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慧轻是在睡梦中被疼醒的。
麻醉剂的药性渐渐过去后,后颈处伤口的疼痛慢慢清晰起来。
“我睡了多久?”她哑着嗓子问加百列。这一觉,睡得破碎,梦中她都觉得有什么尖牙利嘴的东西在啄她的后背。
“三小时零五分钟。”加百列回答。
“这么久……”慧轻叹了一声,试着起身。
窗外,一片漆黑,此刻应是凌晨。
“你需要喝水,再吃点东西,然后服用止疼片。”加百列端了一个托盘到她面前,盘子里放着一杯柠檬水,一块蛋糕和一粒药片。只剩一条手臂的加百列做事仍然周到细心,一丝不苟。
“陆慎悉查得怎么样了?”慧轻一边喝水一边问,手臂抬起的动作牵动后背皮肤,她微微皱了皱眉,嘴里不自觉的发出“咝”一声,用力克制。
“查到下落了,你先吃完东西我再告诉你。”
慧轻无奈笑了一下,就着柠檬水吃掉蛋糕,然后吞下止疼片。
“我这边查到,陆慎悠买了今天下午飞往塔拉斯的机票。”加百列说。
“什么?她已经走了?”慧轻震惊,搁下杯子,一下子又牵动到伤口,疼痛。
“别激动,还没有。我说的是,今天下午。现在是凌晨一点五十,距她的飞机起飞还有整整十六个小时。”
“她是自己一个人走的吗?”
“看样子是的。她的丈夫和孩子前几天就已经回北美。”
慧轻点点头,蹙眉凝思着。
“不行,我得找到她,问清楚一些事情。”她焦急地说。
“一定要找到她吗?打电话问她不行吗?”加百列问。
“当然不能打电话。”慧轻一边说一边飞速盘算着,“你能查到她的住址吗?”
“她回国后一直住在帝国酒店。”
“我知道那地方,她给过我卡片。可是……”
“可是你不能去那里找她。”加百列接上去,“因为那里肯定被严密监视了。”
“是,所以我只能去机场。”
“去机场?可是……慧轻,你身体还没恢复。”
“我可以。”慧轻说着,支撑着站起来,“我还有十多个小时的时间。”
“这太危险了。”
“你要帮我,加百列,帮我买一张同一时间的机票,随便去哪里的。机场太大了,我找不到陆慎悉的,只有进到候机厅里面,在登机口等她。”
“可是这样,要抓你的人就会去机场等着你了。”
“是,我知道,所以我要你等到最后才买,等我到达机场之后。”
“慧轻,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加百列看着她,此刻它真的像一个人类,一个关心她的家庭成员,她的长辈和导师。
“因为我不能辜负自己的使命,我有我想守护的东西。”慧轻哽咽着说。
“那是什么?”
“也许是……这个世界,还有这个世界的人类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她心里很久了,终于要做出忠于自己的表达。
“景坤的死与你无关,应该可以查清。你倒不如回到警局,找陈局说清楚,让他帮你。全靠你一个人,怎么行呢?你又要找陆慎悉破案,又要躲避警方对你的抓捕,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加百列,你不明白,景坤被害,所有的证据都对我不利。在没有其他嫌疑人的情况下,他们确实有理由将我羁押,并启动审讯程序。”
“可是……”
“还有,想要制服我的人,拥有的权力和势力,是你我都无法想象的,已经不能寄希望于陈叔可以保护我或者帮助我了。”
“那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我也要去做一些事情。”
“你要去做什么,加百列?”
“我去找回我的右臂。”加百列说着,展示出那个Emoji笑脸。
“那个芯片怎么办呢?如何让他们继续相信我在逃跑的路上?”
“我会处理的,交给我吧。”加百列说着,再次微笑。
慧轻欣慰地叹出一口气,重新回**躺下,然后在自己的手表上设置了早晨7点的闹钟。
2.
慧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闹钟还没响,她看了一眼床头的钟,6点15分。
“这么早就醒了?”加百列来到她床边,两只手臂已经都恢复了。
“啊,你的右臂,回来了?”慧轻微笑。
“是。”
“芯片呢?”
“我把它绑在了一只鸽子的脚上。”
“哈,这样。”慧轻笑了,“会不会暴露?”
“希望不会。”加百列说,“你身体感觉怎么样?好些没有?”
“好多了。”慧轻撑着起身,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摸后颈的伤口,“我要准备去机场了。”
“你确定你可以?”
“没问题。”慧轻忍着后背隐隐的痛,开始穿衣服。她发现自己的协调性确实差了一些,像个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婴儿一样,对一些动作感到很陌生。
“我检测到你血压升高,心跳加速。”
“我没事。”慧轻深深吸气,费力地把衣服穿好,抬头看着加百列,“我必须找到陆慎悉,你要帮我。”
加百列看着慧轻,沉默了一会儿,它的机身发出运行的声音。
“好,我帮你。”过了一会儿它说。
“我的手机不能再用了,所有要通过网络做的事情,只能靠你了。”
“我明白。”加百列说,“我会替你在合适的时间买到合适的机票,我的右臂会陪你去机场。只可惜我没有黑客程序,无法入侵机场监控。”
慧轻笑了,“就算你可以,我也不允许。别忘了,我是警察,违法的事情我们不做。”她说着,伸手摸摸加百列的头。
两小时后,乔装打扮的慧轻坐上了开往机场的大巴。
她戴了一顶假发,把齐肩的长直发藏了进去,变成齐耳的短卷发,再戴上一副框架眼镜,整个人看上去完全变了模样。
她提着一只行李包,里面装着加百列的右臂。右臂可以变成一架无人机自行移动,也可以当做一台微型计算机,由加百列的本体远程操纵。
慧轻抵达机场的时候刚好中午。进入机场之前,她戴上了口罩和帽子。好在因为海外有爆发疫情,不少乘客都戴着口罩和帽子,她这副装扮也不算显眼。
果然如加百列所预测的,失去了芯片的辅助,慧轻感到自己的体能明显下降了,走动片刻就气喘吁吁,四肢酸软,力量明显削弱。她在航站楼的检录大厅找到一个偏僻的空旷处坐下来,一边休息,保持着警惕,一边通过加百列的右臂与加百列联系。
加百列刚发来消息:
——陆慎悉已退房离开酒店,此刻应该正往机场赶来。
慧轻看了一眼时间,发消息说:
——再过半小时,你给我买机票。
加百列回复:
——收到。
约半小时后,加百列发来消息:
——我给你买好了16点15分科国航空飞往阿莫拉的航班KLM9197,比陆慎悉的航班NA8784晚15分钟起飞,你的登机口在105,和陆慎悉航班的登机口紧邻着,她的是104。你可凭机票信息进入候机大厅,在登机口等她。
慧轻微笑,回复道:做得好,感谢。我现在就去过安检。
在自助值机台打印好机票后,慧轻凭机票进入候机大厅。过安检的时候,机械臂被反复扫描了好几次,确定只是机械部件,才给放行。
刚过了安检,加百列就发来消息:
——追兵已赶往机场,小心。
这在慧轻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并不慌张,还同加百列调侃一句:
——鸽子被抓住了吧?
加百列或许是听不出慧轻的语气,认真地回复道:
——没有,鸽子安好,我做的事,不会出差错。机票是用你的护照号买的,他们通过系统发现。
唉,这个可爱的大天使。慧轻笑了一下,回复道:
——我明白。
然后她把机械臂装回包里,往104号登机口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想,但愿能赶在追兵到达之前,见到陆慎悉。
3.
慧轻到达104号登机口的时间是下午1点半。
登机口乘客寥寥。慧轻找角落位置坐下,保持警惕,留意着整个环境。
她心中期望,陆慎悉早于追捕她的警方到达。只要给她几分钟时间,让她和陆慎悉说上话,得到她想要的信息,就可以了。
只要她拿到确凿信息,哪怕再被带回警局也无所谓,她有信心说服陈彪重查陆天域案,景坤的死,她自然也可以洗去嫌疑。
此刻,据加百列说,陆慎悉和警方都分别在来机场的路上了。那么就看他们谁先抵达了。但愿陆慎悉能快一点。
半小时后,104号登机口附近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搭乘飞往塔拉斯航班的旅客。慧轻仔细观察人群,陆慎悉没有出现。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慧轻逐渐焦虑起来。她忽然想到,陆慎悉极有可能在机场贵宾厅休息,直到飞机起飞前才到登机口来。这意味着她能够私下截住陆慎悉的可能性变得极小。她甚至有些动摇,是否应该直接给陆慎悉多打电话,就用这候机厅里的公共电话打。可是这样也会有风险,如果陆慎悉不愿在电话里多说,或者直接挂断电话,她就一无所获,还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就在慧轻犹豫不决之际,两个男人吸引了慧轻的注意。他们穿着便装,样子普通,一般人看不出门道。但慧轻出于职业敏感,立刻辨识出这两人的身份。第一,他们没有拿任何行李。第二,他们穿深色衣服,相貌普通,扔进人海立刻消失。第三,他们看似无所事事,却并不松弛,四下张望,显示是在寻找什么。因此慧轻断定,这两人绝不是一般的旅客,而是警方的派来抓捕她的特工。
看来情况比她预计得要困难,警方比陆慎悉更早来到现场。
为了暂避风头,慧轻只能走进女卫生间,在没有摄像装置的卫生间隔间里摘下口罩和帽子,深深呼吸,让自己镇定,思考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就在这时,加百列通过慧轻携带的右臂传来消息:
——注意,陆慎悉刚刚到达机场。
这条消息给慧轻带来一丝光明,她立刻回复道:
——大天使你好本事,入侵机场监控了吗?
加百列说:
——没有,我还没有这个本事入侵机场系统。只是刚刚监听到陆慎悉的手机拨出一通电话,她告诉她的丈夫,她到机场了,很快要搭乘飞机回北美。
慧轻说:
——好,明白了,谢谢你,大天使。
加百列又问:
——你现在在哪里?
慧轻答:
——此刻有两名便衣特警在104号登机口附近,我估计还有更多警力布置在105号等我,我此刻在离104号登机口最近的女卫生间内。
加百列说:
——你打算怎样接近陆慎悉?
慧轻如实回答:
——我还没有任何计划。
加百列说:
——我试试帮你。
慧轻问:
——你有计划?告诉我是什么。
加百列答:
——你就等着女卫生间内,千万不要离开,就在那里等陆慎悉走进来。
慧轻问:
——你如何做到让陆慎悉走进卫生间?
加百列却没有再回复了。
4.
慧轻听从加百列的建议,一直在女卫生间的隔间里等着。
她留意着时间,保持警惕,听着隔间外的动静。
期间有人来敲她的门,是做卫生的阿姨,隔着门问:“有人吗?没事吧?”也许是发现这个隔间的门关着,里面却没什么动静,所以来探个究竟。
慧轻顿了顿,稍微变化了一下嗓音,说:“有人,没事。”
那阿姨迟疑了一阵,走开了。慧轻却忐忑。门外可以是任何人,这绝非一个可以久留的地方。可现在她除了信任加百列,也没有别的选择。
之后卫生间陆陆续续有人来,有人走,可是陆慎悉没有出现。
慧轻当了这么多年警察,职业素养过硬,可以通过脚步声判断来者的性别、身高、体重,以及大致的年龄和心理状态。对于见过面的人,以及和案情相关的证人、嫌疑人,她更是过目不忘,过耳不忘。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一点一点逼近飞机将要起飞的时间,她越来越担心加百列说的计划能否实施。
眼看着离起飞时间只剩一个小时了,陆慎悉仍然没有出现。慧轻决定冒险走出去试一试。无论如何,陆慎悉总要搭乘那班飞机,总要来到登机口。
慧轻重新戴好帽子和口罩,推开隔间的门走出去。然而就在这时,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水味。陆慎悉!
昨天早晨,她和陆慎悉在湖边见面的时候,陆慎悉身上就有这股香水味。与此同时,她听到了脚步声。正是陆慎悉,从外面走来。
慧轻立刻转过身去,假装洗手,背对着卫生间的门口。
就在此时,陆慎悉出现在卫生间的门口。她穿着套装、高跟鞋,挎着提包,戴着口罩和墨镜,遮盖不住贵妇名媛的气质。
陆慎悉走进来后,四下看了看。整个卫生间此时只有慧轻和她两人,但因为慧轻背对着她,又戴着假发和帽子,她竟然没有认出慧轻。于是她错过慧轻身边,继续往前走,走向那一排排隔间,小心翼翼的,像是在寻找什么。
应该是加百列引导陆慎悉来的,慧轻想,机不可失。她立刻转身,朝陆慎悉走去。陆慎悉感到背后有人朝她快步走来,警惕地转过身来,却已猝不及防地被慧轻推进了第一个空着的隔间,门随即关上了。
陆慎悉刚要放声尖叫,慧轻马上摘下了自己的口罩和帽子,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压低声音说:“别怕,是我,林慧轻。”
陆慎悉看清了是慧轻,松了口气,但仍然非常不高兴,甩开慧轻的手,没好气地说:“你吓死我了。你手脚不会轻一点?”
慧轻露出歉意,说:“我也是迫不得已,情况你都知道的。我需要联络你,得到更多的信息。可是现在一条安全的线路都没有了,我只能这样地找你。这可能是我,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是,你真是好本事,给我发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信息。”
“什么信息?”慧轻不解。
“不重要了,反正我已经删了,手机我也关了。现在你有话快说吧。我时间不多。你想问什么,马上问吧。”
“有保镖跟着你吗?在外面等你?”
陆慎悉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说:“有没有人等我,我都不能在此久留。我的航班马上就要起飞了。”
“我知道。”慧轻说,“我就是好奇,为何你今天的态度和昨天变了这么多?昨天可是你先找到我,要告诉我天域集团的内幕。”
这句话显然点到了陆慎悉的痛处,她吸了一口气,说:“昨天我就告诉过你,我是一个母亲,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孩子。”
慧轻明白了,笑了笑,说:“是,你昨天找我,是因为你相信我能查清幕后真凶,能阻止一些可怕的灾难发生,甚至能保护你的孩子,是吧?而今天,你受到了警告,有人让你闭嘴,甚至也许拿你的孩子威胁你,是不是?”
就在这时,隔间外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几名女子的喧哗时。一群吵吵闹闹的青少年走进卫生间,用英语彼此交谈着。
慧轻和陆慎悉在隔间里,看着彼此,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在这一瞬无言的对峙之后,陆慎悉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看着慧轻,把嗓音压得极低,快速地说:“长话短说,我父亲的死,你找我哥去查就对了。”
“你哥是凶手?你有证据吗?”慧轻也把声音压到极低。
“没有。”
“那你的依据是什么?我记得你曾经言之凿凿,陆慎悠才是凶手。”
“我当时……情绪失控,判断错了。”
“情绪失控就可以随便说吗?你现在又有什么依据?”
陆慎悉看向慧轻,眼眶突然一红,“因为仇恨蒙蔽了我的双眼。这些年来,因为我母亲的关系,我太恨陆慎悠了。我几乎就没有想过别的可能性,只觉得一定是她,只有她会做这种事。”
“可逻辑呢?明摆着,她从小像个公主一样长大,陆天域待她不错,也是有求必应,她何至于弑父?”
“你不明白,陆慎悠其实一直都缺钱,她一直找父亲要钱,供养她那个音乐家男朋友。老爷子后来不肯再给她钱,她就问陆慎思要。”
“陆慎思待她似乎不错。”
“为了要钱,她无所不用其极,知道陆慎思有那个癖好,就……”
“哪个癖好?”
陆慎悉看慧轻一眼,叹了口气,“没什么,人都不在了,不说了。”
“所以,你现在就究竟有什么依据指控陆慎思?”
陆慎悉沉思不语。
这时,外头那些吵闹喧哗的青少年离去,又陆续来了两三个进来用洗手间的女子,能够听到她们高跟鞋来回走路的声音,开关水龙头的声音。
隔间里,慧轻和陆慎悉都保持警惕,又紧张地对峙着。
慧轻继续压低嗓音,“是这几天的新闻,让你怀疑天域集团操控国际政局?”
“你不是也这么怀疑么?”陆慎悉说。
“可是,一家商业公司的赚钱项目,竟然可以撼动整个世界,制造这么多灾难?这听起来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吗?”陆慎悉嗤笑一声,“你可能不知道,林警官,世界各地都在建立虚拟战争实验基地,配备了超级计算机,组成强大的中央信息处理系统。具体你得去查。”
“这一切,都是陆慎思干的?”
“应该说,是我父亲打下了基业。”
“可这跟你父亲的死又有什么关联呢?”
“也许是他们之间有什么意见不统一?”陆慎悠说着,耸了耸肩,“大佬们的世界,不总是这样互相残杀?‘虚拟战争’,连产品名字里都带战争二字。”
是了,“鬼手”所说的那个世界,应该指的就是虚拟战争的世界。这样说来,一切都解释通了,陆慎悉看起来并不是在胡说。
“你知道‘鬼手’吗?”慧轻问。
“‘鬼手’?似乎是我父亲曾经用过的网名。”
“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人,在你父亲去世后,还在使用这个名字?”
“这我不知道。”陆慎悉一边说,一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那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
“林警官,我不知道任何具体的事情,我也只是直觉,一切是从我父亲开始的,在我哥手里得到了发展。我父亲,他创造的不只是一个游戏模板,我相信,他创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就像上帝?”
“是的,就像上帝。”
“你说的那个虚拟世界,电子士兵所在的世界,除了那些数字人,还有整个世界需要的其他东西吧?我很好奇那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是一个虚拟但仿真的世界,有所有的细节。”
“所有的细节,全部是他一个人设计完成的?”
“起初,他有一些工程师帮他完成最初的工作。就像创造世界所需要的自然元素,就像盖房子需要的砖块。到后来,他完全靠自己,设定所有的规则。”
“所以,他是照着现实世界的样子创造那个世界的吗?”
“有可能,但我猜,也有可能那个世界是10年代或者20年代的样子,毕竟,那才是他记忆中的黄金时代。”
“你猜?你从来没有去造访过?”
“他邀请过我,要为我在那里建立一个身份,但我拒绝了。”
“为什么?”
“我父亲是个疯子。”陆慎思说到这里,讽刺地笑了一下,“我怕到了那个世界,发现重力只有这里的三分之一,我这人对失重有先天的恐惧。”
“好吧,所以,你父亲会设计所有的规则?这也是很大的工作量。”
“事实上,他设计的程序,可以自我编程,自我学习,自我进化。比如,他先创造,然后他的造物,也学会了创造。他在虚拟世界里创造的人物,在虚拟世界里创造。你能理解这种套叠的关系吗?”
“能,就像上帝创造了人类,人类又创造了工具,从轮子到汽车,从独木舟到航天飞机,从计算器到计算机。然后人类又让计算机去创造新的意识,新的存在。”
“是的,林警官,而且你一定知道某些计算机程序和计算机病毒的原理吧?它们和基因的演化一样,到后来可以和它们的创造者分离,进行完全独立、自行学习的演化进程。程序设计师只是一个原动力,程序一经启动,就会开始自由演化,无论创造者或者其他任何人都不再能掌握它的发展方向。”
陆慎悉说完,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我说得太多了,我得走了。”
“请等等。”慧轻拉住陆慎悉,“你再说具体些,那些数字人,算是生命吗?”
“那取决于你怎样定义生命。”
“它们完全由计算机程序码组成,但他们拥有自我的知觉、意识和记忆。它们也在思考,也在进化,完全独立于有机演化的法则和局限之外。是这样吗?”
“是,你已经完全理解了这件事,林警官。”
“那如果我们删除了这个程序,算是谋杀吗?”
“你说呢?”陆慎悉笑了一下,“对不起,我得走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慧轻追问下去。
“早些年,我父亲曾经考虑过让我接手他的生意。”
“为什么最后选了你哥哥?”
“是我自己放弃了。”
“为什么?”
“直觉。因为我不想参加一场革命。”
“什么革命?”
“资源和权力,是永恒的主题。”
“等等,我忽然想到了。”慧轻一边思考一边说,“‘鬼手’,会不会就是一种计算机病毒?计算机病毒在网上流传的时候,会不断自我复制数百万到数亿次。而那些电子士兵,会不会被‘鬼手’感染,进而自我复制?”
“哈,林警官,你有些开窍了。可我真的该走了。”陆慎悉伸手推门。
“难道就没有人管吗?”慧轻发出感叹。
“谁管?”陆慎悉回过头,反讽地笑了一下。
“政府、联合国……我不知道。全世界这么多国家、这么多政府,总有人知道些许内幕,会采取一定的措施吧?国际法?国际公共安全协议?”
“这世上总有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陆慎悉说完,推开隔间的门。
机场广播已经开始通知,飞往塔拉斯的航班开始登机。
“再见了,林警官,我们后会有期。”
“请再等一下。”慧轻拉住陆慎悉,我还有一个问题。
陆慎悉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慧轻。
慧轻说:“你的父亲和我的父亲,曾经是同学,这件事你知道吗?”
陆慎悉摇摇头,“你父亲是谁?”
慧轻说:“林正凡。”
陆慎悉一怔,少顷,缓缓吐出:“原来你是林少将的女儿,我听说过他。”
“你知道些什么,都告诉我。”
“我知道,林少将是‘发现者号’舰长。”
“他过世的时候,你也还是个孩子吧,你竟知道他的事?”
“呵,那骇人听闻的530爆炸惨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那时大约九岁,只听报道说,飞船毁于一旦,林正凡是罪人,操作失误……”
“你那年才九岁,竟对这种事情记忆深刻?”
“我父亲当时在Y20人工智能第一研究所工作,我记得当时他指着电视新闻的画面对我说:‘我差点也上了那艘飞船。’”
“原来是这样。”慧轻怔怔,不禁遐思。
这时,广播通知再次催促飞往塔拉斯的旅客登机。
“我必须走了,林警官,再见。”陆慎悉推开门,走出隔间,往外走去。
慧轻无奈,望着陆慎悉的背影离开。
5.
陆慎悉的背影消失在卫生间门外之后,慧轻怔了几秒才回过神来。
陆慎悉刚刚告诉她的一切,信息量太大,而她必须在短时间内快速理出头绪,才能确定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眼下,陆慎悉已经离去。她失去了唯一的线索和证人。陆天域、陆慎悠、周景坤,三条人命,一副乱局,仅靠她独自一人,依靠手头的信息和材料,要彻查并翻盘,似乎是太难了。
就在这时,机场广播突然开始呼叫她的名字:“林慧轻女士,请您听到广播后,速到105号登机口登机,您所乘坐的科国航空飞往阿莫拉的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
慧轻吓了一跳。她看了一眼时间,此刻离她所谓的航班的登机时间还有十几分钟,为何已经开始催促登机?又为何单独催促她?这种情况只可能发生在其他所有旅客都已经完成登机,而整架飞机的人都在等她的情况下。这怎么可能?还有十几分钟才登机,怎么可能只剩她了,一定有诈。
慧轻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的是,无视这个广播,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机场。于是她走出隔间,到盥洗台的镜子前重新戴好假发、帽子、眼镜、口罩。
广播仍然锲而不舍地响着,中文说完了又说英文。卫生间里也有广播喇叭,对她的呼唤就响彻在她的头顶:“林慧轻女士,请您听到广播后……”
慧轻纵然受过训练,心理素质不错,此时也不禁感到焦虑,压力迅速上升。卫生间里又陆陆续续有其他旅客进来,出去。慧轻忽然有种错觉,觉得现在一整个机场的人都在找她,都在看她。他们或许奇怪,这个名叫林慧轻的女士究竟是谁,为何买了机票,进了机场,却迟迟不去登机。
慧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深吸一口气,知道接下来恐怕有一场恶战。想从机场脱身,没有那么容易。那些特警便衣早已在各大出入口埋伏等候她。
这时她忽然想到一个办法。她重新回到一间空着的隔间,关上门,然后通过加百列的右臂给加百列发去一条信息:
——我已和陆慎悉完成接洽,现急需从机场脱身。
加百列回复道:
——需要我做些什么?
慧轻说:
——你现在能追踪到我的手机信号吗?
加百列说:
——你的手机关机了,不在线。
慧轻把手机开机,然后问:
——现在呢?
加百列回答:
——看到你的位置了。你打算怎么做?
慧轻说:
——我一会儿给你拨电话,你接通,但什么都不要说,就让电话一直保持通话状态,不要挂断,知道了吗?
加百列立刻明白了慧轻的用意,回复道:
——啊,我明白了。我会照你说的做。希望你顺利脱身。等电话落入敌手之后我会远程销毁芯片,抹除内容。
慧轻笑了:
——谢谢,拜托了。不过,那些人并不是真正的敌人,他们只是错把我当成敌人了而已。
慧轻说完,放下加百列的右臂,准备拨电话。
她打算等电话接通后,把手机调成静音,然后走出去,把手机悄悄放进某个女人的背包里。然后那些特工就会跟着这个通话信号,去追踪那个错误的女人,而她则可以伺机脱身。
可是,正当她刚要拨打加百列的电话,还未拨出去之际,屏幕上突然跳出来一条信息,显示来自——“鬼手”。
慧轻见到这两个字,呼吸都停住了,瞪着“鬼手”两个字,怔了怔,才点击阅读信息。
——不要耍滑头,走出去,把自己交给警方。
“鬼手”的信息,竟然是这样一行字,并且在结尾处,还有一个“坏笑”的表情。慧轻看着这样的文字和表情,只觉得背脊发麻。
“鬼手”,竟然又出现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真的像个鬼,像个幽灵,无处不在。此刻他又是通过什么在监视她呢?
慧轻环顾整个卫生间,这里是根本不可能有摄像头的。
啊,对了,就是通过她的手机嘛。她的手机有摄像头。
她气得用手指把手机前后的摄像头都捏住,打算无视“鬼手”的话,仍旧按原计划给加百列拨电话,制造虚假信号,并躲开警方的追捕。
可就在这时,“鬼手”又发来了第二条信息:
——照我说的做,不然一整架飞机的人都会死。
这条消息让慧轻彻底怔住了。
“鬼手”这是什么意思?它是认真地在威胁她?抑或只是一个玩笑?
如果是认真的,它有这个能力吗?它打算摧毁一架飞机?
慧轻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她实在是不敢小觑“鬼手”的能力,它可以随时出现在手机上,也可以随时把和她的聊天记录统统删除,它远程入侵她的手机,掌控她的一切。那么它就有可能入侵机场指挥塔台的系统,甚至入侵飞机的操作系统。
“鬼手”和她的对话框里,光标一闪一闪。她对着“鬼手”的两句话,完全慌了神。
广播还在不停地呼唤她的名字:“林慧轻女士,请您听到广播后,速往105号登机口登机,您所搭乘的航班,很快就要起飞了……”
105号登机口,一定已经有很多特工等着抓她了。
“鬼手”让她把自己交给警方,这意味着“鬼手”应该已经渗透到警方高层。
不,不能跟警方走。“鬼手”会用一整架飞机上的生命来威胁她,就说明,她对“鬼手”来说很重要,她已经知道得太多了。如果听“鬼手”的话,跟警方走,景坤的命运,就是她的命运。
可如果不照做,“鬼手”会不会真的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慧轻感到自己心跳加速,血压飙升。在她六年多的职业生涯中,她还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失败过。
就在她万般紧张焦虑的时候,突然有人敲她的门。
她下意识地侧身避开,身体紧贴着隔间的墙壁,以防外面的人突然踢门。她能够感觉到,这敲门的方式不同寻常,外头绝对不是一个想上厕所的旅客。
她不出声,凝神屏气地等待着,同时快速盘算着有什么东西可以被当做武器来使用。眼下看来只有加百列的右臂。
就在这时,门外的人说话了:“林姐,是我。”
竟是朱红的声音。
6.
慧轻盯着隔间的门,有点不敢相信。
“林姐,是我。你快出来,我带你离开这里。”外面确实是朱红的声音。
“我不能跟你回去,阿朱,不然这个案子就永远查不清了。”慧轻说。
“我不带你回警局,我是来帮你的。你先开门。”朱红这样说。
慧轻这时犹疑了,朱红的声音听起来急促、诚恳,真像是专门来帮她的。
“听着,林姐,没有时间跟你细说了。你先开门出来,跟我走,我们离开机场再说。”朱红催促道。
慧轻在心里把事情快速捋了一遍,特工部门前来抓她,确实没道理带上朱红,况且朱红跟她这么多年交情,不至于骗她。那朱红为谁工作呢?
隔着一扇门的朱红像是能听到慧轻心里的疑惑,简单而快速地说:“我也是想破陆天域案,并且我也不信任局里目前的做法。我是来帮你的,林姐。你相信我。我们一起走,出去了再想办法。”
慧轻终于打开了门,显然,把自己一直关在里面也是没出路的。
门外的朱红,见到慧轻,如释重负。
“给你,换上,我有通道出去。”朱红扔给慧轻一套机场保洁员的制服。
“可是,阿朱……”慧轻刚想问什么,朱红打断她,“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了,你快换上衣服,我们走。”
慧轻于是不再作声,快速换好衣服。她走出隔间,朱红已经把一辆准备好的清洁推车放到了她面前,同时塞给她一张门禁卡。
“出门搭乘左手边的直达梯,下到B2层,用这张门禁卡就能刷电梯的B2按钮。出了电梯,到停车场,金鱼区A3,一部黑色SUV,尾号MV,上那部车,能记住吗?”
“没问题。”慧轻答道,同时心里微微诧异,朱红怎么有本事安排这一切? 以及,她好似变了个人。平日里她虽说有主见,但毕竟,还算是她的下属。
来不及想这么多了。她已经在朱红的掩护下,推着清洁车,走出卫生间,走进候机大厅,走向那部电梯。广播里还在播报着她的名字。
手机又响了,慧轻低头看了一眼,“鬼手”又发来一条信息:
——不要跟这个女人走,回过头去,到105号登机口,向警方自首。
慧轻心跳加剧,十分紧张,但没有放缓脚步,仍然按照朱红的吩咐,往电梯走去。朱红则在电梯不到的地方,与她分开,去搭乘手扶梯去了。
——你想让一飞机的人代替你去死吗?“鬼手”的信息又来了。
这次明摆着是死亡威胁了。
不是她死,就是一飞机的人死。
真的会这样吗?她感到自己的心在瑟瑟发抖,她从未有过如此彷徨、无助、恐惧、怀疑的时候。有一瞬间,她想干脆投降算了,就把自己交给那些特警,看看会怎么样,说不定也不会怎么样,说不定到了警局还能跟陈叔一起把案情解开。如果真的遇到什么不测,那去天堂和父亲与母亲相会,也没有什么不好。
她这么想着,眼泪就涌上来了。
然而她没有回头,没有停下脚步。她走进了电梯。电梯门在她面前关上了。
“鬼手”的信息在这时进来:
——你会后悔的,林警官。
7.
电梯的角落里有摄像头。慧轻低着头,按了一下B2的按钮,没有反应。她想起来,用朱红给她的那张门禁卡刷了一下,B2的按钮才亮了。
电梯下行至B2,门开了,外面是停车库。一眼望去没有人。
慧轻推着清洁车走出去,然后把清洁车停放在一边,从里面拎出装着加百列右臂的提包,往停车场的金鱼区走去。
整个B2停车库静悄悄,连一个人都见不到,着实有些反常和诡异。
慧轻脚步不停,走向金鱼区A3,很快看到了一辆尾号MV的黑色SUV停在一个车位上,就如朱红所描述。车子的灯没有亮,也看不清里面有没有人。
慧轻深吸一口气,朝那辆车走去。
这时,她的手机又响了,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还是“鬼手”的来信:
——一旦你上了车,你手上就沾染了358条人命的鲜血。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威胁,怒而给“鬼手”回复道:
——下地狱吧你。
回完消息,她迅速关闭了手机电源,然后快步走向那辆黑色SUV。
走近了,她看清驾驶室里坐着一个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很漂亮,一头红色短发,一张混血儿的脸。对方显然也早就通过反光镜看到了她,等她到了车前,后车门自动滑开了。
慧轻驻足在车前,犹豫了一瞬,还是坐上了车。
车子很新,车厢内散发着真皮座椅略腥的气味,还有一股极淡的香水味若隐若现,这香水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闻到过,但她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朱红呢?”慧轻问道。
驾驶室内的年轻混血女子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此时淡淡地从后视镜里瞟了慧轻一眼,就算作回答。
慧轻能感觉到混血女子的冷漠、孤傲,以及轻微的敌意。或许也不是敌意,可究竟是什么,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只觉得车里的气氛令她不安。
有一刻她忽然怀疑自己,为何要坐上一个陌生人的陌生车,在这样一个封闭环境里,自己对情况一无所知,完全没有主动权,就凭朱红的一句话?朱红脱离警局单独行动,那么她到底为谁工作?她此刻又在哪里?
就在她有冲动想要下车的时候,朱红赶来了,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她回头看了慧轻一眼,说:“太好了,一切顺利。”
“我们走吧。”朱红对混血女子说。
混血女子把车发动起来。
“等等,我们去哪儿?”慧轻问。
“到了你就知道了。”朱红说着,笑了一下。
这个笑让慧轻感到有点陌生。
“别到了就知道,你现在就告诉我,阿朱。”
“你不是想破案吗,林姐,我帮你一起破案。”
朱红话音未落,混血女子已把车驶出停车位,朝车库外驶去。
两分钟后,她们的车顺利驶出停车库,驶上了机场高速。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慧轻脱下身上机场保洁员的制服,扯脱假发和眼镜,观察着前座的朱红和混血女子,猜测着她们的关系,以及她们此行的动机。
无论如何,她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跟着她们走,等着看她们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不得已的时候,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突然间,只听远方“嘭”的一声巨响。慧轻,连同朱红和那混血女子,都吓了一跳,车子的方向盘都晃了一下,幸亏被混血女子及时稳住了。
她们一起循着响声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一架飞机冒着滚滚浓烟从离地面不远的高度坠落下来,一头栽在了地上,随即又是“嘭”的一声,发生爆炸,整架飞机被熊熊火光吞没。
车上的三人都惊呆了,尤其慧轻,只觉得浑身毛发竖立。
这……是“鬼手”干的吗?“鬼手”竟真的有这能力?竟说到做到?
它当时说什么来着?358条人命。也就是说,它早就准备好了要对哪一架飞机下手?是哪一架飞机呢?哪一架?无数个问题在慧轻脑海中翻腾。
就在慧轻失魂落魄之际,只听前座的朱红拿出手机,读着手机上收到的讯息简报:“Y20国际机场刚刚发生一起重大事故,一架飞机在起飞时发生机械故障,在起飞后离地面约350米处坠落。据悉,这部飞机是北美航空飞往塔拉斯的NA8784航班,机上乘客连机组成员共计358人。事故造成的伤亡人数还未知。”
NA8784,陆慎悉乘坐的航班。
慧轻望着远处的滚滚浓烟,闭上了眼睛。
8.
混血女子继续驾车,仿佛是为了尽快逃离这多事之地,她一脚踩下油门,车子猛然提速,在公路上飞驰起来。
慧轻感到一阵眩晕,想要呕吐,顺手按下窗户按钮,想要打开后窗。
谁知窗户刚开了一条缝,混血女子已经眼疾手快地按了前面的锁窗按钮,迅速把窗户玻璃重新闭上了。
慧轻还来不及问为什么,朱红抢先解释道:“防弹玻璃,小心点好。”
慧轻内心一阵迷茫。小心什么?车在高速路上行驶,还会被人狙击吗?难道有人在追踪她们吗?会是谁?她们在怕什么?她们又为谁工作?
窗外,飞机失事的那蓬浓烟已经显得又远又小,慧轻望着那飞速远去的事故现场,泪水涌上了眼眶。
无论那个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是谁,是他,或她,或它,那都是一个魔鬼,一个极其可怕的对手。如果TA可以随意摧毁一家民航客机,那TA就可以摧毁整个世界。
想到这里,慧轻只感到胆战心惊,又联想到近日来的世界巨变,有种末日将至的强烈的恐惧感。
“鬼手”,究竟是谁呢?
接连四起命案了。她的搭档死了,陆天域死了,陆天域的两个女儿也先后死了。现在陆家只剩一下陆慎思,天域集团的控制者和运行者,他会是下一个受害人吗?
抑或,他才是那个幕后真凶?
不行,现在第一要务,是要控制住陆慎思。即便不能拘捕他,也要监视他,调查他,他是最大的嫌疑人。
陆慎悉在上那架死亡飞机之前所说的话,句句都剑指陆慎思。条理已经非常清晰了,陆慎思才是整个局中的关键人物。
慧轻只感到醍醐灌顶,对朱红急促地喊道:“阿朱,我们去找陆慎思。最好再带一点人,设法先把他控制住。他的安保很严,但我们一定有办法。”
朱红听了,回头对慧轻一笑,说:“为什么?陆慎思怎么了?”
“陆慎思是几起命案的真凶。”为了让朱红答应去抓陆慎思,慧轻只能先这么说,把事情简化。
“陆慎思是真凶?”朱红又笑了一下,“你有证据了?”
“是。陆慎悉死前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陆慎悉死了?”朱红吃了一惊。
“刚才那家失事的飞机,陆慎悉就在上面。”慧轻惨然道,“我来机场就是为了和陆慎悉见面,这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知道你为了见陆慎悉拿情报,我猜你已经得到了情报,但我不知道,那架飞机上有陆慎悉。”朱红仍然陷在震惊中,眼神中满是恐惧和忧虑,“这……这难道是巧合吗?怎么会这么巧?”
慧轻看着朱红,总觉得她今天有些奇怪,和平日里很不一样。
“不,不,这绝不可能是巧合,绝不可能……”朱红兀自感叹着。
车子开得飞快,已经下了机场高速,驶进了Y20市区。混血女子一直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始终一言不发。
慧轻收拢思绪,让自己努力振作,只等着看她们究竟要带她去哪里。
与此同时,她后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9.
混血女子把车驶入了一栋建筑的地下车库。
这栋建筑慧轻从没有来过,也不认得。楼约七八层高,通体灰色,非常不起眼,也没有任何标识,不知是做什么的。像是一个仓库或是年代久远的国营单位办公楼,也有可能是废弃的大楼,慧轻心中猜测着。
车库入口没有保安,闸门自动识别车牌号后放行。车子驶入后,沿着下坡一直行驶,从B1,到B2,到B3,又到B4。开到B5的时候,慧轻感觉到不对劲了。她迅速打开自己的手机,果然,没有信号了。加百列的右臂自然也离线。
“我们这是去哪儿?”慧轻警惕地问。
“放心,林姐,带你见个人。”朱红说。这时车已经下到B7层了。
“见谁?”慧轻对面前这个朱红感到非常陌生,语焉不详,闪烁其词,话里有话,根本不是平日里那个耿直严谨的朱红。
“给我看下你的手。”慧轻说着,飞快地趁朱红不备拉过她的左手,翻过来一看,手腕内侧有一颗圆形的红色胎记。是朱红没错啊。
“哈,林姐,你想哪儿去了。”朱红笑道,“我是阿朱,你不会认错。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别担心了,我们马上就到了。到了你就明白了。”
说话间,车子已经沿着螺旋通道下行至B9层。
慧轻从来不知道一栋建筑可以有这么深的地下空间,犹如一座冰山,露出地表的只是冰山一角,而建筑的主体,深埋地下。
大约又行驶了两三分钟之后,汽车驶出了螺旋通道,来到一个广阔的空间。这里虽然没有标记楼层数,但慧轻心里一直默数着,知道这里大约是地下21层到22层。也就意味着,她们此刻离地表约有七八十米了。
这么深的地下空间,所有的网络信号都被屏蔽了。
车子在空旷处停下后,朱红和混血女子分头下车,朱红替慧轻拉开了后车门。慧轻跟着下车,一手拎着提包,里面是加百列的右臂。
朱红看了一眼慧轻的包,想说什么,却没说。
慧轻观察着整个环境。这地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墙壁都是水泥裸胚,没有任何装饰,黑漆漆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装着一盏方形壁灯,壁灯是非常古老的款式,发出那种质感粗糙的白炽光,劣质的工业感,像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东西。可以推测,这栋建筑、这个空间建造的年代,应是1970-1980,当初是用来做什么的,令人细思极恐。
混血女子走到某一处墙边,在墙上按了几个不起眼的按钮。接着,整面墙上出现一个机关,有一扇门那么大,那块地方慢慢凹陷进去,然后转动了一个角度。
另一个空间出现了,一个和眼前这个空间截然不同的空间。
里面的那个空间,明亮、通透、通体白色,后现代主义的设计风格,高科技质感。两个空间通过一扇暗门连接在一起,像是连接了一百年前和一百年后。
慧轻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又看看朱红。朱红给了慧轻一个眼神,示意她莫要大惊小怪,跟着走。
慧轻于是跟着朱红和混血女子穿过那扇暗门,走进那个明亮的空间,通过一条走廊,来到了一部电梯前。奇怪的是,电梯上面的楼层显示却是G。
Ground Floor,也就是“地表层”。
混血女子按下电梯按钮,门开了,她们走进去。慧轻留意到电梯里只有两个按钮,一个是G,另一个则是Z。混血女子按了Z。
慧轻什么都不问,因为要问的太多,已经问不过来,而她们也不会作答。
电梯开始运行,慧轻留意到,电梯的运行方向还是朝下。由于没有楼层数字跳动变化,她根本无法知道她们又下降了多少楼层、多少距离。
她心中默默数着秒数,试图计算出下降的距离。
朱红察觉了,笑了笑,说道:“别数了,我告诉你,我们的下降距离是350米。我们大约会在58秒后到达目的地。”朱红说完,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电梯角落顶部的摄像头。
慧轻循着朱红的目光望去,摄像头的红灯正亮着,有节律地一闪一闪,表示它正在努力地工作。
朱红要带她见的人,此刻应该就在那摄像头后面看着她,等着她吧?
很快,谜底就将揭晓了。
不仅是今天的谜底,恐怕也是整个四起命案的谜底。
慧轻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拎包的带子。拎包里,加百列的右臂显得异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