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薇摆脱了应酬来到了这桌,一双杏目看向林岩:“哈尼,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林参谋在怀旧,说了不少旧人旧事呢。”刚刚那个清瘦学者鼻子哼道。

“赵老师,你的酒喝了不少啊,小心别又喝多了。”唐薇笑道,旁人连忙空出一张椅子请她坐下。

这人名叫赵敬义,是北洋军的老人了,在唐委员长底下做过书记,还教过唐薇功课,但是性情太耿直,愤世嫉俗,有几次饭局都因为酒后直言得罪了人,一直没有能升上去。

同桌人赶紧转移了话题,“何梓佑是何大少的亲弟弟吗?”

“是的,您认识舍弟?”

“在天津的刘司令的饭局见过两次,跟何大少一样青年才俊,大有前途。”

“梓佑从颖城初出家门,在天津念书,承蒙各位关照。”

“只要刘司令关照,以后从军校毕业后一定前途无量。”那人说,“刘司令很看中颖城的同乡。”

“刘司令的独子刘同就是在颖城意外去世的,何大少知道这件事吗?”赵敬义又挑起话题。

何梓明不愿多谈,潦草应答,商依依神色不安的看了他一眼。

“可怜刘司令一心为国为民,劳心伤神,今年还经历了丧子之痛,真是让人痛心。”有人接着感叹。

“刘司令就这一个独子,这不就是刘家无后了吗,其实刘司令还年富力强,家里一房姨太太都没有,应该娶两房来生子。”说到这个话题,大家纷纷议论起来。

“刘夫人可太不懂事,这种情况还不让纳妾延续香火?”

“没办法,谁叫娶的是袁家小姐,她向来泼辣。娘家根基深厚,袁大总统殁了,家族势力还是强大,她说只要她活着就不会让别的女人进门。”

唐薇眼角瞥身边的林岩,低声笑道:“要是以后我没生儿子,那你怎么办?”

“为什么要儿子,女儿像你更好,都没有最好,那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林岩嘴角浮笑,甜腻的哄她,唐薇抬着下颌轻轻一笑。

“娶袁家小女,当年是风光,扶摇直上,男人靠女人发达,这日子过的舒不舒坦就只有自己才知道了。”赵敬义说着冷不丁的看了林岩一眼。

林岩像是完全没有听出他的暗讽之意,笑着给唐薇添酒。

“话不能这么说,能娶到大户千金,如花美眷,那是因为青年才俊,才干出众才被老丈人看中,那叫男才女貌。”另一人讨好奉承。

大家笑谈了一阵,酒过三巡,饭菜已毕。刘清远在主人位招呼大家:“今天家宴不巧,我大哥,刘司令和唐委员长都为国事奔忙,不能出席。我们府上请了京剧名伶来表演给大家助助兴。”说罢让仆人招待客人们去小厅看表演。

唐薇喜欢看戏,看林岩还在跟人谈事,就找刘清远给她讲今天请的角儿和曲目,刘三少一路领着她安排了最好的位置,两人相谈甚欢,引得唐薇笑语连连。

商依依在他们言语间默不作声的去了化妆间,何梓明站在原地等着她。

赵敬义喝多了,满面红光,本来梳的整齐的四六分头,都凌乱的翘起了几撮,与另一人一起坐在沙发上喝茶醒酒聊着天。

“这次林参谋在内阁要谋个肥差了吧?”那人问。

“不一定。”赵敬义摇头,一副无所不知的得意样。

“他老丈人负责重组内阁人选,怎么会少了他?”

“这你就不知道了,林参谋有个外号叫小吕布。”他满脸不屑,看何梓明也一脸探究的看着他,也不避讳,“何老弟,你可要看好你的老乡,别被吕布占了便宜。”

何梓明走近两步,笑问:“小吕布是马中赤兔人中吕布,夸他卓尔不凡的意思?”

“哈哈,他可没那本事,是三易其主乱认爹的意思,当年他是杨其霖的同乡成为他的门生,跟杨家的大小姐定了婚。”

“这个我听说过,杨部长是个传奇人物,清末公派留学德国法国,回国学以致用,民国初年出任财政部长,那时内忧外患,国库多少钱和外债都算不清,系统的法币,税收,贷款等财政政策都是他一手制定的,后来因为通日被刺杀,真是可惜。他好像没有儿子,就三个女儿,杨家就完全没落了。”

“那你知道杨其霖的死,刘宗望在中间是怎么推波助澜?当年他这个好门生准女婿是怎么落井下石投靠刘宗望的吗?可惜刘宗望不信任他,混了两年知道没有上升的机会,借着一副好皮囊追到了唐家千金,唐委员长虽然不高兴,可是架不住女儿喜欢。”

“哈哈,还真是吕布,唐委员长看来对这半个儿是不会太放心。”

“而且他风流成性,据说他就喜欢刺激,跟有夫之妇**就在人家男人眼皮子底下,唐小姐闹过几次但还是被他哄住了,在外还是很维护他的面子。”

“这林参谋还真是对女人有些本事。”

何梓明轻笑,心中对林岩更是鄙夷。他跟赵敬义闲聊了一阵,还不见商依依回来,去门口又等了一会儿,没看到人,于是让女仆进去看看,结果说里面没有人。

何梓明心里说不出的烦乱,去到小厅,看一出《斩美案》的角儿已经粉墨登场,而商依依并不在里面。他想去问刘清远,见他正陪在唐薇身边。

何梓明突然意识到林岩也不在厅内,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转回身去寻商依依。找遍了公共区域都没有看到她的踪影,越发的心乱如麻。直到他寻到花园的转角,在一棵老槐树后看到影影绰绰的身影,珍珠白的流苏裙角在暗处摇曳,被一个高大健壮的身躯挡住了衣裙。

夜空无月,黑云密布,何梓明有一双黑夜中的明眸,把暗影中的隐秘看的真切。林岩把商依依压在墙边,低着头与她情人般旖旎的私语,一根食指亲昵的勾着她的卷发,被他的手挡住看不到她的神情。

何梓明定定的看着这一幕,犹如千斤之石压在胸口,他一步步的走上前去,直到林岩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松开怀里的人,偏头看着来者。

“何大少,饭后散步好兴致,不过你好像走错了地方。”他嗤笑。

“林参谋,你好像应该在小厅陪你太太一起看戏,而不是让我在这里看好戏。”何梓明嘴角**,努力的想看清她的脸。

“小妹,这何大少是你什么人,好像很不满意?”他轻笑着看她。

商依依没有说话。

“她在北京是我的人。”何梓明声音如冰刀。

“是吗?”他轻佻的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就已经有新欢了?等会跟我走还是跟他走,嗯?”

“跟你走。”她的声音里没有情绪,也没有犹豫。

“还是那么乖。”他在她脸颊上亲昵的一蹭,得意的看着脸色铁青的何梓明,“何大少总不至于得不到女人的心就要去打小报告吧。”

林岩凑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笑道:“去那等我。”

她缓缓的点点头,阴影中只看到白银的耳坠摇晃出的银光。

说罢,林岩从愤怒的何梓明面前张扬的擦身而过。

何梓明什么也没说,只是怔怔的看着阴影里的商依依,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她。黑暗中她的脸像一道剪影,看不清五官,只隐约感受到她眼中冷清而坚毅的眼神,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但不是那个让他神牵梦萦的商依依。

她始终低着头,没有动也没有再说话。他想走过去看清黑暗中的那张脸到底是不是真的她,想去质问她,想强行拉走她,但是一切的语言好像都是多余。

他只是站在那里,望着她静默的从树影里转身走向了更深的黑暗中。

何梓明失神落魄的回到小厅坐在一处角落,《斩美案》已经演到堂审那一折,秦香莲控诉陈世美始乱终弃,杀妻另娶,陈世美顶着驸马的身份对包拯的审讯不屑一顾。前排的唐薇偏着头似嗔似怨的跟身边的林岩说着什么,接着林岩亲了亲她的脸颊就起身离开了。

何梓明满脑子都是刚刚混乱的场景,他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情感上的重挫让他产生厌世的愤慨,但直觉告诉他他喜欢的女人不会是这样的人。

他的脑海中一帧一帧的反复放着关于她的画面,咀嚼着让他心痛的只言片语。

流动的画面忽然静止在她那闪着银光的耳坠,那是一对柳叶型的白银耳坠,之前一眼看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如电光石火一般,何梓明脑海中像是接通了某种电流,他颤着手指掏出了西装口袋里的钱包,急急的打开钱包的隔层,拿出了在何府时放进钱包后被遗忘了的那一支柳叶型的银耳坠。这支耳坠与她今天戴上的并不完全一样,但是款式做工材质都是相似的,像是同一家银店出售。

何梓明不可思议的看着手中的耳坠,难以置信这其中的关联,纷至沓来的画面如随机在海洋中漂浮的破碎的拼图,被洋流中的漩涡席卷着冲入了脑海激烈的拼凑了起来。

刚刚黑暗中她的那个剪影和那陌生的眼神,与他在刘府刘五儿丧礼那夜,送酒醉的刘同回到院子里,无意间看到黑暗的门背后藏着的那个脸的剪影,那种孤掷一注的坚毅的眼神,只可能是同一个人,是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感觉了。

在纷繁热闹的戏堂中,何梓明如石像一般静默的呆坐在角落,猛然间,他又拿起了钱包,摸到隔层里,原本放的那个锁着商依依的手枪的保险箱的钥匙,已经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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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本文中的主要人物已经全部出场,依依的秘密也开始揭晓,何大少开始成熟蜕变,错综复杂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欢迎大家追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