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庄茶被手机的闹钟叫醒,一抬手,胳膊肘杵在一片温热的不明物体上,她愣了半天,一回头,才反应过来,是靳钊言的脸。
他今天休息,难得可以睡一个懒觉。他睡相很好,基本上睡的时候什么样醒来还是什么样儿,眉眼温良无害,嘴抿得紧紧的,乖巧得像个孩子,不像她,睡一觉能滚得不知今夕何夕。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穿衣服,盘腿坐在地毯上穿内衣,内衣扣子很滑,她面目狰狞地往上怼,却怎么也找不到相互勾连的地方。
正纠结着,背上一热,肋间一紧,内衣就扣好了,背上还留着靳钊言指尖的温热,她回头,仰视着他,“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睡不着了。”靳钊言刚醒,还没开嗓,声音哑哑的,很是低钝,庄茶看着他青色的眼底,知道他是有心事,所以才睡不好,可又不敢问,他不说,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先去上班了,你再睡一会儿吧,睡不着也眯一会儿,晚上我得回家,时间还早,我把午饭给你准备好,你吃的时候记得热一热。”
她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准备去洗漱,刚转身,后背突然多了一双结实的手臂,接着是他满是依赖的嗓音:“今天别回去了,留下来陪我吧,我好不容易休息。”
“……嗯,也行,我和我妈说一声。”
昨天晚上那个电话一定不同寻常,否则靳钊言不会突然这么反常,心事重重又莫名地对她很依恋,两人自从交往以来,他从来没有这样痴缠过她,两人虽然亲密,可相处起来却轻松自在,并不会刻意强调要时时在一起,大部分情况下,只要对方有事,就不再勉强了,打个电话也算慰藉。
可今天,他明知道她已经撒了谎说值班,今天晚上再不回去压根没有合适的理由,却依旧带着点耍赖性质地央求她留下,很是奇怪,可她又找不到源头,只是茫然。
这一天的班,庄茶上得很是无精打采,一来是没有靳钊言在旁边,看着一个满脸褶子的胖子咬牙切齿地手术不甚赏心悦目,二来是她惦记着靳钊言的反常,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什么事能让靳钊言变成这样。
下了班,她觍着脸继续骗妈妈,也不管对方信没信,撂了电话就往靳钊言家里赶。
家里还有她昨天买回来的菜,所以她也没有绕去超市,径直去了他家,按了密码进去。
一进屋,就撞见靳钊言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他手肘撑在膝盖上,一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在膝盖上胡乱轻叩着,表情烦躁略显不耐,听见声响后,第一反应不是和她打招呼,而是起身往阳台走去。
庄茶愣在原地,反应了半晌,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她听见了电话那头一个女人在嘶吼,“钊言,你是不是有病!”
难道他反常的原因是电话那头的那个女人?
敢叫他钊言的没几个,女人的话就更少了,她算一个,心胸外科那个副主任算一个,院长夫人算一个,再来就只剩下夏朵了。
庄茶脑袋灵光一现,突然反应过来,刚才电话里的那个声音,就是夏朵。
如果是夏朵的话,她应该不陌生啊?两人起码算有过几面之缘,靳钊言和夏朵打电话为什么还要瞒着她呢?那种下意识的躲避和隐瞒让庄茶很是忐忑。
虽然她对靳钊言足够信任,可他这个样子还是让她茫然无措又有点胡思乱想。
他不会是想和夏朵开门诊吧?不可以啊!他们两人可都是医生,谁管打针输液呀!
晚上两人吃得简单却满足,靳钊言依旧专注于工作,庄茶依旧专注于看狼和羊的相爱相杀。
靳钊言一直沉默着,哪怕是庄茶主动搭话,他也没多大兴致回应她,顶多以“嗯。”“嗯?”这样只能靠音调来辨别情绪的语气助词来敷衍她,起码,她是这样认为的,对,敷衍。
喜羊羊演完了,庄茶听了一会儿民歌鉴赏,身旁的男人还是一副忘我的工作状态,她长叹一口气,深感无聊,关了电视准备洗澡睡觉。
她有点茫然了,靳钊言难得使了小性子,让她觍着脸骗过庄妈妈留下来陪他,只是为了在他工作时让她给添加点背景声,还是喜羊羊与灰太狼?
“怎么不看了?”
也许是习惯了电视机的喧闹声,她一关电视,靳钊言反而回神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半合着眼看她。
看着靳钊言眼底的血丝,她叹口气,抚了抚他的脸,“最近很忙吗?怎么回家了还要工作,好不容易休息一天,都不好好歇一歇。下午睡了吗?”
“……没有。”这是实话,从早上六点起来就再没合过眼,最近手头的工作很多,要做的交接也很多,他得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才能安心放手,所以,时间是一丝一毫都不能浪费的。
庄茶终究什么都没说,什么身体比工作重要,先把工作放一放之类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她说不出来,靳钊言是心胸外科的主任,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她很清楚。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个道理她懂。
只是,这几天他的繁忙却是有点超乎想象,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也察觉出了他的反常,可奈何脑容量不足,始终琢磨不出究竟是因为什么。
庄茶以为,今天晚上靳钊言依旧只会抱着她睡觉,进行柏拉图式恋爱的,然而,是她想多了,从她关了电视,他就已经暴露本性,有点按捺不住了。
她把他毛手毛脚的大掌从衣服里掏出来,略显不满地瞪他:“就这会儿想起我来了,半天当我空气呢!”
“哪有!”靳钊言没有多说,把电脑合上扔在地毯上,一手压着沙发,一手固定着她的后脑勺,二话不说就吻上来,庄茶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依旧清明的眼底,突然反应过来,他并不是情难自抑,急不可耐,而是急于堵住她的嘴,他在害怕她会问什么。
果然,他有事情瞒着自己。
“啊!靳钊言你属狗的啊!怎么咬人!”
“专心一点!”
靳钊言在她嘴角咬了一口,不轻不重,正好够她回神,她配合地躺倒在沙发上,看着他眼底成燎原之势燃烧起来的欲火以及眉间不加掩饰的渴望,有些晃神,刚才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在靳钊言面前,庄茶不得不承认,她是自卑的,从里到外的自卑,但是两人唯一达到真正和谐,男女平等的时候,大概就是在**了,在**,她虽说没有主动权,却能享受到难得的成就感。
比如说现在,他压抑难耐地俯在她耳边,急切地央求她,“小茶,再一次,嗯?”
他很少叫她小茶,只有在撒娇或者耍小性子时会这么叫她。
哼哼,他靳钊言也有受制于人的一天!
“不行,我太累了,明天还要上班。”果断拒绝,绝对不能纵容他。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
最后,庄茶也不知道被折腾了多长时间,只记得她跟个扭蛋似的被靳钊言扭来扭去,掰扯成她认为很傻很丑的,他却认为魅惑到极致的造型,乐此不疲地折腾着。
昏昏沉沉地睡着之后,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声音很小,更像是自言自语,好像是在说,“小茶,怎么办,我放不下你。”
放不下?为什么要放下,他是要离开她了吗?要去哪里?去开门诊?和谁?夏朵吗?
庄茶脑子里有无数疑问,可哪个都问不出来,因为身体太累,大脑有些缺氧,根本无暇思考,这些问题还没来得及转几圈,她就两眼一闭,傻傻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就是大早上,对,大早上,七点半,往常她已经去了手术室把术前准备都做好,坐等病人和医生来手术的时间。
她尖叫一声坐起来,正在卫生间洗漱的靳钊言闻声出来,他刚洗了澡,只裹了条浴巾,精壮的胸膛上还滴着水,嘴里叼着牙刷,神色慵懒,精神焕发。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你妹啊!都几点了,你怎么不叫我!我都迟到了!”
她刚去五号手术间没多久就迟到,并且还是因为纵欲过度,这样的理由怎么能服人,她留在五号家本来就受人非议,平时小心谨慎,生怕给人留下把柄,这下倒好,刚上了两天班就迟到,被人知道了,保不齐以为她是有了后台,正作威作福呢!
“女孩子不要说脏话。”靳钊言漱了口,踱步过来,高大的身子踩着阴影一步步逼近,连带着眼底也变得晦暗不明,她还不明所以,依旧在为迟到懊恼。
“谁让你不叫我,还把我闹钟关了!”
靳钊言垂眸看她,眼神却是落在她颈部以下,一开口,声音也变得沙哑:“你个傻子,我替你调了班,今天休息,你紧张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啊!庄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他比较有远见,她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正准备再窝回去睡一会儿,左肩就被靳钊言握住了。
他四指轻轻地揉捏着她的肩膀,大拇指在她锁骨的凹陷处来回摩挲,他掌心微微粗糙,那种类似砂纸的触感让庄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没等她多做反应,他又开口了,只说了句:“既然醒了,就别睡了!”
庄茶记得有人说过,禁欲的男人一旦开了荤就会一发不可收拾,食髓知味后就会毫无节制,比久经风月的男人更加让人招架不住。
以前,她是不同意这个观点的,因为靳钊言虽然禁欲了三十多年,可他的床品很好,在**很少有疯狂不自制的情况,大多数情况是贪恋却不痴缠,会很在意她的感受,只要她不愿意了,他总能及时停下来,哪怕欲望没有完全纾解,也不会再勉强。
但是这几天他明显像是变了个人,不管她怎么哭喊求饶,他都无动于衷,下了死劲地折腾她,每次都把她折腾到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庄茶在晕过去的最后一瞬间想到的是,靳钊言一定有大事瞒着她,等她醒来,一定得问问,再不能这么被动了。
然而,依旧没有什么用,等她一觉醒来,靳钊言已经离开了,她看着黑沉沉的天和桌上他留下来的纸条,长叹一口气,自己的道行还是太浅,应该在**问他来着,那个时候他的防线是最脆弱的,保不齐就会说实话,只要下了床,就凭她战五渣的智商,靳钊言要虐她根本是小菜一碟。
纸条上书:“接了一个急诊,乖乖在家等我回来。”
她会乖才见鬼了,她还得留点精气神续命呢,再这么下去,牛没累死,田要被耕坏了。
她给靳钊言发了条短信就离开了,回了家,庄妈妈看她憔悴的模样,很自然地相信了她的鬼话,一个劲儿地安慰她:“现在还年轻,辛苦一点没事,你好不容易留下来,得比别人更努力才行。”
她抽抽嘴角,默默地应了一声,没敢说半句废话。
如果说这会靳钊言只是反常的话,那么之后的靳钊言才是真的让庄茶惶恐了。
这天是靳钊言反常的第十天纪念日,这十天期间,他的表现虽然反常了一点,但是除了和夏朵那通意味不明的电话外,倒也没有其他奇怪的举动。
庄茶差点就要放松警惕了,却在第十天的今天,被当头给了一棒。
这天晚上下了班,庄茶原本是想和靳钊言一起吃饭的,因为他最近一直很忙,两人要么没交流,要么就只在**交流,压根就没有好好约会的时间,他今天好不容易能早下班,她想着一定得抓住机会,顺便旁敲侧击一下,想知道他到底瞒了她什么。
于是,下台之后,她一路尾随他到更衣室,更衣室没人,她挤进他的换衣间里,看着脱刷手衣的他,仰头问:“一起去吃饭吧,你最近都好忙,咱俩都没好好吃过顿饭。”
刷手衣里是不允许穿其他衣服的,所以靳钊言精瘦结实的胸膛就这么大咧咧地露出来,庄茶虽然见过许多次,可一时间还是害羞不已,自觉地背了身,“你快点换,咱俩去吃饭!”
“我今天晚上有事,你自己吃吧。”
“为什么啊?你不是已经下班了吗?”还能有什么事!
靳钊言把雪白的衬衫穿上,一边扣纽扣,一边瞧她,眼里的神色是很明显的不愿意回答,嘴上也敷衍得很:“这种工作哪有固定的下班时间。”
“那个……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事啊?比如说升迁、考职称之类的?”
庄茶自然不敢直接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深知,恋爱过程中必须给对方留一定的私人空间,不该问的就不问,不能逼得太紧,但是最近他的状态着实不佳,她只是关心,绝非质问。
“爬到这个位子已经够累了,还要往哪升?院长?”说话间,靳钊言已经换好了衣服,边扣袖口边越过她往外走,他眼底有些许讽刺,语气也有点冷嘲热讽,似乎不太满意她这么世故。
可这也不是她的本心,她又不关心他当什么,只是想拐弯抹角地关心一下他,到最后却弄巧成拙了。
两人一同出去,却是分道扬镳,庄茶回头看着靳钊言毫不留恋,阔步离开的背影,深感无力,即便两人如此亲密,她依旧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要他不想说,那么,她就永远猜不到。
一个人吃饭自然是没什么兴致的,加上靳钊言冷漠的态度,她心情抑郁,随便吃了几口就准备回家了。
刚出了餐厅,就碰见了韩晟韬,他似乎也是刚吃完饭,见了她,很亲切地打招呼,庄茶看着他眼底**漾的春色,整个人忍不住战栗了一下,僵硬地打了招呼:“韩少,你好!”
“要回家吗?我送你吧,天色不早了,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不太安全。”
“不用,不用,我自己就可以,我就去前头的站牌坐公交,现在人也不少,够安全。”
“没关系,我送你吧,我的车就在前头停着,走几步就到了,既然碰见了,再让你一个女孩子坐公交回去多不合适。”
“真的不用!”咱俩还没有熟到这种地步吧!更何况一开始你刁难我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绅士啊!
“走吧,在大街上拉拉扯扯也不是回事,我好歹是院长家儿子,被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少不了有好事的人说你闲话!”
庄茶差点飙出脏话,这人也忒不要脸了吧,明明是他在纠缠她,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奈何他说的是实话,她只好妥协,跟着他去取车了。
之后,庄茶就看见了靳钊言和夏朵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并且心中积压了这么久的疑虑似乎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发泄口,靳钊言的反常,果然和夏朵有关。
她和韩晟韬在暗处,靳钊言和夏朵在明处,因此,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她看得一清二楚。
夏朵扯着靳钊言的袖子正气急败坏地吼着什么,隐约可以听见一些关键词,比如说“你和我一起”“咱们两个人”“这么好的机会”等等,模棱两可,但足够暧昧不明。
是不是靳钊言决定要和夏朵开门诊了?
庄茶脑子混沌一片,理不出任何头绪,哪怕是看到靳钊言瞒着她和前女友纠缠不清,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靳主任怎么又和夏朵那个女人纠缠上了?”
韩晟韬也来凑热闹,探头探脑地打量着远处的两人,看得兴致勃勃,不知道是他们的视线太过炽烈,还是靳钊言的目光太敏锐,总之,很快,靳钊言就发现了在一旁偷窥的他俩。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他几步走过来,停在庄茶面前,面无表情却又若无其事地开口:“怎么还没回去?”
好像欺骗了她,和前女友见面的不是他而是别人一样,质问得理直气壮。
“刚准备回去,碰见了韩晟韬,他说顺路载我一程。”
“你们俩已经好到这种地步了?韩晟韬他们家和你家可不是一个方向!”
听着靳钊言冷嘲热讽的口气,庄茶火气上来,合着他这是贼喊捉贼了,他犯错在先,现在倒像是她的不对了。
“靳钊言,我问你,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庄茶耐着性子问出口,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不带一丝质问或者怀疑,她不想和他吵架,只是想知道他反常的原因,他这样把她蒙在鼓里让她很不安,很没有安全感。
只是她的良苦用心他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她话音刚落,他就微微沉了脸,隐约还带了点不耐烦:“你在质问我?”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最近不太正常,我是想着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一定要和我说。”
“这个事跟你没关系,你也帮不了忙,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靳钊言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庄茶的心沉了沉,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下来,这时正好夏朵走上来,指了指她,又冲他说了句:“选她还是选我,你自己决定吧!”
庄茶苦笑了一下,终于把心底压抑了许久的话问了出来:“靳钊言,你是不是想和我分手了?”
“啊?”
“啊!”
她话音刚落,就有两个人同时惊呼出声,她瞪一眼瞎嚷嚷的韩晟韬,抬头看着满脸疑惑不解的靳钊言,又郑重其事地问了句:“是吗?”
靳钊言一贯是不动声色的,沉稳内敛的气场更是与生俱来,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动容,哪怕他心中有了计较,面上却依旧是平淡如水的。
而现在,庄茶真真切切地从他眼底看出了一种叫大惊失色的情绪,她心一凉,完了,被她猜中了,他果真是不想要她了。
“庄茶,你……你……你什么时候和靳主任好上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也不甚清,对于庄茶和靳钊言两人的沉默对峙,韩晟韬表现出了空前的好奇和探究,他脑子里有无数疑问,什么时候好上的,怎么好上的,好到什么程度?他也见过两人在一起的场景,那根本就是陌生人好吗?不过再一想,他也曾撞见过两次二人间的猫腻,只是想着绝无可能,就直接略过了。
他有点拎不清,可靳钊言一脸寒气,庄茶咬牙切齿,像只张牙舞爪的猫,两个当事人似乎也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沉默了半晌,靳钊言重重地呼了口气,一把扯住庄茶的手腕,一言不发地拉着她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锐利的目光扫射在韩晟韬身上,冷冷地开口:“不要多嘴。”
韩晟韬吓了一跳,忙不迭地点头。
庄茶被靳钊言拉到了墙角,就是那种月黑风高诱人犯罪的三百六十度全死角的小角落里。
她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壁,面前就是靳钊言宽阔结实的还带着点湿寒的胸膛,周围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看得清的参照物,只有他漆黑的双眸跟夜空中最亮的星一般灼灼地盯着她。
他俯身,几近咬牙切齿地又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他高大的身子挡住了所有的光线,黑漆漆一片,庄茶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但依旧感受得到他身上散发的低气压和声音里压抑着的怒火。
庄茶心虚地别了脸,自然是不敢重复的,刚才她确实是冲动了,说完她就后悔了,靳钊言之前就明确告诉过她,不管发生什么事,分手这两个字是不能乱说的,她好日子过腻味了,又捋他逆鳞了。
两人沉默着,庄茶心跳得跟要心律失常了似的,也不敢看他,后背一阵发凉,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被吓的。
忐忑间,就感觉下巴颏一疼,靳钊言略带粗糙的指腹在她下巴上来回摩挲,顺势把她的脸抬起来直视他,这才又开口:“你胆儿肥了是不是?”
又是这副居高临下的质问口气,庄茶一阵委屈,抬手打落了他的手,“我有什么办法,你这两天这么反常,我想问你也不敢问,问了你要么转移话题,要么无视我,要么就是嫌我烦,你骗我说有事,完了就和夏朵在这里拉拉扯扯,她还说什么和你一起之类的话,而且人家都说了,选我还是选她,这不是摆明了你不想要我了吗!”
庄茶觉得自己说得还挺好的,没有太怎么闺怨,也没怎么无理取闹,举例论证,有理有据,条理清晰,最后综上所述,得出结论,全方位无死角有层次地论述了不是自己胆儿肥了而是他胆儿肥了这一事实。
哪知,她刚说完,眼底的泪花还没来得及收回来,靳钊言就突然失笑出声,不是闷笑,而是那种不加掩饰**裸的嘲笑,他眼里很明显的意思是,你的脑子被僵尸吃了吗?怎么这么傻!
合着她一个人忐忑不安,伤心难过,他全看了笑话了,登时恼羞成怒,一把推开他,拔腿就跑,这人真是太讨厌了!
靳钊言也没有追她,步子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像是逗猫一样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看着她像所有偶像剧里的女主一样伤心之后梨花带雨地挥泪跑开,却……迷了路的傻样。
这一带庄茶并不熟悉,是她回家的相反方向,她这么胡乱跑了一气,连来时的路都找不到了,她略显尴尬地停下来,杵在路中间苍凉远目,果然,小女生的矫情是不适合她的,她好不容易唯美一次,最后却尴尬地迷路了。
好想蹲下来画圈圈,双重打击,太难过了。
身后的人终于不紧不慢地走上来了,脚步笃定稳健,不慌不忙,隐约还优哉游哉的样子,庄茶更难过了,为什么这人永远都是这副从容不迫的帅气模样,她却老是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似的犯笑话呢?
这么想着,心里酸酸的,她干脆抱膝蹲下来,脑袋埋在膝盖里,蜷成一团,不想理他。
靳钊言在她身后停下,之后慢慢俯身下来,庄茶能感觉到他胸膛温热的气息渐渐把她包围,“乖,咱们回家。”
他把手伸进她的腋下把她抱起来,之后腾了一只手到她的腿弯,一使劲,就把她打横抱进了怀里,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庄茶还没反应过来,只感觉一阵头晕眼花,眼前的场景转了个圈,由黑漆漆的地面变成了他轮廓坚硬的侧脸。
靳钊言一路把她抱到了车上,路上不乏行人侧目,庄茶虽然不好意思,可又不愿意离开,纠结半天,只是圈紧了手臂,把脑袋埋进了他的肩窝。
回家,自然是回靳钊言的家,路上庄茶还不忘给庄妈妈打电话报备了行踪,听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靳钊言只是眯了眼微笑,眉目含情,眼波流转,瞅得她一阵阵脸红。
到了家,靳钊言也没有做太多铺垫,直接开诚布公,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她背绷得直直的,他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挑眉看着她:“小茶,我最近可能要出一趟国。”
庄茶没说话,轻轻点了点头,依旧正襟危坐,示意他继续说。
“医院里有个项目,要挑选出技术过硬的医生去美国的一家综合医院做学术交流,为期一年,咱们医院,能去的就只有我和夏朵。一开始我是不愿意去的,可后来了解了一下情况,这家医院的心外科好得出奇,无论是技术还是经验都比国内领先很多,对于我来说,这是一次很好的深造机会,我虽然一直受人标榜,但归根结底眼光短浅,所以,我想出去看看。最近我一直在忙着工作的交接,工作了这么长时间,突然要把这个担子给别人,要交代的事情太过繁杂,不过还好,已经差不多了,只剩收尾。至于夏朵的话,她的意思就是,我是选择和她一起出国深造,还是选择留下来陪你,并没有其他意思。”
不得不说,高智商的人说起话来就是这么条理分明,深入浅出,靳钊言言简意赅地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得一清二楚了,他的反常,他的繁忙,他对她的无视冷落,还有和夏朵的纠缠,一切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理由,变得豁然开朗。
庄茶应该高兴的,因为他终于说了他的心事,那些想要隐瞒的,不愿意向她说的,她想要探究的,他统统都说了,毫无保留。
可是,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计划了这么久,这个计划里却没有她。
他说他想要出国深造,他想要开阔眼界,他要丰富自己,他交接了工作,把一切安排妥当,却唯独没有安排她。
他计划了这么长时间,这么重要的事情却没向她透露只言片语,哪怕她的意见无关紧要,他也没有要征求一下的意思,甚至没有问她一句,我要走一年,你一个人可以吗?
如果不是她一直追问到近乎质问,他是不是准备在走的时候才告诉她实情?
她一直觉得两个人相处,是应该有商有量的,他要走一年,她这个女朋友却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
或许,他并不是故意不说,只是觉得没必要说,她没有那个分量去决定什么,他觉得征求不征求她的意见都是无足轻重的,因此,连给她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给了她重重一击。
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走进他的内心,哪怕他平时对她再依恋,再痴缠,她总觉得他依旧是那么触不可及、深不可测。
现在,她的不安终于应验,他结结实实地把她挡在了他的人生之外,她明明是局内人,却只能无力地旁观。
“嗯,挺好的,多走出去看看,国外的医疗技术肯定比国内的好,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
庄茶的背脊绷得紧紧的,腰板挺直到有些酸疼,面上扯出一抹笑,只是不知道这抹笑会不会比哭还难看。
靳钊言眯了眼,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似乎是想要从她这抹不太走心的笑容里看出点什么,她有些慌乱的起身,“那个……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她做不到继续若无其事地和他缠绵,只要想到他把她隔绝在他人生之外,压根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她的心里就像扎了根刺,呼吸之间,都在隐隐作痛。
她走了几步,靳钊言的声音就悠悠传来,不辨喜怒,隐隐有些留恋,似乎依旧没有发现她的反常,他说:“留下来陪我吧,过几天我就要走了。”
因为过几天要走了,难怪那几天他对她那么痴缠,原来是为了告别,他早就有了打算,安排好了一切,甚至把他无处安放的思念也安排好了,却唯独没有想过她,没有问问她,他这么一走,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庄茶的手有些发抖,握上把手之后才觉得稳妥了一些,还好她背对着他,再也不用强颜欢笑,她笑出声,竟然也能像他那样冷嘲热讽了,“留下来也没用,生理期到了,想干什么也不方便。”
“小茶,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靳钊言身形未动,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依然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的背影,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心潮翻涌,她哽咽了一下,待呼吸平稳后才缓缓地开口:“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做什么,我从来不知道。”
“小茶……”
靳钊言喊了她一声,起身向她走过来,脚步声有些急促,她没有回头,开了门,落荒而逃。
是,落荒而逃,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她还是不自信,如果她真的有资格和他并肩而立的话,她应该理直气壮地质问他,工作和我,哪个重要,我不想让你走,你必须留下来陪我!
可惜,现在的她还不敢,不敢去问,不敢去衡量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她知道,答案是肯定的,她没必要自取其辱。
也许今天这一天唯一的好运气就是一出门就遇见了停在路边的出租车,所以她没有任何停顿地上了车,之后看着靳钊言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变越小,慢慢消失不见。
她以为自己会哭,可酝酿了半天竟然也没有哭出来,她自嘲地想着,因为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哭,是因为没有达到心中的期望,而她有自知之明,她从来不敢把自己拿来和靳钊言的工作相比。
即便他让她来选择,她依旧会放他离开,她断然不会因为自己的感情耽误了他的前程,她是不聪明,可还算理智,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
可他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她呢?害怕她会牵绊住他吗?还是说,他觉得,根本没有那个必要。
这么想着,眼眶终于潮湿了,她索性放任眼泪流下来,负面情绪最好是及时纾解,憋多了对身体不好。
前头开车的司机师傅嗫嚅了半天,还是小心地问了一句:“小姑娘,你怎么了?”
“我男朋友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只为了留下来陪我,害怕我孤单,我感动得不能自已,觉得对不起他的一片真心,除了涕泗横流外真没别的法子了。”
“这样啊,这是好事,姑娘,有个对你好的男人不容易,现在这个年头,还是找个对你好的靠谱,情情爱爱那些都没用,陪你安安分分过日子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嗯,他是好男人。”
到了家门口,庄茶付钱下车,想到自己眼泡还肿着,就先在楼下晃了一会儿,手机一直在响,不是电话,就是短信,乐此不疲地骚扰着,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下,还是关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