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去睡会儿, 你在这守一天一夜了,”余曼走过来,低头对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人, 小声道。
看沈卿没动, 余曼不仅点了点她身上的纱布,再次提醒:“你背上也有伤, 虽然不深,但去换下药?”
“我等下去吧。”沈卿捉住余曼的手,她眼睛发涩,垂眼揉了揉眉心。
钢板的地方砸到了季言礼的肩胛骨和后颈, 男人眼前一黑, 撑着地摔倒在地面的后一秒,沈卿回头看到了他。
人在危险来临时, 脑子总是不怎么打转的。
起先是担心时恒湫, 所以直愣愣地冲过来,两秒钟的时间而已, 她根本没反应到自己和季言礼会有怎样的处境。
命运总是有些捉弄人。
比如季言礼在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女人纤细而决绝的背影, 那个背影是对着另外一个人的,仿佛这辈子,或者是永远都不可能转向他。
再比如, 如果他能多撑一秒, 就会看到转过来看到他的沈卿一瞬间怔住的眼神和轻抖了一下的身体, 以及在已经反应过来自己会受伤, 明知道再多往前走一步侧歪下来的铁板也会让自己中招时, 还是朝他迈出的略微慌乱的步伐。
但时恒湫没给这个机会,他拽住沈卿拉到自己身下, 朝他们直冲冲扎过来的坚硬棱角,翘起的铁皮刮在了沈卿的后背,但更多是划开了时恒湫的臂膀。
沈卿的视线偏了偏,从**躺着的人身上移开,仰头去看输液管。
“我哥那边呢?”一夜没睡,沈卿声音有点哑。
“还好,看起来血肉模糊,都是外伤。”余曼说着也朝**看了一眼,一天一夜了,还没醒,“季言礼这边比较严重。”
沈卿点头。
她也知道。
她盯着输液管内往下一滴滴掉下来的**,忽然想,如果当时季言礼拉住她的时候,她能抬头多看一眼,觉察到他们当时站的那个地方也会遭受危险,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样。
但没有如果。
时间太短了,所有事情都发生在几秒之间,真的没办法反应过来。
沈卿转头望向余曼:“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会醒。”
“今天或者明天?”余曼宽慰她,“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你别太担心了。”
凌晨五点,和**的人一样,万物都还在沉睡中。
病房里黑着,只有从身后窗子洒进来的月光。
是淮洲近郊的一家私人医院。
季言礼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这事儿没人能说,季家也没人来探望。
除了沈卿,左右就段浩、林行舟和林洋几个。
昨天出事的时候,段浩和林行舟就回了公司,林洋和他女朋友一直在身边照看着几人。
沈卿身上缠了纱布就来了季言礼这边,林洋说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他看着就可以,沈卿不放心,强行留了下来。
余曼看无论怎么说沈卿都不动,叹了口气抽了把椅子坐在她身侧。
“你也不是医生,在这里看着也没用。”余曼还是想劝她休息一会儿。
病**的人侧脸线条柔和,没有眼眉上挑时绷直的坚硬,也没有总是微微眯眼,眉宇下弯的懒散厌世。
昏迷中终于松垮下来的脸部线条,柔和了很多,也看起来更加孤独易碎。
有那么一点点柔软,沈卿用目光描摹着那个安静的侧脸。
她轻呼了一口气,忽略肩背的疼痛,抬手轻轻往后捋了把散乱的长发。
声音有些疲惫:“等他醒了吧。”
总不能这个时候醒了,身边还没一个人。
冰冰冷冷的医院,冷清的病房,和略微动一下就疼痛百般的身体。
沈卿不想季言礼醒来是这个样子的。
余曼还是担心:“季言礼一直不醒,你就一直不睡吗?”
“好歹等林行舟他们过来再说吧,”沈卿笑,“熬几个小时又死不了人。”
“对了,”余曼差点把正事忘了,“东亚的那几个项目已经签了,钱也汇到了季家公司的账户上。”
余曼看了眼手机:“十几个亿没了,最近公司的资金周转有点困难,先前你看好的那个电影先不投了?”
沈卿点了下头。
段宇宏的事,让季言礼在北欧亏了十几个亿,她是知道的。
前天夜里转段宇宏的那几个合约之前,沈卿就给余曼说了,借着东亚的几个项目把钱还给季家,钱从她自己公司的账户出,不走沈家的账。
她只是想从段宇宏的嘴里知道当年的事情,没想过真的不顾季言礼,让他白白损失钱。
余曼其实是有些犹豫的:“那个电影我们盯了好久,现在终止合作的话,怕以后在这片市场我们的信誉都会大打折扣。”
“没事。”沈卿轻声。
早上八点多,沈卿迷迷糊糊地靠着床沿睡了会儿,房门处传来声响。
是林洋带着自己的女朋友来换班。
林洋一看沈卿的脸色,约摸着昨晚一夜没睡都守在这儿:“不是有护工和医生吗?”
“旁边有床你怎么不睡?”林洋把自己和女友的外套挂在衣架上。
沈卿揉了下僵直的脖颈:“背上有伤,睡床不舒服。”
沈卿这句落,林洋的女友也想起来。
她赶忙走过来:“你先去换药吧,这边有我们看着就好。”
说话间,门口传来护士的声音。
小护士手里拿着夹板和笔,在门口张望了一下:“沈小姐可以来一下吗,需要提供一下时恒湫先生对几种药物过敏的清单。”
时恒湫对几种消炎药过敏,他现在在另一栋楼做检查,医生便差护士来问一下沈卿。
林洋听到声音对沈卿摆摆手:“你去吧,顺便换一下身上的药,这边有我们。”
沈卿点点头,她轻吸了一口气,帮**的人把被子塞好,拿了外套往屋外走。
临到门口的时候跟林洋道了句:“他醒了跟我说一声?我等下再过来。”
季言礼身上的伤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主要集中在后颈和肩胛骨,后脑的地方倒还好。
医生说一直没醒的原因,可能是工作忙,一直处于高度集中和紧绷的状态,有些疲惫,现在身体趁这个机会自觉进入了休眠机制。
“多睡会也好,年轻人不能太透支身体。”五十多岁的女主任医师拍了拍林洋的背,笑着叮嘱。
季言礼还在医院,林洋自然不可能睡安稳。
他回家就睡了几个小时,天一亮就收拾收拾带着女朋友过来了。
路上饭都没吃,让家里的阿姨提前做了,提着过来的。
林洋站在床头的架子前拆保鲜盒的时候,**的人动了动,醒了过来。
林洋垂眼,一眼瞥到:“哟,醒了?你这一觉可睡爽了。”
季言礼闭了下眼睛,缓和着因刺眼光线而带来的酸胀感,两秒后,他揉了揉眉心,再次睁开眼。
他眼神粗略地扫了眼屋内,眉心皱起,声音有长久未开口的嘶哑:“她呢?”
“沈卿?”林洋把保温盒里的菜一样样摆出来,“她没什么事,就是后背被划伤了,口子长,但不深。”
躺在**的人用没插点滴的那只手按了下嗓子,眉宇略微舒展,像是松了口气。
林洋以为刚季言礼问的那句还有因为没看到沈卿,问她现在在哪里的意思。
他把手上的最后一个餐盒拿下来,铺在桌子上,帮沈卿解释:“她现在在时恒湫那儿。”
“护士问她时恒湫对什么药过敏,她在你这儿......”
她在你这儿呆了一夜,话没说完,门口再次传来医生的声音。
“季言礼家属在吗,拿一下.体检报告。”
林洋扬声:“来了!”
站在门口的医生拿着手里的单子看了林洋一眼:“你是谁,他老婆不在吗?”
“他朋友。”林洋答。
这医生不是季言礼的主治医生,只是顺路来送个体检报告,他昨天值了一夜的班,此时对着林洋的语气古板又不通人情。
“怎么就你一个朋友在这儿?”医生皱眉,“家里人呢?好不容易有个老婆在身边,还不一直看着?沾着脑子的事儿就没有不严重的,家属一个个都怎么当的......”
医生声音不大,但左右就这么点距离,还是从门口断断续续地传了进来。
季言礼这人气场太强,虽说现在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躺在**,但林洋不在身边,林洋的女朋友在床尾踌躇着,离了八丈远,一步也不敢往上走。
季言礼看她一眼,问了句:“她在时恒湫那儿干什么?”
温婉的女孩儿磕巴了一下,努力认真地答到:“医生说沈卿的哥哥对好几种药都过敏,想问问沈卿,让她帮忙把单子列出来,好配点滴。”
“问她?”季言礼撩了撩眼皮,语调温吞。
女孩儿点头,挺认真地回答:“过敏的药多,没办法一个个做皮试,还是要找亲近的人问一下比较方便,亲近的人事无巨细,了解得都很清楚。”
亲近的人,事无巨细......
季言礼靠在床头,失了血,又昏迷了二十几个小时,脸色略有些白,眼睛里也没什么神采。
他眸光轻转了一下,在窗前的椅子、和远处的沙发茶几上都落了落。
没有沈卿的衣服,也没有他所熟悉的她的东西。
季言礼不太清楚,从昨天到今天,沈卿有没有来看过他。
默了片刻。
季言礼仰头,后脑轻抵上身后的墙。
他微微闭眼,睫毛随着吞咽的动作颤了颤,脸色苍白而疲惫。
随便吧。
看她昨天.朝时恒湫跑过去的样子,也不像是会来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