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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好了晚六点半去跟王阿姨介绍的女记者见面,于继成转悠了一下午,终于挨到了时间,在一家西餐厅门口手捧杂志,雕像似的摆出造型,力图给女方一个震撼的印象。
“喂,这不是于老三吗?”
一个身着中校制服的军官携一小鸟依人女孩站在身边,白嫩的保养得很好的小手拍打着于继成厚实的肩膀。
“哦,哦,你是宁老二?”
“别二、二的,有女士在场,注意文明用语……”
“哈哈,那你也别三、三的……”
宁老二是于继成儿时的伙伴,一个大院里长大,现在进步够快,都成二毛二的中校了,找的对象也就二十出头,小巧玲珑,怎么看怎么像小鸟,估计是从刚毕业的大学生里拣来的。
“继成,走,咱们喝两杯去。”
“不行,我等个人……”
“几点?在哪儿等?咱们边喝边等不成?哥们儿十几年没见着你,都快想死了……”
于继成没办法,多年的朋友如此赏光,只能跟着宁老二进入西餐厅,边喝边聊边等。
“还在270师?你老爸也不给你调回来?”
“转业了。”
“转业了?这么快?什么职务转的?你老爸不管你?……”
于继成默默地看着儿时的伙伴,不知道说啥好,中尉副连长跟一个年轻的中校级别差距甚大,层次更悬殊,并且面相见老,似乎超过对方十来岁。
“嗯,回来也好,下海赚大钱,在和平年代当兵也没啥意思,羡慕你,早离苦海……”宁老二看出于继成的尴尬,开始漫无边际地说着客套话,找不到半点儿时的真诚。
“和平年代?你这个中校也觉得有和平年代?”于继成突然想起父亲带史密斯参观六连演练时说的话,当时没理解,现在好像懂了一些。
“哥们儿,你想啥呢?是不是脑袋进水了?这四个字怎么会有错?敢对这个提出异议?我觉得你转业这步棋是走对了,老窝在山旯旮里你快不谙世事了。出来走走逛逛,呼吸呼吸和平的气息,沐浴沐浴温暖的阳光,看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看看可哪儿都是的高楼大厦酒绿灯红,看看忙碌的人们,看看少男少女们青春的胴体;明白明白什么叫养眼,什么叫酷毙酷盖;看看孩子们花朵一般的笑脸,看看电影、电视、报刊、杂志、网络各种媒体都在传递着什么信息。那可都铺天盖地向人们灌输着和平……和平和发展是当今世界的两大主题……”宁老二满嘴喷着蹩脚诗人般的浪漫,卖弄着对人生的理解和感悟,不光是对于继成说,更像是对旁边的小鸟表白。
“哦,你等的人是她?”
2
于继成西装革履,和周晶晶坐在一起并不显得局促,甚至极其般配。在山里待了多年,并没有让他失去一个现代帅哥的应有气质。周晶晶既满意,又不满意。满意的是于继成气宇轩昂,还在她一直向往的“大功六连”当过军官。两家门当户对,于老爷子身居高位,据传司令员任职命令就快下了。不满意的是于继成已经脱下军装,就要混迹于芸芸众生,混迹在英雄罕至的茫茫人海。
“继成,你父亲同意你转业吗?”
“他没说什么。”
“你是怎么想的?”
“我的部队就要解散,我想什么也没用。”
“‘大功六连’也解散?有历史荣誉的连队好像都是转隶,你们没说转到别的部队去?”
“这回是成建制解散,全军裁掉的部队太多,未裁的也超编,全师可能只有我们连能留下一点根,那也很难再编到野战部队去,最有可能的是改编成边防武警,编制人数也要减少一半。”
“哦,太可惜了,多么好的连队。”周晶晶对六连念念不忘,隋猛用血写的“大功六连”四个字一直珍藏在她的心里。
“喂,咱们去唱歌吧,隔壁就是‘咿呀呀’……”宁老二身边的“小鸟”唧喳地提出建议,马上得到宁老二的双手赞成。
于继成和周晶晶面露迟疑,可架不住另两位的连拉带拽,盛情相邀,说是人少了去玩没意思,四个人正好,也让“山里人”于继成感受一下城里氛围。
宁老二让三个人在餐厅门口稍等,走到马路对过一辆挂着军用牌照迷彩的猎豹车前,潇洒地打开车门钻了进去。动作飞快,比紧急集合的动作还麻利,没到半分钟,再从车里出来的宁老二,一身牛仔装束,像是要进山打猎。
宁老二和“小鸟”对歌厅极为熟悉,一看就是常客。起啤酒、上果盘、调试音响,把服务生支使得滴溜乱转。而后也不谦让,操起麦克风“咿呀呀”。
于继成和周晶晶自觉地担任听众,不时地以掌声鼓励二位的亮丽歌喉。
“让他们唱,咱们到厅里坐会儿。”周晶晶主动提出到外面暂时清净。
“哎,别走啊,该你们了……”
两个人压根儿没管宁老二喊什么,像冲出牢笼一样,一前一后奔出包房。没想到外面的动静更生猛,四周都是野狼般的嚎叫。
一阵悠扬而不失悲壮的歌声从野狼般的嚎叫中脱颖而出,如怨如泣,把于、周二人听醉了。
还记得那年报名参军吗?
还记得第一次穿上军装吗?
还记得营房前的那棵树吗?
还记得爱训人的排长吗?
还记得我们一起巡逻吗?
还记得那次抗洪抢险吗?
还记得炊事班的饭菜香吗?
还记得庆功会的锣鼓吗?
我们曾经一起训练,曾经一起摸爬滚打。
我们曾经翻山越岭,也曾经一夜行军百里。
我们曾经一起喝醉,曾经一起谈天说地。
我们曾经梦想当将军,也曾经……
透过半开的包房门,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几个年轻人搂在一起,忽闪着泪花,动情地歌唱,中间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脸,未等歌唱完早已把持不住,坐在沙发上偷偷地擦着眼睛。
“隋猛?”于继成吃了一惊,第一眼就认出那个哭泣的“黑脸”是隋猛。
他怎么跑这儿来了?于继成迅速盘算着对策,隋猛可是全国通辑的杀人逃犯,要不要去报警?周晶晶也恍惚认出了送她血字毛巾的复员兵,激动地要去推开那扇包房的门。
于继成不知道周晶晶和隋猛什么关系,但从周晶晶的冲动表现看,显然是与里面的人有瓜葛,必须果断阻止。
“走,咱们去那边谈谈,这屋里的人不像好人。”于继成夸张地向包房里侧沙发上指了指,几个涂脂抹粉,打扮妖艳的女士正骚首弄姿,显然没有被悲情的歌声,没有被几个男人的哭泣所打动。
周晶晶比于继成还知道什么叫小姐,对娱乐场所的藏污纳垢早已司空见惯,可被于继成极富正义感的神经兮兮弄得左右为难,实在无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离开,不住地扭头向包房里面看。
“继成,那个唱歌的人我好像认识,去年年底老兵复员时,就是他用手指蘸血,写了‘大功六连’四个字送给了我,你也该认识他啊,你不是‘大功六连’的副连长吗?……”
“哦?反正歌厅里太脏,不适合咱们,我送你回家吧……”
把周晶晶送上出租车,于继成赶紧反身回到歌厅,再看那个包房已经空空如也,七八个人说没就没,像钻了地道。
“这屋的客人呢?”于继成拉住正在打扫房间的服务生。
“刚走啊,也就三两分钟。”
于继成再次追到门外,茫茫人海,酒绿灯红,哪里还有隋猛的人影。他想进歌厅找刚才那几个三陪小姐了解情况,马上又打消了念头。该不该去报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