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地说我的恐惧感是因乔教授而起,是他最早发现并告诉了我关于海天琴行未来将要有变化。未来确实并不遥远,就在我从乔教授那里知道了这一情况之后,还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情况就真的有了变化。

海天琴行虽然并没有在一个星期内就搬离原来的地方,但它并没有逃离乔教授告诉我的宿命。还没有过一个星期,陈经理就直接通知我,搬家以后将不再设立那么多的练琴房。他等于婉转地告诉我搬家之后,将不再与我续签合同,他客气极了,反复向我表达歉意。他问起我会有什么要求,又不断地希望我能够理解他的苦衷,因为这毕竟是他不得已的决定。

我原有的矜持和我提前知道将要被裁减的消息,成了我沉默的背影,也给了我充分回旋的余地。我冷静地面对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尽管我心里依然准备不足,心脏依然不寻常地怦怦怦跳动。

两天之后,我离开了琴行。

我还算是表现出了一丝风度,因为在陈经理通知我之后的两天内,都有陪孩子们练琴的课程安排,我给了陈经理足够的面子。尽管陈经理与我的解约属于违约行为,我还是理智地面对着发生的一切。也许是因为我的行为让陈经理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因而在我离开之前,我与他有了一次交谈,算是我走进琴行之后第一次真正的交谈。

谈话是接着我从A城回来之后,在走廊上与他的那次短暂交流开始的。我本来不想再与他提及关于我个人的话题。陈经理还是主动提到了乔教授,他问我是不是主动地核实过他提醒过我的事情。

我非常坦诚地告诉他,我已经有过与乔教授的接触,与他有过一次长时间的交谈。我把自己对乔教授的感觉坦诚地告诉了陈经理。我明确地表示,陈经理所说的发现完全属实,乔教授也确实是因为我才不时地将自己的身影和足迹印在了秀月街公共汽车站的站台上。

我发现陈经理在倾听我叙述的过程中,常常会不时地晃动着脑袋。我不得其解:“你不相信他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依然轻轻地晃动着脑袋。

我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陈经理,你是怎么发现乔教授不时地出现在车站里的?每天车站上人来人往,你怎么会注意到这些呢?仅仅是因为你们早就认识?”

“我们早就认识不假,我也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乔教授的人品,可是……”陈经理突然停下了下来。

“可是什么?”我警觉地问道。

“有一天,突然有一个陌生人打来了一个电话,说是希望我对自己员工的人身安全多负一点儿责任。当时真是莫名其妙,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我马上问他姓甚名谁,对方根本就不理睬我,只是把乔教授不时地在车站出现的情况告诉了我,对方还非常肯定地说他完全是在打你的主意。”

“所以你就开始注意观察他?”

“没错。我发现匿名电话中所说的事情完全是真实的。”

“那你为什么只告诉了我前半部分,而没有提到匿名电话的事?”

“本来我什么都不想和你说,可是犹豫了半天还是告诉你了。让你离开琴行,我总还是觉得有几分对不起你。就这样让你走了,心里总不是滋味,况且你并没有让我不满意的地方。所以……”

“所以你才想到了用这样的方式平复一下你内心的不安。可是你还是没有说出来,当时为什么不把所有的情况都如实地告诉我?为什么不说你曾经接到过一个匿名电话?”我停顿了一下,“这么说你可能知道这个匿名电话是谁打来的?”

“不知道,不知道。”陈经理连忙解释,像是担心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陈经理,反正我已经要走了,告诉我是谁打来的电话,会对你有影响吗?如果有就算了,我就不难为你了。”

“也没有像你想象的那样严重,其实对我不会有什么影响。我这个人就是太愿意管别人的是是非非。”

“这么说你还是知道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可是我却觉得打电话的人肯定与乔教授认识,或者与你认识。可是你又来B城没有多久,我又听你说过你在B城既没有什么亲戚,也没有什么朋友。也就是说这个陌生人与乔教授认识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还很可能与他有什么利益上的瓜葛或者其他什么。”

“还能有什么其他呢?”

陈经理半天也没有说话,我再一次追问:“能有什么呢?”

“我真的说不好,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呀?”我急了,“陈经理,我没发现你是这样一个人呀!怎么回事?就直说嘛!”

“会不会是哪个小伙子对你有兴趣?”

“小伙子?那是一个小伙子打来的电话?”我的脸红极了,我感觉到脸上一阵阵地发烧,“不可能啊!怎么可能呢?”

“我也听不出来打电话的人多大年龄,像是很年轻,听上去又挺深沉。”

离开海天琴行时,陈经理给了我两个月的工资,算是对我的补偿。这让我的心里多出了一丝慰藉,如果陈经理根本就不顾及我的利益和感受,我又能怎么样呢?我是打不了官司,也告不了状的。

这一点,我想陈经理的心里也是明白的。可他却并没有那样做。这说明在他的心底还残存着在我们这个社会里,早已经被许多人忽略了的契约精神——至少他还觉得按照我们之间签订的协议,他毕竟还亏欠我点儿什么。

我还是在心底为他祝福,祝愿他未来好运。

两个月的工资,对我来说不仅仅是精神的补偿,也是我眼下生活的依赖,因为我的手里真的没有一点儿积蓄。

晚上回到家里,我孤独寂寞,无助绝望,我多么想找一个人倾诉一下啊!我多么想有一个人能够和我一起分担一下眼下的困惑,分解一下心底的无奈啊!

这一刻,我仿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体会出生命之于我的实质——其实,生命只是一个人的孤独跋涉。

我想走出这份孤独,我想挣扎着走出这份孤独与寂寞。

我不知道我能向谁去倾诉,我一点儿主意都没有,我甚至是有些恐惧。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让我觉得因为我引起的是是非非已经不少,我再给谁打电话都无法预知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麻烦与是非,会再次出现在的我的生活里。

除了孤独与寂寞,除了无助与绝望,我真的还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感,我紧张极了。原本同样的出租屋,原本同样是一个人待在出租屋里,我却有了与以往不一样的感觉。环顾四周,我似乎下意识地觉得四周布满了危机,到处都有眼睛在暗处盯着我……

我的恐惧完全是缘于陈经理告诉我的那个秘密,完全是因为打给陈经理的那个陌生电话。回家的路上,我完全沉浸在了莫名其妙的情境里,一种强烈的感觉渐渐地涌上心头。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陌生人,即使是盯着的只是乔教授,却很可能是与我有关,甚至是在打我的主意。不然,他绝没有必要提示陈经理要保护好他的员工。我还是不大相信乔教授对我会有什么企图。可是陌生人的目的又会是什么呢?会不会是一种见不得阳光的企图?不然,会有谁会这样关心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干系的人呢?

这个人会是谁呢?

想来想去,除了李东和舒洋,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令我怀疑。可是他们,他们又怎么可能那样蝇营狗苟?

我越想越紧张。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钟,我竟然一点儿睡意也没有。我将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大大的,是在用这样的方式为自己壮胆。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咚咚咚“的响声是那样急促,吓得我浑身一阵阵抖动,我振作了一下精神,仔细地辨别了一下敲门声的准确方位。我断定那声音正是有人用手叩击我出租屋房门的声响,敲门声依然不断地响着。我身着一身粗布睡衣,迅速紧张地下床走出卧室又走到房门前,敲门声更大了,我壮着胆子大声问道:“谁呀?”

“还谁呀?”一个中年男人气哼哼地嚷道,“你当这是大年三十啊!你看看表都什么时候了,你的电视机还开着这么大声音,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这才反应了过来,显然是因为我房间电视机音量过大的缘故影响了邻居,我马上大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啊!我马上关掉,马上关掉。”

走廊里没有了动静。

重新回到卧室,兑现了我对邻居的承诺,我再次躺到**,将灯关掉,以为这样可能会让自己慢慢地入睡。可是事情远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简单。

这一刻,我更加失去了自控力,我突然想到,人,永远都不知道黑暗中会有什么潜伏着。所以这一刻对我来说,黑暗比什么都可怕。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竟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我的上下牙齿不停地打起架来。我将身体自然地蜷缩成了一个球,仿佛是一个圆圆的球。我的头脑是清醒的,像是分外地清醒。我越是清醒,就越没有了睡意;越是没有睡意,就越是恐惧。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的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我更加紧张。我将被子又向头上扯了扯,试图不想再让那铃声传进我的耳朵,不想让它再强暴我原本就已紧张到极点的脆弱的心灵。

铃声停了一会儿,却又一次响了起来,我始终没有接听,甚至是连头都没有露出半点儿。电话铃声仿佛异常执着,响了又停,停了又响。

我终于忍不住了,咬着牙突然将头露到被子外面,用颤抖的右手抓起手机,摸索着按下了接听的按键,我壮着胆子大声喊道:“你是魔鬼呀!这么晚了,还打个没完没了?”

电话那边的人像是被我的愤怒震慑了,电话中竟然什么动静都没有,我却明显地感觉到电话那头并没有将电话挂断。我再一次发怒,可却没有像前一次那样愤怒至极,因为我已经没有了愤怒的理由,我的声音平静下来许多:“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干吗不说话呀?”

“你怎么了?舒畅?”我一下子听出了舒洋的声音,怎么会是他呀?他怎么可能在这样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下意识地哭着喊道:“舒洋,怎么会是你?”

“是我,我是舒洋。”舒洋在电话那边紧张极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在电话中的愤怒和哭泣,才让他也异常地紧张,“舒畅,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失声痛哭,手机依然在手里擎着,我根本就听不清楚舒洋在电话中,都和我说了些什么。我只是感觉到对方不停地在电话那边焦急着。正在这时,我突然又一次听到了敲门声,显然又是手指叩击房门的响声,我顿时便抑制着自己的哭声,静静地听着。我的身体又一次剧烈地抖动起来,我突然听到了舒洋在电话中隐隐的声音:“舒畅,开门,快开门,是我。我是舒洋,我在你的住宅门外,你给我开门。”

我震惊极了,这是我接到他电话之初的那一刻,远远不及的震惊,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停止了啼哭,一边下床一边对着话筒问道:“是你,是你在我的房门外?”

我半信半疑,边接电话边向门口走去,我挪动到住宅门的里侧,并没有开灯,我站在门镜前向外悄然望去,外边一片漆黑,走廊里根本就没有廊灯。我悄声对着门外问道:“舒洋,是你吗?”

“没错,我是舒洋,快开门呀!”我断定我听到的确实是站在门外舒洋发出的声音,我不由分说便将房门打开,一个黑洞洞的人影窜到我的面前,黑暗中,我一下子感觉到了他确实是舒洋。舒洋随手将门关上,我竟然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他一下子抱住了我,紧紧地抱着,我们像是两个久别重逢的恋人。我浑身依然颤抖着,不停地哭着。他感觉到了我身体的抖动,紧张地紧拥着我的身体向卧室挪动,边挪动边紧张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哭着在他的半抱半拥之间,走到了卧室的床前:“有人在算计我,有人在算计我。我害怕,我害怕,我好害怕呀!”

“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别害怕,别害怕。”他边说边扶着我和衣躺到了**,又将被子盖到了我的身上。我的身体依然颤抖,根本就无暇顾及什么。他坐在我的床边,隔着盖在我身上的被子不停地拍着我,还不时地整理一下被子,“我很早就给你打过电话,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

我突然想到是不是也是此前将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太大的缘故,才根本没有听到他打来的电话。我这样想着,却很难郑重地回答他什么,我的上下牙齿还不时地打架。他又一次重复地问我,我能感觉得到此刻他的精神同样是紧张的,我依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下意识地吐了几个字:“冷冷冷。”

我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客观地缓解着他此刻的提问,就在我的声音落下后不久,我分明感觉到他有过片刻的停顿,或许那正是他的犹豫。几秒钟后,他依然坐在床边,竟然侧着身子隔着被子将我搂了起来,我明显地感觉到他拥我在他怀中的力量,我真实地感觉到了他的存在。这一刻,我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理智,竟然将一只手伸到了被子外边,拉着他躺了下来,被子盖在了我们两个人的身上。他躺在我的身边,侧着身子紧紧地搂着我,一边搂着我一边喃喃地自语:“不怕,不怕,我在这儿呢!我在这儿呢!真的不怕,咱什么都不怕。”

瞬间,我的大脑似乎成了一片空白,我们两个人的身体仿佛就是在这一片空白而又空旷的原野上逶迤成了一体。两个人竟然就这样真实地浑然于宽不及米的单人**,我们紧紧地拥抱着。隔着他没有来得及脱去的外套,隔着我薄薄的睡衣,隔着我曾经的憎恨和难以接受的亲情,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没有欲望,没有男女之间的区别——一种亲情,一种异样的亲情升华着,就这样尽情地升华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身体渐渐地不再抖动,也许真的是因为他在我身边的缘故,也许真的是因为我过于紧张的缘故,也许我这颗孤独的心连同我的身体,太需要温暖的缘故。

——也许我已经无法再四处飘零。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慢慢地恢复了平静。舒洋坐了起来,用一只手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体会了一下我身体的温度,温度十分正常。但我敢肯定此前我曾经神经紧绷,血液喷涌。

我也慢慢地坐了起来,我已经不再感觉到寒冷了,更没有了身体的抖动。舒洋坐到了我对面的另一张单人**,我两腿着地坐在自己的床边。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已经是深夜一点半钟。我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手机上真的有他曾经打来的电话,而且是一个接着一个,时间竟然是那样集中。这时,我才想到应该问问舒洋,他为什么会突然跑到了我的住宅前,而且是那么急迫。即使是他曾经给我打过电话,即使是我真的没有接听,也不至于大半夜跑到我的门前来呀!

我们两个交谈起来,面面相觑。没有一杯茶水,可以用来调节一下我们谈话的节奏和点缀一下交流时的平淡。没有一点儿食品,可以作为我们交谈时紧张或舒缓的铺垫。

原本,他打电话给我的时间,确实是电视机的声音放得太大的时候,这才让我错过了与他通话的机会。他之所以在那个时间打电话给我,是因为几天前我们见面之后,尤其是当他在已经知道我可能会失去琴行的工作后,又感觉到了我心理压力的情况下,一直在惦记着我的缘故。在我们那天分手之后,他很快便在他现在的公司领导那里为我争取到了一份工作,是为他们接收自己送上门来的物流货物。他自认为那份工作还算是比较适合眼下的我。他急于想把这件事及时地通知我,才有了打给我的那几次电话。

这似乎有点儿八卦,有点儿太八卦了。

但我确实是真的不相信偶然。所有的怨恨情仇,都是一种缘分,八卦也注定是一种缘分。他早一点儿将电话打给我,或者是晚一点儿打给我,都注定了问题可以在电话中了结。可是他竟然来了——不早不晚,不近不远,不前不后。

这一夜,我仿佛完成了一次切割,把昨天与今天切割,把夜与白天切割,把我情感记中曾经最瞧不起的舒洋,与现实中的他进行了切割。

舒洋是傍天亮时才离开我的,原因是他担心我的精神会再度紧张起来。

第二天中午,我与李东坐到了一家小饭店里,小饭馆坐落在离李东工作单位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里。那里正好与舒洋的住处没有多远。我是特意这样选择的,是想到了中午时,如果舒洋也愿意与我坐一坐,就把舒洋也叫出来一起坐一会儿,也让他们见个面。我想舒洋来到了这样一个对他来说陌生的城市里,多结识一个人,哪怕还算不上是朋友,也许会多出一条生路来,况且李东显然要比他的社会交往广泛得多。再是考虑让舒洋也帮助我感觉一下,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会不会与李东有关。

舒洋天亮离开我时,告诉我因为一夜都没有入睡,所以想请半天假,下午再去上班。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才刻意做了这样的安排。

我比李东率先到了饭店,就在李东还没有露面的那一刻,我拨通了舒洋的手机,舒洋半天才接电话,他原本还在睡觉。我将我的想法如实地告诉了他,我没有想到舒洋竟然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我原以为他一定是睡眼惺忪,是缘于他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醒来。我又一次说道:“你快起床洗把脸就过来吧!”

“我不去!”舒洋断然答道,而且口气是那样坚决。

我这才明白,我刚才所说的所有的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我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中午不也得吃饭呀,就过来一起坐坐呗!”

“我不去,我肯定不去。”舒洋的态度更加坚决。

我沉默着,不知道舒洋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应对舒洋的表态。舒洋似乎感觉到了电话这边的我心里并不舒服,才舒缓了口气:“你们好好聊吧,机会难得,我就不过去掺和了。”

我一下子听出了什么,感觉出了舒洋的那份不快。我在心底发出了阵阵疑问。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我突然想到了春节前,我陪着李东回老家过年时,李东曾经与舒洋见过面的事情。那时舒洋正在医院,再加上我对他的那份积压已久的心理沉疴,我什么都没有和他说,也不可能和他说什么。可是后来我断定赵小雪一定会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不管我愿意不愿意让赵小雪这样做,她一定都能这样做。这一点,我相信是确定无疑的。

“舒洋,你是什么意思啊?”我停顿了一下,“我是想让你过来帮帮我。你想到哪儿去了?”

“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闯**,实在是太不容易。”他同样停顿了一下,“如果能多出一个人关心,那总不是一件坏事。”

我越发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他不来吃饭事小,可我却不能让他再这样误会我。如果没有昨天晚上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如果没有昨天晚上他突然出现之后,留给我的镇定和营养品一样的心理抚慰,如果没有昨天晚上在我心底那份真实的情感切割和不久前他突然出现在海天琴行门口让我惊骇的记忆,我今天既不会请他到场,也不会在意他此刻的拒绝。

可是此刻却不行,我必须让他把话说明白,“舒洋,你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不懂啊?”我故意放慢了表达的速度,为的是不让舒洋感觉出我心里的不悦,“你是不是以为你这个妹妹在外边混了这么多年,已经堕落得不成样子了?”

此刻,我的眼睛显然有些潮湿,我的心里一阵阵酸楚。我静静地等待着电话那边传来舒洋的声音,他依然是沉默着。在我看来,那就是他在那一刻对我这种自我嘲弄的默许。我突然哭了起来,我小声地哭着,我坐在靠近窗口的餐桌前,目光移向窗外触目可及的远方,我故意不想让自己此刻的失态,留在餐馆内注视我的顾客的记忆里。

电话那边终于传来了舒洋的声音,“不不不,”他着急地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大声而不假思索地吼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李东是我的妹夫,我从来就没有那样想过你呀?”舒洋显然紧张起来,他唯恐让我不解。

我再一次吼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舒洋终于说出了他真实的心理感受。

原来,当天将亮时,他行将离开我出租屋的那一刻,他突然问起我是不是已经学会了吸烟,我断然否定了。可是那一刻,他的目光仿佛是在回避着我。原来如此,他根本就没有相信我的话。因为当他在第一次走进我的出租屋的那一刻就精心留意过,曾经是那样精心地留意过我的住处所能够传达给他的所有信息。那时他确实没有发现什么他想找到的异常。也就是在早晨当他问过我是否学会了吸烟的那一刻,他竟然发现了在我床前的小桌上放着的一个打火机,还有一个烟灰缸。那个烟灰缸我曾经清洗过,可是那个打火机,却留在了烟灰缸的跟前,打火机确实是那次李东来我的住宅抽过烟后遗落在我家的。舒洋这次发现了它,他也正是根据这一点断定我眼下已经有了情感归宿。

这正是他拒绝前来与李东用餐的缘由。

舒洋像是哄孩子一样,颇有耐心地哄着我,我的情绪渐渐地恢复了平静。

我已经放弃了邀请他来共进午餐的想法。挂断手机的那一刻,我突然又一次犹豫起来。我顿时便胡思乱想起来,舒洋是不希望我嫁出去,还是不希望我嫁给李东这样一个人?他为什么对我认识李东这样一个他原本并不十分了解的人如此敏感?

当李东走进餐馆,走到我身边的那一刻,我的眼睛里已经全无泪水。可是李东似乎还是看出了我脸上曾经有过的风云变幻。

他坐到了我的身边,“看上去,你好像哭过?”

我下意识地在眼睛上抹了一下,“没有,没有啊!”我没有提及舒洋一事,因为我原本就没有告诉李东舒洋也在我的邀请之列。我挥手向站在不远处的女服务生示意了一下,告诉她走菜。这是我提前点好的菜肴。

我们边用餐边聊着,我直截了当地谈起了我眼下的处境,还有关于我想破解的那个谜团,那个让我紧张了一夜的谜团。

李东是坦诚的,居然是那样坦诚。此刻,他让我感觉到与以往更加不一样的坦诚,似乎是因为我的紧张,是因为那个幽灵般的梦魇而诱发出的紧张。

他一次次明确地告诉我,那件事与他无关,他从来也不可能会出于某种目的那样做。

就在离开餐馆的那一刻,他甚至郑重地说道,通过故乡之行之后的接触,让他对我有了新的了解,也有超出常规的同一代人对同一代人生活境遇和艰难困苦的理解和同情,尤其是对我这样一个让他看上去就会萌生怜悯之心和呵护之情的一个女孩的理解。可是他依然坦率地表示,即使是他萌生过关心与呵护我的感觉,他也不会产生那样的念头。如果需要,他一定都会做在明处,而不会在暗里,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我相信了他,我相信了他的表白。我之所以想请他出来坐一坐,只是想用排除法,一一地排除我原本就已经在骨子里排除了的那些存在的可能。

“你除了能想到我,你还与哪个小伙子有过接触?”站在小饭店门口,李东又一次引导我拓展着自己的思路。

“哪儿呀?就连男人都是有数的几个。除了我刚才谈到的之外,就剩下秦董了。他又不是小伙子啊?再说这种事怎么可能与他联系起来呢?”

李东一边慢慢地摇着脑袋,一边慢慢地向前走去。我紧紧地跟在他的后边:“你摇什么头呀?”

他依然是一言不发,只是有意无意间,侧过脸来向我投来了虚无中的一瞥。此刻,我洞穿了他的注视,淡化了他内心的多端。

空虚随性,疯狂无忌,并不属于他。他应该是无调的色彩,是不惊的波澜。

他的言谈举止,似乎沉重而执着地符合他自己。他在我的心里仿佛正在走向深刻,对他来说——我似乎看不出**几许,期待几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