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局长办公室里,慧轻和陈彪面对面坐着。气氛凝重。
也许是因为在这位老上司、老家长面前,一直积累压抑的情绪终于崩溃,慧轻捂着脸痛哭起来。
“我知道,景坤是你至交。”陈彪安慰道,“他出事,我们都很难过。但因为接二连三发生命案,上面下令严查。把你带回来,是按规定走的程序。”
慧轻无言,点头,克制情绪,抹去眼泪。
“所以,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早上你去找景坤,究竟为了什么事?”
“这件事,我本来就打算叫上景坤一起来找您,跟您说的。”
“嗯,你说。”
“我怀疑,目前境外政局变动、瘟疫泛滥等等灾情,都和天域科技有直接或至少是间接的关联。陆天域的死、陆慎悠的死,也与之相关。”
这话出乎意料。陈彪凝神听着。
“我怀疑,天域科技集团通过A.I. 操纵国际政局牟利,因此我想向您提议拟一份报告递交国防部A.I.科技组,以防更糟糕的局面出现。”
听完慧轻的陈述,陈彪眉头紧锁,沉思着。
“不信你可以问陆慎悉。”慧轻继续说,“她知道不少天域科技内幕,足可提供有力佐证。我近日来也得到不少情报,稍后我会整理成详细资料,完成报告。”
“你有什么情报?”陈彪看向慧轻。
“资料都在我的手机上。”慧轻说,“我的手机目前是关机状态。因为一些原因,我不能呈交电子档,稍后我整理成书面材料呈给您看。”
“你说的这情况,不是小事。”陈彪缓缓道,“你可有把握,你的情报可靠,证据充足?”
“我以性命担保,证据可靠。”慧轻说,“不过,我希望,能让陆慎悉和我对接,配合我的调查。”
“这不可。”陈彪立刻摇头。
“为什么不可?”
“陆慎悉是陆天域的女儿、陆慎思的妹妹,天域集团的第二继承人。如果案情真如你所分析,陆慎悉本人也有重大嫌疑,她的证词不可信。”
“可是……”
可是什么?陈彪看着慧轻,等着她的话。
“可是……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直觉?”
“我知道,陈局,一切都要讲证据,我很快就会拿出证据的。或者你让我再去一趟陆天域的半山房子。”
“这又是为何?”
“我要彻查陆宅那个智能管家。据我所知,它已连入互联网,此刻也许无所不在。我觉得有必要把陆宅翻个底朝天,切断那里所有的电源……”
“慧轻!”陈彪打断她。
慧轻怔愣住,看着局长。
“我觉得你此刻的精神状态并不适合担任这个工作。”
“我没问题。”慧轻坚持,“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请你,先休息两天。”
“不,我得去一趟陆宅,现在就去,越快越好,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这两天你哪儿也不许去,家也别回。”
“为什么?”
“你就待在警局。”
“您真把我当嫌疑人?”
“我是为了保护你!”陈彪重重地说。
“保护我……”慧轻失神。是了,现在她也成了神秘杀手的目标,今早若不是她执意不吃那块馅饼,此刻她也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然而她忽然间想到了什么,问陈彪:“今天朱红是怎么找到我的?”
陈彪不语,看了慧轻一眼,随即转开目光。
慧轻目不转睛地盯着陈彪,这个亦师亦父的男人,心中的恐惧和不安快速升腾起来。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她在这个男人面前产生了巨大的不确定感。
“你们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她再次追问,“我明明关掉了手机。”
陈彪仍然保持沉默。
慧轻感觉到一个巨大的秘密就在她眼前,等待着被揭开。
“你们是不是一直监视我?跟踪我?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你听我说,慧轻。”陈彪沉下嗓音,诚恳地看着慧轻。
慧轻不语,静静等着陈彪下面的话。
陈彪顿了顿,说道:“在你小时候,我们给你皮下植入过追踪器。”
“什么?!”慧轻一下子从座椅里站起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为什么……在哪里……?”她抬起自己的手臂,上上下下地看自己,慌乱又急切地追问,“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在哪里?植入了什么?”
“你冷静一点。”陈彪的语气不变,一如既往的沉稳淡定,“你听我说,我们只是执行了标准程序。”
“什么标准程序?”慧轻气急败坏。
“你能冷静一点吗?”
“好,我冷静。你告诉我,什么标准程序?是每个公民都被植入的标准程序码?我以为这种事情只有电影里才有!这个国家究竟有多少秘密?”
“不是每个公民都有的,你别想多了。”陈彪说。
“那为什么是我?我有什么特殊?”
“因为你是林正凡的女儿。”陈彪郑重地说。
慧轻呆住了。
“因为你是林正凡的女儿。”陈彪又重复了一遍,“你是重点保护对象。”
慧轻怔愣了片刻,缓缓道:“也是重点监视对象吧?”
“你要知道,孩子,我们都是为了保护你。”极其罕见的,陈彪用了“孩子”这个词,慧轻不记得他曾经用过这样的词和这样的语气来跟她说话。
“我们是谁?就是您而已吧?”慧轻说。
陈彪叹了口气,顿了许久,缓缓道:“当年我们失去了你的父亲和母亲,不能再失去你。”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慧轻说,“但现在,我希望把它从我身体里取出来。”
陈彪看向慧轻,不言语。
“您知道吗?我们现在要面对的敌人,很可能不是人类。您这样,是把我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
陈彪连连摇头,仿佛在说,这是无稽之谈。
“请您相信我,我们的对手,凶残又野心勃勃,它潜伏在互联网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甚至感觉它已经潜伏在我的身体里,掌握了我的一切。”
陈彪仍然摇头,“没有证据,这可能全是你的臆想。”
“不,我有证据。”慧轻急了,“我现在就可以给您看我的证据。只要您把我的手机拿给我。”
陈彪看着慧轻,不动,也不作声。
“您不是要看证据吗?我现在就把我所有的证据都拿给您看。”慧轻喊道。
陈彪神色凝重,片刻后,拿起桌上的电话,吩咐外头的人进来。
办公室的门开了,朱红把慧轻的手机送了进来。
慧轻拿到手机,按下开机,然后打开“迅聊”,想要调出“鬼手”和她的聊天记录。可是她上上下下地翻动聊天记录,竟然全都不见了。
“不会的……不可能……怎么可能……?”慧轻眉头紧蹙,焦急地翻找,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聊天记录,连通讯录里“鬼手”的名字都不见了。
这时她想起来了,亚瑟给她发过邮件,于是她马上进入邮件系统寻找之前的邮件。可是,亚瑟的邮件竟然也不见了。过去十多天来发生的事情,就像从来不曾存在,她几乎要怀疑那一切只是她自己的幻觉了。
“你们是不是动过我的手机?”慧轻质问朱红,又看向陈彪。
“发誓没有。”朱红举举双手,“你知道规定。”
“没有人动过你的手机。”陈彪平静地说。
“不信你去查监控吧。”朱红补充道,“进了那道门,一切都有据可查。”她遥指窗户外面警局的大门。
慧轻看着自己的手机,思索着,像是终于悟到什么,“好,好,”她灰心似地笑了一下,“这下更能证明我说的是事实了。”
陈彪和朱红都看着慧轻。
“这个世界上,谁还有这个本事,不碰我的手机,甚至都不用开机,就能删除我手机上的内容?只有他,只有他了。”
“你在说什么?他是谁?”陈彪问。
慧轻深深吸一口气,说:“陈局,我再次郑重请求您授予我权限,继续追查陆天域被杀一案,我一定让真相水落石出。”
“这不可能。”陈彪斩钉截铁地说,“陆天域案结束了。我说过很多次了。”
“我知道,这里面涉及太多商业、政治敏感问题,有些势力不是我们一个小小警局撼动得了的。那可以,我不查陆天域案了,我查景坤的案子,总可以吧?上头不是说要查清楚景坤的死吗?你们今天带我回来,不也是为了搞清楚这件事吗?所以,请您授予我权限,让我来负责查清楚景坤的死,好吗?”
陈彪不语,和朱红互相看了一眼。
过了片刻,他说:“我觉得你现在状态不佳,还是先休息一下再说吧。”
“不,我不需要休息……”
“先带她下去,让她休息。”陈彪不由分说,让朱红带慧轻走。
“不,陈局,你听我说,现在情况已经很危急,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会死更多人的……”慧轻气急败坏地叫着。
“走吧,局长已经下令了。”朱红不由分说地上来拖慧轻。
“你们都糊涂了,阿朱,你放开我,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我?”慧轻挣扎。
“请你服从命令。”朱红说着,用力扭住慧轻的手。
慧轻感觉到朱红往她手里塞进一个什么东西,当即不再挣扎,不再说话。
朱红带着慧轻前往一间叫作“休息室”的房间,但慧轻知道,这是他们警局的“禁闭室”,专门用来扣留尚在被调查的嫌疑人。
“你先在这里冷静片刻。”朱红给了慧轻一个眼神,然后离开,让她独自留在了房间里。
门关上后,慧轻慢慢踱到墙角,背对着摄像监控,悄悄打开手掌快速看了一眼朱红塞在她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张纸条,上面用水笔写了一行字:
8:00 P.M. 743891
慧轻只看了一眼,就迅速记住了它,然后把纸条揉成一小团,塞进了衣服口袋里。
6.
休息室是个套间,里面有床和沙发可以休息。
勤务人员送了些吃的喝的进来之后,门又关上了。
慧轻知道,此时一定有人从监控视频里看着她,观察她。她索性大吃大喝一顿,然后在**躺下来,闭上眼睛休息静思。
一闭上眼睛,她脑海中就浮现出了那张纸条上的字。那是朱红的笔迹,她认得,字写得非常潦草,显然是在匆忙中写下的。这行字是什么意思呢?
8:00 P.M. 指的应该是今晚八点。那串数字是什么?密码?
慧轻看了一眼手表,此刻是下午三点多,距晚上八点还有好几个小时。虽然她不知道几个小时之后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几个小时她需要好好保存体力和脑力,迎接即将到来的不确定的挑战。
她知道自己此刻是安全的。陈局和朱红把她关在这里,一方面是遵照规定羁押她,另一方面其实也是在保护她。她想利用这可以喘息的机会,好好睡一觉,闭上眼睛,眼前却出现景坤的脸。
悲痛感顿然而生,她止不住地流泪。
景坤,她的好朋友、好兄弟,相识七八年的好战友。曾有一阵,他还试探性地追求过她。她知道他一直爱她,只是她从来不想开始一段恋爱。她以为他们会一起工作到五十岁、六十岁,做搭档做到老,做到退休。她想象过看到他娶妻生子,想象过去参加他的婚礼,参加他小孩的百日宴……可是没想到,他还未来得及娶妻,未来得及生子,未来得及做任何事,就走了。他才三十岁。活生生的一个人,这天早晨还好端端地活着,跟她说话,叫她林姐,陪她分析案情。可是现在这人突然就没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比她大一岁的男人叫她林姐了,再也不会有谁像他那样默默地爱她、守候她,陪她一起工作一起破案了,她再也不会有其他拍档了,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景坤,而他已经不在。从今以后,也再也没有人陪她一起去小野之家喝茶、喝酒了。他还欠着老何头十几把雨伞,他再也没机会还了,因为他已经不在了……
慧轻越想越难过,忍不住痛哭出声,不能自已。
她一边哭,一边在心里发誓,一定要找出幕后真凶,为景坤报仇。三起命案了,再不找出这个凶手,她无法原谅自己。
或许因为前一夜失眠,紧接着又奔忙了大半天,到了下午晚些时候,她哭累了,真的睡着了一会儿。等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天已经黑了。
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将近七点了。
休息室外面套间的桌子上,搁着一盘饭菜,配咖啡和矿泉水。
倒是周到,慧轻笑了一下。非但给她送来了晚餐,还体贴地不叫醒她。
慧轻坐下来,摸一摸那杯咖啡,还是热的。她把饭菜吃了,咖啡喝了,然后坐在那里静静等待8点到来。
外头听着已经很安静了。除了值班的人,其他警员应该都已经走了。照以往惯例,羁押在警局过夜的嫌疑人,就是她现在的待遇。门是电子锁锁上的,电子锁由值班警员的指纹开启。今日是谁在外头值班呢?
她试着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过了片刻,门口的对讲显示屏亮了,外头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小警员,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
“有事吗?”男孩像是没认出来她是谁。
“朱红在吗?”慧轻问。
“朱队下班了。”男孩的口气很官方。
“我得在这儿待多久?”慧轻又问。
“这我不清楚。”男孩公事公办的态度不变。
“你叫什么名字?”慧轻看着屏幕里的对方。
“凌原。”
“编号?”
“95662。”
“好,谢谢你。”慧轻说完,挂上了视频。
她看看手表,7点56分,距8点还有4分钟。编号95662,显然和朱红留给她的纸条上的数字也没什么关系。那串数字究竟是什么呢?
慧轻一边思索着,一边看着手表上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终于,时针指向了夜里8点整。
慧轻凝神屏息,默默观察周围动静,准备着迎接未知的发生。可是,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然而下一瞬间,随着砰一声响,整间屋子突然变得漆黑一片。
与此同时,外头起了急匆匆的脚步声。似乎传来说话的声音:
“喂,控制中心吗?怎么会停电?好,我去检查一下。”
慧轻这才意识到,这应该是一场计划中的停电。朱红是想告诉她什么呢?
这时她注意到,中央系统控制的门锁由于停电而失效之后,备用电子密码锁的键盘亮起了一圈小灯。这是紧急情况备用装置,密码每日更新,会传送到当值人员的电子信箱。她自己因为一直跑外勤,竟把这件事忘记了。所以,朱红给的那串数字,应该是密码了?
她立刻输入了朱红纸条上的数字:743891。
灯光跳动两下,门开了。
慧轻闪身出门,只见走廊一片昏暗,只有应急灯亮着。
走廊里空无一人,那值班的男孩想必去控制中心检查去了。慧轻熟门熟路,快速穿过大厅,从警局后门离开。
她有一辆备用摩托停在车库,但一瞬的犹豫之后,她选择放弃。
摩托上有定位,有导航,一启动便联网,这真真叫作自投罗网。
不过她当即想到,她身上被植入的追踪芯片仍未取出,那想要陷害她、抓捕她的对手,不管是人是鬼,终究还是有办法找到她。
所以,她现在是和时间赛跑,要在敌人找到她之前,先设法把身体里的芯片取出来。
要做这件事,她还是只能找一个人,或者不能称之为人,那就是:她的加百列。
7.
从警局回到住处,有将近十公里的路程。
慧轻一边往回跑,一边留意着路上的来往车辆。
此刻只有晚上八点多,但因为新闻消息中蔓延的恐慌情绪,路上车辆已经十分稀少,也几乎看不到行人。天漆黑,空气中弥漫着灰蒙蒙的雾气,颇有些世界末日的意味。慧轻叫不到计程车,只能加紧脚步,最终凭双腿一路跑回了住处。
受益于平日的训练,十公里的路程,慧轻用了不到一小时就到达了。在跑步回来的路上,她把一件事情想清楚了:朱红给她纸条,助她脱身,是陈彪的授意。
凭朱红耿直刻板的性格,不大可能擅自设法放她走。那一定是陈彪的意思。但当时在陈彪的办公室,他们之间并没有私下的交流。可见陈彪一早就让朱红做了这一手准备。由此可以推论,陈彪对幕后黑手的情况也有了一定的掌握,甚至也许,掌握得比她更全面。至少陈彪是清楚的,无论他们的对手是人是鬼,身在何方,现在已经没有安全的网络和线路可以使用了,唯一安全的交流方法,是最原始的白纸黑字。手写纸条,是为了躲开网络和系统的追踪。陈彪暗中让朱红早做准备,助她脱离系统的监视,这也意味着,对手可能已经渗透到警局高层。
想到这里的时候,慧轻只觉得心头生出一股寒意。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开始,没有一个人是安全的。陈彪和朱红悄悄做了这样的事,如果被躲在暗中的敌人察觉,也许就成了下一个被攻击的目标。
那么现在,谁还能保护她?谁还能协助她?
思绪到这里就打住了。慧轻此刻已经站在了自己家门口。她心中的怀疑和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她还能信任加百列吗?她费了千辛万苦,避开一切联网监控设备,徒步回到这里,可她怎么能够知道加百列有没有被策反?加百列毕竟也只是一台智能设备,一个程序,也许一个参数的修改,一条代码的更新,就能让它变成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存在。如果,只是如果,加百列已经被敌人渗透,她会不会前功尽弃?她会不会死在这里?
正在她犹豫之时,门却已经嘀的一声开了,加百列站在她面前迎候她。
“亲爱的,你终于回来了。”加百列熟悉的声音响起,“我还在担心你。”它胸前的电子显示屏上,那个Emoji笑脸一如往常。
慧轻一言不发,警觉地走进屋内。加百列为她端来热茶和点心。
“你比平时晚了许多。”加百列说,“你的手机也一直显示不在线,我联络不到你,我太着急了,你从我的地图上消失了整整一天。”
“真的吗?”慧轻喝了一口茶,抬起眼睛看着加百列,“我从你的地图上消失了一整天?”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反问语气。
“是啊,今天你的手机一直关机。”加百列说。
“原来你也会撒谎,大天使。”慧轻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的机器人。
加百列看着慧轻,一时没有说话,它圆圆的脑袋左右转动一下,发出轻微的嗞嗞的噪音,像是在努力分析和处理慧轻的这句话。
“你是什么意思?”加百列问。
“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你是在开玩笑吗,慧轻?”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慧轻反问道,背过身去,不看加百列,看着窗外的夜色和万家灯火。整座城市仍然貌似一切如常,可谁知能维持多久,她想。
“我看不见你的表情了,亲爱的,所以我无法估算你此刻的情绪,还有你的话中之话。”加百列说,“你是在讽刺什么吗?”
“实话实说了吧,加百列。”慧轻转过身来,看着加百列头上一亮一亮的指示灯,“你也知道我身体里被植入了追踪芯片,是吗?”
加百列沉默了。
“并且,你也可以追踪到这个芯片发出的信号,是吗?”
加百列仍然沉默着,过了片刻,它圆圆的金属脑袋往前稍微倾了倾。慧轻知道,那是它表示默认的意思。
慧轻慢慢走向加百列,走到它面前,伸出手,轻轻放在它的胸前。
它的金属外壳摸上去并不冰凉,而是接近人的正常体温。慧轻记得,自己小时候,特别害怕孤独,只有加百列作伴,每次他去触摸它,都觉得它太冰冷了。她从来没有说过,但加百列每次看到她碰触它时的表情,渐渐就明白了。后来它就自动调节了自己外壳的温度,让自己触摸起来更像一个人。
一直以来,加百列都是她的朋友、她的亲人、她的父母,她在这个世界最后的温暖和依靠。加百列会背叛她吗?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慧轻沉静下来,看着加百列,问道,“我的爸爸妈妈,他们知道吗?”
“在你六岁的时候,有一次你得了急性阑尾炎,你还记得吗?”加百列说。
“似乎是有那么一件事。”慧轻努力回忆着,“那次陈叔把我送进医院,做了一个小手术,我记得我睡了一觉,醒来就好了。”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右侧腹部,“就是那一次吗?做手术的时候,把芯片放进去了?”
“是的。”加百列说。
慧轻撩起上衣,看着腹部那个浅浅的疤痕,“就在这里吗?”
加百列沉默着。
慧轻抬头看向它。
“不在那里。”加百列犹豫之后说。
“那……在哪?”慧轻疑惑。
加百列沉默着。
“告诉我。”慧轻催促。
“在……这里。”加百列说着,抬起一只机械臂,指了指慧轻脖子后面的一块地方。
“什么?”慧轻又惊又惧。
“在你的第六节和第七节脊椎骨之间。”
加百列的声音平稳如常,但慧轻听来却觉得胆寒发竖。
“为……为什么……”她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加百列。
加百列静默着,一时没有回答。
慧轻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努力转过头看自己的脖子后面,可是因为角度关系,她什么都看不到。她试着用手去摸索那块皮肤,似乎摸到了一道很细很小的疤痕。这么多年了,她从来不曾留意过这里竟然被动过手术。
加百列跟着走过来。慧轻从盥洗台的镜子里看着它,眼神里满是惊恐。
“因为只有放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加百列也从镜子里看着她,“你不会发现,也不会去动它。而且,也不会因为任何意外的损伤而破坏了它。”
是了,慧轻想,植入在手臂上或者腿上,都有可能因为外伤而损坏,还容易被她自己发现。而植在脊椎上,她根本看不到,并且如果那地方受伤,人不死也瘫痪,那么芯片有没有被损坏,也就无关紧要了。
“意思就是,人在芯片在,芯片亡人亡呗。”慧轻讽刺地说。
“不是这个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慧轻哽咽了,心中出来一股真实的愤恨与委屈。
“其实,它对你有帮助。”加百列说。
什么意思?慧轻不解地看着加百列。
“它除了有定位功能之外,还是一个微型仿生增强系统。”
“什么?”慧轻难以置信地看着加百列。
“你从小比别的孩子跑得快,跳得高,平衡能力更好,肌肉力量更强,体育从来都得A+,进了警校也是优等生,攀岩如履平地,射击百步穿杨,就是这个仿生增强系统在帮助你。”
“什么……”慧轻发出震惊的感叹,说不出话来。
“生物力学。”
“原来我不是我,我是半个机器……”
“不,不,没有这么夸张。你还是你,独一无二的血肉之躯,独一无二的灵魂。”
“爸妈不知道吧?”慧轻忍不住落泪,“爸妈一走,他们就这样对我?美其名曰保护我,改造我,监视了我二十多年。把我培养成一颗完美的棋子,每分每秒都在他们的版图上。改造我的身体,把我变成半个机器战士,是不是连我的所思所想他们都随时监控着?”
“慧轻,你冷静一下,真相不是这样的。”
“那真相是什么?”
“当时真的是为了保护你,我也答应了陈彪,保守秘密。保守这个秘密,也是为了保护你,慧轻,相信我。”
“相信你?”慧轻冷笑一下,“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什么。”
“你能相信我啊,慧轻,我是你的大天使。”
慧轻怔怔地流泪,忽然惨笑,“可是你也会撒谎。”
“你可以相信我的,慧轻,请你,相信我。”
慧轻还是无动于衷,只是流泪。
“我是林正凡少将最初也是最后的心血所创造的生命。我的使命就是保护他的女儿林慧轻。我愿意做一切事情来保护她,帮助她,爱惜她,成就她,因为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我存在的全部意义。请你相信我,慧轻。”
在加百列说完这番话后,慧轻拭去脸上的泪,看向它,说道:“那好,我相信你,在你帮我做完一件事之后。”
“你请吩咐,我一定全力以赴。”
“你帮我把我身体里的芯片取出来。”
听到这句,加百列停在那里,好几秒钟都没有反应。
慧轻看着它。
许久的静默之后,加百列说:“这个手术非常危险,你有17%的概率会死。”
“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慧轻坚定地说。
“就算能活下来的情况里,你还有30%的概率会瘫痪。”
“即便是这样,我仍要把它取出来。”
“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慧轻。这些数字不是我随口编造的,而是我通过复杂而精确的评估计算得出的。我强烈建议你不要这么做。”
“可我不是你,加百列。”慧轻流着泪,用沙哑脆弱却坚决的声音说道,“我不是一个机器人,我是一个人类,活生生的人类,我不应该带着一个芯片活着,我不应该被设定,被监控,被跟踪,或者如你们所说的,被保护。”
“我知道,慧轻,我知道。可是,取出这个芯片后,即使你平安无事,你的各项能力也将大受影响。你的肌体已经习惯了这个仿生辅助系统发出的信号,你大脑主管运动的区域早已认得这个系统。所以,一旦你离开它,你可能连走路都不能马上适应,你原先在警校学习的技能,也会丢失大半。再次捡起那些技能,需要你花费成倍的时间去训练,去操练,慧轻……”
“谢谢你,加百列,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是,你要明白,我本身就是一个不完美的人类啊。我以血肉之躯活在这地球上,这宇宙里。于时间的洪荒之中,我是渺小而微不足道的一瞬间的存在,但哪怕是这一瞬间,我也要活出自己真正的生命,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生命。我不想变成一部被设定好的机器,不想变成一个系统里的一串代码、一块版图上的一个点。对不起,加百列,可是,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慧轻说到这里,已经泪流满面。
加百列站在她面前,一言不发,只有头顶的指示灯有节奏地一闪一闪,显示它正在运行,思考,分析……
8.
厨房的不锈钢大料理台被清扫一空。
所有的灯都被打开了。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一切都准备好了。”加百列说,“但是你真的想好了吗?”
加百列的声音在这一刻听起来尤为低沉。慧轻看着它。她以前不知道它还可以改变自己的音色。它一直是一个平稳的、没有情绪起伏的,机器人。
“想好了。”慧轻平静又坚决地说。
“可是,我能再问一次吗,究竟为什么?”加百列说道,“二十多年了,你与它和平共存,它从未影响到你,也从未干涉过你,而且,它一直在保护你,我是说,如果你遇到意外情况,救援会在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
慧轻不语。加百列说的也许是对的。可是,今日的环境与昨日已不一样。可能已经有了一种别样的存在,入侵了人类自以为傲的互联网络、智能领域,而她身上携带的芯片,无疑是一条连着网络的锁链。
但她怎么能够告诉加百列这些呢?
她只是微笑,轻轻摇了摇头,说:“你无须知道,加百列,请开始你的工作吧,别忘记,你说过的,你存在的意义和目的。”
加百列无言,默默地开始准备手术器具。
慧轻脱掉衣服,躺到“手术台”上,侧卧着。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你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够吗,加百列?”
“我想够了,我五分钟就可以完成。”加百列说着,拿起了麻醉剂注射器。
“我不需要麻醉。”慧轻说。
“你说什么?”加百列似乎没有听懂。
“我说我不需要麻醉。”慧轻重复一遍,“只是一个小切口。”
加百列沉默了一下,说:“慧轻,你疯了吗?手术位置靠近脊椎,会很疼的。我评估过,你承受不住这种疼痛。”
“那你就采用局部麻醉,我需要保持意识清醒。”
慧轻说完这句话,加百列再次沉默。
慧轻苦笑一下,说:“你不是说,17%的概率会死吗?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技术失误,我掉进那17%的概率里,我总得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得有个心理准备,也好跟你道个别,不能在睡眠中糊里糊涂地死了……”
“你是否已经不信任我了,慧轻?”加百列打断她。
“我当然信任你。”慧轻说了句谎话。
她想,加百列应该懂得什么是谎言,以及谎言在某些时候的必要性。
此刻,信任或者不信任,其实没有太大的差别。无论是全麻、局麻,还是不用麻醉,她都已经把命交在了加百列手里。
它难道看不出她此刻的犹豫、恐惧和不安吗?它难道看不出她此刻在担心什么吗?它难道不知道,在这个宇宙中存在着一种可能性,就是它被一个不知躲在何处的凶手修改了代码,远程操纵,最后利用它手中的手术刀杀死它的主人吗?
是的,它手中的刀只需稍稍偏斜一厘米,就可以切断她的脊椎神经,令她立刻瘫痪。或者,无需这么复杂,直接手起刀落,刺破她的颈动脉就可以了。
那么,它还问她信任不信任它,有什么意义呢?她愿意让它来做这个手术,就已经是信任,或者说没有选择了。
“我想告诉你,慧轻,你可以信任我,你永远可以信任我,别忘记我告诉过你的,我存在的意义……”
加百列一边说着,一边在慧轻的脊椎上轻轻扎了一针。
慧轻还来不及说什么,只觉得后颈处一阵麻木感蔓延开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勾着她一般,极其难受。
“我给你做了局部麻醉,你放心,你可以看到手术过程。”加百列说。
慧轻听着它的声音,却觉得遥远而模糊。慢慢的,眼前的景象也模糊起来。只有她的意识还残存。
她看到加百列拿来两面镜子,一面竖在她面前,一面竖在她背后。她看到加百列的一条机械臂拿起了手术刀,它的另一条机械臂变化了一种形态,从内部伸出极为精细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一副镊子。慧轻曾经听说过加百列的这一功能,纳米手术刀。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它使用这一功能。
慧轻看着加百列有条不紊地忙碌,切开她的皮肤。这手术说难不难,但说容易也不容易。若换成一个人类来为自己的亲人做这个手术,说不定紧张得双手发抖。然而加百列却不带情绪地处理着一切,每一个动作都精确、稳健、高效。
只是慧轻什么都感觉不到。这种体验很不好,对身体失去支配,只有头脑还能勉强运转。此刻,她感觉加百列仿佛拥有了灵魂,拥有了真正的生命,而她自己则成了它手中的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这个星球上储量最丰富、成本最低廉的原料,二氧化硅,竟然成就了人类的科技之巅。”加百列说着,抬起手臂,凝视着它手中的镊子所夹住的一片比指甲盖还小还薄的金属片,上面还沾着血丝。
慧轻抬眼看着那东西,知道她身体里的芯片已经被取出来了。
加百列把镊子上的芯片小心地放进了一个托盘里。
“我现在替你缝合。”加百列说着,从它的机械臂里换了一支工具出来。
慧轻闭上了眼睛,长吁一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她应该不会死了。
“人类的第一台计算机,含有18000个电子管,6000个开关,7000只电阻,10000只电容,50万条线路,占地170平方米,重达30吨,每秒可以运算5000次。”加百列一边做着缝合操作,一边和慧轻聊天,“经过几代科学家和工程师的努力,30吨重的运算电路被微缩到了几平方毫米甚至微米的硅片上,运算能力却翻了几千亿倍,仅仅用了不到一百年的时间。不得不佩服人类的智慧……”
“人类大概是聪明过头了。”慧轻看着托盘里那枚带血的芯片,有气无力地笑道,“总有一天要把自己也变成计算机才罢休……”
“你歇着,不要说话。”加百列安抚慧轻,“我和你聊天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让你不要紧张,可能是我选错了话题……”
“我没事。”慧轻又笑了笑,说,“谢谢你。”
“好了,缝合完成了。”加百列放下手臂。
“好快。”慧轻赞叹。
“是,我用的是缝合胶。”加百列说,“比传统缝合器的效果好,可以帮助细胞生长,十二小时内就能让表皮恢复如常。
“从没听你说过,也没见你用过。”慧轻说,“有一次我摔破膝盖,也没见你给我用这么高级的玩意儿。”
“要把资源留到最需要的时候。”加百列说,“林少将告诉过我的。”
慧轻一阵哽咽,二十多年了,加百列还记得她父亲说过的话。她都不知道父亲还说过这样的话。加百列是父亲的作品,也算是父亲的孩子。加百列和她父亲相处的时间,比她还多。加百列拥有的和父亲相关的记忆,也比她多。
她轻轻叹了口气。
“好了,全部完成了。”加百列说着,用消毒液替慧轻擦拭伤口周围的皮肤,“谢天谢地,手术成功。应该说,感谢林少将给我安装的程序。”
“谢谢你,大天使。”慧轻疲倦地笑了一下。
“谢谢你的父亲,是他在通过我,为你做这一切。”加百列说。
慧轻无言,听着这句话,再度哽咽。
“你现在还不能动。”加百列又说,“麻醉剂的药效还将持续一小时。之后你可以服用止疼片。大约四小时后你可以起来活动。表皮伤口恢复需要十二小时。你统共需要大约四十八小时才能恢复正常活动的体能。”
“知道了,谢谢你。”慧轻点头,“但恐怕,我没有机会照你说的做了。”
“为什么?”加百列看着她。
“因为……我现在是一件重案的嫌疑人,我是从羁押中逃跑的,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我不能待在这里,我得走了,我还得设法把案子查下去……”
“等等,你在说什么?慧轻,你是嫌疑人?”
“是,景坤死了。”
“什么?景坤死了?”加百列显得非常震惊。好在它震惊的时候也不会失手跌落手中的手术刀。
“你今天没有连接网络吗?”慧轻略疑惑。
“我有联网,只是,你知道的,我的信息收集模式比较古老,不是全息的,我只会搜索我需要的内容,我并不是像上帝那样全知全能地覆盖,可为什么,景坤………啊,我现在看到了消息,天哪,可怜的景坤……”
加百列话音未落,家里的门铃突然响了。
慧轻心头一紧,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她看向加百列,只见它调出安保影像。来者共有四人,看上去像是警局的人,但都是生脸,恐怕未必是陈彪派的人,也许是更高层直接派来的。此刻他们在公寓楼下,大门外。
怎么办?慧轻看向加百列。如果不去给他们开门,他们也有办法强行进入大楼,再坐电梯上来,也用不了三分钟就能破门而入。可她现在还处于麻醉状态,别说跑了,连挪动身体都很困难。
“别怕,我有办法。”加百列说着,迅速抱起慧轻,把她抱进卧室,放在**。然后它回到厨房,把料理台全部清理干净,最后捡起那枚芯片,装进自己右手臂的一块卡槽里。接着,那只右臂脱离身体,变成了一只小型无人机。
它操纵无人机从后窗飞出,缓慢下降,然后慢慢飞远。
做完这一切后,加百列回到卧室。
慧轻躺在**,无力地看着只剩一条手臂的它,苦笑一下,说:“这样管用吗?那帮人训练有素,不会上当的。”
“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加百列说着,右臂撑开,变化出一层金属隔板,把慧轻卷了进去。
接着,它按动床底下的某一块木板,地板移动起来,出现一个缺口,那是通往地下室的暗门。它带着慧轻,滑进了那个暗门,静止不动。
9.
慧轻躲在加百列撑开的金属罩里,只有一排细小的孔可以用来呼吸。
她知道,在极端情况下,这些小孔也可以密闭,形成一个完全封闭的环境。加百列体内存有备用氧气,可以支持保护罩内的人约四小时的呼吸。
虽然此刻的情形还到不了那一步,但慧轻躺在这个密闭容器里,也很自然地想起了四岁那年的场面。那次爆炸是她毕生的梦魇。爆炸夺去了她的父母、她的家庭、她童年全部的快乐。那一次,加百列救了她,但即便在它的保护罩里,她也受了伤,经历了中度脑震**后的漫长恢复期。
就在慧轻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时,地板上方响起了脚步声。显然,那四名特派警员已经来到了公寓内。自然,破解防盗密码对于这些专业警员来说都是小菜一碟,说不定他们也拿到了她和景坤抓捕陆慎悠时用的那种设备。
想到景坤和陆慎悠,慧轻心头一阵难过。
她怎么也没料到,短短几日,他们都已不在了,她自己也落到如此境地。
此时此刻,她奔走躲藏,警方破门而入,她已经完全成了那天被追踪抓捕的陆慎悠。不知她接下来的命运会否和陆慎悠的有所不同。
她闭上眼睛,大气不敢出,静静听着几名警员在屋中走动的脚步声。
那几个人之间并无交谈,他们必定是在用眼神和手势在交流行动部署。慧轻听到他们走进客厅,走进书房,又走进卧室。此刻,他们巡视着空****的房间,慧轻听着他们的动静,气氛紧张,心弦紧绷。
其中一人应该是发现了开着的后窗,以及,在他们的电子地图上,那个代表着她的信号,已经从后窗方向离开,并朝着某处快速移动着。
慧轻听到他们中的两个人从后窗悬梯跟着追了出去,另外两人往公寓门外走去。看样子他们已经中计,以为她从后窗逃走了,想兵分两路去追她。
正当慧轻打算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往公寓门外走去的两人中有一人停下了脚步。接着,他往厨房的方向走去。慧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此刻加百列和她在一起,确切地说,她躺在加百列的“怀里”。可是她害怕极了。那个人是不是发现了厨房有异常情况?
先前加百列在极短的时间里去收拾了厨房的手术现场,几秒钟的时间,根本来不及销毁那些带血的纱布之类吧?那人只要肯多花一点时间,翻翻厨房的垃圾桶或者柜子,就会发现这里的秘密。届时他们就不再会继续追踪那个远去的信号了,而会在这个屋子里彻底搜查她。
慧轻一动都不敢动,屏息凝神地听着厨房那边的动静。
果然,那人走进厨房,打开各种柜门查看,最后他还踩下了垃圾桶的开关,翻看垃圾桶内部。
慧轻绝望地无声叹出一口气,她稍稍转过头,想看看加百列。然而此刻她躺在它的“怀里”,却又什么都看不见。她想,如果加百列是一个人,此刻躺在她身边,和她四目相对,或许她还会更有勇气一些。
就在她做好准备,打算接受剩下那两人新一轮的搜查和攻击时,厨房里的那个人却关上垃圾桶,走了出去,连同另外一人,离开了公寓。
难道他们竟没有发现端倪?慧轻心中疑惑,但仍然不动也不作声。
直到公寓门嘀的一声重新关上,屋子里静了许久之后,加百列才带着慧轻从地下室的暗门内出来,并且打开它的保护罩。
慧轻身上的麻醉剂还在发生作用,她不太能动。加百列把她放在**。
“他们没发现吗?”慧轻询问。
加百列没有言语,而是打开了它身上的一个储存盒。
慧轻一看,那些手术后的血纱布什么的全被它装在了里面。是了,聪明的加百列怎么会让证据落到即将破门而入的检查者手中呢?慧轻笑了。
“现在怎么办?”她问。
“他们应该会追踪那个芯片一段时间。”加百列说,“我可以操纵我右臂改装的无人机尽可能躲避他们的追踪,制造假象。在他们发现之前,你想好应对的方法就行。我估计我们会有十几小时的时间。”
慧轻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加百列说过,她大约需要四十八小时才能恢复正常活动。但她等不了这么久了。她不行动,那暗中杀害景坤的凶手就会行动。
“我现在需要马上找到一个人。”她对加百列说。
“谁?”
“陆慎悉。”
“陆慎悉?陆天域的女儿?”
“是。”
“找她做什么?”
“为了查清陆天域的死、陆慎悠的死,还有周景坤的死。我感觉自己已经无限接近那个真凶了。今天上午,我和陆慎悠见面,我几乎就要问出实情了,可是我们被其他事情打断了。我得赶紧找到她,在凶手找到她之前。”慧轻刚做完手术,连着说了几句话,已感到力不从心,声音明显虚弱。
“你现在需要休息。”加百列看着躺在**的慧轻。
“是,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慧轻提着气说,“你帮我查一下,陆慎悉现在在什么地方,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警局,今天上午。”
“可是她身上没有芯片……”
“我知道,你就尽量搜别的线索,通话记录、酒店入住信息、信用卡消费记录,等等。我手机上有她的资料,电话号码、身份信息和照片。”
“好,好,我懂。我帮你查,你睡一会儿,养精蓄锐,那些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你先养伤。”
“好。”慧轻说着,闭上眼睛,把一切交给加百列去做。
幸好,幸好,加百列还是她的大天使。
如今,她完全依靠它,能不能查清案子,能不能活下去,甚至,能不能挽救更多人免遭幕后黑手的毒杀,就看加百列的本事了。
谢谢你,爸爸。慧轻在坠入梦境之前,心中默念。
谢谢你创造了我的保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