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洋是个大嘴巴, 看季言礼这个表情,也不管现在是不是谈别的事情的好时机,索性一股脑把知道的都倒出来。
“还有因为段宇宏亏的钱, 沈卿都从东南亚的项目补给你了, 林行舟刚知道,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林洋拍着大腿絮絮叨叨,“我觉得沈卿挺好的,你之前总黑着脸跟她冷战什么,人家一个小姑娘......”
林洋话没说完, 身旁扯着他胳膊的人已经松了手。
季言礼垂眸看了眼地, 两秒后抬手抹了把脸,推门往病房里走。
林洋正说着的话打了个磕巴, 嘴里嘀咕了一句“这阎王爷又要干什么”, 跟了上去。
他前脚刚跨进去,后脚便看到季言礼拉住了刚那个华人医生。
男人身量高, 仍旧站得挺直,但肩背的线条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松散, 而是稍稍绷紧,微压着下巴。
那个记忆里永远高高在上,会把合约甩到对方脸上, 说中东这块地, 你只要敢进, 尽管试试的人, 此时的语气却略有些挫败颓唐。
“麻烦救救她, ”季言礼望了眼病床的方向,嗓音像长久没有饮过水的干哑, “**的是我的妻子。”
“拜托了。”他说。
医生抬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把口罩扯紧,侧身往前:“会尽力的。”
沈卿的情况确实很严重,蛇的毒性强,身体素质差,送来得又晚。
一个小时的时间,足以让毒素蔓延至身体的各个器官。
从败血症休克到呼吸系统和急性肝肾功能衰竭,上午十一点到晚上七点,整整八个小时,前前后后打了十六支血清进去,沈卿的命才算保住。
血压回升,其它各项数据也逐渐趋于平稳。
季言礼冲过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进来,坐在了沈卿床前的椅子上。
很干净的白衬衣,内里是件浅灰色的高龄羊毛衫。
屋子里没开灯,月色从身后敞着的窗户泄进来,裹挟着丝丝凉风。
**的人脸色依旧苍白,黑色的发丝铺在白净的枕头上,呼吸机在半个小时前被撤掉了,床头监测仪上显示的血氧饱和度已经能维持在95。
季言礼抬眸看了眼点滴的速度,帮**的人拉了被子,盖住她冰凉的手。
远处的房门响了下,林行舟身后跟着林洋,两人从外间进来。
林洋看了眼季言礼的表情,往后落了一步,捉摸着这不算好消息的消息还是让林行舟这个榆木疙瘩说吧。
林行舟在季言礼身前站定,看了眼**的人,声音绷得有点紧:“他们还是不肯给药。”
急性肾功能衰竭造成的肾损伤是可逆的,但能不能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跟用的药物种类有很大的关系。
法国有一家医药公司有种特制的异丙嗪药物,可以帮助维持和恢复肾功。
但这药的制作工艺复杂,价格高昂,还没有投入大批量的生产。
知道季言礼需要,他们坐地起价,一下午的时间反复加价了三次,但眼下林行舟又这么说,意思就是对方想卡到最后一刻把价格再往上抬一抬。
此时林行舟两手垂在身侧,看着眼前靠在椅子上的人,等他发话。
“按原先定好的价格翻三倍结钱,要二十支。”季言礼说。
声落,季言礼笑了一声,声音极冷。
“还不给的话就跟他们说让他们别干了,”季言礼把腕上的表摘了,放在床头的白色矮柜上,“等着破产吧。”
林洋瞥了眼季言礼的脸,耸了下肩再次往林行舟身后躲了躲。
林行舟回头看他一眼,眼神实打实地在骂他有病。
林洋扁嘴,再次觉得要不是林行舟年龄太大,他真怀疑他是季言礼的儿子。
林行舟没理林洋,低头给段浩发消息,转身出了病房。
季言礼和沈卿失踪,林洋自然是睡不着,昨天夜里跟着熬了一个通宵,刚刚在车上补了两个小时的觉,这会儿精神好些,又开始琢磨着怎么犯贱。
林洋看了眼被带上的病房门,往后两步靠了靠,斜倚着坐上沈卿的床沿,抬手拨了下身前椅子上这人的手臂,比了个手势:“翻三倍给他们,他们不得乐死。”
“前前后后加了这么几次,现在的价格是原先的二十倍都不止,”林洋怎么想怎么觉得心疼,“他妈的这公司的人是想打劫吧。”
林洋气得肝颤:“要我说直接把这公司买了的了,他大爷的,我越想越觉得晦气。”
“人命当前,这伙人怎么净想着赚钱呢?”林洋一个话痨,说起来没完没了,声音还越来越大。
季言礼手探到被子下面,试了下沈卿手的温度,随后手拿出来,帮她盖好被子:“嘴闭不上就出去。”
林洋“嘶”了一声,把声调压下来,低着声音解释:“我这不是担心沈卿吗?”
季言礼看林洋一眼,面无表情,说着极其不是人的话:“担心她,那你把你的肝肾心脏都捐了,跟她的换换。”
林洋被噎得半天没说出来话,片刻后挥了挥手,从**下来:“行了,我走,就知道不能跟你这种人聊天,真的没人性。”
林洋边说边骂骂咧咧地往外走,不过大概是屈于季言礼的**威,这骂骂咧咧的几句话情绪极高,但音量却很小。
随着病房门被推开再关上,房间里彻底陷入了沉静。
中毒这种事,说要人命很快,但打上最好的针,用上最好的设备,把人从死神面前拉回来,恢复起来也很快。
半个小时前,医生带着护士来拔了呼吸机,走之前跟季言礼说,情况好的话,说不定今天晚上能醒。
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季言礼已经有将近四十多个小时没合过眼。
但他真的睡不着。
季言礼伸手,把沈卿搭在床沿,扎着输液管的手握在手心里。
他垂眸看着掌心里搭着的纤细手指。
又白又长,骨节漂亮,指甲没有染任何颜色,留的也不长,此刻安静地搭垂在他的手心里,夹着探测脉搏和血氧的仪器。
坐在软椅上的人维持着这个姿势,就这么垂眼看了会儿,片刻后,握着沈卿的手腕把她的手重新塞回被子里,抬了眼睛往**看去。
**的人正好在这个时候动了动,睫毛颤了两下,很缓慢地睁了眼睛。
“季言......”长时间的昏迷和没有进水,导致沈卿的嗓音干涩,不太能顺畅地发出音节。
季言礼伸手,用手背碰了碰沈卿的脸,很温和的声音:“是我。”
“我在。”他说。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季言礼摸上沈卿的额头。
下午打的药里面,沈卿对其中一支有过敏反应,低烧烧了一会儿,现在身上还是热的。
沈卿刚醒,脑子昏昏涨涨的,眨着眼睛看了季言礼半天才想起来,失去意识之前她还和季言礼在多农山,而季言礼在帮她处理被蛇咬过的伤口。
她眼波转了下,看到床头放着的检测仪以及仿佛带着消毒水味道的冷白色吊顶。
沈卿另一只手抬起来,想按嗓子:“是在医院吗?”
季言礼刚碰过她侧颊的手转而摸了摸她的耳廓,很轻的动作,像在哄小孩子。
“对,在医院。”
沈卿手肘撑着床,另一手还按在喉咙处,皱着眉,像是嗓子疼到实在难耐。
昏迷刚醒的病人,意识还没有完全回笼,不太适合喝水。
季言礼起身,坐到床头,把沈卿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另一手拿了温在床头柜上的杯子。
他低头亲了亲女孩儿的发顶,把水举到她的唇边:“只能抿一下,好吗?”
因为各种药物的关系,沈卿现在意识迟缓,看起来有点呆。
她抬头,眼神直直地看向季言礼,眼睛懵懵的,看起来像是疑惑。
“你刚醒,不能喝水,”季言礼贴着她的耳朵,缓声解释,“怕你呛到。”
沈卿盯着季言礼手里的杯子看了看,动作缓慢地低头,唇压着杯子轻轻抿了下。
清凉的水沾在干涸的唇瓣上,舒服了许多。
季言礼揽着沈卿的肩,垂眸看着她的动作,温声:“我们打了很多药,你身体里的毒都被清掉了,身体的各项功能都在缓慢恢复,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只喝一点,”季言礼把杯子撤走,摸了摸沈卿的脸,“不能再喝了,卿卿。”
男人的语调又轻又缓,语调也软,每句话都很长,用词也都像在哄小女孩儿。
抿了几口水,又坐了一会儿,沈卿终于清醒了一点。
她侧身看向季言礼,皱眉要去摸他的胳膊:“你呢,你的手有事吗?”
“我没事,”季言礼任由沈卿把自己的袖子拨开,“都是外伤。”
沈卿拨开季言礼的袖子,看到他被包扎完好的手,又扯着他的衣服领子想看里面。
季言礼握着沈卿的手腕把她的手拿下来,低头唇贴着她的前额:“我真的没事,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你的手都没有力气。”
刚沈卿的右手拽在他的领子上,很明显还是虚软的。
“你真的没事吗?”沈卿抬眸看他。
季言礼帮沈卿把头发拢好,拉着被子也裹好:“真的,不骗你,再睡一会儿,等你精神再恢复恢复我们再好好说?”
季言礼手托在沈卿的后脑,哄她睡觉:“听话。”
沈卿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借着季言礼托她的动作往下躺了躺。
她确实也困,打的各种消炎药里面都有安定的成分。
季言礼托着沈卿的头把她放进枕头里,帮她掖好被子重新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
**的人面朝季言礼侧躺着,脸蹭了蹭枕头,迷糊着要再次睡过去。
“你不走对吧。”沈卿模糊着声音。
刚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此时很依赖人。
“我不走,睡吧。”季言礼手盖在沈卿的头顶,用拇指蹭了蹭她的前额。
没一会儿,病**的人呼吸缓下来,有规律地起伏,再次睡过去。
季言礼拿了扔在床头柜上的腕表,看了眼时间。
再之后,仅仅只几分钟的时间,病房的门被从外推开,动作很轻,貌似怕吵到房间里的人,就像拍卖会那晚时恒湫过来敲他们包间门时一样。
季言礼眼皮轻撩,目光投向了门口。
穿着深棕色羊绒大衣的人站在门口,他身姿高挺,肩膀处有雪水洇湿的痕迹和还未化的雪花,带着一身风尘仆仆。
季言礼抬头,手上的表重新轻放回桌子上。
时恒湫反手压上门,走进来,他先是扫了眼床头检测仪上的数据,再接着走近,目光落在了季言礼身上。
“Rabi的针剂拿到了?”
时恒湫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时恒湫凌晨从沈家长房的大院出来,下午才落地法国,一路辗转到这家医院花了些时间。
路上让罗岩联系过林行舟,林行舟在电话里把情况跟时恒湫说了一下。
季言礼眸光转向床侧:“拿到了,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各项机能要慢慢恢复。”
话音落,房间里短暂地安静了两秒。
再接着,皮质布料摩擦过大衣的窸窣响声,时恒湫摘掉手套的那只手已经拎了过来。
季言礼在时恒湫拽住自己的领子之前把他的手拂开。
“出去打。”
季言礼声音极淡,把椅子撤开,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