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依依死死的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抓住手包的双手骨节泛白,她垂下眼帘,不想被人看见自己无法掩饰的失望和愤懑。

身旁的何梓明从头到尾一直凝视着她,就如他第一次在何府的河畔冷眼看她跟管家邓冶调情一样,只是这次他没有了那种看人丑态的恶趣味,而是感到刚刚变得柔软的心上被冰锥子扎了一枪,冰碴子融在血液中往全身流淌。

“你就这么想攀上刘清仁这个高枝?”何梓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是。”商依依两道柳眉拧在一起,她垂着眸,干脆的说,不带任何解释。

“那恭喜你,我相信你的本事,可能以后三少来这个房子里闲聊的姨太太就是你了,或者成了填房的太太,他都要叫你一声大嫂。”何梓明定定的看她美丽而无情的侧脸,强压住心中的苦涩,转身走开。

商依依没有什么表情,在会客厅找到一个暗处的沙发,坐在那里一个人怔怔的发呆。

刘三少忙着接待客人,刘清仁走了之后,大家都围着唐委员长献殷勤,不料唐委员长也很快寻了个理由带着警卫兵走了。

商依依的沙发位置在一处窗边,她正蹙眉思索着心事,就听到有两个人在窗外抽烟聊天。

“这次重组政府内阁,刘部长居功至伟,一定可以拿到好职位。”

“那要看刘宗望的意思了。”

“这话怎么说,刘部长是刘司令一手提拔起来的,刘司令高升了,还怕不给刘部长腾位置?”

“老弟啊,你从云南来,不了解京城直系的纠葛。你以为今天为什么临时把刘清仁叫去办事,怕是刘宗望不想让刘清仁组这个局啊。”

“怎么说?”

“这次主请的是唐委员长,他跟刘宗望不是一个派系的,虽然平时也会给几分薄面,但终究一山不容二虎,刘宗望今天不愿意来交好也不意外,可是去拿总统章印的事不是非要刘清仁去不可,明知道他今天宴请还故意把他临时叫走,这不就是不想让他成这个局。”

“原来是这样!”

“还有这两年来刘宗望卡住刘清仁的位置,前年黎元洪上台的时候就有消息让刘清仁出任西北军区司令,但是后来怎么就无声无息了,其实是刘宗望卡住了他的通道,他们虽是同宗,刘清仁从一个中尉跟着刘宗望一路升到部长,也就到头了。”

“我记得刘部长出头的第一仗就是跟南方革命军,当时歼灭了一百多人,袁世凯特意发了嘉奖通告。”

“不错,那一仗就是在武汉周边,以少敌众,不过后来南方军不承认他们损失惨重,还打起了口水仗。后来他就一路凯歌,确实能力出众,这十年他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刘宗望的权力核心。刘宗望这二十多年来苦心经营,屹立不倒,不光是每次时局变化都选对了站位,更重要的是老北洋军北京天津军校培养出的嫡系第十九师,八个团长忠心耿耿,不管政府跟谁姓,这支军队姓刘。”

“这倒是,刘司令军权在握,曹锟这次想自己做总统,也得看冯将军,刘司令他们的支持。”

“怪不得每年的北京和天津军校开学典礼都是刘宗望亲自发表演讲,每年的惯例了。这是他的根据地,不会让他人染指,现在刘清仁的野心和能力已经让刘宗望忌惮,一个刘家军不能有两个刘司令。还有一个隐秘,就是刘司令的儿子就是死在刘清仁老家,所以……”

商依依正聚精会神的听着,远处传来唐大小姐甜腻而不满的声音:“哈尼,你怎么才来!”

只见唐大小姐突然从中间的沙发座站了起来,大厅门口走进来一个漂亮白俊的年轻军官,他二十六七岁,身姿潇洒,眉眼之间透出成熟浮浪的气质。

他走上前去拥抱唐薇,含笑的眼睛扫过全场,最后目光落在了那无人注意的窗边沙发处,勾起了嘴角。

刘清远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走过去打招呼:“这位是林参谋吧,幸会幸会。”

唐薇揽着他胳膊甜蜜的介绍:“这是我先生林岩,哈尼,这是刘部长的弟弟刘清远,刘三少。你把我丢在这一下午,多亏有三少跟我聊天解闷。”

“刘三少,多谢你帮我照顾太太,她最怕闷了。”林岩偏过头去在唐薇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对不起,薇薇,准备大后天军校开学典礼的事情太多了,又推脱不掉,好不容易才提前出来了。”

刘清远把目光从这对亲昵的俊美夫妇身上转去找商依依,那把沙发椅上已经没有人了。他找了一圈走到外面,终于在大门口看到消瘦的她一人站立在石柱旁吹着冷风。

“依依,”刘清远走过去,“外面风大,快开饭了,我们进去吧。”

走近了才发现商依依身体不断的颤抖,面色惨白,失魂落魄。

“怎么了?”他赶紧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肩头,“不舒服吗?我派人送你回去。”

商依依木木的摇着头,“我不能走。”

刘清远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感觉下一步她可能就站立不住要倒下,他轻柔的把她的肩头揽在怀里,用手掌抚摸她的秀发,“那就在这里,我给你安排个房间休息一下,不会有事的。”声音在她耳边温柔如暖流。

大概是他的外套和身体给了她些许温暖,她的身体渐渐镇定了下来,然后离开了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一步。

“谢谢三少。”她好像才回了魂,勉强扯了扯嘴角,“不用了,不是说要开饭了吗?我大概因为是又冷又饿,刚刚感觉不舒服,一会吃点东西就好了。”

刘清远久久的凝视着她,“依依,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商依依怔了一瞬,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三少,你可真是个爱怜香惜玉的男人,不过我大概不会需要姓刘的帮什么忙。”眼中含有不曾有过的敌意,说罢,她把他的外套脱下还给他转身进了公馆内。

刘清远还站在原地凝望她的背影,肩头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头看到一脸讥讽的何梓明。

“你以为你柔情少爷这一套对她会有用?”何大少刚才在屋内没有看到商依依出来找她,看到了这一幕。

“没有用。”刘清远自嘲的说。

“别自作多情了,她只对你大哥感兴趣,真正有权有势的男人。”

“不,你不了解她。”刘清远轻叹道。

“你才认识她多久,你就觉得你够了解她了!”

“在我心里好像已经认识她十年了。”刘清远的神情有着从未有过的认真。

“你装什么深情。”何梓明惊讶的看着这个多年的好友,像是从未认识,“别在我面前装的好像真的爱上了她一样。”

“那你呢?是真的还是装的?”刘清远挑衅的看着他。

何梓明的薄唇抿成一条线,他的心像是被针扎破的柠檬,又酸又痛。

“晚宴要开始了,我这个东道主得进去了。”刘清远好似没有注意到他苦涩的神情,悠悠的说着往里面走去。

晚宴开始,一共开了三桌酒席,东道主刘清仁不能亲自主持,唐委员长这个贵宾也提前走了,为了给主人面子,他留下女儿和女婿出席。

刘清远虽是主人的弟弟,但跟在座的军官政要并不相熟,这桌饭局失去了之前的目的,大家都是地位差距不大的同僚,没有需要特意讨好的人物,说起话来就随意了很多,大家的话题主要在黎元洪总统下台和接下来的政局上。

刘三少展现出平时哄女人的社交才能,左右逢源,把每位客人都招待的很周到,只有何梓明和商依依不是军政人物,在席上有些格格不入,刘三少体面的把他们介绍给在座各位。

何梓明情绪不佳,但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收拾心情,饭桌上与在场各位推杯换盏,结识这些军政官吏。

女客只有唐颖和商依依,大家猜不透商依依这样漂亮而没有什么身份的女郎被邀请来参加这桌饭局的目的,席间有两个官员试探的询问,商依依没有了平日的巧笑生姿,只是淡淡的简单回应,显得低眉顺眼。其他人琢磨不透这个女人是否是刘部长的私藏,也就没有妄加多言,只是简单的互敬了一轮酒。

刘清远在过来跟何梓明喝酒的时候低声叮嘱:“你今晚照顾好依依,我这里客人太多,看不过来。”

何梓明抿嘴不语,看了一眼在应酬的商依依,点点头。

酒席过半,林岩走到他们这桌来敬酒,他喝的脸庞微红,走到商依依身边,笑着俯视着她,“商太太今天好像没怎么喝酒,这么漂亮的太太怎么能被冷落,我敬你一杯。”

商依依勉力站了起来,没有什么表情的举起了酒杯,“林参谋,幸会。”

“商太太很像我家的一个小妹,她从小就漂亮又骄傲,会跳芭蕾,会法语,跟个洋娃娃似的人见人爱,是全家的掌上明珠,就是脾气太倔认死理,容易吃亏。”

何梓明打量着这个神情轻佻的唐委员长的乘龙快婿,又看看得意的在应酬别人讨好的唐薇,心中不屑。

“听林参谋的口气,必定是很喜爱这个小妹,让我们也想见一见了。”同桌的人附和道。

“我也很久没见到她了,想必长大了就是商太太这样,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懂得变通了。”他的目光像骚柔的绒毛扫在商依依的脸上。

商依依默然不语,只是跟他碰酒杯的时候,玻璃杯内的葡萄酒晃的很厉害。

何梓明感拿起酒杯插身站在他们中间,挡住了林岩的目光,“林参谋,幸会幸会,我敬你一杯。”

林岩看何梓明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何大少跟商太太一同从颖城来到北京,必是交情甚好。”

“确是有同乡之谊,出门在外互相照料。”

“听商太太的口音不像是颖城人,倒像是我清州的老乡。”

“你不如说商太太就当做你小妹吧,林参谋啊,你老丈人不在老婆还在呢。”一个清瘦的学者模样的中年人的嘲讽道。

林岩不以为意,瞥着商依依,“商太太确实勾起了我很多美好的回忆。”

何梓明见她的脸色越发的惨白,直接从她手中接过了酒杯,“商太太酒力不济,怕是不能陪林参谋怀旧了,我替她喝了这杯。”他一口饮尽,“我看林夫人也喝了不少,林参谋还是先去照料夫人吧。”

林岩的目光从商依依身上转到何梓明手中的酒杯,笑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