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琼用力向后挪了下身子,小手从于克功铁钳般的大手中挣脱,逃命似的奔到卫生间,哗哗的流水声传来,像奔腾的龙虎河水。她一直在里面洗手,不说话,半天不出来,差不多把手洗脱了皮。

于克功怆然起身,踉跄着走出开满丁香花的院子,像进攻受挫,被迫撤回战斗。

于克功回到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呼哧呼哧大喘了几口气,连续咳嗽数声,啖中沾满血丝。“唉,老喽……”一声长叹。他败了,败得很惨,可以用一败涂地来形容。不光是遭到王琼的拒绝,更重要的是他视作眼珠子的老部队,270师全师撤编,一个光荣的番号从此退出解放军序列。

“活着的还好说,那些死的怎么办?我该怎么去见于阎王?……”

“爸,我回来了。”

于克功缓慢地抬起头,身着西服的儿子于继成站在妻子的遗像前。

“哦,你回来了?”于克功出奇地平静,多年保持的警觉不再警觉,连身材颀长的儿子站在屋里好大一会儿,居然都没有发现。

“嗯,爸,没跟您商量,我的转业报告已经批了,马上要联系工作……”

于继成预料中的暴跳如雷没有出现,父亲仍然平静,像一潭秋水,温柔的目光跟母亲当年一样,暖暖地注视着自己。

“嗯,准备联系什么工作?有具体的方向吗?”

“爸,暂时还没有,这几天去安置办看看,如果他们安排得不满意,我就自己想办法。”

“好吧,如果需要,我可以打几个电话,托托老关系,帮你跑跑……”

“不用了,爸,这事您别操心了……”

“哦,对了,三儿啊,上次你王阿姨给你提了个女孩子,人不错,在《军报》当记者,我一直没跟你说,这回有时间,去看看吧……”

“嗯,爸,我会去的,您早点休息吧……”于继成用力绷紧面部的肌肉,连全身的骨胳都一块跟着发力,极力控制,不让眼泪落下。

安置办的同志很热情,不像预料的高高在上,蛮横无理。于继成略放宽心,说话也不像在部队那般趾高气扬,毕竟现在“寄人篱下”,下半辈子的事得听人家招呼。

几本《市场经济理论》等转业干部复习资料发到手中,安置办的负责同志说了,好好复习几个月,凭着年轻力壮,参加转业干部考试绝对没问题,到时候择优录用,“公检法国地税”,好单位那是手拿把掐,还不用走后门,凭自己的本事即可。

于继成友好地和安置办几位同志握手致谢,亲切得像和多年的老朋友话别。出了门,脸上的笑容尚未消失,几本理论复习资料已经像手榴弹投准般出手,准确地抛进路边的垃圾箱。妈的,参加考试,跟部队退下来的内部人竞争,能竞争过我?咱哥们儿胜之不武。

于继成知道这次精减整编要裁下来大批的军官,连六连的老指导员,现在的团政委沈玉新也名列其中。一个个老气横秋,大半辈子泡在部队,末了还要为后半生的生计奔波劳顿,到处“烧香拜佛”,个个急得满嘴大泡。自己还不到三十,跟他们比优势太大,比朝鲜战场上美国佬的优势还大。不能这么干,还是自谋职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