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楼楼主钱隐言之不诬啊!是年十一月,在朝廷依据“隆兴和议”条款筹备一年一度的“岁贡”礼品中,权幸侧目的左司谏汤邦彦曾以论事“风生水起”的神态为当时主政的虞公“力主北伐”的国策唱赞,以博取虞公的信任:虞公殁,汤邦彦立马改弦更张向谏院、御史台的权贵膜拜高歌,以非虞公“力主北伐”国策而投名,并别开生面、自许立节、喋喋不休、大吹大擂地美化金国皇帝完颜雍“崇尚中原儒学经典”而变得温文尔雅、庄重和睦。谏院、御史台因挫于辛弃疾“延和殿答对”而鼠迷三个年头的御史中丞尹穑,右正言袁孚,侍御史卢仲贤,谏院魏杞、张考叔、吕游问等人,倾巢而出,为口若悬河的汤邦彦唱赞添彩。
在六部、九寺、五监群臣目瞪口呆的惶恐不解中,天纵英明的赵昚竟在主和派官员为金国皇帝完颜雍的唱赞喧闹声中发昏了,他骤然感到汤邦彦等人的言论,填充了虞允文病故后自己心中的空虚,遂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派遣使臣北上赴金,请求崇尚儒学经典而变得“温文尔雅,庄重和睦”的金国皇帝完颜雍归还“河南陵寝地”,以儒学敬祖的孝道强化宋金两国的友谊,并借以鉴别完颜雍其人的真诚伪善。并于翌日延和殿的府院大臣议事中正式颁布执行。
参加延和殿议事的臣子们都被皇帝这道大胆的御旨惊呆了:它明晃晃地展示了皇帝对汤邦彦荒唐离奇言论的赞尚,它明晃晃地展现了皇帝对原有的“意在北伐”国策的转变。
主和派高官御史中丞尹穑,右正言袁孚,侍御史卢仲贤,谏院司谏魏杞、张考叔、吕游问,敷文阁待制吴道虎等人,在片刻的懵懂之后,立刻发出了争先恐后、**洋溢的唱赞声。六部尚书之中也有人蜂拥而起,振臂唱赞,其声浪之浑厚、炽热、震撼,使高大的延和殿似乎要崩塌了。
在这近似疯狂的气氛中,只有四个臣子默默地闭着嘴巴、皱着眉头、低着头颅,引起了赵昚的侧目关注和主和派高官们的怒目追杀:一个是给事中周必大:一个是中书舍人兼侍读洪迈:一个是发运使史正志:一个是右相兼枢密使叶衡。
延和殿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冰冻了,阴森了。人们似乎都屏住了呼吸,整个大厅连一丝声响都没有。主和派高官凶相毕露,这几个虞允文主战国策的追随者,竟然以沉默藐视圣上,藐视圣上的御旨,都该赶出朝廷,斩尽杀绝。六部、谏院、御史台几位怀念虞公彬甫的尚书谏官惊恐失色,都聚焦于不动声色而闭目沉思的皇帝,都在为沉默不语的周必大、洪迈、史正志、叶衡的命运提心吊胆。
此时闭目沉思的赵昚确实在潜心审查着眼前以沉默对抗自己和御旨的四个臣子,并且在为他们的沉默寻找理由:
“给事中”原是寄禄官(有职无实权),职在掌封驭政令之失当者。周必大的沉默,犹可作“政令无不当”解,亦可作“以沉默拥护圣上御旨”解。“中书舍人兼侍读”,职在起草诏令,职兼“侍读”,职在“讲说经义,备顾应对”。洪迈的沉默,可作“诏令待定”解,亦可作“今日延和殿会议,并无‘讲说经义,备顾应对之责’”解。“发运使”职在掌管“淮浙江湖六路之漕运,兼职茶盐钱政”。史正志此时之沉默,可作“静待发运任务”解。“右相兼枢密使”,职在辅佐皇帝总揽政务,备皇帝顾问,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军马政令。此时叶衡之沉默,当作何解?是消极对抗?是在酝酿着激烈抗争?他头脑中突地呈现出另一样更为苍凉的情景:消极对抗御旨的右相兼枢密使能留在皇帝的身边吗?激烈抗争御旨的右相兼枢密使能留在皇帝的身边吗?当这位以沉默或激烈抗争的右相兼枢密使被罢官、外贬之后,整个朝廷“主战”的官员绝迹了,“主战”的声音绝响了,一个完全听令于德寿宫的“主和”的一言堂,真的会比当前形势更好吗?忠恳尽职、生性固执的叶衡,你真的要逼朕走出痛苦难堪的一步吗?赵昚猛地睁开眼睛,目光如炬,直逼叶衡,饱含猜忌,肃然语出:“右相兼枢密使叶衡,朕想听一听你的见解。”
皇帝出语的诡谲“谦逊”,立马使延和殿的气氛变得杀气腾腾。主和派官员霍地齐刷刷站起,其目光眈眈,其气势汹汹,其欲望逐逐,直逼叶衡而去。
面色怆然,低头沉默的周必大立马感悟到这眼前的一切,也许是谏院、御史台那几位“主和”老手筹划的阴谋。他抬起头颅,睁大眼睛,注视尹穑、卢仲贤、魏杞的动静,神情中呈现出鄙夷的轻蔑。
低头沉默的洪迈,仍在低头沉默着,他那洞察世情的双眼目光斜视,全然关注着首当其冲的叶衡:政坛险恶,一语之失,都会招致粉身碎骨:官场要诀,在于机变。叶衡,你的生性偏颇,恰恰又多了几分“固执”啊。
低头沉默的史正志此时仍在沉默着,心在战栗,面色惨白。叶衡是他的知心朋友,又是时时关爱他的顶头上司,危情逼近,大祸将至,感同身受,他怆然闭合双眼。
此时的叶衡,他的一颗心正处于极度紧张痛苦的折磨中。在虞公病故后朝廷暴风雨般贬逐主战高官的血腥浪潮中,他欲语无言,欲哭无泪,望着主战伙伴一个一个含恨离去,他已做好了躬耕故乡田垄的准备:在近几天汤邦彦掀起的美化金国皇帝完颜雍的猖狂叫喊和谏院、御史台一群主和高官撕声唱和的疯狂中,他感到荒唐荒谬而无耻,有损于大宋的国格人格,有愧于近两百年来大宋抗金南侵将领士卒的英灵,有碍于当今圣上的威严。他心灵憋屈,五内血奔,在几度夜不能寐的焦思焦虑中,决定在延和殿议事中,依制依规,以单枪匹马的忠诚,对汤邦彦荒唐、荒谬、谄敌、媚敌的言论进行毫不留情的批驳,以正视听,以明是非,以肃流毒。他确信会得到天纵英明的圣上的认同和支持。他披星戴月,做好了严谨、严肃、严密,以达“君明臣忠”的准备……延和殿议事开始了,圣上遣使讨还“河南陵寝地”的御旨亲口下达了。炸雷爆响了!汤邦彦跪地叩头高呼“圣上英明”,主和派官员高声欢呼。满怀战斗**的叶衡猝不及防,心中翻起了苦不堪言的波澜:与虎谋皮,荒唐至极,愚蠢之至啊!在皇帝蓦地闭上眼睛的同时,主和派官员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他杀来,使他敏锐地感知,圣上的御旨,原是汤邦彦谄敌媚敌言论的产物:汤邦彦碰不得,批不得了,只能以“沉默不语”抗击之,可这“沉默不语”不也是对皇帝的对抗吗?其后果不也是右相兼枢密使对抗御旨吗?不也是“戴罪外贬”,失职滚蛋吗?其实“戴罪外贬”原没有什么可恐可怕的,也许还有一个轻松的日子可过。但把一个好端端的朝廷丢给这群谄敌媚敌的弄臣蠢货,心不甘啊!也对不起病故西蜀练兵场上的虞公!他定住心神,急剧思索着应对之策。
皇帝饱含猜疑的声音敲响了他的耳鼓,神奇地扫去了他心头的惶恐茫然。他精神一振,挺身站起,跨步出列,跪倒在赵昚面前,叩头触地,高呼“圣上万岁”,依制依法站起,拱手禀奏:“禀奏圣上,臣叶衡聆听圣上御旨,心怀感激。是关怀,是教诲,是指点,也是对臣愚昧迟钝的鞭策和激励,愚臣叶衡感激圣上爱护训诲之恩!圣上明察,‘河南陵寝地’是我大宋王朝的祖坟!先皇灵柩皆安寝于此。靖康之难,被金兵占领至今已四十九年。这四十九年是我大宋王朝奇耻大辱的四十九年,是我大宋黎庶刻骨铭心的四十九年,也是我大宋将领士卒痛心疾首的四十九年。每每听到金兵战马践踏‘河南陵寝地’的铁蹄声,当今满朝文武官员的心都在流血啊!圣上遣使讨还‘河南陵寝地’的决策,乃大忠大孝大仁大义,集全国臣心、民心、军心的圣明决断。臣叶衡衷心拥护,愿以愚钝浅陋之身听从圣上驱使。”
叶衡真诚的态度,真切的言辞,特别是对“河南陵寝地”执着深沉的情感,使赵昚的神色大变,沉郁的面色消失了,低垂的双眉高扬了,哀愁的目光显露出激越的光彩。
叶衡的禀奏声适时响起:“圣上明察,愚臣叶衡出身微贱,才智俱缺,长期效命于县衙州府,目光短浅,视野狭窄,蒙圣上垂爱,侍于圣上身边,但对北国形势,知之甚少,对金国皇帝完颜雍的为人处世,更是茫然不知。若其人果如左司谏汤邦彦大人所奏的崇尚中原儒学经典而变得温文尔雅、庄重和睦,则圣上的御旨决策,极有可能获得成功。这是金国兵马侵扰‘河南陵寝地’四十九年唯一一次出现的难得机遇,值得一搏!”
赵昚要的就是这个“值得一搏”啊!他霍地站起,放声语出:“君臣同心,其利断金。叶衡,你长期供职于县衙州府,对北国情况‘知之甚少’,对金国皇帝完颜雍茫然不知,朕能理解。现任右相兼枢密使已一年有余,对朝廷官员的情况,也是知之甚少、茫然不知吗?你认为现时朝廷官员中,谁足以承担这‘值得一搏’的任务?”
赵昚态度的骤然变化,使谏院、御史台胸怀杀气、准备伺机毁灭叶衡的主和派蒙了,使六部官员中同情叶衡的同僚相视颜开,更使与叶衡同命运的周必大、洪迈、史正志喜泪盈眶。
叶衡迎着赵昚的询问拱手禀奏:“圣上明察,出使金国宣谕圣上御旨是一场极其艰苦的战斗。臣认为在我朝现时的文武官员中,只有左司谏汤邦彦大人能承担起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其理由是:一、左司谏汤邦彦大人,知己知彼,对金国皇帝完颜雍的了解,无人能及:二、左司谏汤邦彦大人精通儒学经典,造诣深厚,容易与崇尚儒学经典的金国皇帝完颜雍取得相通:三、最难得者,左司谏汤邦彦大人智慧超群,谋略超群,辩才超群。圣上明察,臣虽与左司谏汤邦彦大人在对金国‘战’‘和’问题上意见相左,但在完成圣上的御旨决策上,断不敢有丝毫私心而淹没人才。”
在叶衡向赵昚推荐左司谏汤邦彦的过程中,老奸巨猾的尹穑、袁孚、卢仲贤、魏杞,心里发毛了,他们察觉到叶衡这一招的厉害,年轻浮躁的汤邦彦可能毁灭在这桩根本不可能完成的讨要“河南陵寝地”的任务上。但始料不及,此时已难于窃语相商,只能在目光匆匆交流之后,把扭转当前不利形势的希望寄托在吏部尚书刘章的身上。他们都敬重刘章,畏惧刘章:他们现时的地位、权力、享受,都是这位吏部尚书奏请皇帝、太上皇赏赐的,他们平时做出的敬畏之态,不亚于敬畏皇帝,因为吏部尚书的衣袖,暗藏着杀人的毒刀。他们以目光送情,只要刘章能以吏部尚书的名义提出另一个出使金国的人选,他们就有办法在现时低头沉默的周必大、洪迈、史正志三人中,拉出一个倒霉蛋顶替他们年轻的打手汤邦彦。他们分别频频向吏部尚书刘章递去眼色,可此时“善揣圣意”的刘章,根本不理睬他们送来“目示”的用意,而是用全部精力揣摩圣上的用心,而且揣摩准确了,遂抖擞精神发出强烈的禀奏声:“微臣附右相兼枢密使叶衡大人之议。左司谏汤邦彦年轻睿智,精通儒学经典,辩才极佳,乃出使金国的最佳人选,定不会辜负圣上之所托!”
赵昚放声称赞,并发出了遣使北上的最终决断:
任命左司谏汤邦彦为使金全权大使,讨还大宋祖坟“河南陵寝圣地”。
吏部尚书刘章,立即协同左司谏汤邦彦组建强有力的北上使团,并严加训练,以备早日出发。
中书舍人兼侍读洪迈,集中精力,伙同北上使者汤邦彦拟定主旨和会谈需要的一切文书,力求全面精确,不得有误。
发运使史正志,集中精力,迅速筹备使金需要的米粮、绸锻、珠宝、玉器,不得有误。并保证水陆发运畅通无阻。
给事中周必大依制审定使金政令文书资料之精准安全,不得有违制泄密之失。
赵昚志得意满地在群臣高呼“圣上万岁”的声浪中起身离开了延和殿。谏院、御史台的主和高官把气急败坏的目光投向“善揣圣意”的吏部尚书刘章,兴高采烈的周必大、洪迈都向刘章伸出了称赞的大拇指,叶衡在这短促的生死搏斗中似乎耗尽了全部精力,他险些跌倒,幸被身边的史正志双手搀扶,他发出痛畅心怀的一串笑声。
是年腊月初三日,经过十天的紧张筹备,二十艘舳舻大船依次排列在临安武林门码头。船上依据“隆兴和议”条款载有朝廷每年“岁币”白银二十万两、锦绢二十五万匹、精米五万斛、江南特产珠宝、玉器、美食美酒等物及护卫船队禁军士卒一百人、战马二十匹(供使团官员备用陆地坐骑),形成了锦帆蔽空、舳舻蔽水、整装待发的壮观景象。聚集于武林门码头观望的临安庶民学子,看惯了近十年来“岁贡”船队北上的凄凉情景,对此时眼前如此雄伟的景象,惊诧了,茫然了,呈现出一种堵心伤目的苍凉。突地一阵欢快的锣鼓闯人码头,堵心伤目的人群更显得惶恐了。
每天一次卯时的晨会结束了,满朝晨会的文武官员在周必大的率领下,府衙特意组织欢送“岁贡”特使汤邦彦和他的十多位精选的助手侍从上了北去的船队。
“岁贡”船队升起了旗号启动了,锦帆鼓风,银桨击波,在送行的锣鼓声中离开了武林门码头。
此时身负特殊使命的汤邦彦站立在主船船头,在副使赵戈、黄俊和禁军都虞候尹尚的护卫下,脚踏波浪,面对急风,在舳舻桨手同声号吼的摇橹划桨声中,呈现出志得意满的神采。他是一个认真读书、善于思索、科举出身的官员,有着钩深致远、探微知著的鬼才鬼智。在延和殿殿议中,叶衡对他出使金国的推荐,曾引起他敏感的猜疑,但皇上对他担任使金大使迅速而语出雷动的英明决定,却使他神魂摇**、五脏六腑沸腾着皇恩浩**的热潮,他全然陷于自我陶醉的意境中。
在延和殿议事的当天晚上,谏院、御史台几位关心他的长者尹穑、魏杞、袁孚等人,或传话召见赐知,或亲临住室赐教,或遣密友传语,均以“叶衡荐举,居心险恶”“所负使命,实属儿戏”为由,敦促立即以“司谏言官,无外事之才,亦无外事之责”为由,“请求圣上另选才智之士”。他当面稽首致谢,感其教诲,内心却有讥其迂腐昏庸之感。谏院、御史台,清水衙门,有职无权,所富者,唯满腹满嘴阿谀奉承之词、看风使舵之语;司谏、言官,各朝各代,素有“乌鸦”之称,在兵荒马乱的岁月,野乌鸦”与“灾难”是同一语境,该跳出这个“乌鸦”群栖的谏院了。圣上已经给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是一桩“值得一搏”的特殊任务,即或不能马到成功,但在天纵英明的圣上心中,也有了一个敢于承担特殊使命的臣子!
人贵有自知之明啊!自己身居京都谏院,对金国朝廷习俗礼仪全然不知,全赖密友吏部尚书刘章的帮助以解缺失。他遴选了两位年轻俊秀官员当助手,并赐职位曰副使:一位是起居舍人中年轻的成员黄俊,曾两次随“岁贡”使团出使金国:一位是礼仪院年轻学士赵戈,其职务分工,专事金国朝仪的研讨。为了更壮行色,刘章奏请圣上恩准,护卫使团禁军人数由原来的五十人增至一百人,其禁军都虞候,由御史中丞尹穑的家人出任,姓名曰尹尚,其职务为护卫统领。
天佑人和,诸事谐矣!此行二十七天后,即为大年三十,当抵达金国的五个都城之首的中都,向金国皇帝完颜雍叩拜年节大礼,图个吉利的彩头。
风大了,浪高了,汤邦彦身子一抖,接着是一声艰难爆出的喷嚏,身边的黄俊急忙搀扶汤邦彦至船舱卧床歇息。这是他第一次乘船北上,第一次经受风浪的颠簸,第一次摆脱言官夸夸其谈而“值得一搏”的特殊的事业,而且是皇上在延和殿当众赋予的特殊差事。他感到幸运,感到骄傲,他期望一切顺利,他期望马到成功。他在床榻的晃动颠簸中捶床捣枕,发出了最严厉的命令:
晓谕全体船工桨手,夙夜奋力,摇橹划桨,务于十日之内,抵达此行的中转站开封城。违惰者严惩!
“晓谕”“严惩”这样的声音,回响在这支船队的上空,其威力如同“圣旨”。在船工、桨手日夜轮番不停的苦干实干中,船队越过宋金交界的淮阳楚州码头,闯过了金兵侵占的徐州码头、单州码头,终于在第七天(腊月初十日)清晨日出时分,开进了开封城——传说中京杭运河最为繁华秀美的积水潭码头。
船舱内夙夜匪懈的特使汤邦彦听到副使关于船队停泊于开封城内积水潭码头的报告,掀被推枕而起,顿觉周身清爽。他双手推开侍奉于身边的副使黄俊,飞步走出船舱,挺立于“岁贡”旗号之下,举目遍眺,寻觅着朝廷年老同僚甜蜜回忆中的汴京城和城中第一繁花似锦的积水潭码头。闯进眼帘的,却是灰蒙蒙晨雾中无声的凄凉和灰蒙蒙晨雾消失后静悄悄毫无生气的冷落街巷。
大宋昔日的汴京,金国今日之南京,触目惊心啊!
他的苍凉神情不及缓过劲来,一队三五十人的金兵队伍执戈操刀,杀气腾腾地从泊船对面大巷内拥出,直冲“岁贡”船队而来。他的心一下子慌神茫然,赵戈低声向他禀报:“这些人当是金国驻扎在这里的兵马,名叫镇防军。这个领头的将官,二十出头,身高约八尺,有虎彪杀人之气,不知何等人物。”
赵戈的话语未了,黄俊认出了这个领头的将官,惊恐失色,声颤语出:“他、他、他是将军完颜承裕,本名胡沙,是金国宗室子弟,现任金国镇防军副指挥。”
汤邦彦闻声见状,面色苍白,举止失措,一时蒙了,赵戈急忙伸手搀扶。识知金兵礼仪习俗的黄俊,急忙按照叔侄国格恭行跪拜之礼迎接,并双手捧起“岁贡”文书和礼单奉献。
也许由于船头“岁贡”旗号的堂皇昭示,也许由于黄俊恭顺周到的礼仪,也许由于语言相通的无碍和十年来“岁贡”规矩的习以为常,率兵登上主船的金兵镇防军副指挥使完颜承裕,根本无视“岁贡”特使汤邦彦的存在,大手一挥,凶狂的十个金兵挥刀围住了汤邦彦和副使赵戈及其随从,限制其自由行动,押解着黄俊,开始按照“岁贡”文书礼单到各个船只进行实物的核对。整个“岁贡”船队的人员,都陷于金国士兵的监视包围之中。
这样的架势,汤邦彦根本不曾见过。对一贯论事风生、褒贬任性的左司谏来说,连想也不曾想过。眼前的处境,在思想上、心理上、自尊自傲上都是毁灭性的打击,连他周身的骨架青筋,似乎一下子也紧缩了。
完颜承裕对“岁贡”礼品的检验持续了两个时辰,以准确无差错而结束。在副使黄俊点头哈腰的侍候下回到主船,当着“岁贡”特使汤邦彦的面,发出了三项严厉的训示:
岁贡核实无误,已收讫贴封,严禁任何人触及。违者斩首。
船队所有人丁、马匹,为安全计,严禁离船登岸。违者斩首。
船队所有人员的一切活动,从此刻起,静候南京驻军最高统帅完颜襄大人的训示。违者斩首。
黄俊此时已被金兵镇防军副指挥使完颜承裕指定为联络官,他立刻连声应诺,并礼陪金兵镇防军副指挥使完颜承裕率领登船的镇防军士卒离开了“岁贡”船队。
刀光闪闪的“违者斩首”的三项训示,使平日“敢为大言”的汤邦彦目瞪口呆了。特别是这三项“违者斩首”训示出自那位金兵统帅完颜襄,使他陷于“炸雷轰顶”的震撼中,他惊骇于今日与这位“残忍凶狠,嗜杀成性”的金国统帅相遇,便忍着此时心神战栗的尴尬询问身边的赵戈:“此厮何许人耶?你了解否?”
赵戈如实回答:“大人明察,赵戈在礼仪院研讨金国朝制礼仪时,偶尔也闻得此人的情状。其人原是金国杀人魔王金兀术的部下,是金国海陵王完颜亮的弟弟,也是当今皇帝完颜雍最宠信、最得意的将领。其残忍凶狠,有过于当年的金兀术和海陵王完颜亮。”
此时的汤邦彦已陷于方寸大乱的茫然中,仍以“敢为大言”而自欺欺人:“军中统帅将军,皆嗜武少文之徒,不懂礼义,只知厮杀,天下文人蔑之,天下圣贤鄙之。残忍凶狠、嗜杀成性的完颜承裕,毕竟不是仰慕中原文化儒学经典的金国皇帝完颜雍啊!传谕全体官员、船工、桨手和护卫禁军士卒:遵从金人三项训示,不要抗议,不要下船,不要登岸,不要惹是生非!”
赵戈愕然,他默然低头应诺,转身向停泊于故都汴京积水潭码头的一串“岁贡”船只走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临时充任联络官的黄俊满脸汗水地爬上主船,面色惶恐,出语喃喃:“此地金兵最高统帅完颜襄,正在兵马校场教习兵马。‘校场训示’是:‘岁贡’船队的一切举止事宜,静候‘校场军令’下达!”
简单的威严,威严的简单,立即使“敢为大言”的汤邦彦惶恐得蒙了。赵戈望着黄俊语出:“你没有询问金兵统帅的那个‘校场训示’何时下达?”黄俊苦笑回答:“我能不问吗?得到的回答是,镇防军最高统帅完颜襄生性暴烈,谋划在胸,言出法随,他的部下,哪个敢唐突造次啊!”
赵戈沉默了,汤邦彦也沉默在“校场军令”的猜测恐惧中,逆来顺受地等待着。
一天,两天,三天,“校场军令”无音,“岁贡”船队上近二百名官员、禁军、船工、桨手中,许多青壮汉子,都是四十九年前跟随太上皇离开汴京南下官员、兵卒、黎庶的子孙,他们对故乡汴京有着特殊的情感。囚居船板,登岸被阻拦的“岁贡”人群,泪水盈眶啊!
开封,故都,汴京,锦绣消失了,繁华消失了,传说中的清甜美秀消失了。囚居船板,望着码头上被殴、被打、被推搡的拥向“岁贡”船队的亲人,心如刀绞啊!
祖屋,祖堂,祖坟,一石一木,一砖一瓦,都在眼前闪现着,无缘送去四十九年来的一声问候:无缘履行四十九年来迟到的拜祭:愧对祖先,愧对亲人;屈辱的苦汁,煎熬着五脏六腑啊!
更为难堪者,船队从临安武林门码头出发时携带的饮食用物,在船队不停歇的航行中,已于前日全部用尽,船队断食断水,原有至汴京积水潭码头上岸补给的打算,已因金兵的禁止下船登岸而全然落空,连汤邦彦携带的专用酒肴食品也已告罄。船板上饥肠辘辘、声息越来越弱的船工、桨手、官员、禁军官兵饥渴交攻的情状,已为码头上询问离散亲人讯息的大伯、大娘、大哥、大嫂知晓。
第四天清晨,慈父慈母、义兄义嫂般的乡亲冲破码头上金兵的阻拦,把故都汴京特有的民间街坊的食品大饼、馒头、菜包、水囊、水袋扔上船板,为“岁贡”而至的亲人解饥解渴,却遭到金兵野蛮凶狠的打杀镇压。船板上的船工、桨手、官员、禁军士卒,望着码头上鲜血飞溅、哀声震天的亲人,热血沸腾,顺手操起木桨、棍棒诸物,呈现出跃船登岸拼杀之势,却被汤邦彦厉声喝止,并发出了荒腔走板、逆来顺受的命令:“上船!进舱!不准惹祸!快!快!快撤回船舱啊!”
回答汤邦彦这喊破嗓子命令的,是码头上金兵对送食送水汴京亲人更加凶残的打压。
囚船第五天,积水潭码头一派恐怖和凄凉。空落落的码头上,只有金兵的长矛钢刀在闪光;“岁贡”船队的甲板上,空无一人,全然是一派死寂的情景。船工在船舱里挨饿,桨手在船舱里骂娘,一百名护卫“岁贡”安全的禁军士卒在船舱里唉声叹气。只有汤邦彦在两位副使的陪伴下,饿着肚子、目光茫然地漫步徘徊着。黄俊手捧一张昨日积水潭码头上汴京亲人掷上船板的大饼奉上,一向饮食讲究的汤邦彦稍有迟疑,接过大饼,背过身子,他确实有些饿了。
囚船第六天卯时时分,金兵南京镇防军副指挥使完颜承裕在三十多名金兵执戈操刀的护卫下,登上了“岁贡”主船,下令“岁贡”特使汤邦彦召集船队所有人员列队主船甲板,迎着东升的旭日,以金宋叔侄国格的礼制,接受南京驻军统帅完颜襄的“校场军令”:
侄国大宋“岁贡”文书、贡品、礼札及请求谒见叔国皇帝奏表,已由本帅派出专骑急送中都上呈叔国皇帝阅览。尔等静候叔国皇帝御示。
侄国大宋“岁贡”特使汤邦彦及其副使、侍从十人,准予离船上岸,进驻南京(开封)礼宾馆,优抚以待。其“岁贡”礼品,在叔国士卒引导下,由侄国船队役工、官员搬运至夷门外礼宾馆存放。其存放期间的安全,当处于侄国“岁贡”特使及其侍从、副使的目光监视中。
侄国大宋“岁贡”的途径,已由水路转为陆路。陆路南京(开封)至中都千里之遥,车马运送,俱由叔国军马运送和护卫。侄国大宋护卫“岁贡”安全百名禁军官兵及其所有人员、马匹,当于今夜亥时前乘侄国“岁贡”船队离开积水潭而南返。违令者当以叔国大金军法严惩。
军令禁禁,杀气腾腾,汤邦彦心惊肉跳,惶恐茫然,轻声喊出了“遵从叔国完颜襄大帅的‘校场军令’”的礼赞,在场的副使、官员、士卒都无声地低垂了头颅。
完颜襄的“校场军令”确实是雷厉风行的。由三十多名金兵官员士卒组成的队伍,立马看押着汤邦彦及其副使、随从十多人,在船队上百名禁兵士卒毫不知情的茫然中,走进“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的礼宾馆。
由五十多名士卒组成的队伍,并备有充足的车辆,分别押送“岁贡”船队上的船工、桨手,搬运着“岁贡”的礼品黄金、白银、绸缎、米粮、珠宝、玉器、美食、美酒,安全无损地送进夷门礼宾馆的仓库,贴条密封,并组织士卒日夜轮流看管。
入夜酉时,完颜承裕率领精锐士卒一百人,至积水潭码头,对“岁贡”船队所有人员宣示:特使汤邦彦及其随员将于明日(腊月十七日)北上中都,拜见叔国皇帝(完颜雍冤。船队即刻离开积水潭码头南下,不许再做停留,以免不幸事件发生。并对停泊于积水潭码头的船队进行周密彻底的检查,对护卫船队安全的一百位禁军,进行逐一查证,并收缴了携带的刀剑戈矛,于入夜酉时三刻,由五十名金兵押解离开积水潭码头,经单州码头、徐州码头,向着金宋交界的淮阳楚州码头开去。
汤邦彦一班十余人在一队金兵的“优抚”下住进了传闻中誉满天下的“夷门礼宾馆”。眼前的一切,使他们瞠目结舌。既没有传说中“琪树明霞五凤楼”的辉煌,更没有“夷门自古帝王州”的气派。触目所及是一片阴森的空旷,是一派颓废的衰落。这几栋烟熏火燎屋舍组成的院落,在四周围墙的囚禁中,形成了人世间最为奇特的宾馆一这是一座兵马校场中的牢房啊!一阵阵凶狠的厮杀声由四面传来,弥漫着一种阴森的恐怖。汤邦彦双眉紧锁,五内翻腾,他颓然闭上眼睛,跌坐在室内简陋的木榻上。
黄俊见状,以自己耳闻的所知忙为汤邦彦解闷解愁:“此地原是汴京城最繁华、最金贵、最高雅的地盘。‘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的赞语,绝非虚构。四十九年前的靖康之难,金兵攻陷汴京,不仅掠走了徽宗、钦宗两位皇帝和大臣宫女以及宫中的珠玉财物,还焚毁了我们大宋神圣的汴京城。‘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自然也在屠城毁灭之中。”
汤邦彦没有特别关注黄俊的言论,而是厌烦地微微摇头,思索着如何把当前这状若囚徒的处境报告给英明的圣上。他突然想到完颜襄下达的三项“校场军令”中有这样一条:“船队及护送人员,务于亥时前离开积水潭码头南下临安。”这是唯一一条可以利用的空隙。现时入夜酉时,还来得及啊!他忽地挺身坐起,急声呼号:“去积水潭码头,为我们的船队送行!”
黄俊、赵戈及其随员全都蒙了。
黄俊喃喃提醒:“金兵副指挥使完颜承裕有令,为了安全,不准外出,只怕礼宾馆主事不肯放行啊。”
汤邦彦厉声令出:“找礼宾馆主事来!找金兵副指挥使完颜承裕来!”
黄俊连声应诺,跑出住室。室内死一般的宁静,都在无望地等待着副使黄俊归来。
也就是人们喘口气的工夫,黄俊巧遇礼宾馆主事陪伴着完颜承裕带着四位身高体壮的金兵由积水潭码头来到这兵营中的礼宾馆,名为探视“岁贡”特使的安居情状,实为在汤邦彦身边安上八只监视一切言行的眼睛。汤邦彦在奇异、惊诧中极力保持着大宋“岁贡”特使的尊严,放声喊出“欢迎驾临”的礼赞。
此时聪明机敏的礼宾馆主事熟练地点燃了墙壁上的几盏蜡烛,室内明亮如昼,并恭请完颜承裕和四位金兵入座。完颜承裕一声清嗓咳嗽,开始了训示:“镇防军统帅完颜襄大人十分关心‘岁贡’诸位大人的起居生活。夷门礼宾馆地处兵营之中,四周都有兵卒警戒护卫,十分安全,你们可以安心地等待中都圣旨的下达。完颜襄大人已下达军令,严禁四周兵卒进人礼宾馆,并派遣这四位贴身侍卫听从‘岁贡’特使汤大人调遣。不论有什么要求,均可令他们及时转达,以便尽快解决。”
不敢相信的友善啊!汤邦彦在思维混乱的懵懂中连声说着“谢谢”。
微笑点头的完颜承裕着意提高了语调:“镇防军统帅完颜襄大人同样关心‘岁贡’船队上所有成员的起居生活,入夜酉时,特意派出镇防军官兵数十人,携带食品美酒进行慰问。他们感谢完颜襄统帅的恩德,并陈述了思家心切的痛苦,遂于今夜酉时三刻离开了积水潭码头南归。临行时,侄国禁军都虞候尹尚有语致‘岁贡’特使汤邦彦大人,并托我亲自转达,我答应了。他对汤大人的致语是:‘金宋国格,是叔侄关系,你千万别弄错了。'”
这是警告!这是威胁!这真是禁军都虞候尹尚的致语吗?汤邦彦瞠目结舌。他身边的副使、随员都傻愣了眼睛。
完颜承裕大笑,扬长而去。
留下的四个贴身侍卫中一位领头军官,发出了命令:“夜深了,请‘岁贡’诸位大人回到各自的住室安歇吧!”
副使、随员都低头走出了汤邦彦住室的房门。
十天后,被五十名金兵军官押解出境的大宋“岁贡”船队,经过十昼夜不停的航行,于年前腊月二十七日黄昏回到临安武林门码头。码头上冷冷清清,码头官员役工都惊愕地望着“岁贡”船队归来。因为往年“岁贡”往还都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更特别的是在“岁贡”船队停泊港湾很长时间后,仍不见人影上岸。神情惊愕的码头官员、役工,似乎都呈现出一种不安的神色。
此时“岁贡”船队的最高官员是禁军都虞候尹尚,他正在声色俱厉地训示着船队所有的人员:“不得向任何人,包括你们的父母兄弟妻儿姊妹泄露‘岁贡’船队在汴京积水潭码头受困受辱和特使汤邦彦大人一班人被金兵押往夷门礼宾馆的狼狈情状。违者,你和你的家人都将受到严惩。”船队上的一百多位受训者曼声应诺之后,便低着头颅离船上岸,各自回到兵营、府衙、家室过年去了。尹尚则直奔吏部尚书刘章的府邸,他要向他的荐举恩人如实禀报“岁贡”船队在汴京积水潭码头遭遇到的一切。他相信这位皇上宠信的吏部尚书,会使天纵英明的圣上对忍辱负重的左司谏汤邦彦更加关注和信任。
吏部尚书刘章确实是“善揣圣意”。为了迎合皇帝收回“河南陵寝地”的急切心愿,他隐匿了完颜襄的暴戾凶狠,美化了完颜承裕的奸诈狡猾,编造了“岁贡”特使汤邦彦的奋不顾身、应对自若的神话!他信誓旦旦地禀报了汤邦彦及其副使、随员已于腊月十七日离开汴京北上金国中都的信息,按其事前规划,当于年节期间与金国皇帝完颜雍会谈“收回河南陵寝地”的议题。
惊人的讯息,喜人的讯息,圣上对汤邦彦投去了最强烈的信任和关怀,遂下旨奖励护卫“岁贡”船队有功的禁军都虞候尹尚及其百名禁军士卒,并将这一讯息亲自去德寿宫禀报了太上皇。太上皇闻知,高声叹息:“喜讯!四十九年不曾闻得的喜讯啊!”
太上皇高兴了,皇帝脸上有光了,下诏拨款了,君臣接旨,将用一个更加辉煌灿烂的年节,迎接太上皇的出宫驾临。根据刘章的奏请,在腊月三十日,朝廷宣布年节期间少有的管制戒严。
知耻近勇,不平则鸣啊!“岁贡”船队上回家的船工、桨手,虽在尹尚声色俱厉、杀气腾腾的威吓下,仍满怀愤怒地向家人、邻人吐诉了整整七个昼夜在汴京积水潭码头遭受金兵凶蛮看押的耻辱;吐诉了汴京居民提食担浆为船上骨肉同胞解断食断水之厄而遭受金兵驱赶毒打的惨状:吐诉了“岁贡”特使汤邦彦毫无骨气、逆来顺受和现时不知安危祸福的处境下场。
人心相通,休戚与共啊!在临安年节期间,在官方严格管制的酒楼、歌场、瓦子、构栏高朋密友的宴会上袁“岁贡”船队在汴京城受到的种种屈辱,成了人们悄悄议论的话题。
此时的辛弃疾仍在粮仓高墙内优养着,他默默思索着迟到的近一个月来朝廷高层荒诞不经的朝政纷争:左司谏汤邦彦对金国皇帝完颜雍的荒唐歌颂,全然是无耻政客对虞公“力主北伐”国策的背叛:依靠空口白牙收回“河南陵寝地”的决策,全然是与虎谋皮的愚蠢:而荐举无耻政客汤邦彦出任“岁贡”特使、全权负责收回“河南陵寝地”的成功,却展示了右相兼枢密使叶衡“以蚓投鱼”的机敏才智。
荒诞不经的朝争真能塑造人啊,一向谨慎诚挚的叶衡在短短的几年内,也学会在官场的斗智斗狠中,使用“因势乘便”“以蚓投鱼”的奇知奇谋。他在粮仓高墙之内,默默为师友叶衡祝福,并依其十多年来体恤下属的情感,做出了两项特殊的规定:
粮仓内家属在临安城四周的官员役工,放假十五天,回家过年与亲人团聚,欢度年节。
粮仓留守人员,坚守岗位,轮流值勤,五日一班,以确保粮仓事务的照常运转。