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了一个物流工作人员打来的电话,那是一个小伙子的声音,他告诉我有一个包裹需要我签收。他给我打电话时,已经来到了我出租屋的楼下。这让我有些茫然,谁会给我寄包裹呀?再说我最近也没有在网上购过物呀!
对方反复核实过,包裹肯定是发给我的。
当我接到包裹的那一刻,才看到发货人竟然是秦一行,是秦一行在南方靠近边境的某一座城市里寄给我的包裹。
包裹的名目上只标注着“礼品”两个字。
面对着眼前的一切,我简直是不知所措。我手里拿着小伙子递到我手里的包裹,却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小伙子感觉到我的尴尬:“你倒是签字呀!”
“这东西我不能接收。”我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怎么,东西送错了?”小伙子吃惊地看着我。
“不是不是。”我连忙解释,“这东西我不能收。我并不知道对方发给我的是一件什么样的东西。”
“那你让我怎么办?你如果拒收的话,我只能将东西返回了。”小伙子又接着建议我,“要不,你给对方打一个电话吧!”他指了指留在包裹上的手机号码,我认出了那正是秦一行用来与我联系的手机。
当我拨通手机的瞬间,手机中传来了秦一行的声音:“舒畅,什么事呀?”
我犹豫了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我这里怎么会收到了一个你寄来的包裹呀?”
“啊,为这事啊?”他笑着,那笑声是那样漫不经心,相隔数千公里,我还能够感觉到他对我为此而打给他的这个电话,是那样毫不在意甚至是轻蔑。他轻蔑地说道:“你就收下嘛!怎么还为这事打电话来呀?我忘告诉你了,那是我去打高尔夫时,随便给你带的一个礼物,女孩儿都会喜欢。你收下就完了嘛!”
我顿时意识到,在他看来这仿佛只是蜻蜓点水,仿佛只是他千里之遥的一点点儿不屑,仿佛只是他睡眼惺忪时的微微一瞥。
“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就收下别人的东西呢?”我惊慌地回答着他。
“你打开就知道了。先收下吧!”他停顿了一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等着我回去再做解释。”
他主动挂断了手机。
我终于接受了这个来自远方的礼物。
送走小伙子,我慌忙地打开包裹,面对着展现在我眼前的精美礼物,我惊讶极了。那并不是一件随便的什么礼物,而是一只手镯,一只制作精美的卡地亚手镯。
那是一只18K玫瑰金镶钻手镯。看上去除了钻石之外,还有浑身的螺丝,包装盒里还配有一把螺丝刀。显然那是需要精心操作才能佩戴到腕上的手镯。
我看着看着,已经是眼花缭乱。
我的心在这一刻更是缭乱,这手镯的美,已经全然透视出了秦一行内心世界的一片汪洋。
我知道这只手镯一定是价值不菲。我一个人是无法佩戴的,显然需要有别人操刀,才能戴到我的手上。我只是在手上比画着,不断地比画着。我明明知道这东西原本不应该属于我,即便是东西已经摆在我的面前,它也不应该属于我。可是我还是不断地在手腕上比画着,尝试着体验戴到手上后的那种感觉。我知道这完全是出于一个女**美的本性,也许还是出于一个尚不成熟的女性虚荣心理的灵光一现。我庆幸着自己的所有行为,只是在一个无人的世界里的尽情妩媚,没有人会看到我此刻的**,没有人会发现我心理的虚荣与虚伪。
这天晚上,直到入睡前的那一刻,我还将手镯拿出来看了又看。我突然笑了起来,笑东笑西,笑古笑今,笑自己无知无识。
此刻,我还真的依然不知道秦一行究竟是何人。
可是手镯无疑真的像是爱情的契合,热恋的低调诠释,它柔软而又疯狂地蚕食着我。我不知道它会不会成为我舞蹈时的镣铐,狂欢时的地狱。
第二天清晨,当我从睡梦中醒来时,我发现手镯依然在我的枕边,仿佛沉静,仿佛炫耀。
上午,简直是无所事事,我只好走出家门,一是为了调整一下失去了海天琴行的工作后的不悦,二是去农贸市场为自己买点儿吃的东西。
当我回到出租屋楼道门口时,我发现门口正停着一辆宝马轿车,而轿车看上去是那样熟悉,我好奇地打量着。轿车驾驶员位置的车窗徐徐地打开,一个人探出头来注视着我。我一下子便认出了眼前这个熟悉的面孔,他不是别人,正是秦一行。
他笑着,一脸灿烂。
我也笑了,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那般,惊奇而灿烂地笑着。我好奇地打量着他,打量着眼前的宝马轿车:“你不是昨天还在外地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人不都是长腿的嘛!”他半开玩笑地应付着我。
我们两个人一个车里一个车外,分享着突然到来的惊喜。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我接到卡地亚手镯的那一刻,秦一行就已经回到了B城。我打电话给他的那一刻,他就在离我居住的出租屋的不远处。
“上车吧!”他似乎有几分霸气,我根本就没有拒绝的勇气,可是我还是犹豫着,“去哪儿?”
“那天在A城那么狼狈地分手,我觉得非常对不起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秦一行异常平静。
“解释什么呀?那也不怪你呀!”我坦率地说道。
“就算是不需要解释,随便说说话总可以吧?”
“那好吧,”我犹豫着,“我得上楼去把东西拿给你。”我边说边转身向楼道里走去。我听到了他在我身后大声说道:“那东西是送给你的呀!”我没有回头,匆匆忙忙地朝楼上快步走去。
我走进出租屋的那一刻,只是将房门轻轻地掩上,是因为我拿上东西就会马上离开。当我走进卧室拿起手镯再次走到客厅时,秦一行竟然出现在我的出租屋里,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惊讶极了:“你怎么上楼来了?”
我焦急而又羞涩地看着他,我一边四处打量着我早已熟悉的房间内的一切,一边不断地顾及着秦一行脸上的表情,下意识之中,仿佛是在注视着他对我目前处境的心理反应。
此刻,我却并不知道自己的内心世界已经开始在意他对我的感觉。我慌张地面对着眼前的一切。
“你一直就住在这样的环境里?”
他根本就没有等我回答的意思,而是径直朝卧室里走去,我似乎是没有挪动地方,任凭他四处打量。我尴尬极了,仿佛已经没有一点儿隐私,仿佛完全是**着,**地暴露在他的面前。
当初他把我当作一个贵族般的女孩,极尽完整地展示在高尔夫球场上,展示在高尔夫球场他的那些朋友面前时的情景,与眼下我的处境形成的强烈反差,这无情地挑战着我的尊严,撕扯着我内心世界那若隐若现的虚伪。
我仿佛成了一尊木乃伊,甚至是比木乃伊的暴露还要尴尬——因为毕竟还有一丝自尊,还依稀残存在于我的心底。如吠犬吼天,恰残阳如血。
“你就住在这种的地方?”他接连向站在卧室门外的我发问,“多久了?”他走出卧室,边察看着厨房里的情况,边再一次问道,“住在这种地方究竟有多久了?”
我依然一言不发,径直走进了卧室,他随后也重新走进了我的卧室,坐在我单人床的对面,与我面对面地坐着,我低着头感觉着他疑惑的目光。他的态度居然瞬间发生了变化,显然已经不再那样疑惑,不再那样震惊,也不再那样咄咄逼人,他的声音低极了:“真是委屈你了,竟然一直住在这样的地方。”
“和你有关系吗?”我终于喊了出来,仿佛温柔,仿佛倔强,“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一个外人装腔作势。”我知道我根本就没有这样做的理由,或许是缘于一个虚伪的女孩极度虚伪的缘故,竟然让我的无理这样肆无忌惮地蔓延。
秦一行似乎并没有在意什么,而是变得更加温柔与大度:“没想过换一个地方吗?”
我突然抬起头来,任凭自己情感的放纵:“换一个地方?你以为我随便就可以换一个地方?”
秦一行依然不温不火,却感叹起来:“可也是啊,这年头,一个人在外边打拼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又是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怎么了?”我无限制地倔强,内心却充满了无限的委屈。我侧过头去,掩饰着自己内心世界的无限悲哀和不尽的无奈。
房间内一阵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我转过身来,将卡地亚手镯放到了秦一行眼前的桌子上:“这是你的东西,走时带走吧!”
“我已经说过了,送给你的。”他漫不经心地说道。
我根本没有抬头看他:“凭什么送给我,我担当不起。”
“是想感谢你陪伴我的A城之行。”
我突然转过脸来面对着他:“陪伴你的A城之行?我的A城之行,与你有什么关系?”
“好好好,就算是没有关系,总还算是邂逅了吧?邂逅便是一种缘分。”他看着我,正在我不知道如何做出反应时,似乎是居高临下,“我还是非常感谢那天你在高尔夫球场的陪伴。不然,会让我多么尴尬啊!”
我不得不承认秦一行的退步,多少平复了一下我的心理感受,我没有继续做出别样反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主动站了起来:“我应该走了。”
我迅速将手镯拿起,又放到了他的手里:“这东西你必须带走。”
他拒绝着:“就算是我表达感谢的。”
“不不不,”我又一次将东西塞到了他的手里,他随手将东西放在两张单人床之间的桌子上,“都什么样子了,还这样硬撑着,有这个必要吗?”
我“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尽情地哭着。
我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污辱,我的心被撕扯着,被撕扯成了碎片。寥寥数语,竟然像刀子一样直刺我心。我的心仿佛血流如注。
我没有了一丝坚强,仿佛这一生的坚持就在这一刻便土崩瓦解了。
我一直哭着,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我出租屋的。临走前,他并没有再度提起请我吃饭的事。
这天白天,我再也没有出门,也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晚上,我失眠了,我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白天时的情景。
思来想去,心里多出了一丝丝的自责。我是无理的,在秦一行面前,我似乎是失去了理智。我有什么理由那样无理?
慢慢地,我终于寻找到了一个答案,尽管那不是我愿意接受的答案,可是我还是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现实。我似乎已经开始对秦一行抱有了一丝幻想,幻想着他真的可能会在某种程度上帮我一把,也许他真的能够解决我的户口问题,也许还有其他……
也许正是基于这样若隐若现的感觉,才让我有了那样的感情冲动,才有了那样肆无忌惮般幽怨的发泄。
这一切,与人家又有何相干?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竟然坐了起来,身体靠在床头上,给他发了一个短信,短信上写道:秦董,对不起,请原谅我今天的无礼,是因为我没有思想准备接受你走进了我的出租屋。请原谅一个女孩的虚伪。
短信发出去之后,我才发现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我忧虑起来,因为时间已接近午夜,因为我担心会打扰了别人的酣梦。
这一刻,我又被另一种心情折磨着,我明白了人生还有一种心情叫“承重”。
可是我并没有想到,就在我焦虑不安的那一刻,手机中竟然传来了秦一行回复我的短信,上边短短的一句话还是让我激动起来,上边的那句话清楚地写着: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你的未来我却可以奉陪到底。
我意识到这是某一个作家说过的一句话,被他移植到这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有些激动,也有些不安,可是不安没过多久便被激动渐渐地淹没了。
毕竟有了一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在关心着我。这对我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件好事。
第二天下午,我接到了秦一行的电话,他约我去一家名叫“点点”的咖啡厅。我很快赶到了那里,带上了那支卡地亚手镯,我将它放在了随时带在身边的包里。我到达那里时,他已经坐在靠近窗边的座位前等着我。
咖啡厅并不算大,分为上下楼,我们坐在二楼的位置,几乎没有什么人打扰。两个人边喝咖啡边聊了起来。
前一天的往事自然是我们最初聊起的话题。秦一行任凭我尽情地解释,甚至是不大插话进来,脸上只是不停地露出点点笑容,让我感觉到了惬意与温暖。
我掏出了手镯,递到了他的面前,明确表示:“秦董,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接受。这会让我不安的。”
“你这是干什么呀?怎么又提这件事?”显然,秦一行对此并没有思想准备的。我执意坚持着,“今天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可能接受这礼物。接受了,我会睡不着觉的。”
他还要再说什么,我迅速摆手示意:“秦董,不要说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了。高尔夫球场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根本用不着用这种方式感谢我。”
“我是觉得我给你添了麻烦……”
“你什么麻烦都没给我添,”我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非要感谢我的话,就按照此前我们所说的,你帮我解决一下户口问题。这件事制约了我大半生的生活。这是我眼下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秦一行沉默了,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显然是在表达对我的不解。
他终于慢慢地将手镯装进了自己衣服的口袋里。
这一刻,我感觉到我已经完成了自己与A城之行的完整切割。
作为一个女孩,我对那样一只价格不菲的手镯喜欢极了,这是不言而喻的。可是生活告诉我,我不得不告诫自己,随时都应该留意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对自己的企图,我不想让自己吞下别人藏好的毒,让自己的爱与恨早早地入土。
我自以为我还是清醒的,那一个个原本与我素不相识的男人,在我面前超乎寻常地施舍着他们的热情,或许都有他们的心理需要。我不排除其中不乏正人君子,但在我最理智的判断得到证实之前,我总还是应该壁垒森严。
我不知道我在与一个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往来的过程中,我这张脸的美丽,在其中起到了一种怎样的作用。可是我坚信,它一定是有作用的——因为美丽与年轻,毕竟都是一种魅力。
我的美丽,让我多出了几分自豪感,却也增加着我的重负。它成了别人喜欢走进我时的**,我却不希望自己成为被鲸吞的饵料。
我的年轻,随时在提醒着自己,努力将自己禁锢在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时空里。
我从来就不喜欢过度装修这张属于自己的脸,因为我还没有完全消费掉的青春,总还可以给自己留住一份自信。
一张经过过度装修的脸,往往只是一个女人交给男人们的名片。不管名片是怎样地鎏金镶玉,都只不过是一个人推介自己的广告。广告固然重要,而广告背后的产品质量和技术含量,是万万忽略不得的内容。
我的这种认知,完全是因为早年爸爸的熏陶。他增加着我与同龄女孩不同的厚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地换了一个话题:“如果我想让你换一个地方居住,你能接受吗?”
我十分吃惊,表面却显得平静,我的矜持让他多出了一分误解:“看来你接受不了?”
我没有回答,半天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他再一次问我,我这才开口迂回起来:“你凭什么帮我,而且是从这样一个地方入手?”
他同样半天没有开口说话,也已经不再微笑。
“不好回答?”
“想帮帮你,是因为我觉得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她的自然条件和她对物质的占有,应该成正比。”他停顿了一下,认真地看着我,似乎是在等待着我做出反应。我矜持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继续说道:“其实,我早就想为你做点儿什么。只是没有早早地告诉你。”
“为我做点儿什么?”
“你最关心的问题呀!”秦一行断然说道。
我内心的激动怦然而出:“你是说帮我解决户口问题?”
“没错。”他斩钉截铁,“我早就着手考虑这个问题了。自从上次我看到A城火车站前,让你那样难为情,我就把这件事提到议程上来了。”
“是吗?”我内心更加激动。
秦一行却显得异常平静:“只是早晚的事,这种事情只能慢慢来。”
“你是找什么样的朋友帮忙?”我好奇地问。
“反正是朋友,问那么多又有什么必要。你在意的是结果,又不是过程。”
我自然认可了他的观点,已经没有再追问下去的理由。我的心里郑重地多出了一份企盼,一份充满阳光的企盼。
离开咖啡店前,他又一次提到了关于让我换一个地方居住的话题。我还是婉言拒绝了。
秦一行告诉我,那是他的一个朋友委托他照看的一处房子。他的朋友已经出国,房子暂时还没有处理,由他帮忙照看,眼下正闲在那里。我可以搬过去住,可以暂时居住。至于暂时到何时,可以理解为无限期,只要他不及时帮助朋友出售,房子就始终会留在他的手里。
我还是拒绝了,我还算是理智的,我不想吃嗟来之食,因为嗟来之食,吃了可能会肚子疼。
离开时,我已经明确了关于自己身份注册的梦想。
但愿它会成为一个美丽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