,估摸他快开完了,庄茶又鼓起勇气打了一个,这次他接得很快,也没问她有事吗,只是低低地喊了她一声“小茶”,之后等着她说话。
“钊言,我明天要去培训了,邻省一家人民医院,学习手术室的规范管理,我负责院感这块,早上九点出发。”
靳钊言迟疑了一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又开口,却是问她:“一个人害怕吗?”
他的话狠狠地击在她的心房上,让她瞬间化成一汪水,再开口时,语气难掩娇嗔和软糯,“还是你懂我。怎么不害怕,我都没一个人出过门,况且这次还是带着任务去的,同行的只有我一个是没有工作经验的小白,去了该记什么,该听什么,该干什么,我脑子里一片糨糊,压根拎不清,回来之后还要给全手术室的人汇报学习内容,我快愁哭了!”
“别怕,这不是还有我吗!我一会儿把你该注意的内容发你邮件,你仔细看看,有不懂的就问我,行李要收拾好,别丢三落四的。”
庄茶嘟嘟嘴,“我哪有丢三落四。”
“把晕车药带上,提前一小时喝,半个小时对你不管用,喝之前设个闹钟,别快上车了才想起来没喝药。”
“哦,知道了。”庄茶微窘,这样的事情确实发生过,她一直念叨着要喝药,可上车才想起没喝,临时喝了一颗也来不及起作用全吐了,靳钊言的西装给她当了抹布,揽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皱眉训她:“你能不能长点记性!”
现在他不在她身边了,这样琐碎的事情只能自己操心。
“你生理期是不是快到了?”
庄茶还没从回忆的窘迫中抽神,他又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她脸一红,仔细盘算了一下,似乎真的快到了,保不齐还就是这几天,“嗯,好像快到了。”
“记得把该带的东西带上。”
庄茶听他嗓音温润,带着慢条斯理的随性,知道他此时是放松的,并不太忙,于是玩心大起,捏着嗓子问他:“我该带什么呀?”
那头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像从前一样羞涩脸红,庄茶只听见他暧昧不明地低笑一声,轻咳了一下才回答:“当然是带那些我最不待见的东西。”
当然,这也是有来由的,那还是几个月之前的某个晚上,她留宿,穿了条吊带的薄纱睡裙,情趣内衣算不上,但是若隐若现的性感是足够的,她俯下身从随身带的包包里找东西,他走上来揽了她的腰,气息灼热的在她耳边低语:“今天快点洗,不要磨蹭了。”
她一愣,诧异道:“今天不行。”
他蹙眉,“为什么?”
“因为我来大姨妈了。”她把手里的姨妈巾拿出来冲靳钊言晃了晃,然后就看见他沉了脸,闷不作声地反身进了浴室。
里头传来唰唰的水声,她等了一会儿他才出来,脸色好转了,但是眼神依旧阴森,他带着一身寒气走过来,抬起手指了指她手里的姨妈巾,用无比厌烦的语气狠狠道:“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最不待见的东西。”
从那之后,她凡是生理期到了,是万万不敢招惹靳钊言的。
又随意聊了几句,就听见对面又有人在喊靳钊言了,语速极快的纯正的伦敦腔,庄茶听不真切,只听见他低声应了一声,之后仓促地吩咐她:“又有活儿了,我得去忙了,你早点睡,明天给你电话。”
“嗯,你忙吧。”
这天晚上庄茶睡得格外踏实,靳钊言就是她的移动镇静剂,不管她是迷惘无措,伤心抑郁,还是喜不自胜,只要听见他的声音,她就能迅速平静下来,变得宁静平和,心无旁骛。
一夜无梦,第二天起来时,庄茶精神抖擞,看着窗帘里漏进来的日光都觉得比以前温暖了许多,摸了下手机,就看见一堆未读短信,全部是靳钊言发的。
“这是出门要带的东西,手机、数据线、耳机、备用电池、充电器、身份证、银行卡……一定要仔细检查,带齐全了,别忘了带上那些我最不待见的东西,有了厕所一定要提前去一趟,不然开车了之后容易难受。”
“去了新地方先开GPS把自己住的地方定位了,尽量不要往远走,你是路痴,小心迷路,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你没心眼,容易被人家骗,尽量和同行的其他年长的老师待在一起,她们能照顾你。”
“邮件我已经给你发过去了,做PPT讲课的时候就用这个素材,但是去了你要学习的内容,我上一条短信发给你了,你记得做笔记,来不及做就先拍照,回来整理,记得要修改PPT,那是我之前做的,可能和你们护理工作上有些出入,你一定要仔细看,王艳梅比较严厉,得多注意。”
庄茶一条条翻阅下去,那一个个字眼化成了翩翩飞舞的彩色气泡,把胸腔充盈得满满当当,幸福感快要喷薄而出。
她抱着手机在**滚了一圈,还是情难自抑,扯着嗓子尖叫一声,余音还没来得及绕梁,手机响了,接起来,是靳钊言,她张嘴,难掩笑意:“怎么这会儿给我打电话,你那头……”她算了一下,好像他那头也不算太晚,就是个傍晚的意思,憋了半天,说:“也还好。”
那头的人低笑几声,神清气爽的样子,又问她:“我给你发的短信都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全都妥妥地刻在心口上了。”
靳钊言闷笑一声,“那可不敢,我发的那些个短信八百字没有,五百字足够了,你心脏就拳头大,别给刻成筛子!”
“你才是筛子,你全家都是筛子。”
“你不也是我家的。”
庄茶被他那声“我家的”羞红了脸,娇嗔的啐了他一口:“你讨厌!”
“晕车药吃了吗?”
“……还没,忘了。”
“你果然被刻成了筛子,什么事儿都兜不住。”
庄茶捧着听筒傻笑,他无奈地叹口气,“先别乐,把药喝了再说。药效发作的时候你又该困了,记得身边留个人照看着你点。”
“嗯,好,你忙你的吧,我要准备出发了。”
“好,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庄茶喝了药,洗漱收拾了,把行李照着短信检查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拉着箱子出发。
邮件是在路上点开看的,靳钊言的课件做得堪称完美,言简意赅却又条理分明,布局配色也很协调舒适,一看就是专业级别的,内容也很犀利独到,带着他自己的剖析和见解,很有深度,不像她,做课件只会求度娘,复制粘贴下来的全是千篇一律的东西。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他的课件偏临床多点,她要想拿来用,还得修改一下,想着自己那点水平,庄茶又是一阵头疼。
去了医院,人已经陆陆续续到了,庄茶把行李箱放进大巴车下头,有些晕晕乎乎地上车,药效发作,她开始犯困了。
上了车,也不知道是对方眼神太炽烈,还是她目光所及只有那个方向,总之,一上去,她就看见了坐在靠窗位置的韩晟韬。
他穿了西装,打了领带,衣冠楚楚,少了平时玩世不恭的随性,多了分一本正经的认真,乍一看,还挺人模狗样的。
庄茶晕头转向地往上走,经过他身边时,刚要抬步,就被韩晟韬扯住了胳膊,后者若无其事地说了句:“坐这儿吧,后头坐了更晕。”
庄茶没多想,顺着他的力道坐下去,药效达到极致,她几乎是倒下就睡,迷迷糊糊似乎有人给她系了安全带,又给她盖了衣服,她的脑袋也找到了舒服的着力点。
于是,就这么美滋滋的一路睡过去了。
她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最后还是被韩晟韬叫起来的,他拍拍她的脑门,一脸鄙视:“你可真能睡,猪似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庄茶还没清醒,睡眼惺忪,朦朦胧胧地应他:“口水流你身上了?真不好意思,我喝了晕车药就容易困,没有意识的那种困。”
“好了,废话别说了,赶紧下车。”
韩晟韬瞥了她一眼,眼神里依旧带着嫌弃,庄茶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并没有濡湿啊?一面感叹这人真不绅士,一面挣扎着下车。
车外的空气很湿润清新,天空湛蓝,不见一片云彩,干净得像是水洗过一样,虽然只是邻省,可庄茶在家乡却没见过这么沁人心脾的蓝天,一时间伸展双臂做陶醉状:“空气真清新啊,好舒服!”
一旁的韩晟韬把她的拉杆行李箱敲得乒乓作响:“你来自助游的吗,人都走完了,就你能磨叽。”
“你这人真没情趣。”庄茶撇撇嘴,快走了几步追上他。
她嘟嘴的样子很可爱,红唇莹润饱满,像是一盏布丁,感觉轻触一下就会微微颤动,韩晟韬心里一阵**漾,心底的话不过脑子就冒出来:“靳主任有情趣吗?你不也照样喜欢。”
“他啊,他不一样,他虽然没情趣,像块木头,可他对我一心一意的好啊!”
庄茶双手握着双肩包的带子晃了晃,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浑然不觉的小女人的娇嗔绵软开口,声线深情温婉,和刚才傻不棱登的模样大相径庭,浑身洋溢着恋爱中的幸福光辉。
她这副模样莫名地就激怒了韩晟韬,虽说靳钊言一直是他崇拜的人,可这样的感情却多了更深层面的矛盾,面对庄茶时,这份崇拜就有点敌对的意思,算不上情敌,他却做不到当着庄茶的面夸奖靳钊言。
呵,男人那点求而不得的可怜的自尊心。
“木头一样的老男人,难为你受得下来!你和他上过床吗?他在**是不是也一样无趣?”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韩晟韬这三句话不离冷嘲热讽,不停地捋她的逆鳞,就算是只猫,也该龇牙了!
“关你屁事啊!什么人了,家事国事你不管,就惦记别人家的床事,龌龊不龌龊!”
周围也没什么人,庄茶虽然怒火中烧,可好歹念在是公众场合,言辞虽露骨,好在音调控制住了,因此,除了韩晟韬外,别人并没有听见。
她挺了挺背,几步走上去,气呼呼地抢过自己的行李箱拖着,末了,又补一句:“龌龊!”
酒店门口只剩下韩晟韬一个人,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按理说,他早已经习惯了庄茶的说话方式,这些话只当是玩笑话略过去就好,可他偏偏就忍不住脑补庄茶和靳钊言**缠绵的模样。
一个是自己崇拜的人,一个是自己喜欢的人,狗血程度不亚于被闺密抢了男朋友。
他自嘲地撇嘴笑笑,把脑子里的念头甩下去,暗骂自己还真是龌龊,人家说了一分,他却脑补了十分。
酒店是四星级,说不上豪华,但是足够干净舒适,一人一间标间,暗金色的壁纸,同色系的家具,打眼一看还真有点若隐若现的华贵之感,庄茶却难掩鄙视,打心眼里觉得这老板是暴发户上来的,装潢都选土豪金,庸俗得很直接啊!
一行人的房间全部在二楼,庄茶把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下去遛弯儿找食,刚出门,就看见了从隔壁走出来的韩晟韬。
真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庄茶翻了个白眼,手里套个钥匙圈晃了晃,问他:“你怎么来了?你又不是医务人员!难不成是来打杂的,看我们青壮年劳力不够?”
她承认,这个问题问得太迟,好似她反射弧长得够绕地球两圈,可那会儿上车的时候她刚喝了药,下车的时候又刚睡醒,都是意识不清的状态,有所忽略在所难免,更何况,古人云,不打无准备的仗,她得把话捋顺了,讽刺起来才更有杀伤力,好报刚才他损靳钊言的仇!
“睚眦必报的女人,我也是来学习的好吗,代表供应室。”
“供应室?呵,供应室有什么可学的,学习怎么叠床单被罩?”
话虽这么说,但庄茶清楚得很,院感这部分最应该重点加强的就是供应室这块,如果连最基本的消毒灭菌都做不到,后期的无菌操作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不会承认,她不是记仇的人,但是摊上靳钊言,那就不一样了,不给韩晟韬点教训,他还真当自己嘴上没有把门的了。
初战告捷,庄茶得意扬扬地以胜利者的姿态从韩晟韬面前摇曳而过,韩晟韬面上也没有任何尴尬局促的神色,倒是意外的淡定,只是似乎有些无奈,隔老远也听得见他的叹气声:“当初嫌我不思进取,游手好闲的是你,现在我开始努力了,嫌弃我的还是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也想过如果你先遇见的是我会不会喜欢上我之类的白痴问题,哪怕颓势已定到底先有个人住进了你心里,可不拼一拼又怎么会知道结局,靳钊言再喜欢你,隔着千山万水,鞭长莫及,在你身边的,只有我。
我喜欢你,只是身不由己。
“关我什么事,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和我有半毛钱关系吗?你就算接了你老爹的班当了院长,我的奖金也不会多一毛钱,无关痛痒的事,与我何干!”
“我是因为你才做的改变,总得提升自己的内涵,才有资格追求你!”
韩晟韬说得漫不经心,倒把庄茶吓了一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吼了一声:“我可是有夫之妇!”
韩晟韬低笑,眼神里却多了份认真:“这不还没结婚呢吗!更何况,靳主任离得那么远,又走那么长时间,中间有多少变数谁也说不准。”
庄茶彻底奓毛,脸气得通红,“我相信他,也相信我自己,我们的感情固若金汤,你不要挑拨离间!”
韩晟韬冷笑:“没听过吗,没有坚不可摧的爱情,只有不努力的小三儿,起码,我认为自己是个很努力的小三儿,滴水还能穿石,我就不信我用一年工夫还挖不下你这个墙角。”
听他越说越离谱,庄茶突然心慌,平素习惯了他吊儿郎当不正经的模样,一下子适应不了他这么认真的样子,就怕他付诸行动,扰了她的正常生活。
“韩晟韬,今天的话我就当你是在开玩笑了,我不会在意,但是回去之后我希望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不然咱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玩笑话?庄茶,这世上没有玩笑话,你认为的每一个玩笑,里头都有认真的成分。你给老子听好了,今天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你他妈给我一个字一个字牢牢地记在脑子里!”
说到最后,韩晟韬目露凶光,似乎恨不得扑上来咬她一口,庄茶被他阴森森的气势吓到了,二话没说,拔腿就跑,和不理智的人是没道理可讲的。
被韩晟韬那丫折腾了一下,庄茶突然就没了胃口,下楼胡乱吃了一点就回了酒店,猫在房间里准备明天要学习的内容。
眼睛盯着书,心里却又开始烦乱,对于韩晟韬的强势表白,她是没有多在意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她一心想着靳钊言,他还能把她强了不成,以前还讲究生米煮成熟饭人就是你的了,现在这个社会,爆成爆米花都没用,她不怕这个,怕的是流言蜚语。
她和靳钊言的关系还没有公开,大家都知道她是个单身小姑娘,现在韩少爷火力全开地追她,给多少人平添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啊!到时候要是传到靳钊言耳朵里,他不得误会啊!
越想越烦,什么也看不下去,她干脆掏出手机给靳钊言打电话,还没拨通,房门就响了,韩晟韬在外头跟土匪进村似的砸门,边砸边喊:“庄茶开门,我取东西,明天的学习内容,你丫把所有的都拿着干吗,还让不让别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
口气又恢复到了从前欠揍的模样,庄茶又一想,自己确实把所有的学习资料都带着了,还没来得及给大家发,这么一想,也没防备,给他开了门。
这厮进来就大大咧咧地窝进她的沙发里,跷着二郎腿打量她的房间,跟心中的那台缝纫机开了一样抖着腿,模样要多欠有多欠。
果然,刚才那一瞬间的认真稀罕得跟回光返照似的,庄茶暗自祈祷,但愿一生就这么一次。
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摞摞资料,她已经按科室分开了,她扫一眼,指着供应室的那摞不耐烦地道:“那不是你要的吗,赶紧拿了走,我要打电话了。”
“你打你的呗,我又不要求你开免提,还怕我偷听不成。”说着,韩晟韬停顿一下,挑眉神色暧昧而欠揍地看着她:“难不成你还和靳主任玩PS?”
自然不是photoshop的缩写,看他那副德行,庄茶猜得八九不离十,phone sex,真龌龊啊,真龌龊!
“呵,打就打,一条单身狗,我还怕虐死你不成!”
按了拨号键,靳钊言很快就接了,他似乎是在路上,说话时气喘吁吁的,“小茶,怎么了,安全到了吗?住的地方怎么样?”
“嗯,挺好的,都安排妥当了,你给我发的邮件我也看了,有些地方得修改,可我那点水平不太够,你能不能忙完了帮我改一下。”
“嗯,你稍微等一下。”靳钊言似乎把手机拿开了一点,低声的用中文和身边的人交谈,那女人声音却不小,埋怨中带着点娇嗔,和靳钊言絮絮叨叨地抱怨:“这人真讨厌,说好要我上台的,临了又把我换下来,说什么怕我不熟悉器械,我为了这台手术准备了一周了,不熟悉器械,开什么玩笑呢!”
靳钊言似乎低声安慰了她几句,语气绵长温润,很有耐性,庄茶捧着话筒等了半天,他才想起来和她说话,只是依旧仓促而匆忙,几乎是草草了事:“小茶,你先听课学习,笔记整理好了给我,我帮你改,现在我要上一台手术,已经到更衣室了,完了聊。”
“……哦,好吧,那你先忙吧,就这样,拜拜。”
虐人不成倒虐了已,庄茶挂了电话后有点尴尬,偷偷地看了一眼韩晟韬,发现他正专注地看着手里的资料,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当下偷偷松了口气。
“你都不好奇吗?”
她刚想伸手取一下矮几上的水,那个看似目不转睛、全神贯注的人就开口了,她不明所以地反问:“好奇什么?”
“好奇电话那头那个女人是谁,和靳钊言什么关系,她为什么会在他身边,她明明上不了手术了,却还跟着他去了更衣室,到底有没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这个点的话,他们那头是大早上,他俩怎么会在一起。”
说罢,韩晟韬顿了一下,抬头看她,眼底满满的好整以暇,慢悠悠地开口:“不好奇吗?”
庄茶才没有功夫品味他那一通废话,脸颊涨红,有些恼羞成怒地低吼:“韩晟韬,你是不是有病啊,怎么偷听别人打电话,你麻溜给我滚出去!”
“就算你不好奇这些,你也应该知道,那个女人是夏朵,是靳钊言以前的女朋友,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身边却有一个知冷暖、懂情趣的如花似玉的前女友,两人志同道合,又有许多美好难忘的绮丽回忆,单身的成熟男女,有感情基础,又有正常的生理需求,一天天腻在一起,很难不发生什么,退一万步讲,就算肉体不出轨,精神也很难把持住,初恋情人,是所有男人的死穴,几乎没人能真正做到恩断义绝。更何况,和夏朵相比,你有什么优势,你只是护士,最多可以当个器械护士陪靳钊言上台,给人家递把剪子,拿个针持,但夏朵不一样,她是医生,和靳钊言有更多的共同语言,两人这么多年的相处让他们的三观格外契合,那种默契不是别人比得了的,他们俩注定是一条道上的人,你是半路插进去的,走得指定没有人家快,到最后,你拼死拼活累个半死,保不齐他还嫌你跟不上他的步伐,一天天拖累他。”
韩晟韬说话毫不留情,别人哪里痛他戳哪里,前头的话庄茶也不甚上心,她相信靳钊言不是那种人,可说到后头,他几乎是生生地往她心口上捅刀子。
想起靳钊言和夏朵在台上的默契,以及自己虽然极力掩饰但一直抹不去的自卑,庄茶恼羞成怒,一张脸气得惨白,想都没想,端起手里的杯子冲他泼过去。
杯子里的水不是开水,却也是有温度的,韩晟韬被浇得打了个哆嗦,脸瞬间沉了下来,铁青一片,水珠沿着他的脸部轮廓线条流下来一路落在沙发上,很快隐而不见。
那种橫亘在两人之间的岌岌可危的平衡终于崩塌,表面维持的平和也分崩离析,该计较的,该在意的,究竟是躲不过了。
庄茶暗想,怕是真的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韩晟韬一抬眼,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抹去了平时的吊儿郎当,带了点阴狠狠的意思,一开口,语气讥诮:“庄茶,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吗?”
这个故事自然不是睡前故事,庄茶捏了捏拳,知道无论自己想不想听,他都是要讲的,当下没有作声,眼神落在窗边飘忽不定的窗帘上,心却一点点提起,莫名地开始忐忑。
“一个很单纯干净的爱情故事,发生在大学时期,两个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又是青梅竹马,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一起为了共同的未来奋斗,当时男生正在人生的分岔路口上,和家里人闹掰了,一个人孤军奋战,在他身边的就只有那个女生,用最美好的年华陪他度过了人生中最晦暗的时光。两个人像寻常情侣一样恋爱交往,男生本不是浪漫有情趣的人,学医多了难免死板,可为了女生,他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做了纸雕,用解剖书做的她的名字的立体纸雕,就为了送她一份合心的生日礼物。女生喜欢看书,男生就替她做各种精致的书签,每天送一枚,从不重样,上头情话满满,很是用心……”
窗外忽然刮起了风,窗子没有关好,成股的风从缝隙里一拥而入,沿着庄茶的背脊凉飕飕地往上窜,韩晟韬的声音不高不低,没有刻意的渲染,也没有故弄玄虚的修饰,似乎只是在讲一个故事,讲一个关于别人的,年少最青涩深情的爱情故事。
“想知道这是谁的故事吗?”末了,他反问一句,庄茶终于忍不住,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气息不稳地道:“我不想知道,资料你也拿了,快点出去。”
“庄茶,你这是**裸的自欺欺人,就算你再怎么装着,发生了的事就是发生了,哪怕你可以装作失忆,有些人却未必舍得忘记。”
“你出去吧,明天还要听课。”
“庄茶,这男生就是靳钊言,女生就是夏朵,一个对你来说木头一样没有情趣的男人在别人面前却是浪漫至极,他给你的不过是借口,什么没有情趣,什么不懂浪漫,都是借口,因为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所以不值得他走心,没有哪个男人生来就浪漫,遇到了真爱,这些都可以无师自通。所以,他的低情商,只针对你,庄茶。”
“韩晟韬,你够了!你这么费劲地挑拨离间为了什么,我和靳钊言有了嫌隙你能得什么好处吗?还是说你笃定我离开了他就一定会找你?”庄茶气急,明明心里的火焰兜头而上,几乎燃尽了她所有的理智,可周身却是一片冰凉,一颗心像是掉进了冰窟里,彻骨寒冷。
虽然她极力为靳钊言辩白,可终究抵不过心里的不安,那是一段于她来说完全空白的时光,靳钊言从来没有和她提起过任何关于他和夏朵两人交往的细枝末节,是觉得不值一提,还是觉得不愿意再揭伤疤,她不得而知,仅仅因为这份她无权干涉的爱情,就足够击垮她。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要选谁是你的自由,同样,我喜欢你,也是我的自由,我只是不想让我喜欢的人被我不喜欢的人伤害,仅此而已。”
话说到这里已经够火候了,韩晟韬可不想真把庄茶惹毛了,因此手里拿了资料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还是心有不甘,悠悠补了句:“两情相悦的成年男女,除了领证,已经和过日子差不多了。”
他话音刚落,赶紧闪身离开,门板开合间,庄茶怒不可遏的一声低吼从门缝里传出来,中气十足的一个字,“滚!”
因为韩晟韬的话,庄茶好几天没有和靳钊言联系,并不是真的因为那番无从求证的话生靳钊言的气,而是她暂时还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她得一个人安静一下。
关于靳钊言和夏朵的过往,关于她和靳钊言的未来,她必须得深思熟虑。
她不想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死揪着这些事情无理取闹,乱吃飞醋,可也做不到毫不在意,宽容大度,在稳定自己心态之前,她必须孤军奋战。
这是她一个人的斗争,与他人无关,她只有战胜了自己,才能心无旁骛地和靳钊言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