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夏朵上了台,庄茶就被挤到了靳钊言的斜对面,也就是在手术台上离他最远的地方,并且自从夏朵上台,他再没有看过她一眼,他的眼神总是锁在夏朵身上,因为夏朵总能第一时间明白他的眼神。
在庄茶还茫然地不知道他下一步到底需要什么的时候,夏朵却早已经把东西递到他手上了,看着他们俩合作得如此的天衣无缝,庄茶忍不住想着,他们两人到底认识了多少时间,是有多了解彼此,才能达到这样无需言语,只要看一眼便能知道对方想什么的默契。
那次去看延昭的讲座时,她记得,那个时候靳钊言就是和夏朵一起去的,并且两人还没交往之前,她话里话外也总能听到他提到夏朵。
他性子冷漠,在医院里几乎没有太要好的朋友,就算有朋友,也是那种面上客套的点头之交,他和那些人怎么相处她清楚得很,哪里有和夏朵相处时这么随性自然。
他们俩肯定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运气好点,还可能是青梅竹马。
这么想着,庄茶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他们两人这么有默契,默契到无需对方言语他们就能猜到彼此的意思,而她,作为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对他却几乎没什么了解。
他的从前对她来说就是一片空白,她不了解三十一岁之前的靳钊言是什么样的,不了解他的家庭,也不了解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她看到的就只是他想表现出来的那个他,偶尔呆萌,偶尔霸道,她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抑或是,每一个,都是他。
她只参与了他人生的小小的一部分,而夏朵,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陪伴了他很长时间,因为那样的默契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养成的。
越是这么想着,庄茶心里就越发不舒服,加上夏朵是技术一流的骨科大夫,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实习生,这么明显的差距让她瞬间变得不自信起来。
她从来没有这么不自信过,虽说靳钊言身份高,可她一直担心的是旁人的流言蜚语,对于她本身,她觉得自己喜欢靳钊言的程度不亚于他喜欢自己的程度,因此,在感情上,两人平等,没有高低之分。
若不是他和夏朵这么有默契,她也不会突生这么大的危机感。
台上手术正在紧张地进行,庄茶没法插手,有了夏朵后,靳钊言几乎连正眼都没有瞧过她,想要帮他的忙更是没有半点机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心理极度不平衡地看着他们天衣无缝的合作。
无比尴尬地傻站了一会儿后,夏朵突然瞟了她一眼,指派她取东西:“小姑娘,咬骨钳给我。”
听到夏朵的呼唤,庄茶这才重新进入角色,赶紧把脑袋里的闲杂念头清理了,冷静地把手边的咬骨钳递给夏朵。
手术台上传递器械有几大原则:一是方便医生取用,也就是说器械递过去的时候医生不用倒手就可以用;二是保持无菌,不可以跨越术野,如果既要接医生递过来的器械,又要给医生递新的器械,那么应该先接后递。
因着这样的原则,庄茶犹豫了一下,想着先接过夏朵手里的骨凿,再把咬骨钳给她。
她是这么想的,只是夏朵完全没有明白她的意图,还以为她要同时进行,很自然就松了手里的骨凿,把咬骨钳接了过来。
两人行动不同步,中间漏了一拍,庄茶自然就没有接到夏朵松手放开的骨凿,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沉甸甸的骨凿就顺着手术床滑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在她脚背上。
将近五斤的铁块砸在脚背上,那种酸爽的感觉是不言而喻的,那一瞬间,庄茶痛得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奈何她穿着无菌衣,连蹲都不敢蹲,只能痛得原地打转。
她这边搬了骨凿砸了自己的脚,痛得龇牙咧嘴,夏朵那头却因此大发雷霆,压根没有注意到她痛苦的表情,直接板着脸训她:“你怎么做事的!连个骨凿都接不住,供应室要是没有备用的骨凿,今儿的手术就没法做了!这个责任你能负?你叫什么名字,实习的还是试用期的,怎么半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夏朵怒气冲冲地骂着,台上台下的老师都知道夏朵的脾气,知道默默忍着是最好的办法,你要是顶嘴了或者多说一句,夏朵的火被点起来,一会儿更难收场。
因此,大家都沉默地干着自己的活儿,连气儿都不敢吭一下。
庄茶也不期盼老师们替她求情,毕竟她确确实实犯了错,她忍着脚丫子的痛抬头一脸期冀地看向靳钊言,希望他能看她一眼,帮她说句话,其实责任不完全在她,她本意是想先接过来再递的,她没那么笨手笨脚。
就算是她真犯了错,看她被夏朵当着这么多人面骂成这样,他多多少少应该替她说句公道话吧?
在她可怜巴巴的眼神注视下,靳钊言终于开口说话了,只是头依旧没有抬起来,还在自顾自地忙着,“去供应室取把新的骨凿上来。”
他话音刚落,庄茶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下来,从头凉到了脚,她瞪大眼睛嗫嚅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她等了半天,他最后说的就是这样的话?
他的意思无疑默认是她的错了,并且是委婉地要求她向夏朵道歉。
她心底冰凉,也顾不上尴尬和脚背的痛了,低声向夏朵道了歉,果断地脱了手术衣,下台去找骨凿。
从始至终靳钊言都没有看她一眼,他继续和夏朵小声交流着,管她是委屈还是愤懑,他一概视而不见。
“老师,我去供应室找骨凿。”就目前来看,暂时还用不着骨凿,赶紧跑下去取还来得及。
“嗯,去吧,不着急,骨凿一会儿才用,完了看看脚,别砸坏了。”
巡回老师小声嘱咐她,庄茶差点儿委屈得哭了,连台下的老师都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偏偏靳钊言那个木头什么都没发现,还让她下去取骨凿!
供应室就在楼下,坐电梯一会儿就到了,庄茶瘸着一条腿茫然地在空无一人的供应室溜达,压根儿不知道上哪儿要骨凿。
她环顾一周,在右边看见了一个小窗口,不知道那儿是不是领器械的地方。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正要抬脚,她的领子就被人从后兜住了,她瘸着一条腿,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随即回头愤懑地吼了一声:“谁啊!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吧!你不是手术室的吗?来供应室干吗!这可是我的地盘!”
哎哟喂,真是冤家路窄!
看着眼前一脸嘚瑟的韩晟韬,庄茶心中郁结,这个人不是个好对付的货色,三观不正,道德败坏,想起上次他差点把自己遣送回学校,她到现在都犯怵,领教了他呼风唤雨的能力后,她决定还是学乖点。
惹不起,总躲得起。
这么想着,她回了头,继续一瘸一拐地往那小窗口走,身后的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怂样,乐滋滋地讽刺:“怎么几天不见你就瘸了呢?嘴太损被人打瘸的?”
她得忍,韩晟韬不是她惹得起的人,从前靳钊言帮她,她可以当成是友情赞助,现在不同了,她是他女朋友,要是因为这个再让他出面的话,不仅会让他为难,更有恃宠而骄的嫌疑。
现在要顾虑的太多,不得不忍。
坚持不懈地走到小窗户后,韩晟韬也跟了过来,趴在窗台上看着她:“你要什么我帮你找。”
“我要骨凿,有吗?我们正在做手术,我把骨凿掉地上了,得换一把新的。”
大约没料到她这么一本正经地回答,韩晟韬明显没有反应过来,眼皮跳了几跳才反问道:“骨凿?也只有你这样的奇葩能做出这种事,还能把骨凿掉地上,你就不怕砸了脚!”
“砸了脚了,这就是我瘸了的原因,我没被人打,被骨凿砸的。”
“……”
这下韩晟韬真的无语了,他憋了半天竟然想不出半句话来反驳,原本是想刺刺她的,哪知她这么正经地自嘲,倒让他不知道说什么了。
“好吧,我去给你拿。”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韩晟韬确认自己是真的词穷了,认命地起身替她取骨凿,庄茶心底偷笑,她还是头一次看韩晟韬吃瘪,虽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好在是她险胜。
等了不到一分钟,韩晟韬就出来了,手里拿着消好毒、塑封好的骨凿,还拿着一个水滴状的小瓶。
他把手上的东西全递给她,庄茶拿着那小瓶不解地看着他,潜台词很明显,这是什么鬼?
“你脑子进屎了,不能看说明吗!”
“你脑子才进屎了,这都是韩文,我看个鬼啊!你给我找出一个汉字来!”
“……真是个傻狍子!”韩晟韬无奈,只能略显不自然地跟她解释:“这是活血化瘀的。”
他原本还想继续解释的,但又想着,自己真的找不到一点合乎情理的理由去关心她,他们俩是死对头,她对他估计是恨之入骨,他怎么解释,她都会觉得他居心叵测,兴许以为他会下了药毒死她。
“嗯,谢谢你!”庄茶低声道谢,眼神很真诚。
虽然韩晟韬和她不对付,可她不能因为他一时的顽劣就拒绝了他的好意,起码这个时候,他待她是真诚的。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韩晟韬心跳突然加速,整个人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里像是擂起了鼓,咚咚咚地响个不停。
“赶紧滚蛋!滚回你们手术室去!”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韩晟韬一脸嫌弃地冲庄茶挥了挥手,迫不及待地赶她离开,庄茶把小瓶装进口袋里,毫不客气地翻个白眼:“你以为谁稀罕待在你这里!”
送了骨凿上去,庄茶就再没有上台了,她上去也无所事事,也没有那个心情继续看手术,再加上脚丫子疼得厉害,身心俱疲,所以还是决定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台上的人还是没看她,好像她是空气一般,进来出去没有一点存在感,她酸溜溜地想着,这男人,恐怕此刻眼睛里只剩下夏朵了。
她摸摸胸前的小瓶,低叹一声,总算人间还有真情在。
在手术室里脱了袜子涂药肯定是不可以的,于是她乖乖地开门去了缓冲间。
脱了鞋袜,看到脚背上的那一片瘀青后,庄茶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个时候是挺疼的,毕竟是一个五斤的铁块以重力加速度砸在脚背上,可她没想到,会瘀青得这么严重。
她抱着自己的脚丫子吹了吹,把瓶子里的药挤出来涂在脚背上,那药凉凉的,涂在脚背上很舒服,她快速涂好后,赶紧穿好鞋袜,继续若无其事地回手术室旁观。
手术开台五个小时后,夏朵的手术就完成了,她把缝皮交给助手,自己脱了衣服下台。
庄茶的视线跟着夏朵移动,看着她下台,取了靳钊言的白大褂,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接着走到他身边,轻声叫了他一下,靳钊言很配合地微微蹲低身子,仰起了脸。
庄茶不明所以,见夏朵踮起脚尖,把瓶里的**滴进靳钊言眼睛里。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眼药水。
她都不知道靳钊言有这个习惯,或者说是有这个需要,她知道手术做得时间长的话眼睛一定会涩的,但是一般情况下,医生都选择下台闭目养神,不到必不得已的情况,是绝对不会滴眼药水的。
如果眼药水掉落进了术野,那就算手术失误了。
靳钊言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才会选择这样做。
而这个原因,他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
庄茶漠然地看着,突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他,她对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他的小习惯,他的喜好,甚至他的性格,她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
而那个真正了解他的人,毫无疑问是夏朵。
滴了眼药水,靳钊言仰头闭了会儿眼睛,等夏朵替他擦了眼角的水渍后,他才低头,重新开始手术。
“还有几个小时能完?”夏朵把眼药水放好,回头问他。
靳钊言思索了一下回答道:“两个多小时吧。”
“嗯……那我等你吧,你下了手术咱俩去吃饭,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手术我快饿死了。”
“嗯,好。”
靳钊言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全然没有意识到他的正牌女友还在台下饿着肚子等他。
庄茶忍不住想着,自己到底算不算靳钊言的女朋友?似乎是,又似乎不是,他工作的时候,是一定要公私分明的,绝对不能扯什么情侣关系的,要一视同仁,他不工作的时候,他们也要小心相处,不能被别人看出端倪,免得被指指点点。
这么算下来,他们能真正像情侣一样亲昵的时间几乎没有。
就连好不容易抽出来的一起吃饭的时间,他也二话不说就让给别人了,她忙乎了半天,除了受了他一天冷落外,什么都没捞着。
庄茶心里不舒坦,凄凉地想着,这应该是最惨的了,却没想到,夏朵下了台之后,她的处境更惨了。
一般情况下,台下的老师们是不敢和靳钊言搭话的,因为他做起手术来无比全神贯注,要是有人打扰了他,少不了被教训。
但是今天台下的人可是夏朵,夏朵向来不在意这些条条框框,加上她自诩和靳钊言熟络,干什么也都更加随心所欲。
现在也一样,安静的手术室里只听见她一个人说话的声音,婉转动听,舒服但不黏腻,虽然有点突兀,但还不至于烦躁。
“你明天是不是又要回老宅子了?阿姨和我提了好多次了,说想让你回去,你别老闹别扭。”
靳钊言没有抬起头,但是低低地应了一声。
再怎么坚守原则的人也总有松懈的时候,也许对靳钊言来说,夏朵就是可以让他放松的原因。
在这一点上,庄茶哀叹一声,不得不认输,就算她是靳钊言的女朋友,她一样不敢像夏朵那样犯他的忌讳。
“明天你回去的话,你下了台去我们科找我,我明天手术少,下了台应该在转病房,咱俩尽量早点走,我去买点阿姨喜欢吃的东西,我也好久没有去看她了。”
“明天我下了台就很晚了。”
这次靳钊言抬起头接了话,可能是因为手术接近尾声,他也不用绷得那么紧了,神色总算放松了一点。
“没关系啊,大不了晚上不回去嘛!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咱俩一起上班。”
靳钊言沉默了一下,不置可否,又低下头做手术。
两人互动自然密切,一旁坐着的庄茶挺着背脊跟座雕像似的,她不敢乱动,生怕靳钊言看见边上还有一个她,生怕他看出她的尴尬。
尴尬久了就是这样,一开始的时候还期盼着别人能注意到自己,可时间一长,当存在感几乎为零时,这个时候再得到迟来的关注,慢性尴尬急性发作,会比刚才更难堪。
庄茶就这么直挺挺地坐着,并且如愿以偿地没有被靳钊言发现,她胸口一紧,不知道值不值得高兴。
最后收尾的一个小时,夏朵几乎不停地在和靳钊言说话,靳钊言也没有太过冷漠,总是适时地答应一声,虽然不热情,可她很明显地看得出,他是专门分心陪夏朵聊天的,为了不让她尴尬。
倒是忘了他的正牌女友尴尬得快要成泥胎了。
等手术做完开始缝皮时,庄茶眼泪汪汪地长舒一口气,她终于可以动了。
五号手术间没有通污物走廊的后门,而是在手术室侧面开了一个专门的污物间,定时会有人来收污染的单子,还好庄茶提前观察了环境,现在还不至于茫然。
巡回老师和器械护士开始清点器械,等庄茶拉了污衣车进来准备收单子时,就看到夏朵正在替靳钊言脱手术衣。
因为手术衣正面算污染区,所以一般不太方便去脱衣领的部分,夏朵站在他身后,替他解了手术衣的带子后,顺手替他把衣领部分翻下来,好方便他脱。
从庄茶的角度来看,就像是夏朵从后抱住了靳钊言一般,姿势暧昧而亲昵。
她心里突然酸了一下,心口像是堵了棉花,塞塞的,空落落的,很是难过。
看着手里已经盛了半篓子脏单子的污衣车,她颓丧地扁扁嘴,头一次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果她也是医生,那么这一切她也可以做到,但可惜的是,她只是个替人干活的实习生,就算心的距离再近,有了身份的阻隔,她也很难亲近他。
靳钊言脱了手术衣之后就去刷手了,夏朵自然也是跟了出去,两人一路低声交谈着,庄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感觉心底的酸涩一波一波地涌上来,委屈开始累积,眼眶不自觉地有些湿润。
她这一天都在宽慰自己,说他只是因为工作才和夏朵这么亲密的,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靳钊言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她了解他的,可即便如此,当看了一天他和夏朵的互动,自己反被冷落了时,她真的很难做到若无其事。
归根结底,她是他的女朋友,她不是小肚鸡肠,可也做不到如此豁达。
等他们刷手回来,手术间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麻醉师正在监控着患者,观察患者什么时候可以清醒,庄茶又无事可干,有些落寞地别了脸,不去看他们两人的自然亲昵。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患者就清醒了,麻醉师评估了一下患者的意识情况,确定生命体征都正常后决定把患者转去麻醉恢复室,巡回老师刚要开口说话,庄茶赶紧抢先一步走到床尾:“老师,我去吧!”
“好,先把患者送过去,观察一会儿再送回病房。”
她和麻醉师两人一头一尾推着患者出门,感应门吱吱呀呀的打开,她双手撑在床档上,垂着头,和靳钊言擦身而过。
擦身过去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靳钊言的手轻轻地挽了挽她的胳膊,似乎是想要和她说什么,她心里瞬间变得潮湿一片,委屈不可遏制地涌上心头。
整整一天,他总算是想起了她的存在。
可惜,被冷落了太久,她做不到立刻原谅他。
她脚步未停地离开,靳钊言没有追上来,但她依旧能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一直粘在她的后背,她扁扁嘴,忍住了回头的冲动。
把病人送到了麻醉恢复室,庄茶也没做停留就返回了手术间,靳钊言还在,夏朵走了,巡回老师正在写巡回记录单,她目不斜视地走到老师跟前,低声道:“老师,我先走了。”
“嗯,去吧。”
庄茶又累又饿,加上心里难过,可谓身心俱疲,整整七个多小时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好不容易挨到了最后,她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庄茶。”
见她要走,靳钊言终于忍不住开口叫住她,只是碍于还有外人在,他也不敢叫得太亲昵。
“靳主任,今天谢谢你让我来参观手术,我学到挺多东西,也长了见识,希望以后能有机会再来。”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不要再来,她来这里是为了看他,而在他眼里就只有手术,他们俩不在一个频道上,到头来别扭的还是她。
这样的委屈有这一次就够她受了。
“……嗯,那个,你觉得有收获就好,以后有机会我会经常让你过来的。”
靳钊言也不傻,自然是看出了她的不高兴,但他以为她是因为他只顾手术没有顾及到她而生气,全然不知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夏朵。
“嗯,谢谢靳主任,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那个……你跟了我一天了,一会儿我要和夏大夫吃饭,你也一起去吧。”
他尽量说得客套礼貌,再加上扯了夏朵这个外人,别人应该不会觉得他的话有暧昧,他是这么想的,庄茶听了心里却更不是滋味了。
她被冷落了一天不说,还要跟夏朵一起去吃饭,她都不知道她和夏朵之间到底谁才是那个电灯泡。
正准备开口拒绝,一旁的巡回老师替她答话了:“去吧去吧,让靳主任请你吃饭,你好歹跟了他一天,让他请吃饭应该的,靳主任有钱,吃不穷他。”
被巡回老师这么一打趣,庄茶反倒不好拒绝了,这个时候还拒绝的话多少有点矫情,于是她想了想,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餐厅是夏朵选的,一家新开的西餐厅,一个法语名字,他们读起来舌尖滚音,很是好听,她是土鳖,不会读,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进了餐厅,夏朵选好了位子,很自然地和靳钊言坐了面对面,当然,这个坐法是没什么问题的,但前提是这是两人座,这么一坐,意味着庄茶就成了多余的。
看到她手足无措地站着,夏朵这才反应过来,状似懊恼地说了句:“真是的,把你的实习生忘了。”
她嘴上感觉带着抱歉,可庄茶明显从她眼神里看出了一丝不耐和厌烦。
庄茶小性子上来,干脆一把按住了原本就不愿意起身的夏朵,浅浅地笑着:“没关系,我去那边坐,你和靳主任坐就好,我和你们坐一起也不太方便。”
“哦,这样啊,那也好,你找个位子坐,把账记我们桌上就行。”
夏朵自然是高兴的,她可不愿意好不容易和靳钊言吃一次饭还要被不相干的人打扰。
“去那头坐,那儿有三人座,坐得下。”
两人话音刚落,靳钊言就突然站起来,作势要走,他脸色不太好看,眸色暗沉,想来是有点生气。
“不用了吧,人家小姑娘也说了不方便,她和咱们不熟,坐一起多尴尬。”
“是和你不熟。”靳主任垂眼扫了夏朵一眼,潜台词很明显,她和你不熟,可和我熟。
若是平时,靳钊言能这样摆明两人的关系,庄茶肯定会欢喜雀跃的,尽管他之前并没有公开表明她是他的女朋友,可只要他不装得那么冷漠,她就可以高兴半天。
但今天不同,她难过了一天,这点小激动实在不足以让她高兴起来。
她抬头看着靳钊言,笑得温婉,言辞却透露着委屈和不满:“我和谁都不熟,我只是一个实习生而已,哪有资格和您熟。”
靳钊言眉头紧锁,瞬间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他神色复杂,说不上是心疼还是无奈,他之所以想要公开两人的关系,就是不想让她受这样的委屈,明明是女朋友,却偏偏要装成陌生人。
刚才在手术室,一方面是手术紧张,他不得不把全部精力集中在手术上,再来是他实在不敢看她,他生怕自己一看她,眼神就会出卖了他,明明是喜欢的人,怎么可能变得冷漠,他要是和她眉来眼去的,这台上台下的可都是人精,到时候一定少不了闲话。
所以他努力让自己全神贯注地做手术,不去看台下的她。
夏朵来了后,他们两人是老搭档了,有她在,他干活方便点,有个人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总算没有那么心猿意马了。
他其实烦透了夏朵,这个女人总是自以为很了解他,一直以他女友的身份自居,他也试过冷着脸和她吵,可她不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你越是烦她,她越是像牛皮糖一样死皮赖脸地贴上来。
手术尾声的时候,她一直絮絮叨叨和他说话,他厌烦得厉害,恨不得吼她一句,可经验告诉他,如果他给了她冷脸,她一定会没完没了变本加厉地烦他,于是他只能继续忍着,爱搭不理地应上一声,好息事宁人。
原本他是想着和庄茶一起吃饭的,哪知她倒好,反客为主,还真把自己当女主人了,自作主张地替他做了决定,他不想和她吵架,只能继续忍。
他忍了这么久,她却想着要把庄茶支开,她还真以为自己是陪她来吃饭的?要不是有庄茶在,他宁肯回去煮方便面,也不会坐在这里。
“庄茶,走吧,那里有位子。”
靳钊言也顾不了那么多,二话不说伸手扯着庄茶的胳膊往前走,夏朵终于察觉到不对,扬声问了句:“哟,看来还真是认识啊!靳钊言,你什么时候连小护士都不放过了,人家顶多二十出头,你比人家大了近十岁,老牛吃嫩草合适吗?”
“你闭嘴!要吃就过去,不吃就自己回家。”
靳钊言忍无可忍,终于发飙,要是平常,他大多是不同她计较的,他认识了她这么多年,她的脾性他摸得一清二楚,也都忍了下来。
可今天不同,他的女朋友还在,她算他的什么人,敢当着他的面挤对庄茶,他是不能正面维护庄茶,可不代表他就能任由她欺负自己的女朋友。
一个是他喜欢的人,一个是他厌烦的人,孰轻孰重,他分得清楚。
“靳钊言,你好样的,为了一个外人和我这么说话!”
一听靳钊言维护庄茶,夏朵腾地站起来,瞬间翻脸,在一旁的庄茶受够了他们推来扯去的因为她而吵架,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一个,现在看来,反倒像是她犯了错一样。
她轻轻地松开了靳钊言的手,若无其事地指了指点餐台:“没关系,你们坐着,我先去点餐。”
她也想赌气地说声,你们坐,我走,可再怎么说夹在中间的是靳钊言,她也舍不得他两头为难,她借着点餐这个借口可以再找个空位坐,没必要跟着夏朵在这儿胡闹。
“行,你去吧,我俩要A套餐。”
见她妥协,夏朵带着胜利者的态度轻蔑地瞥了她一眼,自然而然地把她当侍者使唤,靳钊言还欲争辩,庄茶赶紧偷偷扯了扯他的手,示意他息事宁人。
夏朵不是个善茬,还是大事化小的好,她忍一忍就行了。
点餐台跟前没有一个人,因为每桌客人都有特定的侍者服务,点餐台只提供候补服务,比如说侍者照顾不过来时,客人可以自行点餐。
像庄茶这样自力更生的人不多,所以点餐台的侍者格外热情地给她介绍了一堆他们店的招牌食物,她脑子一片混乱,压根不知道这都是些什么,最后脑子里只想起夏朵叮嘱她的话:“两份A套餐,谢谢!”
“嗯,您稍等。”
等着上餐的时间,庄茶没想再回那个是非之地,干脆靠在柜台上低头玩手机,她手机上有不少小游戏,都是用来打发时间的,奈何在手术室即便呆坐着看腹腔镜显示屏,也不能在摄像头下玩手机,所以,这些小游戏她几乎没怎么玩过。
这是个把好多同颜色的方块凑到一起消除掉就可以得好多分的过关小游戏,她不得要领,一通乱点,在第一关就华丽丽的挂掉了。
她龇龇牙,不屑道:“这都是什么游戏!没意思!”
“自己傻还怪游戏!”从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手指在她屏幕上灵活地点来点去,边点边解说:“你别乱点,要观察局势,要让上头同颜色的方块掉下来,等凑多了再一起消掉,放长线钓大鱼,懂吗?”
他点完之后,屏幕右上角就有小礼花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提示她过关了,她如同醍醐灌顶,大赞一声:“你好牛啊!”
一回头,当她看到身后的韩晟韬时,脸色一僵,来不及收回的灿烂笑容比哭还难看:“怎么是你?”
怎么老是你?真是冤家路窄!
“我也正好来这里吃饭而已。”
“这么大的餐厅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存在感有那么强?我又不是靳钊言,可以自带闪光。
“废话!整个餐厅除了服务生就只有你在这儿杵着,我又不瞎。”
“……”嗯,倒也在理。
“你怎么在这里?”韩晟韬难得正经地问她。
庄茶收了手机,转过身看着他,想着反正也无聊,和他说说话也好过一个人尴尬。
“我去了五号家,看了靳主任的手术,下台了他请我吃饭。”说到这儿,她又意味不明地补了一句:“还有夏朵大夫。”
她装作不在乎,可不代表她已经看开了,她只敢看韩晟韬衣服上的纹路,生怕一不小心直视过去,就又看见那两人的自然融洽。
“呵,夏朵?那个泼妇,天天缠着靳主任,仗着自己是靳主任的前女友,一天天把自己当正主看,逮谁都不放在眼里,说到底她不就是个大夫吗,靳主任不和她翻脸是念着旧情,她倒好,把自己当主任夫人了。”
韩晟韬还在絮絮叨叨地吐槽着,看来是没少受夏朵的气,庄茶原本还想着和他调侃一下,但在听到“前女友”三个字时,瞬间呆滞,脑子泛了空白。
难怪他们两人那么有默契,那么熟悉了解彼此,原来之前是情侣,她就说嘛,普通朋友怎会达到这种程度。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又是因为什么分手的,两人的感情到了哪种地步,又为了什么现在还纠缠在一起。
又或者说,靳钊言为什么会放弃那么优秀的夏朵,转而看上她?
这一切,靳钊言从来没有和她提起过,不知道是他觉得没必要说,还是,没必要和她说。
他们两人之间有一个她永远无法插足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们相互依赖,而她,仅仅是个旁观者。
夏朵一直陪伴在靳钊言身边,无论分手与否,而她,却错过了他最美好的年华,在他正值青春的时候,那份年少无知,怦然心动的爱情属于夏朵,他青春里的洒脱与疯狂也属于夏朵。
她只拥有现在的他,冷静自持得过分,像是罩在了玻璃罩里,他明明在微笑,她却感受不到真切的暖意。
“小姐,您的两份A套餐好了,需要帮忙吗?”
庄茶正在缅怀自己与靳钊言错过的那段空白时光,上餐的侍者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她的哀怨情绪,她来不及收拾脸上的表情,一脸惨淡地回头:“不需要,谢谢。”
侍者被她一张冷脸吓到,尴尬地抿嘴笑了笑,伸出来的手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你和谁一起来的?”
韩晟韬这个呆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表情的异样,自然,因为没有旁白在一边翻译她的心理活动,她又实在做不出西子捧心的凄凉模样,怨不得别人。
“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我刚才和你说了和靳钊言、夏朵一起来的,还问!”
庄茶语气不善,忍不住飙了脏话,一方面是因为韩晟韬太不长记性,另一方面因为他不懂得察言观色,她心情不爽,他还一个劲儿地在她跟前念叨。
“你才脑子有病吧!你们三个一起来的你端两份饭?长眼睛的就知道一定是给靳主任和夏朵的,合着那么多服务生不用,把你拉来当粗使丫头了?”
庄茶被反将一军,噎得脸红了半边愣是想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因为,这是事实。
夏朵放着一旁的服务生不用,偏偏指使她,为的就是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能掂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少做麻雀变凤凰的美梦,总而言之,就是让她有自知之明,离靳钊言远点。
如果她和靳钊言还没有交往的话,她是断然不会由着夏朵使唤的,她又不欠夏朵什么,凭什么看她脸色?
但现在情况不同,再怎么说,中间还有一个靳钊言,她就算再委屈,为了靳钊言,也得把这口气咽下去。
和韩晟韬一人一个盘子把饭端过去,夏朵一个人说得正高兴,靳钊言板着脸,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庄茶把盘子放下,看着靳钊言的表情,莫名觉得开心,他总算没有好脸色给夏朵了。
见韩晟韬过来,坐着的两人和他寒暄了几句,庄茶傻站着,有点不知何去何从的苍凉感。
“好了,那你们慢慢吃,我和庄茶去那头吃。”
末了,韩晟韬还邀了庄茶一起吃饭,她巴不得赶紧离开,欢快地点了点头:“走走走,咱们还没点餐呢!”
光顾着伺候主子了,她快要饿死了。
“嗯好。”
庄茶扯着韩晟韬快步离开,全然没有注意到靳钊言骤然沉下来的脸色。
餐厅里的位子几乎全被占满,他们两人满场子溜达了半天,才从一对小情侣手里等来了一张桌子,庄茶如释重负地一屁股坐下,韩晟韬还算绅士地去点餐。
最后两人不约而同地都要了B套餐,韩晟韬端着盘子坐下时,抬头冲她笑了笑,她咧咧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绝对不和夏朵吃一样的饭!
虽然幼稚,但是足够解气。
“脚好点了吗?”韩晟韬嘴里叼着块牛排抬头问她,嘴角都是汤汁,她嫌弃地咦了一声:“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不知好歹!”
“好多了,托你的福。”庄茶是真心感谢他,如果不是他那个韩国牌子的活血化瘀膏,她的脚估计到现在都得肿着。
她的男朋友连她受了伤都不知道,一个外人却这么关心她,两相对比之下,她悲从中来,又开始伤心。
在他们斜后方,靳钊言和夏朵吃得倒是挺愉快的,庄茶不敢回头看靳钊言,只能偷偷侧着脸,看一下夏朵的反应,见夏朵神采飞扬地说着什么,她心一凉,忍不住扁了嘴。
“你怎么了?一脸受气小媳妇的模样!被人上了没给钱?”
“……”庄茶狠狠地咬了口牛排,看着对面的人,暗骂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这边厢庄茶味同嚼蜡地吃着饭,那头靳钊言也好不到哪里去,从庄茶和韩晟韬在点餐台说话开始,他的脸色就很难看,现在看她和韩晟韬有说有笑的,他心里更不舒服,像是烧了把火。
刚才点餐的时候,庄茶低着头玩手机,韩晟韬从她肩窝处伸过手陪着她一起玩,从他这个角度看,她就像是被韩晟韬抱在怀里一般,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他们两人在点餐台前说说笑笑了半天,从始至终,她的眼神都没往他这里扫一眼,他心中郁结,可又不能上去把两人拉开,只能生生憋着火。
点完餐回来,他心不在焉地和韩晟韬搭了几句话,想着等这个外人走了,他就赶紧领着庄茶去三人座。
哪知,她竟然头也不回地跟韩晟韬走了。
他怒极,面上再也挂不住,瞬间黑了脸,夏朵看出了他不高兴,知道他是真生气了,难得识趣地没有多问,换了副笑容陪他聊起了他们科里的趣事。
他哪里听得进去,只顾看着庄茶和韩晟韬,两人亲密地聊着天,庄茶笑得很开心,看起来心情不错。
她越是开心,他越是生气,眼底的风暴愈演愈烈,渐渐接近失控。
另一头,庄茶总算勉强把一大块牛排吞进了肚子里,可能是吃得太快,她总觉得那牛排像是直挺挺地杵在了肚子里,胀得她从胃底到心口都憋闷得不舒服。
韩晟韬还在不停地说,天南海北,天文地理,一通胡诌,庄茶没心思听,心里堵得慌,抽空悄悄回头看一眼依旧说得兴高采烈的夏朵,心里就堵得更厉害了。
心中郁结加上吃得不顺口,庄茶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厉害,她只能端着杯子狂喝水,好把那股恶心劲儿压下去。
耳边是韩晟韬絮絮叨叨的声音,眼前是顾客和侍者来来往往的影子,庄茶有些犯晕,整个人开始恍惚起来。
她脑袋一歪,差点一个趔趄倒下去,身旁有双大手及时接住了她,她晕晕乎乎地抬头,眼前一片黑影,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清冽香气,她知道是靳钊言,可看不清他的脸。
只听见他不辨喜怒地说了句:“你跟我出来一下。”
庄茶跟着靳钊言来到餐厅后门,这是保洁阿姨扔垃圾的地方,一般不会有人过来,相对来说也比较安全。
靳钊言把她抵在墙上,俯身看着她半合的眼,波澜不惊地开口:“你和韩晟韬有那么熟吗?聊得那么开心!”
她抬头,这才看清了靳钊言的脸,他紧紧皱着眉,眼底一片暗沉,嘴角抿成一条线,脸色漆黑,浑身散发着低气压,她知道,他这个模样是生气了。
生气的原因是她和韩晟韬说话。
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他和夏朵亲密了一整天,把她冷落在一边,她不过是为了不再尴尬,而选择和韩晟韬坐在一起,他立刻就不高兴了,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没那么熟,以前还是死对头呢!不过因为他给了我一瓶药,所以突然觉得他人还是挺不错的。”
庄茶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激怒靳钊言,果然,她话音刚落,他的脸更黑了,语气也变得冷硬:“药?他给你的?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
他这么一说,庄茶压抑了一天的委屈瞬间爆发出来,还没说话,就已经流泪。
她委屈了一整天,他半点没看出来,还在这里吼她,她哭得稀里哗啦,泪怎么都止不住。
她一落泪,靳钊言脸上的冷硬瞬间消失,他低叹一声,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伸手替她擦去了扑簌扑簌落下来的泪珠,“你别哭,我不是在吼你。”
“你还没有吼我!我今天是跟着你看手术的,可你上了台之后看了我一眼吗?我被骨凿砸了脚你问都不问,还让我下去重新取一个,你还怪韩晟韬,要不是人家给我药,我现在脚肿得走都走不了了!”
忍了一天的委屈突然爆发,她也管不了什么宽容大度,像个小孩子似的埋怨他的不细心,恨不得把心里的不满都一一细数出来,狠狠地数落他一顿。
“我看看。”
庄茶以为他会道歉,会内疚,会向她解释他今天冷落她的原因,他的第一反应却是蹲下身子,握着她的脚踝说:“我看看。”
他的手有点冰,握在她脚踝上凉凉的一片,庄茶低头,就只能看见他乌黑的发顶和他握在她脚踝上的骨节分明的大手,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撒不出来,赌气地抽回脚丫子:“不用你看,马后炮有什么用!”
“怎么不用看,光消肿怎么行,那个骨凿至少有五斤,从手术**砸下来,万一伤到掌骨,很容易留下后遗症的,乖乖听话,让我看看。”
靳钊言还是这样,镇定自若得像是在面对他的病人一样,理智认真地分析着她的情况,全然没有考虑她被五斤重的骨凿砸中的时候有多疼,她被冷落在一边一瘸一拐地去取新骨凿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
他总是这样,该理智的时候理智,不该理智的时候还是理智。
她不是他的病人,不需要他来分析什么后遗症,她要的是他的安慰,是他的拥抱和道歉,不是他的专业分析。
“不用了,后遗症就后遗症吧,我不在乎。”
“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好好听话,把脚伸过来。”
靳钊言没有起身,依旧蹲着,语气也不见婉转,还是命令式的,庄茶心里越发难过,如果是别人的男朋友,这个时候最起码应该哄一哄自己的女朋友,把自己冷落她的原因解释一下,再来分析什么后遗症不后遗症,他倒好,真把她当成病人了。
庄茶心里凉凉的,原本还想着委屈地和他哭诉一番,现在被他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下来,想要撒娇求安慰的心思也没有了,冷着脸只想和他冷战。
见她没有反应,靳钊言向前探了探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硬生生往前扯了一下,“别动!我看一下。”
他越是这样,庄茶心里越不舒服,更不乖乖配合了,他刚扯过去,她就狠狠地撤回来,靳钊言也不说话,一直沉默地在和她较劲,两人就以这样一种微妙诡异的姿势拉拉扯扯了半天。
靳钊言的手劲一次比一次大,捏得庄茶脚踝生疼,最后她终于忍无可忍,拼尽全力抽回自己的脚踝,低声吼了句:“靳钊言,你有完没完!”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可能是因为她用的劲太大了,后坐力有点收不住,由于惯性,她的脚丫子狠狠地在他的左肩上踹了一脚。
那一脚踹得很重,因为她都能感觉到他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后仰了一下,他雪白的衬衫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鞋印。
庄茶收了脚,有些手足无措。
对于有洁癖的靳钊言来说,她这样的行为无疑是犯了他的忌讳,再说了,只有别人蹲在他面前的份儿,他什么时候对别人这么低三下四过,她不给他面子也就罢了,还踹了他一脚,虽然是无意的,但是同样伤了他的自尊。
就算小脾气发作,但是庄茶头脑还是清晰的,知道自己犯了错,她不知道怎么道歉,傻站着,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心中默念,不管他怎么吼她,她都不能作声了,他是个绅士,应该不会打她。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庄茶静静地站着,靳钊言静静地蹲着,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凝固,庄茶心跳得七上八下的,只感觉呼吸不畅。
明明是她委屈在先,现在又变成她理亏了。
这样微妙的沉默持续了几分钟之后,靳钊言终于开口说话了,他声音沉稳平静,并没有太大的波动:“把脚给我。”
还好,他没有发火。
庄茶也顾不上再耍小脾气,乖乖地把脚丫子递给他。
“先坐下,站着太累。”
靳钊言小心地替她脱掉了鞋袜,正仔细捧着她的脚丫子看,庄茶不知道他生没生气,也不敢乱说话,扭头看了看四周,只发现了身后的台阶,也没多思量,乖乖地坐下了。
台阶上很冰,但还可以忍受,她捧着膝盖坐着,听话地配合着靳钊言。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脚背:“这儿疼吗?”
庄茶摇了摇头,等意识到他压根就没有抬头看她时,赶紧回答道:“不疼。”
“那这样呢?”靳钊言摸到了一根掌骨,略微使劲按了一下。
庄茶差点跳起来,连连大呼:“疼疼疼!”
“应该是伤到骨头了,虽然不至于骨折,但具体情况还是得拍个片子看一下,骨头周围已经有了淤血。”
确认了她脚丫子的情况后,靳钊言替她穿好了鞋袜,终于站起身来直视着她说话。
他眼底一片深沉,像是结了一层薄冰,虽然不至于寒气逼人,可绝对算不上温暖,庄茶扁了扁嘴,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一定觉得她是个无理取闹、任性妄为的女孩子,一点都不懂得体谅宽容别人。
“起来吧,地上凉。”
靳钊言冲她伸出手,她乖乖地把手递过去,由着他把自己拽起来。
不知道是起得太猛,还是地上太凉的缘故,她起来的一瞬间,胃里立刻翻江倒海起来,她下意识地扑在他肩头,埋着头压抑着喉间的作呕感。
“怎么了?不舒服?”
庄茶不敢说话,憋得泪都快出来了,只敢摇摇头回应他,刚才她就觉得胃里不舒服,因为本来就心情郁结,她还囫囵吞枣地吃了一大块牛排,她胃不太好,肯定吃不消。
胃里的翻腾还没有停止,靳钊言捧着她的肩把她扳起来,想要看看她的脸色,问问情况,只是没想到,这一阵颠簸却成了导火索。
庄茶忍了半天没有忍住的作呕感因为他这一下摇晃彻底爆发,她下意识地捂着嘴后退一步,只是依旧迟了一步。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把还没来得及消化的牛排吐在了靳钊言的胸前。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她虽然肚子不舒服,脑子也不太灵光了,可脑中还是条件反射般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她算是彻底把靳钊言惹毛了。
她被吓到的第一反应就是哭,也不管自己这个模样有多狼狈,呜呜咽咽的就开始哭:“我不是故意的,刚才踢你也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不舒服,我胃不好,不能吃太多肉,也不能吃太快……”
“难受还这么能说。”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靳钊言压根没有听,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冲她张开手,庄茶脑子秀逗,瞪大眼睛说了句:“你不要打我!”
靳钊言哭笑不得,一手从她胳膊底下穿过来搂住她的背,一手伸到她的腿弯处,一使劲,就把她打横抱起来。
庄茶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时,已经躺进了他的怀里,她的脸正对着被自己吐上去的那片污渍。
即便如此,那点污渍依旧没有影响到靳钊言身上带着的清新香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止了哭,埋头在他肩窝里蹭了蹭,莫名觉得安心。
只要靠在他怀里,总能安下心来,什么委屈慌乱,瞬间烟消云散。
靳钊言抱着她从餐厅后门的小巷子一路穿到了地下停车场,路上不乏人带着诧异的眼光打量着他们,靳钊言神色自若,并没有什么不适应,反倒是庄茶自己很不好意思,偷偷用手替他挡住了胸前的那片污渍。
上了车,靳钊言拧开一瓶水递给她:“先漱漱口,不然嘴里不舒服。”
刚才她光顾着害怕了,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她才觉得嘴里一股怪味儿,够恶心的,赶紧把水接过来,专心漱口。
“先去我家吧,等你觉得舒服点了,我再送你回去。”
“嗯嗯。”庄茶一个劲儿狂点头,就算不为她,她也总不能让靳钊言这个模样到处乱晃,起码得让他换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