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5月下旬在北京乐迷之间的津津乐道不是国家大剧院又有一部歌剧的新制作,也不是邀请到了如日中天的国际一线导演,当和慧的名字被定格在《假面舞会》的阵容之中,那份渐进升温的翘盼与期许直到两场演出结束的**之后依然没有得到最大程度的满足,人们不仅一次又一次地通过微博畅所欲言,又在得陇望蜀等待今年8月国家大剧院与日本新国立剧院联合制作的音乐会版《阿依达》,而明年与斯卡拉歌剧院一起来京演出《阿依达》这一重磅消息的时有时无,更时时刺激着乐迷们最为敏感的神经。

最初国家大剧院预告的两个组别,和慧与后来被证明为上佳人选的男中音拉多·阿塔内里(Lado Ataneli)被编为首演的A组,那个组别里的主要唱将都是外宾,我当时对如此的点睛之笔十分称赏,毕竟在舞会上无论是真面还是假面,和慧都以其独特的一面令舞会之前的铺垫与舞会当中的呈现都匠心独具、别具一格,但后来和慧又莫名其妙被调到第二天演出的中国组,据说是因为她档期的缘故没有充足时间提前来京合练等。如此一来,一个有可能是极度爆棚的年度大戏甚至是国家大剧院开业以来情感对撞最为出色的巅峰之作没有兑现海报中预告的“齐力打造大剧院歌剧制作中最为豪华的歌唱阵容”的承诺,这是一个美中不足而令人惋惜的一大缺憾。

一部并非像《阿依达》那样以女主角为主的剧作直到第一幕第二场的时候才让阿米莉亚在一个阴森的暗夜悄然出场。和慧的第一个唱段其实是一种宣告,从2002年的皇家帕尔玛歌剧院开始,随后在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米兰斯卡拉歌剧院、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以及纽约大都会等顶级舞台上演的《托斯卡》《蝴蝶夫人》《阿依达》《图兰朵》和《假面舞会》的精心累计,让国内的听众终于听到了经过十年打造的真正具有国际水准的和慧之声。而捕捉那些恰到好处的面部表情更是听赏和慧的奇技妙法,在基本了解唱词的情况下,我在第二场以后的演出时只要是和慧就都举起望远镜,因为所有不安的心理变化都在她那些不夸张不做作而源自内心的表情上具现出来,尤其是在第二幕的断头台上向古斯塔夫三世唱出“我爱你”时的真情流露,以及在丈夫雷纳托即将被刺中时的舍身保卫,阿米莉亚的喜悦和惊愕都让她的唱段声情并茂。和慧以其张弛有度的声音将压抑的爱情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来,在外在表达与内心刻画的双重结合上,她在国家大剧院毫无保留地披露了多年以来积攒的心得,而与国交和中国爱乐合作的几场音乐会无论是威尔第《游吟诗人》“这美好的夜晚多寂静”还是理查·施特劳斯《最后的四首歌》如何语惊四座,最多也只是和慧的几首或者半场,她此次的阿米莉亚是在红透欧美之后首次辉煌的故国凯旋,今后国家大剧院的歌剧演出,和慧都将成为鹤立鸡群的不二人选。我身后的一位意大利听众在中场休息时说他在中国组的演唱中特别欣赏和慧的意语发音,我相信他的真情实感,因为在走进威尔第或普契尼的意式世界时,仅有热情还远远不够。

《假面舞会》是威尔第歌剧里对于男高音的一块试金石,因为每一幕都有不同的音色变化,随着剧情的承上启下、起承转合,那些跌宕起伏的唱段不但考验着一个成熟男高音的唱功,更需要准确把握威尔第强调的“古典式宁静与均衡”的平衡感,第二幕里塞缪尔和托马斯与男声合唱的“把悲剧变成喜剧”,其实正是对男高音在悲喜之间精准切换的有效提示。古斯塔夫三世既要处理不同时段的情感节奏,又要以完全迥异的唱腔将不同的乐句泾渭分明,在第二场演出的第三幕时戴玉强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但这是迄今为止他在国家大剧院的歌剧舞台上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如果他能把全剧尾声时唱出“赦免所有反叛者”的肢体动作处理得更具悲剧性,也许会更有感染力。本次中国组的另一大亮点是廖昌永,威尔第将雷纳托的情感起伏主要着墨于第二幕和第三幕,廖昌永在第三幕面对古斯塔夫三世的画像所唱的“原来是你玷污了她的心灵”,恰当地展现了由忠诚转为仇恨的心态剧变,与他在这个舞台上的《茶花女》相比,廖昌永适合演唱雷纳托这样以情感落差而博得台下同情的角色。

吕嘉指挥的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经过十几部歌剧的历练,尤其是第一次演奏《漂泊的荷兰人》的瓦格纳歌剧之后已经越来越有自信,此次《假面舞会》序曲中三个主导动机的处理就可圈可点,而第二幕复述的对一直伺机仇杀古斯塔夫三世的塞缪尔和托马斯动机的处理明显有别于序曲的风格,这支由年轻人组成的年轻乐团通过不断铺陈戏剧张力和心理状态的过程,此后主攻并逐一攻破瓦格纳也非戏言。

乌戈·德·安纳(Hugo De Ana)是国家大剧院在所有自行制作的歌剧中请到的名气最大的导演,除了灯光和编舞之外,他还身兼舞美设计与服装设计,大有一统天下舍我其谁之势。本来十分期待他能做出一部迥异于国家大剧院以往奢华制作的新意舞美,但他的第一幕和第三幕仍是典型的传统模式,很可能参考了国家大剧院历次奢华的视觉轰炸,于是逼真到不能再逼真地安放在国王宫殿、国王书房和大舞厅形形色色的人物雕塑便以先声夺人的造势试图做出最恰当的明示,虽然布局完整对称严谨,但这两幕的制作在我看来多有喧宾夺主之感。他在第二幕营造的北欧之境堪称妙笔生花,断头台的斜面坑洼不平,和慧在上面行走经常跌跌撞撞甚至需要扶着山崖,一根横亘的枯死树干最为醒目,在其后面有一条并不明显的山涧小溪,小溪的动感与舞台上阿米莉亚、古斯塔夫三世和雷纳托的互动相映成趣,它们的对应动中有静,尤其是在表达了爱情过后灯光由暗蓝变为朝霞的橙红色的时候,舞美与灯光的整合可谓神来之笔,那根树干和背后的空旷显然是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山间即景,北欧的凛烈之感栩栩如生,安纳用这样的典型性来展示这是近几年在欧洲常用的斯德哥尔摩版,而非以前经常被排演的古斯塔夫三世被称为波士顿总督里卡多伯爵的波士顿版。安纳还将通常第三幕国王被匕首刺死的情节改为在令人大吃一惊的一声枪响,这一处理手法颇具戏剧性,也让威尔第歌剧中过去的死亡样式变得一鸣惊人。由于众多雕塑占据了舞台的大部分空间,第三幕大舞厅从天井之处徐徐垂下的吊灯虽然令人眼前一亮,但依然不能化僵硬为神奇。类似《假面舞会》这样舞美的惟妙惟肖近几年已经让国内听众在国家大剧院的《图兰朵》《艺术家的生涯》《托斯卡》以及《漂泊的荷兰人》里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灌输,看得出国家大剧院目前极为欣赏如此造价不菲的精细布景和奢华服饰的国大风格。

我想起同样以豪华的舞美而著称的纽约大都会歌剧院,但其2007年的《假面舞会》就不过分张扬,由皮埃罗·法乔尼(Piero Faggioni)导演和制作的那些吊灯以及吊灯之间的吊链与舞台深处的竖窗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通用类型,拿到国家大剧院肯定不会令人瞠目结舌但至少能够节约很多费用。国家大剧院不时推出一部又一部崭新的歌剧制作,由此带动了国人对于西方歌剧的兴趣和热情,可表可彰,可颂可扬,我也理解在大多数国人对西方歌剧的鉴赏力尚属起步的初级阶段从而使用逼真而传统的制作是不二选择的说法,而且《假面舞会》这样的题目和内容本身确实需要富丽堂皇,然而外在的辉煌总是暂时的,再好的舞美当屡屡被重复使用之后也会引起视觉的麻木,当经历了一个必然的发展过程之后,我期待两三年之内,我们能有日韩在引进和消化之后摸索出来的别致思路,因为2011年日本斋藤音乐节《蓝胡子的城堡》以及2012年韩国国家歌剧院的《艺术家的生涯》在国家大剧院演出时的舞美制作已经引起热议,在同一个舞台亚洲人应该拥有同一个梦想,因而在我们的高起点之上,此后的原则应该这样被确定:不要金玉其外,只要秀外慧中。在费用上精打细算,在演员上精挑细选,有朝一日请到类似今年11月到12月期间在大都会《假面舞会》中连演10场雷纳托的霍洛斯托夫斯基(Dmitri Hvorostovsky)或与其齐名的一线大腕也并非奢望,当大幕拉开之后不再只是惊叹而能带来更多的惊喜,金字招牌的国家大剧院将会赢得更多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