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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猛眯缝着眼，躺在看守所大通铺上，几个同室囚犯忙前忙后地推拿按摩。他已经习惯这“土皇上”“老太爷”般的生活。即使真把他放出去，恐怕也要在心里边掂几个过，出去了，可能再没这待遇。
铁门咣当一声，看守推进来一位长着冬瓜脸，年纪三十上下的“新人”。几个在隋猛身上忙乎的囚犯像统一了号令，一齐起身奔着“冬瓜脸”而去，打算按惯例招呼新人。
“慢，咱们这儿的规矩得改改，什么事也得搞搞创新，打来打去的累胳膊累腿，问问犯什么案子就成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必难为。”隋猛这后一句古语学自铁哥们儿卢海涛，没承想今日得用。
“冬瓜脸”似乎并不领情，直奔大通铺里侧而来，傲慢的表情，像是得胜还朝，不像懂规矩之人。
“你他妈报上万字了吗？就小胡同赶猪─直来直去的？”刚被收服的原号长“刀疤脸”不高兴了。改革过于激进，一点过程没有，让人无法快速接受。
“冬瓜脸”不理不睬，用手轻轻一拂，漫不经心地推开“刀疤脸”，径直走到隋猛身边。隋猛自然地向旁边挪出半个身位，“冬瓜脸”也不嫌挤，侧身躺下，把一屋的人气个白眼齐翻。
“冬瓜脸”进来的第二天即被提审，连审三天，每次回来倒铺便睡，性格看似内向，不愿与其他人交流，态度依然傲慢，不畏权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刀疤脸”“小瘦子”等人看着气不忿，早就想把那冬瓜脸捶成倭瓜脸，几次不断恶语相向，试图挑起事端，均被隋猛制止。可惜“冬瓜脸”不食人间烟火，对隋猛的关心呵护无动于衷，依旧我行我素，牛烘烘。
隋猛也不生气，耐着性子，极尽涵养，都是关在一起的囚犯，自己重案在身，说不定哪天判决书一下，就得认罪伏法，命赴黄泉，管那么多闲事没用，还是“老太爷”当得实在。
第四次提审，居然在夜间，居然是隋猛和“冬瓜脸”两人同时被押上警车，前有切诺基开道，后有依维柯里四名武警荷枪实弹，三明治似的把隋猛、“冬瓜脸”围夹其中。
“冬瓜脸”不像装深沉之辈，懒散的表情把脸显得更长，让人摸不透心理。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从“冬瓜脸”眼睛里看不出任何东西，只当是冬瓜被虫子嗑出了两个煤球大的洞，连急刹车，人随着车体剧烈晃动，那两个“煤球”也不转半下。
妈的，这功夫难练，这小子一定是蛤蟆成精，再不就是跟金庸小说里的欧阳锋似的练成蛤蟆功了。
车子突然又急停了，这次是熄火，显然遇到了什么情况。隋猛第一时间就感觉不对，外面噼噼啪啪地响起了枪声，旁边的四个武警纷纷开保险推弹上膛，其中两个人打开后车门俯身滚到车下，迅速观察射击，动作麻利得像狸猫，连“战术尖子”隋猛也不禁暗自赞叹，确实不白给，有两下子。另外两个特警却纹丝不动，两眼圆瞪，两只乌黑的枪口跟那两双眼睛一样，愤怒地对向隋猛和“冬瓜脸”。
“冬瓜脸”还是毫无表情，煤球眼睛不见转动，还低着头作沉思状。隋猛倒是突然间产生了想法，不管外面枪声是怎么回事，这可是脱身的大好时机，此时不走，恐怕只能等着杀人偿命，“老太爷”生活虽好，可没几天过头。
外面的枪声越来越急，隋猛细听了一下，至少能有七八支自动步枪在打点射，透过敞开的后车门，子弹打在岩石上迸起的火星子四处飞溅，车体也着了不少子弹，里面的几个人均将姿势降低，估计都在考虑一个问题，这是劫车救人吗？更像杀人灭口。隋猛想逃的想法随着猛烈的枪声越来越猛烈，手铐箍得粗壮的手腕过不去血，把手憋得红肿粗大，这东西并不构成逃跑的最大障碍，面前坐着的两个特警才是真正的敌手。他们同伴的战术动作刚才已经看到了，想从他们眼皮底下逃脱恐非易事。隋猛迅速将眼神投向旁边的“冬瓜脸”，寻求援手。
可气的“冬瓜脸”仍不予回应，好像这事跟他没关系，几成目中无人的境界，无视隋猛的主动联络，只顾低头思索。隋猛暗骂：“装什么大瓣蒜？外面叮叮当当闹出那么大动静，难道不是来救你？我有那么大分量？”
子弹嗖嗖，偌大的警车又中了不少弹，连前面的司机和副驾驶位置上的警员也下车参加战斗。待在车上的人极不安全，子弹不长眼睛，说不定哪下就穿过车厢，打中车内的人。
熟悉的枪声，唤醒了隋猛盼望冲出囚车，渴望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再次斜视冬眠一般的“冬瓜脸”，心说：“你他妈要是再不动，老子可要单干了。”
“冬瓜脸”终于翻了下蛤蟆状的眼皮，煤球眼睛略微转动，竟是白眼人占据眼眶绝大部分空间，典型的“白眼狼”面相，把隋猛也弄得有些迷糊，不懂白眼是什么意思。妈的，人家来救他，外面急得要死，可他跟没事人似的，皇上不急太监急。看着像盘菜，不知这小子能不能行，敢不敢动手，能不能成为配合自己行动的好帮手。唉，一不做，二不休，能行不能行，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隋猛决心已下，准备出手。
2
危险加剧，几发子弹穿透一侧车厢，从几人头上掠过，又从另一侧穿出，击穿铁皮的动静让人瘆得慌。两个武警迅速起身，一人拉住一个囚犯，向车门运动，准备下车规避。
隋猛和一个武警前脚刚离开车门落地，后面就传来“哎哟”一声，“冬瓜脸”的手铐子不知何时解开了，一掌就把拉他的武警砍倒在车里，迅疾跳车，没命地向路旁跑。拽隋猛的武警只能松开隋猛，立姿举枪，瞄准“冬瓜脸”的后背。
天赐良机，隋猛毫不犹豫，带着手铐的双手并拢一起，用力砸向正瞄准的武警后脑。“咣”的一声，武警倒地。隋猛暗道：“兄弟，对不起了，但愿你别死，俺也是没办法，想活命只能如此。”而后箭一般冲进路旁的树林，奔着“冬瓜脸”逃逸的方向，撒腿开跑。
人的潜能巨大，逃命中最能体现出来，隋猛戴着手铐，无法摆臂的情况下，居然只跑出百十来米就追上了“冬瓜脸”。
“妈的，别跟着老子跑。”“冬瓜脸”气喘吁吁，和训练有术擅长奔跑的隋猛相比，相当于龟兔赛跑，把最大潜能发挥出来，把吃奶的劲都用上，也比不上隋猛不用摆臂的袋鼠式跳跃奔跑。
没等隋猛回话，“冬瓜脸”突然停住了脚步，没有表情的脸突然来了表情，不怎么转动的煤球眼睛黑暗中转动着极大的恐惧。
“站住！”声音从侧方传来，刑警队长罗士强突然现身，挡住去路，速度够快，肯定也发挥了最大潜能。
罗士强的手枪逼得“冬瓜脸”只能向后退，袭警逃跑的罪名可以就地击毙，不用罗士强提醒，“冬瓜脸”和隋猛都懂。
两个亡命天涯之人并排站在一起，心理活动应该差不多，事已至此，把皇上拉下马是死，把皇上杀了也是死，无论如何也要干掉对面的罗士强。
“冬瓜脸”首先挤出白眼联络隋猛，借着月光使劲翻了好几下，快把眼珠翻没影了，不言自明，寻求合作。这回隋猛没理他，想逃命必须合作，别无他法，用不着挤眉弄眼，对方是刑警队长，身手了得，多余的动作只能惹祸上身。
“砰砰！”突然子弹打到罗士强附近，劫车救援的人还在努力，竟跟到此处。趁罗士强分神观察情况，隋猛已左跨一小步移到了“冬瓜脸”身后，像个幽灵，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带手铐的手前伸快要触到“冬瓜脸”的后背。“冬瓜脸”心领神会，一只手偷偷背到后面，“咔吧”一下，掏耳勺轻轻一拨就打开了隋猛的手铐，确实有绝活，整个动作用时不到两秒。
两秒钟时间在精干的刑警队长眼皮底下做出，即使在黑天，显然用时过长，罗士强早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他把手枪伸平，大声喝道：“不许动，把手抱在头上。”
“冬瓜脸”很配合地举手过头，抱冬瓜似的抱住脑壳，身体向下蹲，像是要拉屎。隋猛做的不是相同动作，这回用时只能用小数点后边多少秒来计算了。一副手铐子从“冬瓜脸”脑后飞刀似的抛出，“咔”的一声击中罗士强持枪的手腕。
“哎哟”，罗士强捂着手腕禁不住痛苦地喊出声，手枪与他的手分离，飞落在距离身体五米左右的位置，老练的罗士强并没有耽搁几秒钟，黑暗中迅速俯身拾枪，瞄准，射击，怎奈隋猛和“冬瓜脸”动作更快，几秒钟的时间已蹿出去二三十米，超出手枪的最佳射程，消失在夜色中。
从部队转业，当过多年刑警队长的罗士强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平时只有打人，还没有挨过这种戏谑式的打击，当然不能善罢甘休。两个罪犯在他眼皮底下逃脱，尴尬、耻辱、憋气、窝火，百般滋味齐上心头。回去无法交差，挨批是一定的，面子可是丢大了。更重要的是不能让穷凶极恶的罪犯重回社会，危害治安。他仔细观察了一下两人逃跑的方向，孤身一人向山上追击。
“冬瓜脸”第一次与隋猛配合就找到了默契，尝到了甜头，不管隋猛愿意不愿意，没命地跟在隋猛屁股后面跑。
“妈的，别跟着老子跑。”情况倒了过来，打开手铐的隋猛开始嫌“冬瓜脸”累赘了。“冬瓜脸”也不吱声，紧跟就是胜利，反正这段山路不好走，跑得再快也快不哪儿去，落不下多远。
罗士强在刑警队早有“顺风耳”的绰号，辨别声音是他的强项，一听到隋猛的咒骂，马上分辨出具体的位置、距离。妈的，我看你们往哪儿跑？
“吧、吧”，子弹从隋猛身后打来，是罗士强行进间射击。玩命逃跑的人不会受子弹的震慑，受过特战训练的隋猛更不会理会这些。三十米开外，手枪夜间运动中命中运动目标的概率几乎为零。
只能说隋猛对罗士强的了解太少，子弹不长眼睛对罗士强来说并不适用，他除了有“顺风耳”的美名，“神枪”更是强项，在当地警界名震一时，多次给上级领导表演过“蒙面射击”“枪打蜡烛”“左右开弓”之类的绝活，从他枪里发射的子弹差不多都跟长了鹰眼一般。
“吧！”第三声枪响，隋猛右肩一麻，像被铁榔头猛击了一下，一个踉跄向地面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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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的，真准！”隋猛知道伤在右肩，并不致命，但影响奔跑。一向以忍耐力强著称的隋猛对这种轻伤并不惧怕，当务之急是尽快逃命，可往哪儿逃啊？后面的罗士强发疯似的狂追不舍，不出意外，十分钟内就会有大批的警察赶到，带伤逃出去比登天还难。
“冬瓜脸”发现隋猛中了弹，马上改变态度，不再紧跟隋猛，而是向另一方向猛跑，自私的本性暴露无疑。罪犯就是罪犯，没理由要求他解救难友，无法用正常的伦理道德去强求一个罪犯，去要求一个无视纲常的人。
隋猛忍住伤痛继续奔跑，有意无意地紧跟“冬瓜脸”。除此以外，头脑中不想任何事，甚至要忘记一切事，他要挽救自己，确切地说是垂死挣扎。
劫囚车的歹徒显然有备而来，孤身追击的罗士强遭到阻击，三四个歹徒从正面将其缠住，他们放过“冬瓜脸”和隋猛，用火力更猛的自动步枪堵住罗士强。连隋猛都有些惊诧，这“冬瓜脸”何等人物，居然有这么些人帮他，还动用这么凶狠的武器，好像不是警察抓小偷，当地的治安快成了小偷围攻警察。
趁罗士强被击退，隋猛奋力追上“冬瓜脸”：“哥们儿，咱们往哪儿跑啊？”
“冬瓜脸”看了下一身是血的隋猛，猛喘了几口大气，真诚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别跑了，跑也白跑，活不过今天，省点劲，当个稳当鬼吧。”说完，继续发疯似的向前跑。
“放你妈了个屁，老子死不了。”隋猛冲着“冬瓜脸”背影破口大骂。而后摸了摸受伤的肩膀，以他的经验，那罗士强枪法虽准，可自己造化更大，子弹没有伤及骨头，扯了一大块肌肉下来，如果救治及时，用不了半月即可痊愈。
东方现出一线鱼肚白，惨淡的灰光把四周照得惨淡凄凉。折腾一夜的隋猛始终像个尾巴似的跟着“冬瓜脸”，让他想甩也甩不掉，终于连滚带爬地滚到公路边。
“冬瓜脸”也惊奇隋猛巨大顽强的生命力，这体力不去参加奥运会马拉松比赛真是可惜了。不过，他顾不上别人，自己仍未脱离险境。
后边阻击罗士强的几个歹徒也跟了上来，架起快要虚脱的“冬瓜脸”爬上公路。
“老大，这小子干吗的？把他做了吧？”一个家伙举起了手中的自动步枪。
“你他妈疯了？想把条子引来？”
“那就用这个。”另一个家伙从怀里拔出闪亮的匕首。
“都他妈给我放下，咱们没工夫对付他。接应的车什么时候到？”“冬瓜脸”显然不忍心下手。
一辆面包车早已等候在路旁，“冬瓜脸”等人鱼贯而入，启动车仓皇而逃，将可怜兮兮的隋猛置于路边。
车开出去三五百米，突然又倒了回来，下来几个人将趴在原地昏迷不醒的隋猛抬上车。可能是“冬瓜脸”良心发现，也可能怕隋猛落到警方手里成为重要线索，反正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客观上算是救了隋猛一命，让他不至于暴尸荒野，也让他和犯罪团伙进一步搅在一起，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